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彼之所求
立冬,寧城的風已經開始呼嘯起來,風嘶吼的聲音像塞外的狼嚎一樣,此起彼伏。
天空和平日無異,藍得平和深沉,像是隐藏着秘密而無波無浪的大海,仰頭盯着天空看許久,想要看穿平靜藍外表的內裏,卻一如既往地什麽都看不清楚,在天上徜徉的飛鳥已經沒了身影,死寂的天空,正在面臨着即将到來酷寒考驗。
今年的天氣比往年還要冷。
章師爺握筆的手都凍僵,他提筆寫下幾個字就忍不住停筆搓手取暖,蘇明潤見狀,連忙命人在書房內多加一個暖爐。
子車弋陽、小路、小橋、田晖……齊齊擠在書房裏,還有閑得無事拿着刺繡女工活兒到太守府消磨時間的姜流丹,七個人擠在狹窄的書房裏,呼吸間為彼此增添了溫暖。
庭院空寂,等待着雪的降臨。
雪未至,書信到了。
小宋拿着信歡天喜地地跑進書房,書房門剛打開,就帶來一陣冷風,冷得房中的人一哆嗦。
姜流丹手中的針刺入指腹,豆大的血珠不斷地壯大,滴落在繡帕的梅花上,姜流丹指腹撚搓,揉了揉手指,擡頭看小宋,神情顯得很鎮定:“何事?”
小橋見到了姜流丹手上的傷口,連忙跑到一旁的櫃子裏翻金創藥。
田晖平日裏在書房玩耍,偶爾不小心就磕到尖銳的桌椅角,為此,小橋特地在櫃子裏備一瓶金創藥,小橋蹲在櫃子前,剛翻出藥,就聽到小宋興奮得語無倫次道:“信将來……不,将軍來信了!”
姜流丹手指顫抖,她低頭看看繡帕上被血染紅的梅花,良久,才慢慢地擡頭,眼角染上紅意,她的語氣依舊平靜:“給我看看。”
小宋連忙雙手呈上信件。
蘇明潤一衆人均眼巴巴地盯着姜流丹,只見她小心翼翼地打開信封,輕輕地展開信件,指尖顫抖,信件微動,她臉上漸露喜色,随後又緊鎖眉頭,再漸漸地,恢複往日的平和神情。
小橋拿着金創藥上前,彎腰給姜流丹塗在手指上,并在她指腹間包上一重紗布。
姜流丹看着手指,笑道:“不必如此麻煩。”
小橋溫和笑了笑,不語。
蘇明潤問:“沈昭武可是已經凱旋回京?”
姜流丹驚訝地看向蘇明潤,她将信遞給蘇明潤,點頭,道:“正是,南部退兵求和,已收複兩座城池。”
蘇明潤接過信,利索地抖開信紙。
信紙是出自京師雲錦堂的紙張,有着獨特的鈎紋标志,摸着很是平滑,書寫更是流暢,連墨,似乎都泛着京師的味道。
戰事已畢,回京述職,春節前回寧城。
寥寥數字能概括的事件,掩飾不掉字句間的情緒浮沉,寫者讀者,心境心情各不相同。
蘇明潤平緩地呼出一口濁氣,數月的擔憂盡然消散。
房內的人看向緊閉的房門,似是想透過這扇門,看到門外嚣張的風。
風沙将起不起,呼嘯的風攜着刀子直擊□□在衣袍外的皮膚。
京城,遍地貴人。
宮牆外的寒風吹不進宮城,宮城裏的寒風也吹不出宮牆。
花園假山上,年輕的帝王登高望遠,他身後的亭子裏,坐着一位紅衣華服的女子,女子身着繁複的衣裙,莊重的裙裾繡着華美的花朵,金線銀線交織,紅花黃花與綠葉相映襯,每朵花都繡工複雜,極盡妍麗,她雙手撐着下巴,秀麗臉龐上,靈動的雙眼緊緊地看着明黃的背影,她微偏頭,金花細碎寶石的耳墜與頭上的金步搖随之輕動。
一陣風夾帶着細小的雪吹進亭子裏,常夢輕聲問:“聖上想要對這江山,掌控到何程度?”
明黃的身子轉過來,正對常夢的是一張年輕而堅定的臉,英俊的臉上,眼神閃過一絲寒意:“宮主此話何意?”
常夢笑了笑,璀璨如星辰的笑意感染了眼前人。
新帝頓了頓,道:“這天下江山,都是朕的。”
常夢目光炯炯地看着聖上,将雙手改為單手撐着下巴,望向亭外。
從高空俯視整座宮殿,大半規整的宮殿已然收入眼底,常夢斂起笑意,問:“聖上相信你的臣子嗎?相信守着寧城八餘載的沈将軍嗎?相信範太傅嗎?相信季相爺嗎?蘇禦史呢?還有,那位遠在邊境之外,在北狄亂境時守着西北防線的六王爺呢?還有,曾和你一起長大并在北狄邊境遇刺身亡的楚毓?你信任他們嗎?”
皇帝不語,他慢慢地踱進亭子內。
常夢仰頭看着年輕的帝王,漾起嘴角:“你連你的臣子都不敢相信,又怎會相信雲夢宮!”
皇上臉色不悅,他嚴肅地看着常夢,道:“雲夢宮教化天下,為朕提供良才,朕如何不信?”
常夢扯了扯嘴角,輕輕巧巧道:“雲夢宮提供的良才,聖上似乎無意重用。”
年輕的帝王臉一黑,不語。
常夢盈盈笑道:“從前你是三皇子時,我就說過,這天下,有一日會被你收入囊中,你可還記得?”
皇上別開視線:“朕不記得了。”
常夢繼續笑道:“不記得沒關系,我會幫你記着的。”
皇上皺眉,呵斥道:“既常夢,你不要得寸進尺!”
常夢慢慢地站起來,年輕的帝王連忙後退幾步。
常夢緊緊地盯着聖上的眼睛,問:“皇上,你,想要長生不老嗎?”
年輕的帝王微怔,眸中閃過一絲不可思議,他定定地看着常夢,喃喃道:“你,你竟真的,有……”
常夢笑了笑,她擡手撫平被風吹亂的長發,笑道:“相信你的臣子,他們會為你帶來很多驚喜……皇上,下一次相遇,我會告訴你一些你感興趣的事……別忘了我們的約定。”
年輕的帝王愣了愣,看着常夢走到假山前,她側頭,輕笑,随後從高高的假山上一躍而下,皇上大驚,連忙走到假山邊沿往下看去,卻再也看不到那抹紅色的身影。
宮牆外,偏門隔街處,停着一輛樸素的馬車。
車簾掀開,簾內的人懶洋洋地暼掀簾的女子一眼,問:“可受傷了?”
常夢掀簾的手一頓,皺眉:“簡着墨,你為何老想着我受傷?”
着墨不語。
常夢不滿地坐到一旁,她占據大半的車廂癱坐着,坐姿甚是難看。
着墨将一杯茶放到常夢面前。
常夢“哼”一聲,接過茶喝下,遞回茶杯,翻個身背對着着墨閉目養神。
着墨微不可聞地嘆氣,對馬車外的車夫道:“啓程,回去。”
車夫揮鞭。
“駕!”馬車平緩地從隔街小巷轉出,駛入平坦的大街上。
融進人流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