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鈍刀亂麻
讓寧城平靜下來的方法,應是快刀斬亂麻。
蘇明潤清楚地知道,必須盡快理出一個理由安撫百姓,然而,追着兇手而去的趙捕快回報,從南城門追到西城區,竟追丢了對方。
蘇明潤聞言下令徹查西城區,卻沒什麽收獲。
天上那輪烈日逐漸偏斜,從東往西,不知疲倦地走向死亡,倏忽,刺眼的光芒逐漸黯淡下來,不知從哪兒趕來的烏雲大喇喇地遮在烈日前頭,将陽光遮掩住。
緊張的太守府。
蘇明潤站在書房門前,看着跪在地上的趙玉,他身後,烏雲邊沿的太陽光圈紅如血,刺激得眼睛跟着疼起來,蘇明潤似嘆息道:“起來吧。”
趙玉緩緩地站起,愧疚道:“兄弟們循着目擊者所言追到南城門,發現嫌犯後緊追其後,那嫌犯卻往城西方向跑去,無奈進入西城區後,就徹底失去了嫌犯的蹤影,我們正四處搜尋附近人家,暫無發現。”
蘇明潤冷笑一聲:“西城區?不是往南城門而去準備出城麽?”
趙玉搖頭,一板一眼道:“嫌犯只是在南城門溜一圈,便折向西城區。”
蘇明潤一錘定音:“那就是城中人了。”
趙玉心下大驚,仰頭看蘇明潤:“太守?”
蘇明潤回頭看向趙玉,問:“孫縣令和軍中交好的大人,此事查得如何?”
趙玉皺眉,似是不明白為何蘇明潤突然問起此事,但也只得硬着頭皮回答:“暫無頭緒,孫縣令身在雁谷縣,離駐軍點有一段距離,離寧城更是甚遠,也沒見哪位軍中大人常去雁谷縣,一時無進展。”
蘇明潤沉默。
趙玉不安地看蘇明潤一眼,低頭:“雁谷縣主薄貪墨證據充足被撤職,這新任主薄,孫縣令有推薦。”
蘇明潤笑了笑,輕聲道:“他的動作倒是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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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玉不敢接話。
蘇明潤看着跪在地上的趙玉,問:“趙捕快認為,這兩件事會不會有牽連呢?”
趙玉驚訝地看着蘇明潤,板着臉認真道:“小的未曾看出其中關聯。”
蘇明潤無所謂地搖搖頭,他的眸光越發深沉,尖銳的視線劃過庭院,沉聲道:“在城中張貼通緝令,重金懸賞阿春客棧命案逃犯,窩藏罪犯者連坐!”
趙玉頓了頓,疑惑:“重金?”
蘇明潤暼趙玉一眼:“放心,若是百姓搶先找到逃犯,這賞金就從你們俸祿扣。”
趙玉剎那哭喪着臉,唯唯諾諾地領命而去。
端着茶水站在回廊處守候的小橋見到趙玉離開後,這才慢慢地走向書房。
站在門前看庭院風景的蘇明潤往旁邊一退,讓小橋進門,他問:“章師爺呢?”
小橋将茶水放到茶幾上,恭敬回道:“章師爺今日身體不适,說是偶感風寒。”
蘇明潤颔首。
沒聽到蘇明潤下文,小橋悄悄地退出書房。
午後陽光明媚,嬌豔的太陽小心翼翼地照着庭院。
小路從另一旁的小院拱門小跑進來,頭發因汗水緣故緊緊地貼在額頭上,站在走廊的蘇明潤淡定地掃小路一眼,轉身走進書房。
小路跟着急匆匆地邁進房裏,他挽起袖子擦一把臉,深呼吸以平緩自己的氣息,目光在桌面上轉圈,見到茶幾上擺着一杯茶,他連忙端起茶杯,掀開蓋子鼓着腮幫子狠狠地吹了好幾口氣,猛地灌下,喝得太急,茶水順着嘴角從脖子流下,頗為狼狽。
灌完那杯茶後,小路終于緩過來,他滿足地抹抹嘴巴,笑道:“少,少爺這次挨家挨戶地找兇手,将百姓們吓得夠嗆的。”
蘇明潤扯扯嘴角,語氣森然:“怕是連坐更讓他們感到驚恐。”
小路不解:“啊?”
蘇明潤搖頭,看着愣頭愣腦的小路,問:“關于城中流言的傳播源,沈昭武可曾提起查到什麽?”
小路不高興地搖頭:“沈将軍沒說。”
蘇明潤一愣:“如此重要之事居然沒提,莫非他什麽都查不到?”
小路紅着臉低頭:“我,我不知。”
蘇明潤站起來,擺擺手煩躁道:“算了。”
小路驚訝地看着情緒暴躁的蘇明潤,頓了頓,輕聲問:“少爺,午飯還是去異居嗎?”
蘇明潤微怔,被小路提醒才想起這茬,他微颔首。
小路連忙跑下去安排。
蘇明潤走回書桌前,背着手低頭靜靜地看着桌面的案宗。
都是些師爺剛整理出來的口供。
這樁大案,暴露了寧城的弱點。
縱使兵防嚴密,城中依舊有縫隙可鑽,不知這鑽孔的蒼蠅,究竟出自何處?
蘇明潤嘆氣。
小路急哄哄地前來禀報馬車已經準備好了。
蘇明潤收回視線,換一身常服跟着小路出門。
馬車行駛在寬闊的街上,因這樁莫名其妙的命案還未解決,街上的行人比平日少,好端端的寧城一下子蕭條下來,讓人有些措手不及,一時不知該以何面貌面對如今的寧城。
時值正值多事之秋。
馬車內的蘇明潤放下車簾,閉目養神。
安靜的異居。
蘇明潤如往常般走上臺階,進入店內。
近日三餐都在異居解決,出入頻繁了,蘇明潤與田晖的關系親近了些。
蘇明潤剛走進異居,田晖就抱着蹴鞠跌跌撞撞地朝蘇明潤跑過來。
田晖七歲,卻長得比同齡人小,短胳膊短腿,抱着蹴鞠搖搖擺擺地跑過來的模樣很讓人心疼。
蘇明潤止步,心底憋着的那股無名之火剎那散去。
蘇明潤半蹲下來,擡頭看着田晖那雙烏黑靈巧的大眼睛。
田晖的視線卻追逐着門外一只白色的蝴蝶。
蘇明潤順着田晖的視線看過去,只見那只蝴蝶翩翩起舞,忽上忽下。
夏天植物濃郁的香味散發開來。
後院幾盤香百合開得煞是耀眼。
陽光照到花朵上,沈昭武從花旁經過。
染上一身太陽光的白蝴蝶輕柔地飛開。
将軍府回廊裏,身着褶裙的姜流丹站在廊柱旁,靜靜地看着那只翩飛的蝴蝶,回廊的陰影籠罩在她的臉上,神色暗沉。
陽光下,沈昭武腳步停在原地,怔愣。
蝴蝶漸飛漸遠,姜流丹收回視線,看向沈昭武,宛然一笑,道:“你深陷流言裏,準備如何反擊?”
沈昭武微搖頭,上前幾步:“流言總會不攻而破。”
姜流丹定定地看着沈昭武:“我可以不被牽連進去麽?”
沈昭武詫異:“你不是一直身在其中麽?”
姜流丹頓了頓,低頭:“我的意思是,希望将軍不要為了平民憤而将我交出去。”
沈昭武臉色僵住,他冷笑一聲:“在你眼中我就是這種人麽?”
姜流丹木然移開視線:“我不确定。”
沈昭武扯扯嘴角,随意道:“既然你不相信我,我又何必留你?”
姜流丹皺眉,只覺得沒由來地生出一種酸澀感。
這些話,确實狠了些。
沈昭武轉身,看向泛着太陽光的香百合,似在喃喃自語:“為何不多相信我一些呢?”
姜流丹洩氣,轉身倚在廊柱上,看着回廊上方雕刻的花紋:“我曾聽說,這世上,本就沒什麽人值得被相信的。”
沈昭武不語。
姜流丹沉聲道:“我不能在寧城出事,你護我一日,我就記你一日的恩,要知道,我很少記別人的恩情。沈昭武,你是一個溫柔的人,和蘇太守不同,你是将溫柔藏在劍下的人。”
沈昭武無所謂地笑了笑,他回頭看向姜流丹:“就不能是一位特別的人麽?”
姜流丹微怔,随即,她僵硬地轉頭看沈昭武。
沈昭武卻轉身離開了。
他的背影在院子拱門消失,那只飛遠的白蝴蝶忽地又飛近。
萦繞着香百合旋轉。
姜流丹愁眉苦臉。
站在回廊另一頭的争念遠遠地看着這兩人。
古怪的念頭湧上心頭。
争念朝姜流丹走過去,還未走近,姜流丹酒警覺地轉頭看着來人。
争念登時揚起一個笑臉,輕聲道:“姜姑娘最近身體可好?”
寒暄的話語毫無特色。
姜流丹卻很捧場,她輕聲道:“好,争念姑娘可還好?”
争念擺手:“姑娘喚我争念即可,争念只是府中的小丫鬟而已,受不了姑娘如此恭敬的稱呼。”
姜流丹不語,她看着翩飛的蝴蝶出神。
争念看看姜流丹的臉,順着姜流丹的視線看向蝴蝶:“将軍在寧城八餘載,行兵打仗在行,卻不懂風花雪月。”
姜流丹不解,轉頭看争念。
争念笑了笑,忽地道:“老爺夫人尋了不少京中适齡女子,要為将軍婚配,無奈西北戰事不斷,将軍不敢放下西北回京,這才一再拖延。”
姜流丹詫異地看着争念:“争念姑……不,你為何要告訴我這些?”
争念微搖頭,悵然道:“老爺夫人讓我随着将軍到西北,本意是讓我嫁将軍為妾。”
姜流丹突地睜大眼睛。
争念卻笑道:“可惜将軍無此意,白白誤了我的大好年華。”
姜流丹定定地盯着争念。
争念認真地對上姜流丹的眼睛:“我家将軍,是一個極為出色的男子,這天下,想要成為他妻妾的女子很多,他有意讨好的,卻寥寥無幾。”
姜流丹默默地搓着手,擦着手心的汗。
争念考究的視線在姜流丹身上逡巡。
姜流丹垂眸,輕聲道:“所以,我不能在寧城出事,不能,拖累将軍呢……”
争念微怔,不再言語。
蝴蝶極力地扇着柔弱的翅膀,不斷地往高處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