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觸目驚心

這幾日晴空萬裏無雲,想是前段時間的一場雨,換來了一時的寧靜,這寧靜又有些過分,悶得人心底發慌。

因太守與将軍的重視,寧城城西成為重點偵查之地。

趙玉帶着一幫兄弟整日在城裏來回巡邏着,城西的住戶分布以及人口往來關系早就被他調查得透徹明了。

就在大家認為真相即将浮出水面的時候,又一樁命案出其不意地驚動了寧城。

清晨,陽光和初盛放的桂花香一樣清淡飄忽,寧城主街沉浸在若有如無的血腥味中。

入城趕早市的人均奇怪地環顧四周,有幾個人循着血腥味走到異居門前,一人試探地輕輕推門,異居虛掩的門頓時打開,暴露了被門掩蓋的修羅地獄,尖叫聲再次劃破平靜的寧城。

血跡慘烈地沾到牆上、潑到地上、濺到桌椅上,慘烈的場面比阿春客棧的命案有過之而無不及,站在異居門前的人登時吓得癱倒在地,一陣陣驚恐的尖叫聲過後,消息如飛鳥般飛快地傳遍了寧城。

異居遭到血洗。

人們一夜醒來,異居就永遠地變成過去。

聞言趕來的趙玉只看一眼,便命人封鎖現場,百姓遠遠地圍在異居四周觀望。

趙都尉站在院門,驚訝得久久合不攏嘴。

官差忙前忙後地查看現場,仵作從圍觀人群中擠入異居,看到滿室血液,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宣行走進異居,在院子裏看到熟悉的人徹底地離開人世的痕跡,臉色沉郁得像是正在下着大暴雨,他慢慢地踱出門外,再也不忍看。

憤怒不斷地飙升着,手指随着憤怒飙升愈炙而微微顫抖着。

異居在寧城開了十餘年,宣行入雲夢宮後就從宮主口中得知這個據點。異居名稱源自“異鄉居住”四字,稍識文斷字者一看就知其意,較為敏感的人心下甚至會生出背井離鄉的凄怆感。

每年春節,田掌櫃都會差人送寧城特産上雲夢宮,年年都是兩大車年禮,看得宮主當着送禮者大罵田德敗家,雖然每年都罵,但田德每年送來的年禮分量卻從未減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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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墨曾提到,田德本是京城人氏,十二年前,先帝突然夢到京城叛亂,太史令觀天象推測,禍起京城,先帝驚怒,徹查京城,田德兄長被查出與六王爺有聯系,定罪謀逆,判株連九族。在常夢宮主的暗中幫助下,田德舉家遷逃至寧城,從此,異居成為雲夢宮的據點。

命運兜兜轉轉,不管繞多少彎子,總是逃不出所謂命運的桎梏。

異居和子車族并無關聯,如此大的案子,只會是與雲夢宮有關。

常夢宮主只不過是多護他幾年罷。

但雲夢宮本身,也許就是禍端的開始。

總有一日,身無長物的自己,也會走上這樣毀滅的路。

宣行握緊右手,随後伸出左手撫住額頭,沉重地嘆出一口氣。

那又如何?人終歸逃不過是一死。

宣行勉強地扯扯嘴角,眼神沉沉浮浮,最終狠狠地強迫自己掩蓋一切情緒。

慘烈的異居內。

蘇明潤乍一看到淩亂的桌椅和刺眼的血跡,頭就感到一陣陣暈厥,他強壓住暈眩感,四處尋找着一個小身影,後院、廚房、小樓樓上樓下都沒有田晖的身影,廚娘、小二、幫工均被害,田德夫婦則雙雙倒在院子一株枯樹下,本來是萬物生長的夏日,那株樹卻伸展出光禿禿的枝幹,極力向上搶奪着一絲一毫陽光,脆弱而醜陋着。

蘇明潤仰頭看着那枝幹,不知道想着什麽,正出神。

深灰色的身影莫名地和慘烈的四周相融,成為無聲抗拒的背景。

蘇明潤身邊來來回回的衙役,尋找線索的、整理現場的人,一同成為這幅地獄畫像的潤色配角。

凄慘的情景看得衙役們不勝唏噓。

蘇明潤突然回過神來,轉頭看向枯樹不遠處的家禽舍。

那是用厚實的木板塊繞着牆角半圍起來的家禽栅欄,黯淡的太陽光照在栅欄上,影影綽綽,漆黑一片。

蘇明潤慢慢地走過去,他半蹲下來,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停頓片刻,他突然用力,一把拉開栅欄低矮的門,被困了一夜的雞鴨頓時蜂擁而出,一陣家禽獨有的難聞氣味撲面而來,空氣裏交織着排洩物的惡臭味,光線漏進欄內,蘇明潤看着暗黑角落處,與一雙烏黑靈巧的大眼睛對視上。

那雙本來很明亮的眼睛,滿是驚恐。

蘇明潤伸手上前。

小家夥顫抖着驚懼着,小小的手指緊緊地握着蘇明潤的大拇指。

剎那間,不知道是誰的視線模糊了。

看得對方的臉都不真切。

蘇明潤一用力,就将田晖摟入懷裏,蒙着他的雙眼,徒勞地遮住枯樹下偎依在一起的一雙身影,懷中啜泣的童聲無限凄涼。

這種生離死別的場景,兩年前也出現過,那時候,悲傷那麽重,心裏卻要告誡自己不能流露出些許脆弱。蘇明潤紅着眼,脫下自己的外衣蓋到田晖身上,田晖也不掙紮,只是閉着眼睛,淚水決堤般地流個沒完沒了,任憑蘇明潤抱着自己離開這個交織着歡樂與夢靥的家。

突然之間,不知道身邊誰跟着哭起來。

細碎壓抑的哭泣聲不勝凄切,悲傷籠罩了整個異居。

恐慌如烏雲壓境,從異居開始如怪物般不斷地生長,壓得整座寧城都喘不過氣來。

蘇明潤抱着田晖站在異居門口,看着漸漸聚攏過來的百姓。

小路偷偷地挪到蘇明潤身旁,輕聲提醒道:“趙大哥昨夜一夜未曾離開城西一帶,他道,城西并無異常情況。”

蘇明潤神色嚴峻,轉頭看向站在門旁宣行,問:“你們的仇家,你可清楚?”

宣行沉着臉,不語。

他看着田晖的眼神映着幽深的光,複雜得看不清裏面翻滾的情緒。

聽不到宣行的回答,蘇明潤也不在意,他将田晖塞進宣行懷裏,轉身返回異居。

宣行茫然地看着田晖,田晖也懵住了,兩人大眼瞪小眼。

宣行回頭看一眼客棧內,血染的客棧無比刺眼,蘇明潤正一邊巡視周圍桌凳一邊與仵作說話,趙捕頭跟在蘇明潤身後,似在彙報目前發現。

宣行收回視線,抱緊田晖,迅速往外走,像是想要帶田晖逃離這無處可逃脫的血腥味。

田晖的的小臉上還殘留着淚痕,怔怔地看着自己離異居的門越來越遠。

宣行抱着田晖,擠開圍觀的百姓,在街上踱步。

田晖本來平日裏就不常說話,經過昨夜的意外後,似乎連說話的能力都被剝奪了,甚至連,反應能力也弱化了。

他無聲地趴在宣行肩膀上,眼神也很是黯淡。

宣行停在街旁芙蓉樓前,他抱着田晖拐進樓內。

芙蓉樓的當家百花姑娘從樓梯上走下,見到抱着孩子進門的客人微頓,随即朝宣行走過來。

宣行掃一眼店內,視線停在百花姑娘身上。

這位當家打扮得如妙齡少女般,眼尾微揚,精巧的鼻子,配合鵝蛋小臉,很有小家碧玉的風範,但她的眼神炯炯有神,透着不容質疑的堅定,反倒營造出獨特的大氣感,頭上釵飾不多,搭配一身青黛長裙顯得幹練而可靠。

百花姑娘走到宣行面前,笑着問:“公子可有偏好的包間?還是想在大堂歇呢?”

宣行看向靠窗的位置,勉力彎起嘴角:“那邊,靠窗的位置。”

百花姑娘微笑着引兩人入座,小二及時送上一壺熱茶。

百花姑娘修長的手指靈巧地翻開茶杯,為一大一小各斟一杯茶,宣行随口說要上幾道點心,百花姑娘記下來後,退下。

宣行低頭看田晖,田晖怔愣地看着從茶杯飄起來的熱氣,又似是,什麽都沒看。

宣行嘆氣,擡手輕輕地擦拭田晖的臉。

也說不出像樣的安慰話,只是溫柔地将田晖臉上的淚痕擦掉。

窗外,馬蹄聲起。

宣行轉頭看向窗外。

沈昭武騎着快馬從寬闊的主街上走過。

幾個親兵跟在他身後,越發襯托出沈昭武的英武俊朗。

宣行看着沈昭武飛逝而過,小二送上點心,輕輕地放到桌面,再小心翼翼地退下,宣行回過神來,收回視線,他随手拈起一塊糕點遞給田晖。

田晖不動。

宣行愣了愣,将糕點塞到田晖手中。

田晖只是乖巧地捏着,木然的神情看得宣行直皺眉。

旁邊桌的客人剛才也看到沈昭武經過,話題黏在沈将軍身上片刻,很快就轉到異居的滅門慘案上。

幾個看熱鬧回來的百姓添油加醋地将異居的案發現場描述得陰森恐怖。

順帶着,黑了一把蘇明潤。

聽聞,蘇太守剛跨進異居的大門,就被客店內的滅門慘狀吓得癱倒在地,站在太守身邊的仆從拉了許久都拉不起來。

人們登時哄堂大笑。

宣行不悅地瞥向說話人,說話人并沒有接收到宣行的不悅,他繼續唾沫橫飛地描述着可怖的現場細節,在人們緊張的時候适當地添加兩句關于蘇明潤的愚蠢事跡,以緩和氣氛。

宣行聽了片刻,直覺忍不了這種閑言碎語,他抱着田晖站起來,連茶都未喝完就往外走。

田晖手裏依舊捏着點心。

那塊點心已經被捏得變形了。

宣行擡頭看一眼明亮晴朗的天空,頓覺心緒紛繁。

這位便宜師兄在寧城,混得真不是一般的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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