第48章 伏黛48
還是睡的很不安穩, 仿佛置身迷霧中,黛玉苦苦探索出路, 卻不得解脫。
這一次看見了更多的東西,依舊是那個虛幻而美麗的天宮, 黛玉滿腹疑惑地走在花木假石之間, 感到這裏的每一絲每一毫都無比的熟悉。仿佛是從前在這裏住過很長一段時間,久到看這裏的一切都覺得單調,再美的景色也不能抵消心中的厭煩之感。
“怎麽又是這個地方?”多次在夢境中來到此處,黛玉此刻已經知道了自己又做了這個奇怪的夢,“為何我總是出不去?”
她無奈之下, 只好循着碎石鋪成的小徑往前走去。往來的女子們個個花容月貌, 氣韻風流, 她們調笑着向黛玉走過來,黛玉見到, 行了一禮道:“各位姐姐好。”
然而那些女子們卻仿佛沒有看見她, 忽略了她的招呼,而是直直地向着遠方去了。
黛玉被忽略在這一旁, 看着這一幕,不知為什麽感到似曾相識。
等一等?似乎我許久前那日做的夢, 也有這樣的一幕?當初裏德爾問我夢境內容是什麽, 我卻想不起來了,可是現在,分明覺得那次的夢境應該與此次差不多才是。
黛玉疑惑地看向之前的那幫女子,見她們正在向不遠處的前方招手。那邊緩緩走過來一個女子, 也向她們打招呼,便向這群女子而來。
黛玉總覺得那走來的女子身形十分熟悉,仔細看去,不由吃了一驚——那人分明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
不對,她就是我。黛玉心裏冒出來一個奇怪卻篤定的想法。
可是,一個地方怎麽可能有兩個同樣的人存在?
正想着,只聽到原來那群人中有一個笑道:“绛珠,你可算來了。”
绛珠?黛玉難以形容這個名字給自己帶來的震撼感,向那個名為“绛珠”的自己看去。
绛珠仙子笑道:“怎麽,不過一段時日沒見罷了,你們還能想我了不成?”
碧游抿唇道:“沒有你啊,我們這太虛幻境可要無聊死了,還等着你給我們說些有趣的事呢。”
绛珠聞言道:“我看啊,你們是想我給你們帶霞绡吧。”說着便不知從天邊引一塊的織品來,那霞绡展開後,顏色瑰麗,如夢似幻,觸感仿若流水,遠望又像是煙霞。這般美麗的東西,根本不可能是人間所有之物,黛玉是從小見慣了奢侈之物的,還是忍不住為那霞绡而驚嘆。
幾個女子見狀忙圍上去,看着那霞绡贊嘆不停,碧游道:“唯有你才能從那離恨天內拿到這雲霞幻化的绡巾了。”
绛珠調笑道:“我想着要幫幾位仙子好好打扮一下啊。”
“就你嘴貧。”幾位女子紛紛嗔怪道。
碧游道:“先不說這個了,绛珠,你上次給我們講的故事還沒有講完呢。”
绛珠道:“你們既然這麽想聽,為何不自個兒去凡間聽一曲戲?”
碧游還未答話,就聽一仙子急道:“绛珠,你別胡說,仙凡兩隔,我等身為太虛幻境之人,怎麽可以私自下凡?”
“可卿說的對,”周圍仙子紛紛贊同道,“這三千界的限制,是萬萬不能打破的。”
绛珠反問道:“那你們身為仙界之人,又為何要去管那凡人之間勞什子的情愛之事?”
“這……”衆仙子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只好勉強道,“這也是我們職責所在。”
“绛珠妹妹,”可卿開口道,“先別說我們了,說說你吧。你怎麽就如此清閑,難道你竟一點也不關心?”
绛珠皺起了細細的眉,別有一番纖細婀娜的美感,問道:“關心什麽?幻境內最近沒有發生什麽大事啊 ?”
可卿見狀道:“你怕是許久沒有去赤霞宮了吧,你可知,那神瑛侍者已經下凡去了。”
绛珠這才想起來有這麽一回事,慢吞吞道:“……是嗎。”只是模樣仿佛不大在意的樣子。
碧游道:“绛珠妹妹,你可別忘了是誰當初在靈河岸邊給你澆的水,讓你能化為女體的。”
可卿也道:“我們仙家之人一向講究因果,警幻姐姐說,這份恩情你是一定要償還的,不然不知将來會遭受到什麽樣的天譴,現在神瑛侍者既然走了,你總也應該做點什麽才能償還。”
“真是怪了,我才是你們的姐妹,怎麽一個個都向着他?莫非那神瑛侍者才是太虛幻境之主?”绛珠奇道,“你們倒是說說,依你們之見,我該怎麽做?”
“一報換一報,他既然澆灌了你,你也當還他水才是。”碧游道。
“那……不如我送他一瓢靈河水?”绛珠遲疑道。
“那怎麽行,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你不如陪他一并下界,用你一生的眼淚還了他吧。”可卿道。
绛珠聽了這離譜的建議,因皺眉道:“這怎麽行?我日日吃那秘情果,喝那灌愁水,本就愁腸百結,若是還要天天哭的話,可不是要活生生哭死了。”
黛玉此刻也與绛珠感同身受,只覺得這提議十分荒謬。
“此計可行,”遠處傳來一個冷漠的聲音,卻原來是警幻仙姑,“不如便這麽辦吧。”
見她一來,衆人紛紛閉上了嘴巴,彎腰行禮,警幻淡淡點頭,帶着一衆人遠去了。
黛玉遙望着那漸漸消失的身影,不經意間,忽然見警幻轉過頭來,對她露出一個詭秘的微笑,黛玉猛的一驚,只覺得寒意襲上心頭,心神俱震,警惕起來。然而一睜眼睛,四處打量,卻還是那個熟悉的潇湘館。
黛玉還沒有緩過神來,伸手撫上自己被冷汗打濕的胸口。
望着眼前繡花的錦被,黛玉回想到夢中多見之詭異陸離的景象,還有些怔怔。
“裏德爾……”她下意識道,“你在哪裏?”
“姑娘,你醒了?”紫鵑聽到她的聲音,連忙放下手中的繡品,過來噓寒問暖,“你還好嗎?”
她以手撥開黛玉鬓角被汗濕的一縷發絲,探手到她額頭上,不由訝然道:“怎麽還是這麽燙?”
“紫鵑,”黛玉卻沒有管她在說什麽,只是問道,“他來了嗎?”
紫鵑自然知道黛玉口中的“他”指的是誰,低下頭搖了搖道:“還未曾看見。”
黛玉聞言有些失望地看着門的方向。
“姑娘,裏德爾公子肯定很快就到,你就別操心這個了,”紫鵑端着一碗藥湯過來,“先把這藥給喝了吧。”
黛玉接過,慢慢咽下去,卻忽然挺到門口鹦鹉道:“人來啦!人來啦!”
她驚喜地擡起頭,然而看見的人卻是寶釵。
“怎麽,看見我好像很失望的樣子?”寶釵笑道,“林妹妹,你再這樣我以後可不來看你了。”
黛玉笑道:“怎麽可能,寶姐姐肯來看我,我自然是十分高興的。”
寶釵溫柔一笑,熟練地在她床邊坐下,用繡帕擦了擦她額角上的細汗:“你這丫頭,明明之前一段時間身體見好,怎麽轉眼間又病了呢?叫我這個做姐姐的如何放得下?”
聽出她話間的溫存蘊藉之意,黛玉心中也起了暖意,道:“寶姐姐總是為我擔心,倒讓我不好意思了。”
寶釵撿了些閑話與黛玉聊天,講到有趣處,黛玉忍不住笑起來,倦容也少了許多,氣色見好。寶釵看在眼裏,對莺兒輕輕點頭,莺兒會意,将屋裏的紫鵑領出去了。
黛玉不解地看向寶釵:“這是何意?”
寶釵輕輕呼了一口氣,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林妹妹,我要問你一件事情,這事情關系到你的安危,與我兄長也不無關系。”
黛玉心中“咯噔”一下,撐着身子坐直了望着寶釵:“……寶姐姐?”
寶釵誠懇道:“你我既已義結金蘭,你若是信我這個姐姐,待會兒便對我實話實說。”
黛玉看着她的眼睛,一會兒之後輕輕點頭。
寶釵于是道:“這潇湘館,或是這大觀園中,可是藏了一個男子?”
黛玉目光複雜,緩緩搖了搖頭。
寶釵松了一口氣道:“那邊好,我料想你也不會糊塗到這種地步。”
“沒有藏人,可他确實存在。”黛玉輕輕的一句話卻有石破天驚的效果。
寶釵難以置信道:“這是何意!?”
黛玉看向她道:“以寶姐姐的聰慧,定然已經調查過我了,還需要我明說嗎?是從何時開始的,那日端午見到紗笠嗎?”
寶釵沉吟,在屋中踱步道:“其實,我早就對你的異常有所發覺,那紗笠也不過是一個小契機,真正讓我生疑的,卻是我哥哥的話。”
“薛大公子?”黛玉疑惑道。
“那日我哥哥端午回來,對我說……”寶釵握緊手帕,斟酌着語句,“他在街市上看見你與一陌生男子在一處。”
黛玉點頭道:“原來是這樣。這就是你說的與他有關。”
“這麽說确有其事?”寶釵焦急道,“妹妹,你我都是正經出身的女子,萬一你做出的事被人發現了,可是危害到之後的人生前程的,我好心勸你,趁着別人沒有發現之前早點了斷,還能有一個清白的好名聲。不然你孤身在這賈府,也沒有依靠,萬一被人發現了,可就是萬劫不複的事了。”
黛玉聽罷,卻抿唇笑了。
“寶姐姐,我知道你擔心我,”她目光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麽,“可是你知道嗎?我信你,不妨與你明說,其實這些年來發生的這些事情,我有時候也會覺得不是真實的。”
寶釵不解地看向她。
“若我說,他不是一般的人,你信不信?”
寶釵遲疑着,點了點頭:“我信,他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帶你出府,定是有一番本領的,可這畢竟不合禮數。”
黛玉置若罔聞,道:“若我說,他不是我朝的人,你信不信?”
“……信。”寶釵眉頭越發深鎖。
黛玉繼續道:“若我說,他不是此界的人,你信不信?”
“……姑且信你。”寶釵的眼神已經出現震驚之色。
“那麽,”黛玉道,“若我說,他有時甚至不能稱之為人,你信不信?”
“你瘋了?”寶釵驚訝道。
黛玉嘆道:“他既超脫此界,不沾凡塵,我與他之間又豈能用禮教來約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