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浮生盞的傳說
一路長明，一路千引，浮生浮生，一盞孤燈。
哀埕那晚不知什麽時候醉去，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上音殿的寝宮裏，身邊那個素衣女子憂傷的看着他。記憶中分明有一個人出現，明明就在眼前，睜開眼卻不見。
“羽兒，是你，真的是你！”眼前的少女不正是他最愛的也最心疼的人麽！
“是我，我的愛人，是我，我将和你同在。”少女輕吻他的額，雙唇卻是冰涼。
“告訴我所有的，關于這些時日發生的事，關于客都。”哀埕眼中充滿複仇的光。
“哎！”長長的嘆息。
“聞風啊，我可憐的愛人。你可知昨日你是怎麽回來的？”少女從他懷中離開。
“那個憂傷的少年從來就沒有快樂過，現在連單純也不見了，聞風，你不是哀埕，不是啊！”少女最後的聲音變成了哀嚎。
哀埕悲傷的緊緊抱着她“別說了，求你別說了！”
“不，聞風，我要說。我以為只要更強大就會擁有自由，可現在呢，根本沒有。到最後所有的東西都會失去，我怕，聞風，放棄吧。”少女已經開始抽泣。
“還有回頭的餘地麽……”一聲長長的嘆息發自肺腑。
相對已無言。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擁抱着你，說什麽海角天涯，這咫尺的距離卻沒了溫暖。
“我可憐的王，你終究是鬥不過我的，何必垂死掙紮呢！”虛空中一個邪惡的聲音幽幽。
“客都，你休要再猖狂，總有一天我會讓你敗得很難堪！”少年人眼睛血紅，這樣的一句話說出口便再也沒有回頭的機會。
“好，你終于還是沉不住氣，聽風一族的傀儡王室還有幾個能憑你差遣，如今，你不過是垂死掙紮罷了。不如繼續做你高高在上的風神，至于是不是有實權又有什麽關系呢，你終究逃不過我的手心！”狂傲的占星師語氣中流露出強大的野心，這片大陸已經無法承載。
聲音消失了，高高的上音殿直指長空，凜冽的寒風在今夜格外的寒冷，吹進骨子裏。少女瑟縮在回廊的角落裏，似乎已經知曉了一種結果叫做在劫難逃。
從那以後，哀埕每次想起跪在回廊角落裏的戀人就會淚流滿面，那是失敗的象征，縱然再怎麽強大。
華惜林今夜隐去了白霧，穿梭在其中的人們進進出出，卻始終沒有人感應到什麽特別之處，真正的華惜林只存在于該存在的人的心中，隐去白霧的華惜林只是一個普通的世間。九宮之上有一個人，也只有一個人淚流滿面的注視着這一切，卻也是因了一個人，一個不是戀人的愛人。人們看見白色的燈火無窮無盡，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延伸到另一個人的心。多年之後，當人們為這樣的盛大歡呼時，卻是這個人為另一個人點燃最後的溫柔，這世上怎麽會有那樣悲傷的一個人，這個人又帶着怎樣悲傷的故事，燈火一路長明，終究還是燃不盡你的悲涼。
“一路長明，一路千引，浮生浮生，一盞孤燈。”這是風神大陸幾千年來一直流傳的浮生盞的歌謠，此時此刻聽風者的蔔侍幽幽的念出。
“浮生盞！”少年人近乎狂熱的轉身喊出。
“是的，年輕的風神，你既知曉浮生盞，可知它的力量。”鬼蔔道。
“浮生盞的力量？”他驚疑。随即搖頭。
“是的，浮生盞擁有強大的力量，就連召尋河眼也無可比拟，預知明天，改朝換代可以說無所不能利用它的力量，殺死一個人簡直易如反掌，野心家想要得到他想的發狂。”鬼蔔說這話的時候眼中布滿一片陰翳，好像有什麽情緒故意隐藏了，卻由于激烈的內心幾乎要将有意隐藏的流露出來。
“當真有這麽強大的力量，你為何等這麽久沒有報仇。”哀埕狐疑。
“浮生盞就像是這千千萬萬的輪回之命，漂浮不定，哪有那麽容易找得到！”這語氣充滿了無奈忽見不甘。
“浮沉缥缈，你今日是将希望寄托于我的身上不成？！”少年人自嘲。
“風神若是能将浮生盞找到那便是再歡喜不過的事了。”頓了一下他有說“曾傳言說，浮生盞在華惜林出現過，也許宿河會知道，王不妨問問他。”
“宿河……”哀埕的眼中透過一絲憂傷，‘宿河啊宿河，你究竟是什麽人’
“知道了，你回去吧。”
也許聽出了他聲音裏的一絲悲涼，鬼蔔深深的嘆了口氣，拖着腳步離開了。
腳步聲被風帶走，于是轉過身的哀埕對天發出一聲長嘯。這世間人到底有多少秘密隐藏，關于自己，或關于別人，哀埕相信他的真誠，卻也相信他藏着的秘密。說出來，或是繼續隐藏，也許有時候并不是我們自己可以決定。
高高的上音殿永遠是那樣的寒冷，就像是一個人的孤獨，就像此時的哀埕一般，想念，悲哀，禁锢。
“華惜林裏住着的是一個和你一樣孤獨的客……親愛的哀埕，你可好？”
面對哀埕，這個溫暖的男子總是這般溫和，或者說溫柔，一個女子般的溫柔。
哀埕曾經懷疑，宿河其實是一個女子，他有着傾世的容顏和女人般溫柔細膩的心。只是他笑起來又是那樣的謙恭，那樣的溫暖，他的懷抱又是多麽寬廣……
“我在想些什麽，不可。”哀埕用力的搖頭，想要甩開這些胡思亂想。面前的男子看着他，依舊是那樣溫和的笑着。
“我……很好。”便再也沒有半句話要說，也許對于這個男子來說，他确實不該成為被懷疑的對象。
……
“哀埕，你快樂麽？”宿河忽然在他耳邊輕呼。
像是受到驚吓，少年轉身退後。
他看到宿河失落的眼神，在他的躲閃之下。“我就這麽讓你讨厭麽？！”男子轉過身，像是個孩子一般的委屈。
少年沒有說話，只是感到有什麽東西在他心中怦然倒塌。
“哈哈哈，跟你開玩笑呢，何必那麽當真，又何必這麽緊張。”這個男子分明就是在掩飾着什麽，但或許也只有這樣才不至于讓對方那麽的不堪。
許多年後，哀埕發現，對于宿河無論是何種情感都不過分。宿河就是宿河，戀人也好，朋友也好，這個溫和的人都會拿生命去愛，去保護。哪怕永生永世葬于黑暗。
“你知道浮生盞麽？”哀埕忽然問。
“浮生盞……一路長明，一路千引，浮生浮生，一盞孤燈。”宿河輕吟。
“你知道這個傳說！”哀埕感覺到莫大的希望。
“我若是說不知道，你會相信我麽，你心中不是開始懷疑我了麽！”宿河語氣中深深的悲哀。
“我需要知道，需要這強大的力量。”哀埕忽然逼近他說。
“之後呢，擁有強大之後呢，你還會需要我麽？”男子同樣逼近。
“……”又是沉默。
“哀埕啊，原諒我不能給予你幫助，但請相信我，我會給你滿意的結果。”宿河滿臉的疲憊，對于哀埕的懷疑與戒心，這個男子滿心的傷痛。
“那麽，現在可以靠近一些麽？”宿河輕聲問。溫柔卻含着祈求。
哀埕始終不明白，面前的這個男子對自己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情感，面對這樣的情境，他莫名的緊張。他愛的是畫羽，那個素衣的少女，而不是面前的男人，為何會有這般情不自禁。
多年以後，眼前擁有傾世容顏的男子，滿頭的白發就像枯寂的野草一般翻飛着，而他滿身是血的躺在自己懷中，用最後的生命說出所有的時候，他才明白，可惜太晚了。都太晚了！
“還是這樣，果然還是對我戒備麽！”男子轉過身，卻是淚流滿面。迎面的寒風将淚水潑向虛空，無意間又将少年的心刺痛。
少年走向前，輕輕的，也莫名的從背後将他抱住，似乎只有你這樣才能止住他傷心的淚水。
宿河身體顫抖，不知道是因為歡喜還是因為詫異。
“哀埕，謝謝你。”終于他說出。
少年并沒有感到多少情感在裏面，卻聽他說
“去洛風古道吧，也許你會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多謝。”轉身便欲離去。
“這個答案對你來說這麽重要麽，這便要走？”宿河再次逼近他。
少年無言以對，似乎今日是他們說話最多的一次吧，可是彼此的心卻讓人難以捉摸。
“待我回來，我必報你的大恩。”這話對于面前之人而言似乎太冠冕堂皇了些。
“算了，你走吧，我不要你口中的報恩，你會再回來的。我們很快就會見到，到時候你就會明白我要的并不是這些。”宿河這話說的倒真讓人誤會。
“我……會再來的”少年已經不知道自己再說什麽。
走出華惜林一切就像一場夢，一場不知道欠了誰的債的夢。
紅衣少年化為一道光消失在華惜林入口處，而誰都沒注意到是在這道光消失後諾大的華惜林也消失在濃霧的盡頭，待到濃霧消散也再沒出現。這片華惜林就是這樣，還有那從未被世人知曉的九宮，只待有人來解開他的謎團，會是誰呢？
“徘徊在洛風古道的孤魂，請聽我的聲音，乘着這孤獨的風之曲來到統治着你們的王的身邊，告訴我這一切吧！”身着鮮紅色錦袍的哀埕再沒有什麽比他更像厲鬼的了。
風更大了，風中傳出纏綿又魅惑的樂音，這聲音就像深藍之谷的伽藍花和紫荨糾纏在一起的香氣，使人仿佛置身在烈火中。又像是秋行草在肆意遮擋夏日暖陽，使世間人聽了由內而外的蒼涼。這就是風之曲，召喚孤魂的曲子，其中深意也只有徘徊在洛風古道孤獨的魂才能明白。
“風神啊，我族偉大的王我将任你差遣。”
“不要自由麽？”面前的魂魄純淨無暇，哀埕便知曉他是屈死，只有屈死之人的魂魄才會潔淨的一塵不染。
“自由，早就不再屬于我，何況追尋自由本身就不自由。不是麽，我偉大的王”魂魄無奈的說，又好像早窺探了他的內心。
“誰說不是呢，可既然邁出了第一步就再也無法回頭！”哀埕眼中慢慢的氤滿霧水。
“那麽就讓卑微的我來幫助你吧”
“偉大的王，洛風古道的陰冷只有內心同樣陰冷的人才能經受住，可憐的王，你從未真正快樂過。就算身處權利至高點。”魂魄惋惜的說。
“好了，關于偷窺別人內心的話，到此為止吧，現在作為風神的我，是來命令你為我所用的！”哀埕語氣已經藏不住的愠怒。
“恕罪，王，請饒恕我不的直言，您現在可以問我任何問題，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魂魄眼中無奈又惋惜的說口中卻始終不以下人自稱，哀埕自然也知曉這一點，這大概也是他屈死的原因之一吧。
“關于浮生盞，你知道多少”
“神秘的，無法想象的。”魂魄陷入遐想。
“具體一點。”
“洛風古道的魂魄都曾見過，他是一盞燈，一盞外形再普通不過的引路燈。卻可以預知未來，通曉生死，将死去人的魂魄引到這洛風古道來，可以替靈魂擺渡，渡過那寬寬的忘川遮擋那陰冷的獄風之後便消失在洛風古道的入口處，只留下一個白色的身影。他曾說我在，也只在你們的亡靈裏。”魂靈透明的身體飄忽不定，最後一句話似乎在暗示着什麽。
“在亡靈裏，三途川的引渡者麽？”哀埕似乎在自言自語。
“引渡者，不，他只渡歸人。可是夜航船如此多。”魂靈透明的身體開始暗淡。
“何意，說清楚”哀埕看着漸漸消失的亡靈說。
“尊敬的王，假如你是夜航船，你會喚來引渡人麽？……王啊，如果你是引渡人，你會等待夜航迷路的人麽”魂靈最後一句話消失在洛風古道的黑暗處，這頭只留下哀埕一個人的遐思。
“岸，誰是誰的岸，誰是誰的囚籠，一世又一世的回眸，卻看不見光明的出口。洛風古道，那何止是靈魂走過的地方，可以停留，卻不可以回頭。任風口的人淚眼朦胧……”
如果說這世間就是一個輪回，那麽我願做你三途川上的長引燈，直到你走入盡頭，我的眼還停留在你的背影處。你不知我已淚流滿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