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秦晉之好

日光漸淡,花影亂。

隔着花影的是大開的書房門。

房內,堆積着雜亂的文書,與整整齊齊的書架形成獨特的對比。

蠟燭燈架旁,放着一籮筐畫軸,地上鋪着布,布壓着厚厚的書籍,一位丫鬟正小心翼翼地越過地上的書籍,拿着雞毛撣子清掃書架。

書架前,章師爺伏案疾筆,偶爾擡頭掃一眼對面的長榻。

長榻上擺着棋盤,一位短胡子的男子坐在棋盤前,粗大的手指拈着一枚黑子,惡狠狠地盯着棋盤,似乎要把棋盤看出一個洞來。

實在無法将棋盤看穿,接下來也不知道應該怎樣行子,子車弋陽洩氣,擡頭看着“認真辦公”的師爺,嘆氣,任命地低頭繼續瞪着棋盤。

師爺冷汗直冒,避過那直視的自己的眼神後,暗中松出一口氣,然後警惕着要避開下一次的目光掃視。

書房的氣氛十分可怕,搞得清掃的丫鬟也開始變得緊張兮兮,她後退幾步,想要看看高處書架上的書,突然不小心,踢翻身後一籮筐的畫,畫卷鋪開,落款清一色的“悠永”,丫鬟慌慌張張地跪下撿起畫,再小心翼翼地卷好。

田晖的小腦袋從書房外探進來,子車弋陽注意到田晖了,他兩眼放光地朝田晖揮手:“來來來,小晖,和叔叔下棋。”

田晖臉上驚慌的神色一閃,他縮回頭,子車弋陽微怔,随後田晖整個身子就出現書房門前,子車弋陽頓時面露喜色,向田晖招手:“過來!”

田晖恭敬地對子車弋陽一拜,低聲道:“喝喜酒。”

子車弋陽頓了頓,經田晖提醒想起了今日是黃副将的好日子,他恹恹地丢下棋子,極不情願地站起來,跟着田晖走出書房。

子車弋陽走後,章師爺也放下筆,他站起來走到長榻棋盤前,低頭一看,臉上表情越發古怪,随即悵然嘆氣:“孺子不可教也……”

蹲在地上撿畫丫鬟詫異擡頭,章師爺已經朝門外走去。

丫鬟聽出了師爺話語中的無奈,想起子車弋陽日日真誠地向師爺求問,同樣的問題可以重複問無數遍,但子車弋陽的态度每一次卻無比真誠,就像每個問題都是新問題一樣,問得師爺滿臉焦躁,想起那場景,丫鬟不禁笑出了聲。

太守府門前,車馬已備好,穿着新衣裳的小路得意洋洋地向小橋展示衣袖上漂亮的紋飾,小橋點頭驚嘆,蘇明潤站在馬車一旁等待着,見到田晖和子車弋陽出現在門前時,蘇明潤向田晖伸出手,田晖小跑到蘇明潤跟前,由蘇明潤抱着上馬車。

子車弋陽看着小路的新衣,驚訝:“小路公子也要成親了嗎?”

小路臉一僵,臉色發黑。

小橋詫異地看着子車弋陽,子車弋陽接着道:“小路公子這新衣不錯,好看,好看!”

小路沒好氣地白子車弋陽一眼,朝蘇明潤的馬車走去。

子車弋陽納悶,看着小橋:“姑娘,我說錯話了嗎?”

小橋掩唇微笑,搖頭,随即她轉身跑進府內,子車弋陽繼續納悶地看着跟在自己身後走出來的師爺,問:“師爺,我說錯了嗎?”

師爺大步朝前,沉聲道:“小路年紀尚輕,未到成親之日。”

子車弋陽跟着師爺,皺眉道:“原來如此,我看他新衣好看,想誇兩句,成親的衣服是最好看的。”

師爺回頭看子車弋陽一眼,爬上另一輛馬車,坐定後,見子車弋陽也爬進馬車,才道:“在別人的成親之日,誇賓客的衣服像成親該穿的衣服,不妥。”

子車弋陽繼續好奇問:“為何不妥?”

師爺微頓,斟酌字句,想了想,道:“有奪新人風采之意。”

子車弋陽詫異:“我沒有這個意思啊……”

師爺轉頭看向車窗,自行終止這個話題,子車弋陽則垂頭,暗地認真地消化着章師爺剛才提點自己的話語裏的意思,馬車得以安靜,師爺閉目養神。

馬車一路駛向黃副将的府上。

大紅的綢緞爬上府門牌匾上,紅色的雙喜燈籠以及充滿喜氣的紅底金字對聯,将婚慶的歡喜烘托而出,門前賓客衆多,黃副将和府上的管家在門前接待來賓,老陳也站在門前,幫忙招呼來客。

蘇明潤走下馬車,站在馬車旁牽着田晖下來,小路拿着請柬及賀禮小跑到黃副将府門前,遞給管家,管家滿臉笑意地接過,再歡喜地請人進門,衆人向站在門旁穿成紅燈籠般的黃副将道喜,走進府內。

府內前後院都擺着宴席,小厮帶着客人進入大廳,丫鬟在席間斟茶遞水,适時補充瓜果點心,靜候吉時,蘇明潤坐在沈昭武身旁,看到姜流丹正好奇地四處張望,突然想到這對峙多年的敵人永結秦晉之好,不知該嘆難得還是該憂慮複雜的将來。

衆人相互閑聊,從婚禮話題開始,散發着說到了不知深淺的京師,轉向複雜不明的未來,再一轉,又轉到了寧城現下的案子。

談案子也能相談甚歡。

大抵是因為案子都已經結案了,茶餘飯後樂得輕松。

吉時在歡喜的氛圍下來臨。

前廳,大紅的雙喜貼紙下,鮮豔紅燭前,新人牽着喜慶的綢帶,歡喜拜天地,在衆人的見證下完成婚約之禮。

姜流丹看得眼角微紅,田晖靜靜地看着燃燒的紅燭,不知在想着什麽,婚宴有條不紊地進行着,待新娘子送進新房後,黃副将就在前院後院的宴席旁敬酒,觥籌交錯,新郎被不厚道的同僚拉着灌酒。

宴席菜式豐富,酒香入心,趙都尉急匆匆進門,眼饞地看着喝酒的衆人,他黑着一張臉郁悶地朝後院走去。

蘇明潤擡頭,看到趙都尉的身影,他連忙放下酒杯,悄然退席。

狹小的書房裏,擺着一個書架、一張書桌一把椅子,此外再無其他家具,房內的書本很少,牆上倒是挂着不少兵器,說是書房,還不如說是私人收藏兵庫,蘇明潤打開窗戶,趙都尉尾随入內,他站在蘇明潤身旁。

趙都尉低頭一拜:“太守,高富已經抓到,在芙蓉樓前被抓捕!”

蘇明潤颔首。

趙都尉又問:“太守,現在開審嗎?”

蘇明潤回頭看趙都尉一眼:“去吧,在這個大喜之日,将漏網之魚全部緝拿歸案。”

趙都尉領命,正要退下。

蘇明潤突然笑道:“本官讓黃将軍特意為趙都尉準備了幾筐好酒,随後送到都尉府上。”

趙都尉頓時眉笑顏開:“多謝太守!”

蘇明潤擺擺手,趙都尉退出書房。

蘇明潤背着手看着窗外,黃副将的府邸和太守府随處是風景的構造不同,這座府上布置較為簡陋,從窗戶看去,只見一棵不加修剪的大樹下擺着幾個破破爛爛的大壇子,壇子似乎是酒壇,被泥土半掩埋着,偶爾見到幾個碎片尖端。

許是過幾日,這個家新添女主人後,庭院就會被收拾成另一番模樣。

蘇明潤無聊地想着,他關上窗戶,走出書房,回到席上和賓客繼續飲酒。

傍晚時分的喜酒,一路喝到燈火初上。

喝得醉醺醺的客人開始起哄,和黃副将名諱只差一子參軍黃睿被起哄得招架不住,慌忙遁走,被客人攔在門口。

蘇明潤帶着田晖準備回府,站在門旁的管家連忙分開這群酒鬼,一路送蘇明潤出門。

章師爺也跟在蘇明潤身後,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地在街上走着,不多時,跟在蘇明潤身後的馬車停在百歲街前,師爺下馬車,車內只剩下在酒宴上喝得東倒西歪的子車弋陽。

馬車一路回府,和出門時候的悠閑不同,在蘇明潤的催促下,馬車在街上快速走着。

車內的時光太無聊,黑夜急着侵占大地,田晖的睡意來了,回府途中不自覺地睡着了。

馬車飛快地繞過文章街,很快就停在太守府前。

蘇明潤抱着田晖下車,小橋站在門前等候着,她從蘇明潤手中接過睡着田晖,田晖感覺到自己被換了個懷抱,他掀起眼皮,看一眼小橋又沉睡起來,小橋往後院走去,小路跟在蘇明潤身後走向地牢,子車弋陽被當值的衙役半拖半擡地搬回房間。

略顯潮濕的地牢,昏暗的燈火照出地牢的概貌。

趙捕頭趙玉正和獄卒就着花生喝酒,聽到暗沉的腳步聲,趙玉擡頭,正好見到蘇明潤板着臉從臺階上走下,趙玉連忙站起來行禮,随後,他帶着蘇明潤往牢內走,獄卒從旁邊架子上拿下一大串鑰匙,跟在蘇明潤身後,小路一邊走着一邊打噴嚏。

地牢空氣不流通,加上潮濕,伴随着空氣的煙塵,讓搞得小路的鼻子一直很難受。

蘇明潤皺眉,他擺擺手:“小路,你在外面候着。”

小路微愣,連忙道:“少爺,我沒事!”

蘇明潤眼神刮過小路臉上,眸中是不容拒絕的神色,小路只得退下。

趙玉停在最裏面的牢門前,指着裏面的人道:“太守,他就是高富,對面牢裏的是他的同夥。”

蘇明潤隔着鐵欄看着高富,亂糟糟的頭發下是一張白淨的臉,可惜被揍得臉上有青紫的痕跡,嘴角還滲着血跡,看起來很糟心,蘇明潤示意獄卒打開牢門,他走進牢內,趙玉與獄卒站在牢門等候着。

高富略擡頭,惡狠狠地瞪蘇明潤一眼,低頭。

蘇明潤站直身子,定定地俯視高富:“你和百花姑娘口中的性格不同。”

高富啐出一口痰:“那個婊 子!”

蘇明潤轉頭打量着黑漆漆的四周:“那晚,刺傷本官的刺客,是你嗎?”

高富不語。

蘇明潤随口道:“聽聞你家在鎮安城……”

高富猛地擡頭看向蘇明潤。

蘇明潤背着手,他仰頭看着高牆上的通風小窗:“本官不為難你,子車族的紊亂已經平靜,剩下的是在背後煽風點火的你們,選擇在沈昭武離開寧城的時候刺殺我,是要吞占寧城嗎?你們可是有吞下寧城的勢力?”

高富緊緊地盯着蘇明潤,連蘇明潤一閃即逝的狠厲神色也收入眼底。

蘇明潤居高臨下地俯視高富:“刺殺,怎會派你這等優柔寡斷之人?”

高富眼神發狠。

蘇明潤盯着高富:“吞下寧城後呢?起兵嗎?外有六王爺虎視眈眈,內有京師鐵騎,你們能為王多久?”

高富依舊不語。

蘇明潤轉身,走向牢門:“看來本官是應該多多了解你那遠在鎮安城的家……”

高富死死瞪着蘇明潤的背影。

“在鄉親面前公布罪狀,連坐,或許你還有年幼的子侄,讓他們陪你命赴黃泉,能在黃泉路上同行,也算是本官的仁慈……”蘇明潤一邊往外走一邊喃喃自語。

高富發狠地朝蘇明潤沖過來,像潛伏在黑暗中的突然發難的豹子,站在門口的趙玉閃進牢內,一腳踹去,沉重“嘭”的一聲,高富如麻包袋一樣從牆上滑下。

蘇明潤轉頭看着趙玉:“趙都尉審訊時,他什麽都沒招嗎?”

趙玉大汗。

蘇明潤背着手走出牢房:“看來得去鎮安城走一趟,雖然舟車勞頓……”

趙玉一邊擦着汗一邊跟着蘇明潤走出牢房,獄卒低頭關門,看一眼那個如破爛麻包袋的犯人,嘴角掀起愉悅的笑容。

正看着牢門的高富渾身一啰嗦,慢慢地爬到角落處,蜷縮成一團。

籠罩着大地的黑暗,閃着微弱的星光,剛走出地牢的蘇明潤深深地吸一口氣,臉色沉郁,跟在蘇明潤身後的小路如獲重生一樣拼命呼吸,雖然他不曾深入地牢,但光是在門口守着,小路就不舒服,他轉身瞥向身後的地牢:“這牢裏太折磨人,每一次來都像脫一層皮一樣。”

蘇明潤側頭看小路一眼,不答話,舉步就走。

趙玉緊張兮兮地站在地牢門前,看着蘇明潤的背影越走越遠,直到看不見背影,趙玉回頭進入地牢,對獄卒惡狠狠道:“一定要撬開他的嘴!”

獄卒恭敬低頭:“是,是。”

沉悶的夜,在喜與悲之間交替。

寧城的風,似乎夾雜着嗚咽的哭聲與哀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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