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一次提及—— (15)

”宋儒儒聲嘶力竭地叫了一聲,整個人騎在他腰上帶着哭腔怒吼,“你要死就一個人死,不要死在我面前!”她原本粉嫩的臉頰此刻慘白如紙,豆大的汗珠挂在她額前,她使出全身的力氣才将他從路中間推開,自己與他一同滾到路邊,蹭了一身一手的泥巴。一聲急促的剎車聲夾雜着輪胎與路面劇烈摩擦的噪音,車子在下坡後二十米開外的地方停住。

宋儒儒從巨大的驚恐中回過神來,眼淚控制不住地從眼眶掉落,她擡手去抹眼淚哪知一手的泥土蹭了一臉,泥土混着眼淚流下,再沒有什麽時候比現在更醜了,但修颉颃卻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她此刻的臉,她啊,可真漂亮!

他從口袋裏掏出手帕給她擦臉,“你看,你明明說我今天注定會有危險,但你卻改變了命運沒讓我出事啊!這說明人的主觀能動……”

宋儒儒奪過手帕自己胡亂擦了一把,然後将手帕一丢劈頭蓋臉就要打他,修颉颃躲閃不及只能狼狽地先用手護着頭。“能動你個頭啊!你再說一次主觀能動性我就把你打到你媽媽都不認識你!”

修颉颃張開雙臂一把将她擁入懷裏,突如其來的溫暖讓宋儒儒驚恐萬狀的心一下平定了。他察覺到懷裏的宋儒儒正止不住地顫抖,低頭問她,“你是不是害怕了?”

這一聲輕輕的詢問,宋儒儒卻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你知不知道我最害怕的就是有人在我眼前出事!修颉颃!你真是個混蛋!我恨死你了!”

修颉颃一愣,光想着和她打賭要她認錯,卻忘了這是她二十年都揮散不去的噩夢。他摟緊她連聲認錯,“對不起,對不起……”

宋儒儒一把将他推開,修颉颃第二次掉進排水溝裏,她狠狠地一跺腳,雖然狼狽不堪但依舊目光兇殘,氣勢逼人,“你下次就是跳樓我都不會拉你!”

修颉颃從排水溝裏爬起來,也是一身的狼狽,“那我還是贏了吧……”

“好啊,算你贏了!但我讨厭你!”

他咧嘴笑起來,“你讨厭我沒事,但你是我女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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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含有高難度動作,非戰鬥人員請勿模仿。

問:作死技術哪家強?(*/ω\*)

☆、74,你有沒有很遺憾很想修補的事呢?

PART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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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儒儒真的沒有見過比修颉颃臉皮還厚的人,兩人現在都這樣了,他還好意思提賭局?!

可修颉颃不僅好意思,他還有不怕死的勇氣再次提醒她,哪怕此刻宋儒儒兇得吓人。“我們可是打了賭的,只要我一動沒動卻沒被車撞到,就是我贏了!”

宋儒儒擡手指向不遠處緊急停下的那輛車,“你還有心情管這個?我要是司機我就告你妨礙交通!你死不要緊,你還連累人家司機師傅賠償你,還得一輩子做噩夢,閉上眼都是你被撞飛的樣子!”

“不會的。”修颉颃笑起來,“我和司機師傅簽了協議,他撞了我我不要他賠償。”

“啊?”宋儒儒一時沒回過神來,她驚詫地看向那輛車,方才太過緊張都沒有仔細看,此時一瞧原來是一輛保時捷卡宴……她身邊好像只有一個人無論到哪裏都開着豪車,她正想着時車門一開,司機就走了下來。

“修專家!我技術好吧!”姬師傅聲音洪亮,健步如飛地走過來,“我可是老司機了!”

宋儒儒一下就明白了,“修颉颃!原來人都是你找好的!”

修颉颃沖她得意地笑了一下,“像你說的,我總不能真的妨礙交通還連累人家司機吧。”

姬師傅笑眯眯地看着他們倆,“你說你們也有意思,好好的給鑽石都沒用,非要在這山道上吓唬一下才能在一起,你們這是孽緣啊……”

“誰要和他在一起了!”宋儒儒翻臉比翻書還快。

“你剛才承認我贏了啊!”修颉颃着急地說。姬師傅公事公辦,只能做不在場證明,“我剛才在車裏什麽都沒聽到。”

宋儒儒無賴地壞笑了一下,修颉颃急了,伸手指向摔了兩次的排水溝,“它可以作證!”

“噗嗤……”她一個沒忍住笑了起來,但立刻就收起笑容,“好吧,就算它能作證,可你只說要我做你女朋友,你又沒有說從什麽時候開始。”宋神婆稱霸江湖多年,即便有陰溝裏翻船的時候也能逆轉局勢,靠得便是臨危不亂、處變不驚。

“……”修颉颃一下傻眼了,她說的沒錯啊!自己只給出了結論,卻沒有給出期限條件,在邏輯的世界裏沒有條件的限定,那麽一切都是可以被推翻的!

姬師傅是過來人,他當然能看出宋儒儒并非真的要耍賴,而是眼下有自己這個電燈泡在,再加上她剛剛輸了賭局面子難堪,免不了要給自己找臺階下。等她氣消了,還不就順水推舟了?但此刻他也不便就此提醒修颉颃,只好順着宋儒儒的話打哈哈,“宋博士說的沒錯,這事急不了一時,可以考慮三天再答複修專家!”

宋儒儒抿了抿嘴,驕傲地應了一聲,“恩。”

一聽說三天後就有答複,修颉颃也恢複了精神,“好,那我等你三天。”

“我們去吃飯吧!”姬師傅忙了一通早就餓了,他指向不遠處隐隐露出廟頂的上天竺寺,“吃碗素面也是好的!”

“您自己去吃吧。”宋儒儒嫌惡地拎起自己沾滿泥土的衣服一角,“我得回家洗澡換衣服,一會還要去醫院呢。”

姬師傅扁扁嘴,“就知道做媒人沒好處,算了,我自己去吃好吃的。”

“你們是哪天回八卦村?”修颉颃問道。

“明天吧,總得回去過中秋啊。”因為這趟姬師傅和姬書記是帶了老婆一起來的,兩位夫人趕上國慶假期當然要在C市掃蕩一圈,不買夠絕不走。姬師傅今天來幫修颉颃,只剩姬書記一人陪逛街,早已苦不堪言。

他這麽一說,宋儒儒也想起後天就是中秋節了,往年的中秋節她都是去童小悠家一起過的,今年童小悠自己都不在家過節了,她要去哪裏呢?

姬師傅熱情地與他們揮手告別,并邀請他們冬季來八卦村新開發的溫泉酒店度假。卡宴在山道上漸漸遠去,姬師傅看了一眼後視鏡裏越來越小的兩個人,自言自語地說,“修專家性格這麽正直,肯定不會和搞外遇搞出孩子的人有關系……那人究竟叫什麽來着,修……好像和飛機有關,修跑道?修引擎?”

===

下山的路上,宋儒儒問修颉颃,“這個主意不會也是姬師傅出的吧?”

“不是,我是請他幫忙的。”修颉颃有些得意地說,“我是不是很厲害?”

宋儒儒點點頭,“我想也是,腦子正常的人都想不出這種辦法……”

“不正常的辦法有效就好。”修颉颃有了三天的答複心情甚好,任她說什麽他都樂意聽。

宋儒儒佩服他無所畏懼的天真,好奇地問他,“要是我剛才不去推你,你也真的不動?”

“你一定會推我的。”修颉颃特別篤定地說,“所以我沒有考慮你不推我的後果。”

“那你就一點不擔心不害怕?”

“會害怕的。”他一邊開車一邊說,“我每次開車載你的時候都很小心,害怕不小心出事會連累到你,但我一個人的時候就沒那麽害怕。所以我很怕你推不動我反而會受傷,別人我不相信,才去請姬師傅幫忙。”

宋儒儒撇了下嘴,嘲笑他說,“難不成姬師傅開車就能從我們頭頂上飛過去?”

“但他能保證控制不住的話,撞我不撞你。”修颉颃語調平和地說,“那就夠了。”

“你是不是傻?”她雖然心中一暖,但嘴上還是略帶嫌棄。

可就像她知道的那樣,在修颉颃的認知體系裏面子沒那麽重要的地位,況且他一向有自知之明,“我是挺笨的,所以我才不明白你那麽聰明怎麽會不知道承認錯誤、放下包袱才會更輕松呢?”

她将目光投向車窗外,山道曲折盤旋,繁密的樹木從她眼前飛快地閃過,過往的畫面一幀幀浮現……她獨自一人為母親守靈,她手捧骨灰盒與月真師傅一起告別故鄉,上學時她拿到最頭疼的作文題就是《我的媽媽》,高考時她獨自一人去考場獨自一人回家,大學軍訓時大家輪流打電話給父母抱怨辛苦,她卻不知道該向誰撒嬌……

“承認錯誤有什麽難的,可承認之後就能改變一切重新來過嗎?”她側目看向修颉颃,過去的悲傷或許可以漸漸遺忘,可未來呢?她認了錯又能如何?

修颉颃懂得她的心情,過去的陰影在他們的人生裏是不可能被輕松抹去的,甚至在無形中還影響了他們的成長與性格的養成,如果可以他也不希望有這樣的經歷,但已經發生的事不可逆轉,唯一可變只有他們自己。

“改變過去很難,但我們可以修補過去。”

“怎麽修補?”宋儒儒疑惑地問他。

“你有沒有很遺憾的事?”修颉颃問她,“我父親去世後,我常常感到孤獨,很希望自己可以有一個好爸爸,可以照顧好我媽媽,也可以成為我的榜樣。幸運的是,後來我媽媽遇到了可以照顧她的人,我也重新有了一個好爸爸。過去還是會讓我難過,但我卻不覺得人生遺憾。就像你說的,所有的過不去都因為委屈和遺憾,那只有把遺憾修補了才能兩清啊。”

“可是修補也不可能和從前一樣啊,時移勢遷,情況也不一樣了。”那些讓她難過的曾經早就無法複制,又怎麽去修補遺憾呢。

修颉颃笑了一下,問她,“你知道破損的青銅器是怎麽修補的嗎?”

“我又不是學考古的,我怎麽會知道。”宋儒儒嘟囔了一句。

“修複青銅器的第一步是診斷,對青銅器現狀進行分析檢測;第二步是給它洗澡,去除表面的附着物;至于第三步才是整形和補配,補配常用的是樹脂加銅皮,偶爾需要翻模鑄造,用的材料則是樹脂、銅和錫鉛合金。”他說起青銅器時總是格外有精神,語調裏都是滿滿的熱愛,“你看,青銅器距離現在的時間可比我們的過去要長得多,時移勢遷,它們或腐蝕、或破損,有的可能因為擠壓全都成了碎片,可只要認真去做就能将它們修複好,而且修補的材料也與原來的材質并不相同。”

“所以啊,修補的意義不是再現過去,也不是非要一模一樣才能稱之為修補,我們修補的是一份不要留下遺憾的心情。”他說着又問了她一次,“你有沒有很遺憾很想修補的事呢?”

宋儒儒靜默了好一會兒,然後點了點頭,“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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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同學反應修老師智商情商随機,其實我覺得修老師智商和情商倒是一直發揮穩定的,他始終都是那個耿直BOY,只是這份耿直在不同的場景下有不同的表現。

喜歡儒儒的時候,他直接表達自己的情感,掏心掏肺,想到什麽就做什麽。同樣的,他認為儒儒有錯的時候也是這樣直接表達,所以看起來就顯得情商負數。他不會撒謊也不會掩蓋自己,無論在何時何地他都一如往常,示愛,怼人,他閉着眼~

至于智商部分修老師也是多年不變,他在自己擅長的領域非常卓越,但在自己不擅長的領域他不強行裝逼,往往虛心求教,比如接受姬師傅的建議背題撩妹,然鵝他的耿直人設決定了他做不了不是自己內心認同的事,以致于題目立刻就背飛了。

在此我個人建議修老師還是用自己的方法撩妹吧,雖然耿直的箭突突突亂飛,但總有一兩個能射中紅心,對吧~

PS,明個依舊是推拿日,我約了醫生每周三去推拿,這樣有規律一些,後天周四恢複更新哈

☆、75,諸法因緣起,緣謝法還滅。

PART 75

午後的醫院格外安靜,月真師傅早飯後睡了很長的一覺,醒來時窗外的雨已經停了。一場秋雨一場寒,盡管門窗緊閉她依舊能感覺到絲絲涼意。她想起自己認識宋佳寧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季節。

她們第一次見面時宋佳寧懷孕六個多月,大腹便便地上山來請平安香。那時月真師傅還只是常去寺廟禪修的居士,宋佳寧點香叩拜完,因為身體不便一直無法将香插進香爐裏,月真師傅就上前替她完成了動作。

宋佳寧雙手合十道謝,月真師傅看着她的肚子忍不住問,“怎麽這麽大肚子還一個人上山?”

宋佳寧只是從容地笑了笑,什麽也沒說。

第二次見面時已是次年的春天,那天是農歷二月十九觀音菩薩的聖誕。寺廟裏從一早就擠滿了香客,月真師傅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時看到了宋佳寧,她獨自抱着一個三個月大的嬰兒,即便是在推搡擁擠的人群中依舊神色淡定從容,月真師傅一眼就認出她來。

“怎麽又是一個人……”月真師傅走過去,替她稍稍擋開周圍擁擠的人,“小心擠着孩子。”

宋佳寧也認出了月真師傅,這次便不再沉默了,“謝謝您。”

月真師傅把她從人群中領出來,帶到一處禪室坐下,“你在這裏休息一下,一會兒那些人都散了你再去。無論早晚,心誠則靈,若是那麽多人都擠在菩薩面前許願,菩薩也聽不清願望了。”

宋佳寧笑了起來,“您說得很有道理呢。”

月真師傅看了一眼她懷裏熟睡的孩子,長得很是秀氣安靜,“這孩子倒挺聽話。”

“是的。”宋佳寧看着懷裏的女兒幸福地點了點頭,“她特別懂事,不怎麽哭鬧。”

待到月真師傅忙完再回來時,宋佳寧已經離開了禪室,只在蒲團上留下一張紙條,上面寫着一句佛偈:諸法因緣起,緣謝法還滅。

此後約有一年的時間,月真師傅都沒有見過宋佳寧,再見時月真師傅差點沒有認出她來。以前無論是大腹便便獨自上山,還是抱着孩子湧入人群,宋佳寧都格外從容不迫,清秀的五官透着獨有的淡泊氣質。可這一次,她整個人憔悴不已,目光也不似以往柔中帶剛,那雙清亮的眼眸黯淡枯竭,像被抽走了靈魂似的。

月真師傅忍不住走上前去,她身邊站在剛學會走路不久的孩子,一歲多點的孩子什麽都不懂,只是輕輕靠在母親身上,怯生生地看着月真師傅,

“你還好嗎?”月真師傅俯身問宋佳寧。

宋佳寧擡起頭來,看到月真師傅的剎那,她忽地淚如雨下,爾後悲痛大哭。她突如其來的情緒讓月真師傅手足無措,直到後來月真師傅才理解,那是一個人獨自強忍着悲傷,無論多麽絕望都逼着自己堅強,可一有人寒虛問暖她就再也撐不住了。

直到那一次月真師傅才真正認識她,她叫宋佳寧,那一年二十五歲,單身,有一個一歲多的女兒叫宋儒儒,此外她沒有任何親人。

一個單身女性獨自帶着一個孩子,很容易成為周圍人群議論的話題,但宋佳寧對此不聞不問,不氣不惱。一開始月真師傅以為她是參悟了佛法,才能做到萬事皆空,可後來發現并非如此,她只是有異于常人的堅定,因為那份信念足夠強大,所以一切在她看來都無足挂齒。

因為年輕美貌,追求宋佳寧的人也不少,但她無一例外都拒絕了。她過往的感情史是一個謎,孩子的父親也是一個謎,但縱使身處迷霧,她依舊清白立世,再多的流言蜚語也只能擦肩而過。

直到有一年春節後,宋佳寧告訴月真師傅她換了一份新工作,做著名指揮家修翼的助理。她當時心情很好,便比平時話多了些。

“音樂廳附近就有一家托兒中心,周末要是有工作我可以把儒儒送去。”

“工資比之前高了不少,儒儒的電子琴也彈舊了,等到年底她生日我就可以給她買一架鋼琴了。”

“樂團有一首曲子是交響樂加古琴曲混合創編的,那是他最喜歡的《胡笳十八拍》……”

那是月真師傅第一次從宋佳寧口中聽到“他”,這個“他”應該就是宋儒儒的父親。關于“他”的全部信息只有《胡笳十八拍》,月真師傅知道那是由蔡文姬所作的一首琴歌,全曲凄楚哀怨,彈的是蔡文姬思鄉離子的滄桑愁苦。

後來宋佳寧陸陸續續和月真師傅說起過一些往事的片段,無論是開心的,還是難過的,說的時候她總是面帶微笑,仿佛一切回憶都是幸福的。

月真師傅曾想或許宋佳寧會從容一世、淡然一生,形容她的詞語都是清白幹淨、平和美好的。可人算不如天算,一場突如其來來的大火既奪去了她的生命,也奪去了她的清白,那些美好與從容都被烈火燒成灰燼,化為無數塗抹在她身上的黑。

三人成虎、衆口铄金,月真師傅所知的一切都只有一個模糊的“他”,沒有姓名,沒有身份,也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他”的存在。

“他”只存在于宋佳寧的記憶中,随着她生命的消失也一同煙消雲散,她與他留在這世上的全部痕跡便是宋儒儒——一個年僅六歲什麽都不知道的孩子。

月真師傅記得宋佳寧曾說過一句話,她說:無論發生什麽,只要儒儒幸福就好。

幸福是什麽呢?

月真師傅記得宋佳寧寫過的那句佛偈,諸法因緣起,緣謝法還滅。這世間的一切都是因緣際會,若無因緣起,便無因緣滅。最好的辦法就是斬斷因緣,讓一切有變為無,讓一切實成為空,一切皆虛幻,不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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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儒儒回家換了身衣服才去醫院,她到的時候月真師傅已經睡下了,小尼姑說月真師傅一個下午都在看佛經所以累了。宋儒儒拿起床頭的經書一看,是一本《大乘起信論》。

一瞬間她好像才真正明白《大乘起信論》直指人心的原因,也許每個人的心不一定有兩扇門,但人生的每一段旅程都必然會有兩種選擇,是從此執着一生,還是坦然前行。她雖沒有執着一生,卻也執着了二十年,坦然前行會是怎樣的體驗呢,她想要去試試。

半夜的時候月真師傅才睡醒,宋儒儒卻不在陪護床上,月真師傅坐起身費力地看了病房一圈,才發現昏暗中靠在窗前看月亮的宋儒儒。

“月亮圓了嗎?”月真師傅問她。

“快了。”宋儒儒回道,“後天就是中秋了。”她說完回到陪護床邊,和衣躺下,仿佛并無睡意。

月真師傅有些憂愁地看了她一眼,宋儒儒感覺到她目光中的含義,側臉問道,“你是想問我修颉颃的事嗎?”

月真師傅和天下的尋常父母一樣,心有所慮,嘴上卻不敢說太多,怕惹孩子不快反而愈發逆反,她猶豫了片刻才點了下頭。

可宋儒儒卻不是青春期中二少女,也沒那些逆反心理,對她來說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不必為了忤逆誰而改變自己的心意。

“我挺喜歡他的。”她簡單明快地說,“我也當邊堯是好朋友,所以無論是他們哪一個我都不想為了八字而絕交。”

宋儒儒的坦白倒叫月真師傅懸着的一顆心徹底掉下來了,盡管結果是她最擔心的一種,卻也不用再整日擔憂揣測了。“你是不再相信命了嗎?”

“其實信命的時候我過得很安心,好像每件事都可以提前預知,遇到任何問題也不必去細究原因,只要把一切都歸為命中注定就能不用為任何事負責。”說起她曾經無所不能的過去,宋儒儒神色自豪又歡喜,可她說着語調一轉,流露出些許的焦慮和不安,“要是我不信命的話,未來就變得模糊不清了,遇到任何問題我都要去分析思考,以前做錯的事還要去認錯,今後的任何情況也都要自己負責。”

“不信命也許我會活得很辛苦,可是師傅,相信命運的二十年我也并不幸福。”每一份的安寧背後都是她日夜背負的重擔,每一次逃避之後都是無止境的自我開解,“是我跑錯了路啊,或許最終的結果不一定會改變,但如果我能夠跑對,哪怕是千萬分之一的希望,也是希望,而我錯了就不可能有任何希望。”

“所以從今以後,哪怕是千萬分之一的希望,我都不會将它交給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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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于快要寫到真相了。。流淚(╥╯^╰╥)

☆、76,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

PART 76

第二天午後,修颉颃來醫院接宋儒儒,去他們約定好的地方修補過去。

從C市中心出發向西南城郊開去,約莫一小時左右的車程就可以到達C市最大的公墓,宋佳寧的骨灰就安放在這裏。

雖然昨天下了雨,但今天卻是個難得的好天氣,打破了每逢掃墓必下雨的規矩。宋儒儒沒有手捧鮮花也沒有帶其他任何。修颉颃并不知道他們要來的地方會是這裏,自然也是兩手空空,等到了公墓入口他才覺得稍有不妥。

“空着手不好吧……”

宋儒儒笑了,“我去你家見你父母你都不要我買禮物,怎麽你來見我媽媽卻要帶禮物?”

“我不讓你買你還是買了啊……”修颉颃小聲說,“我去買束花吧。”

“不用。”宋儒儒搖搖頭,“我媽媽不喜歡花,她喜歡別的禮物。”

“是什麽?”修颉颃問道。

宋儒儒擡起手沖他指了一下,“你啊。”

修颉颃清俊的五官稍稍變色,“你要做法把我打包送去給你媽媽嗎?”

“我媽媽喜歡看書,你回頭給她念書吧。”她從包裏拿出宋佳寧生前常看的一本普希金詩集遞給他。

修颉颃接過書小心翻看,宋儒儒走在前面帶路,進了入口後她先是向左走了幾步,又忽地轉身折回向右邊走。修颉颃低頭看書,一個沒留神宋儒儒已經撞到了他面前,好在他眼疾手快趕緊伸手推住她,奈何修颉颃擡手的高度恰好是宋儒儒的身高,他寬厚的手掌抵在她腦門上,将她精心打理的空氣劉海盡數撸起,場面一度陷入尴尬。

他不好意思地收回手,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你怎麽又分不清左右了……”

宋儒儒忍着怒火把沖天的劉海撸回來,“我沒有不分左右,我是不知道該往哪裏走。”

修颉颃微微一愣,他還未開口,宋儒儒就自己先說了,“因為這是我第二次來。”她第一次來是為了安放骨灰,此後二十年再無踏足。她不是不思念母親,只是一直不敢面對。“這裏變化太大了,我不知道該怎麽走了……”

修颉颃将手裏的詩集合上,牽起她一只手來,“那你跟着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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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佳寧的墓坐落在公墓最高處的山頂,雖然宋儒儒從未再來過,但墓前并無荒草,石碑也不破敗,碑前雖無水果鮮花,卻有點過香灰的痕跡。

“看起來師傅倒是常來呢。”宋儒儒淺笑了一下,在墓碑前鄭重跪下。她張開嘴,卻隔了許久才發出聲音,那聲音喑啞低澀,一點都不像她平日幹脆利落的嗓音。

“媽媽,我來了。”

非常簡單的五個字,宋儒儒說完時已是淚流滿面。她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些什麽,因為隔了太久太久,二十年來她有那麽多的情緒,那麽多的故事,開心的、難過的、遺憾的……那些本該每天都向母親傾訴的話一句句積壓在她心裏,一天一月一年,三年十年二十年,最後築成了她心中堅硬的堡壘,将她的心全然封閉。

修颉颃靜靜地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她一點點釋放出情緒。天氣晴好,山頂的風卻很涼,他将外套脫下輕輕搭在她肩上,爾後打開詩集朗聲念了一首《致凱恩》。

“我記得那美妙的一瞬,在我的面前出現了你,有如昙花一現的幻影,有如純潔之美的精靈……我的歲月就那樣靜靜地消逝, 沒有傾心的人,沒有詩的靈魂, 沒有眼淚,沒有生命,也沒有愛情……”

他的聲音本就如高山流水般清隽,此刻山高風疾,他念出的每一句詩都被秋風卷起,隽永如斯。

宋儒儒的哭聲漸低,最後歸于平靜,她輕輕站起身來,将墓碑上深刻的一行字細細撫摸了一遍。“對不起。”她輕輕說,“你教了我那麽次,我還是沒能分清左右。”

“那天的路好黑,我一個人跑了好久,沒有報亭,也沒有小賣部,一個人都沒有……”

“一直跑到頭我才發現跑錯了方向,等我跑回去的時候火已經好大了……”

她像一個犯了錯的孩子回家向母親承認錯誤,她戰戰兢兢害怕被責罵,但她更害怕的是再也沒有機會認錯了。

“媽媽,我跑錯了路,是右邊,不是左邊……”

修颉颃明白了,宋儒儒想要修補的不是那些沒能與母親一起完成的事,也不是因為失去母親而産生的孤單寂寞,她想要修補的是一直沒能說出口的道歉。

“其實到現在,我還是會分不清呢……”她深吸一口氣,勉強笑了一下,“月真師傅應該告訴過你吧,大學軍訓時我還被教官留下來單獨訓練向左轉,到現在就連駕照也沒考過。”

“你以前和我說犯錯不要緊,只要及時改正就好。可我一直改不過來,所以我犯的錯很要緊吧。”

這世上每一個人都可以對她說那不是她的錯,唯獨她自己不能。她應當難過,也應當痛苦,但不應當被原諒。一旦她被原諒,她就無法面對那場熊熊烈火,也無法面對二十年來孤獨的自己。釋懷不是不再自責,而是承認與面對,不再掩飾,也不再逃避。

錯誤是抹不去的,懲罰她已然品嘗,那麽就只剩下坦然前行。

“媽媽,我希望你永遠不要對我說沒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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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路有些陡,修颉颃走在前面,宋儒儒跟在他身後。他的長風衣披在她身上像一個大罩子似的将她從頭蓋到腳。修颉颃提醒她,“衣服長,小心踩到會摔跤。”

宋儒儒原本低着頭數臺階,被他打斷便問道,“你剛才念的是什麽?”

“《致凱恩》。”修颉颃還是不放心,伸手去牽她卻只牽到長長的衣袖,索性拉着衣袖帶着她往下走,“其實剛才沒有念完,後面還有兩段。”

他說罷輕聲念起,“這時在我的面前又出現了你,有如昙花一現的幻影, 有如純潔之美的精靈。 我的心在狂喜中跳躍,為了它,一切又重新蘇醒, 有了傾心的人,有了詩的靈感, 有了生命,有了眼淚,也有了愛情。”

“我以為普希金只寫過《假如生活欺騙了你》呢。”宋儒儒自嘲地笑了一下。

“你媽媽好像很喜歡這首詩。”他搖了搖手中的詩集,“這首詩的書頁右下角翻痕最深。”

“可能吧,我以前都不敢去看這些東西。”宋儒儒長長吐出一口氣,“現在好了,回去以後我要好好看看她留下的書。”

修颉颃将詩集遞還給她,他眉頭微微動了一下,回憶起她方才在墓碑前說的話,“你母親去世的時候失火了嗎?”

宋儒儒點了下頭,問他,“恩,怎麽了嗎?”

“沒什麽。”修颉颃搖了搖頭,只是小聲說,“火是很可怕的。”

宋儒儒的關注點還留在他手中的詩集,“謝謝你剛才給我媽媽念詩,既然是她最喜歡的詩,那她一定很高興。”

“我給她念她最喜歡的詩,她給我我最喜歡的你。”修颉颃牽着她的衣袖笑起來。

宋儒儒稍稍嫌棄地看了他一眼,“你每次告白選的地方可真糟糕……”

“這裏不糟糕啊。”他不解地眨了眨眼,“這是有你媽媽的地方,沒有哪裏比這裏更适合了。對了,你知道你父親在哪裏嗎?”

宋儒儒搖搖頭,“我媽媽雖然去世了,但我還知道她在哪裏,可我從來都沒有見過我父親,是生是死我都不知道。”

修颉颃沉默了一會問她,“那關于你父親你有想修補的事嗎?”

“沒有。”她很幹脆地說,“因為我對他一無所知,所以也沒有任何遺憾。他沒有出現在我的生命裏,我也不用給他留下什麽位置。”

他擡起手在她的腦袋上輕輕摸了摸,将她被風吹亂的劉海理好,他淺淺笑着說,“那你一個人長大,真的好乖啊。”

宋儒儒驀然一怔,自她長大有記憶起,她與“乖”就好像沒有任何關系,她也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說她“乖”。這個字在她看來除了有天生的寵溺之感,更有些因為他比自己年長才可以以此誇她的感覺。除了上課和讨論學術,大部分日常裏她都沒有把修颉颃當作比自己年長的人,因為有時候他才更像個孩子。可他這麽說,她倒覺得心裏莫名一癢,嘴上也只是嗔怪而已,“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

“稍微大一點才剛剛好。”他有些得意地昂起下巴,“要是再大一點就有代溝了,所以兩歲不多不少。”

“你是我老師,我們當然有代溝。”宋儒儒故意使壞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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