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稍縱即逝
五月二十一,寧城的集市日。
熱鬧的氣氛和熱切的天氣相輝映。
平日宅在将軍府不出門的姜流丹,聽到遙遙提起集市時,想到街上行人往來如織,貨物琳琅滿目,滿心眼裏都是渴望。
遙遙站在姜流丹房中,彎腰将點心擺到桌面,荷葉邊的小瓷盤上裝着淡紅的桃花糕,袅袅茶香從胖胖的小瓷壺嘴中湧出,茶壺旁放着一把小扇子,遙遙伸手拿起扇子,興沖沖道:“集市日是寧城的大日子,南北客商趕上這日,都會到西坊淘貨,商販們都快将貨物擺到外街,出售的物品種類多,價格也便宜,每月這日,陳管家也都允許丫鬟們出門呢。”
姜流丹眼巴巴地看着遙遙,向往問:“那我能出去走走麽?”
遙遙搖扇子的手一頓,轉頭看向姜流丹,臉上是明顯的為難神色。
姜流丹眸中閃爍的光芒頓時熄滅了。
遙遙實在不忍看到姜流丹流露出這副沮喪的模樣,便建議道:“姑娘去和陳管家說說,興許可以出門呢……”
姜流丹驚喜得馬上站起來,帶起身後的椅子往後倒,她一腳踩住椅腳,問:“陳管家現在在何處?”
遙遙被問到了,她愣了愣,語氣不确定回道:“許是在後花園……。”
姜流丹立馬往後花園走去,遙遙看着姜流丹遠去的背影,總覺得這姑娘有時實在過于沖動,遙遙微嘆氣。
花園裏,坐在院角濃蔭下的老陳單手捶着老背,幾只蜜蜂在他身旁的花盆上方缭繞,他為了避開蜜蜂,時不時地扭動身體,舉止古怪,姜流丹視線随着蜜蜂上下動了動,快步朝老陳走過去,支吾片刻,總算問出口:“陳管家,今日寧城集市,我可以去看看嗎?”
老陳捶背的手一頓,回頭怔怔地看着姜流丹。
前幾日沈昭武曾暗示,為避免激化子車一族與本地百姓的沖突,最好讓姜流丹留在将軍府內不出門。得不到沈昭武的明确授意,老陳實在不敢私自将姜流丹放出将軍府,但也不好直接點明原因。
老陳收回視線,繼續捶着自己的背,順帶側頭避過一只蜜蜂,他輕聲道:“老奴還得向将軍請示,院子裏許是有些活兒需要姑娘幫忙。”
姜流丹皺眉,環視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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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沒看出自己能幫着做什麽,平日裏都是閑得在将軍府中踩點考察布置。
老陳從姜流丹的神情裏看出她的疑惑,心下忍不住嘆氣,臉上卻還是要擺出謹慎的神色:“姑娘稍候,待老奴禀明将軍。”
姜流丹無奈,僵持不出好結果,便只得退下。
這一稍候,內心便随着時間變得煎熬,心情七上八下,偏偏還不敢輕易再去問老陳,只得在院子裏小道上徘徊再徘徊。
憂郁得讓院子裏的侍從丫鬟們都看不下去。
折騰了一陣子,姜流丹繞過回廊走到前院,才稍消停下來。
遙遙的視線跟着也放松下來。
姜流丹走過練武場,靠在府門前的影壁後,盯着空曠的練武場發呆。
老陳隔着回廊,老眼昏花也清楚地見到姜流丹那悶悶不樂的神情,遙遙站在姜流丹身旁,每次姜流丹嘆氣,她都僵硬得不知應如何應對,老陳嘆氣,悄悄差人給沈昭武遞口信。
将軍府的仆從小松興沖沖地在街上奔走,往熟悉的練兵場而去。
練兵場上。
身着同色系兵袍的士兵們站得整整齊齊,陣型像水泥匠用模版刻出來的方磚,容不下絲毫懶散,士兵們動作間帶着刻意的嚴謹,乍一看,整個陣型演練流暢,令人震撼。
站在高臺上的沈昭武卻板着臉,側身問黃副将:“今日的隊形,是否都閑散了些?”
黃副将聞言,心下頓時驚悚起來,剛才排練的是前些日子想出來的新方陣,士兵不熟悉方表現得差強人意,但實在不好對沈昭武直言,想到沈将軍那苛刻的性子,一向都不會理會什麽新舊方陣,只會計較最終結果。
黃副将還在想着措辭。
小松已經快步溜進演兵場,在方陣邊沿朝小宋一路跑過去。
小宋站在離沈昭武較遠的位置,站立得端端正正,對着演練的方陣發呆。
小松靠近小宋,輕聲道:“宋大哥,陳管家托我帶話,姜姑娘想去趕集,不知……”
小宋白小松一眼:“沒看到沈将軍正在排練麽?”
小松被呵斥得愣了愣,他紅着臉低頭告罪,讪讪地退下。
小宋看着小松那可憐兮兮的離去背影,太陽光将他的影子縮成小小的一團,看起來孤寂而凄涼,小宋突然良心發現自己興許有些嚴厲,轉念一想,這都是為小松好,心就平靜了。
沈昭武耐心地看着士兵又演練幾次,總覺得不稱心,實在看不下去就板着臉走了,黃副将在一旁看得驚心動魄,忍了忍,待沈昭武離開後實在忍不住了,就破口大罵士兵腦袋殼子不靈光,連這麽些兵陣排練了這麽多天還是演練如爛泥……
士兵們被罵得蔫了。
沈昭武徑自回自己的主營,小宋連忙小跑着跟上去,眼巴巴問:“将軍今日怎的早……”
話還未說完,就被沈昭武冰冷的視線截斷。
冰碴子都快掉了一地。
小宋被凍得一激靈,郁悶地想着要找些別的對比來掩飾自己剛才的沒眼色,他道:“将軍,剛才府裏有個沒眼色的小厮急哄哄地趕來,說些什麽關于姜姑娘的話,實在沒規矩得很,我将他趕回……”
沈昭武猛地停下腳步,小宋差點兒迎面撞上去,還好平時一向勤加鍛煉,靈敏度拯救了冒失的腳步,他硬生生地壓住了自己的步伐。
沈昭武問:“什麽姜姑娘的事?”
小宋目瞪口呆,許久,才反應過來,吶吶道:“就是,好像說是,姜姑娘想去趕集……”
沈昭武皺眉。
小宋結巴巴地回道:“聽,聽聞是陳管家差他來傳話……”
沈昭武一語不發,腳步卻突然換了方向,往演練場外走。
小宋呆呆地站了片刻,待沈昭武快走遠了,才摸不着頭腦地快步跟上沈昭武。
街上車水馬龍,沈昭武被堵得臉色實在難看,小宋大氣都不敢出,只是惱怒地抱怨寧城何時多出了這麽多人。
磕磕絆絆地好一陣,兵荒馬亂地趕回府。
小宋頓時松出一口氣,看着門旁守着的士兵都覺得比平日順眼。
沈昭武進門,繞過影壁,就看到姜流丹背靠着影壁流露出一副死得不能再死的神情,沈昭武的嘴角禁不住扭曲一下,他靜靜地走到姜流丹身旁,問:“你在看什麽?”
姜流丹雙眼放空,淡然道:“集市。”
沈昭武語氣頓時含着戲谑:“哦?”
姜流丹嘆道:“很多人。”
沈昭武嘴角揚起:“走吧,陪我去西坊巡視。”
姜流丹微怔,茫然地轉頭看着沈昭武,片刻,才惴惴問:“西坊?”
沈昭武颔首:“正是。”
姜流丹震驚了片刻,面色突然大放光彩,這驚喜交加神情變幻,逗得沈昭武難得地笑了笑,随後他往主堂走去,姜流丹頓時慌了神,急切問:“不是去西坊麽?”
沈昭武頭也不回道:“換身常服。”
姜流丹低頭看着自己的裙裳,月牙白的長裙,唯一的裝飾就是袖子上的紋飾,淡雅得丢在人群裏馬上就會被淹沒,既然不顯眼,姜流丹就放心了,她倚在影壁後等候,片刻,沈昭武穿着一身素色常服出來。
馬車已在門口候着。
小宋狗腿地鞍前馬後地以挽回沈昭武青睐,他看着馬車悠然,載着滿臉高興的姜流丹和威嚴的沈昭武離去,眨眨眼,懊惱,只覺自己的眼睛不是出現了問題,就是腦袋錯亂了。
寧城西坊,人往如織,熱鬧非常。
馬車停在西坊外街上,沈昭武領着姜流丹下馬車,進入西坊。
人聲鼎沸、熙熙攘攘的人群,挑動靜寂多時的神經,姜流丹興奮地随着人群四處張望着,就像在水中歡暢游走的魚,折騰得不亦樂乎。
沈昭武跟在姜流丹身後,既要巡視着四周的情況,又要鎖定四處游走的姜流丹,竟也游刃有餘。
在被裏三層外三層的姑娘包圍着的小攤上,姜流丹繞着人群看了片刻,興致勃勃地擠進去,在一旁看着的沈昭武立馬露出嫌棄的表情。
擠到最裏面的姜流丹,好奇地打量着陳列攤上的首飾,都是一些用木雕刻而成的簪子、梳篦、手镯、墜飾、還有可以戴在手指上的圓木環……各種木制的新奇小飾品。
一旁的姑娘們都在細心地挑選心儀的木飾品,飾品不貴重,卻很精巧。
姜流丹把玩了好一會兒,才依依不舍地擠出人群。
沈昭武站在不遠處的扇子攤旁,正拿着一把描着明月山林景致的扇子自顧自地搖着,見到姜流丹空着手出來,他詫異地打量姜流丹。
姜流丹對上沈昭武審視的眼神,木然地移開視線。
出門得過于倉促,一時忘記帶荷包,如今兩袖清風地在集市徘徊,免不了滿心求而不得的煎熬,出門時的好心情頓時煙消雲散。
見姜流丹無精打采地走向下一家,沈昭武将手中的扇子塞回賣扇攤主的手上。
攤主顯然是從外地來的商販,并不認識沈昭武,他見沈昭武要離開,急忙挽留:“诶……公子,這扇面可是出自雲夢宮悠永先生之手……”
一聽到悠永的大名,沈昭武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剛才那把扇子。
剛才也不曾注意看扇面,現在認真一看,水墨暈染得十分粗糙,欠缺意境,說是出自那位畫作大家之手,實在是太侮辱悠永。
沈昭武搖搖頭,要姜流丹所在的方向追過去。
突然看到在重重人海中看到一位身着黑衣背着劍的江湖人,沈昭武皺眉,往那人方向擠走,未擠幾步就被人擋住,罵聲一片,被擠到的百姓怒氣沖沖地轉身,見到是沈将軍,慌忙道歉,這一耽擱,剛才看到的江湖人影就消失了。
買扇子的攤主看到沈昭武停下腳步,眼神添上幾許期待,見沈昭武往往另一方向走去,連眼神都不多留一個,便失望地嘆氣,望着來來往往的人悵然若失。
來往的人如此多,卻沒幾個光顧自己生意。
人生如此多艱。
姜流丹也在惆悵着人生的捉弄。
心情在失望希望再失望的起落間徘徊,總感覺,往下逛也沒那麽有趣。
她站在熙攘的人群中,回頭看着身後正趕上來的沈昭武。
沈昭武剛在她面前停下,姜流丹就直問:“将軍可要逛到什麽時候?”
沈昭武噎了一下。
要逛的人不是你麽?
反問終究沒出口,沈昭武看一眼身後那個被姑娘們圍着好幾圈的首飾攤子,随即淡然道:“現在回去吧。”
姜流丹颔首,馬車早就打發回府,回程自然只能靠雙腿,姜流丹就跟着沈昭武一路慢慢地走回将軍府,沮喪郁悶得快要哭出來。
陽光溫暖的有些過分。
毫無遮攔地癱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