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雁谷之疑

雨水像是被人從天上傾盆倒下,澆濕了路人衣衫。

從異居回到太守府,不遠的路程衣服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一般,小小的傘擋不住兇猛的雨勢,小橋頭上的發飾和裙裾都被水打濕了,蘇明潤和小路也好不到哪裏,濕透的下擺和上衣俨然兩個顏色,門房站在門口見到狼狽的蘇太守,連招呼都不敢打得太歡脫。

蘇明潤進門,過主堂前的小院後将傘扔給身後的小路:“讓趙玉來我房間。”

小路提着濕淋淋的傘,愣了愣,他看看手中的雨傘,再轉頭看小橋。

小橋眼巴巴地看着小路,露出聽候吩咐的神情。

小路張張嘴巴,合上,倏忽嘆氣,道:“小橋,你先回去換身衣服吧。”

小橋看着小路身上的濕衣,不動。

小路皺眉:“讓你去你就去,記得給少爺準備碗姜湯,這雨天感染風寒就不好了。”

小橋圓圓的小臉皺成一團,她擡頭,暼小路一眼,被小路一瞪,頓時蔫了,帶着複雜的關懷擔憂退下。

小路将兩把濕漉漉的傘扔到主堂外屋檐下,他走進堂內,帶出一路水漬,愁眉苦臉地繞過後堂的小門往偏堂走去,就着一身濕衣挨個房間尋找趙捕頭。

衙堂後房內,趙玉正與一班兄弟喝酒,并熱火朝天地談論雁谷縣的見聞。

氣派的知君樓和雁谷縣外大片的農田在趙玉的口中描述得很細致,那說話語氣活脫脫就像雁谷縣是他老家一樣。

小路剛走到房門,就聽到門內湧出大咧咧的笑聲,拖着一身濕衣的小路臉色頓時黑了,他怒氣沖沖不合時宜地跨進房檻,房內坐得東倒西歪的六人見到小路的臭臉,笑聲頓時被掐住了。

趙玉端着一碗酒,眼角瞟一眼小路,皺眉:“小路?”

小路杵在門口,語氣硬生生道:“太守請趙捕快到房間議事。”

坐在趙玉身邊的捕快噴出一口酒,臉色古怪問:“太守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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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路黑着臉暼一眼那位捕快,冷聲道:“是的,房間。”

趙玉的臉色被小路這一強調撩起來了,酒氣上頭,整張臉憋得通紅。

房內衆人神情異彩紛呈,都暧昧地看向趙玉,不懷好意似取笑着:“房間啊趙大哥……”

小路懶得看這群大多未娶親的大老粗,留下一句“別耽誤彙報雁谷縣的情況,太守急着呢”,小路就拖着一身濕衣走了。

被小路點醒的趙玉捏着酒碗的手一抖,碗裏剩餘的酒撒了一地。

喝酒誤事啊……

趙玉扔下就酒碗,站起來,因剛才歪坐的姿勢以及站得太急,眼前一黑,身體晃了晃,坐在他旁邊的捕快笑着道:“趙大哥莫非是醉了?”

趙玉擺擺手,待眼前黑意退盡後,他猛地搖搖頭,走到門前問小童要一盆水,胡嚕一把臉,這才往後院走去。

後院偏西的房間裏,小路急匆匆換過一身幹淨的衣服,接過小橋送來的姜茶,喝下後往蘇明潤房間走去,正好和往後院走來的趙玉相遇。

趙玉對小路笑了笑,小路并不回應,只是輕聲道:“你回來後早就該找太守彙報,而不是讓小橋去通傳。”

趙玉腳步微頓,他尴尬道:“我,我,多謝提醒。”

小路搖頭,兩人腳步停在蘇明潤別院外,小路轉頭對趙玉道:“趙大哥先靜待片刻,待我通傳少爺後再讓你進去。”

趙玉對着門正膽怯着,聽小路貼心提醒,不由得連聲道:“好,好,好。”

小路撐着油紙傘走進院子,院中的花草被雨水澆得黏黏糊糊的,一陣風夾着雨絲吹到衣衫上,小路不悅地低頭看一眼自己的衣服,再瞥向兩旁的花草。

房間內,蘇明潤已經換好一身薄綢衣,他坐在房間榻上,低頭喝茶,随後順手将茶杯擱到右手旁的茶幾上。

小路收起傘,站在門外。

蘇明潤看着小路:“人來了?”

小路板着臉,對自己剛才穿着一身濕衣急匆匆地找趙玉耿耿于懷:“在門外候着呢。”

蘇明潤審視小路,問:“誰得罪你了?”

小路暼蘇明潤一眼,不答反問:“讓他進來還是繼續晾着他?”

蘇明潤頓了頓,嘆氣:“讓他進來吧。”

小路撐開傘,走進雨中,蘇明潤看着他的背影,總覺得跟了自己将近二十年的小路長進了,他的脾氣随着年齡也在成長着,蘇明潤擡手摸摸自己的下巴,光潔的下巴沒摸到胡子茬,手不禁停下來。

小路帶着趙玉回來,兩人站在門外收起雨傘,趙玉看着小路将自己的傘接過去,一并挨着門旁放着,不自在地搓搓手,看看小路,又看看門內的蘇明潤。

蘇明潤拿起一本書翻着,沉聲道:“進來吧。”

趙玉不安地看小路一眼,小路點頭,趙玉戰戰兢兢地進門,片刻,他跪在蘇明潤面前:“屬下未能及時彙報雁谷縣情況,望大人降罪!”

蘇明潤翻一頁書,他眼睛往前面掃過去,輕聲道:“雁谷縣如何?”

趙玉低着頭:“回大人,主薄透露,孫縣令與軍中某位大人有書信往來,我旁敲側擊,孫縣令則道主薄曾貪墨,對降民失蹤一案,兩人相互推诿,均認為是對方的過錯。”

蘇明潤又翻過一頁書:“可真有此事?”

趙玉看着地板沉聲道:“孫縣令與軍中大人往來不甚清楚,倒是主薄貪墨,有人證。”

蘇明潤随口道:“那軍中大人,又是何人呢?”

趙玉跪得膝蓋發疼,但不敢擅自站起來,他道:“縣令在軍中有故交,偶爾書信往來也無妨,何況這信件小人并未看到,不知主薄所言是否屬實。”

蘇明潤壓下書頁,他俯視跪在地上的趙玉,輕聲道:“你起來吧。”

趙玉喏喏,小心翼翼地站起來,因跪得膝蓋麻木,站起來時腳還在發顫,他不自覺地想彎腰捶膝蓋,剛低頭動作就停住了,。

蘇明潤看着趙玉,道:“出門調查若發現若事關重大應書信彙報,若是書信不便回來後的頭一樁事就應是禀報,但聽府裏的差役說,趙捕快一回來就是喝酒,現在還是一身酒味,實在不妥。”

趙玉聽得後背涼飕飕的,他慚愧道:“是小的行事不周。”

蘇明潤将書放到茶幾上:“若非緊急,本官也不會讓趙大哥急着走一遭,這雁谷縣的案子,若黃副将處理不慎,引起西北諸郡縣與六王爺的關系惡化,兵禍,在所難免。”

趙玉驚出一頭冷汗,低頭道:“太守所言極是。”

蘇明潤嘆氣,他站起來,對趙玉道:“謹慎些調查,軍中何人與孫縣令交好,子車族降民失蹤案,除了主薄貪墨苛刻百姓外,是否還另有原因。”

趙玉拱手,彎腰鄭重一拜:“是,小的馬上去查。”

蘇明潤微點頭,他笑道:“趙大哥此行辛苦了,月底讓賬房先生加你一份行路費,捕快一職實在操勞,過幾日本官請你們喝酒。”

趙玉感激萬分:“謝過太守。”

蘇明潤擺擺手:“去忙吧。”

趙玉領命,感恩戴德地走了,小路就站在門旁,見趙玉出來,他将一把傘遞給趙玉,趙玉對着小路道了聲謝,歡歡喜喜地撐着傘走了。

小路走進房內,面無表情道:“少爺,剛才小童來報,趙都尉求見。”

蘇明潤打了個哈欠,擡手揉着眼睛,不悅:“盡是挑着時間紮堆來。”

小路擡頭看蘇明潤一眼:“要不,我讓他回去?”

蘇明潤連忙搖頭:“這可要不得,是我有事求人,他為我奔走我豈有不見之理?”

小路微怔,看着蘇明潤那張午後疲倦的臉,莫名地對趙都尉産生了些不滿,但蘇明潤堅持要見,小路不得不下去帶人進來。

趙都尉身上衣服半泡着水,因為沉色的衣袍不顯眼,倒也不顯得奇怪,見到他泡在水裏的模樣,小路心內的那點兒不滿很快就消失。

小路帶着趙都尉進門。

趙都尉卻環顧四周,似乎在找着什麽。

那神色,找小橋無異了,有一顆風流心的男人,實在拉不起小路的好感,小路暼趙都尉一眼,退到門外守着。

蘇明潤打起精神将趙都尉請到座位上。

不一會兒,小橋送來茶水,小路接過托盤就讓小橋退下,他端着茶水進門,一杯放到趙都尉身旁的茶幾上,并給蘇明潤換了杯熱茶。

蘇明潤笑眯眯地看着趙都尉:“莫非是趙都尉的調查有進展了?”

趙都尉端起茶,臉色并不好:“太守,西城門斷手案,圍觀者衆,百姓對事件細節清楚實屬正常,只是推波助瀾者,那幾位百姓都是好事之徒,也沒和什麽人頻繁往來。”

蘇明潤蹙眉。

趙都尉又道:“下官問過章師爺,這幾個人章師爺都認識,但師爺也沒頭緒。”

蘇明潤嘴角微抽:“章師爺?”

趙都尉颔首:“是的,師爺號稱百事通,認識很多人的。”

蘇明潤端起茶杯,輕輕地喝下一口,看向門外:“當真找不到線索?”

趙都尉悵然道:“尋不到了,下官早些時候就想向大人禀報,無奈大人不在府內,下官趕去異居,也還是錯過了。”

蘇明潤笑了笑:“無妨。”

趙都尉慎重道:“此事本官還會繼續調查下去。”

蘇明潤欣慰道:“趙都尉沉穩踏實、盡心盡責,此事交給都尉,本官放心。”

趙都尉咧開嘴,笑了笑,他喝完手中這杯茶後就站起來告退。

蘇明潤站起來送他出門。

趙都尉披着蓑衣沖進雨幕,漸行遠去。

蘇明潤站在門前,倦意一陣陣地往上湧。

小路正想勸蘇明潤回房內休息。

突然蘇明潤打了個噴嚏。

小路急了,連忙推蘇明潤回房裏:“少爺就別站在門口招風,淋了一個下午的雨,小心風寒……”

蘇明潤被小路念叨得沒法,只好退回房裏,房間黯淡的光線勾起瞌睡蟲,他和小路支吾一聲,就走到裏間睡了。

小路收拾外間的茶杯,看一眼在院子裏飄落的雨。

重重疊疊,雨将天地緊緊地縫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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