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安娜爾湖上刮起了陣陣秋風。貝比的風筝已經快瞧不見了,哪怕安娜踮起腳尖仰望地再高。這艘小船漂浮在湖中心,四周安靜得像入了夜。這裏是只屬于他們三人的秘密之地。
不過,倒的确是安娜的父親曾經建造的小花園。
“安娜,還沒看到嗎?”
“沒呢,好像鑽進了雲裏。”
“我感覺好像有魚上鈎了,你能幫我看看嗎?”
“呀,真的有。快拉起來,晚了可就跑了呢。”
這是一條深灰色的小鯉魚。粉綿羊幾乎就與它擦肩而過了。有時候是這樣,明明已經上鈎,卻是一點動靜都沒有。運氣好的時候,當然也需要耐性,是會拉上來意外的,否則就不得不失望地重新挂餌了。
粉綿羊把魚鈎取出來。她将魚放回了水裏。安娜站在船頭,靜靜地看着她輕柔的動作。釣魚不帶魚回去的,從來也只有粉綿羊了。久而久之,安娜也不得不認為享受一件事的過程遠比這般安靜地看着結局更有深意和看頭。
鯉魚掙紮着擺動着。入水後,僅是幾個甩尾,它就消失在了水面下。濺起的波浪,漾開的水紋,很快也歸于平靜。安娜不由地凝視湖面,深藍色無痕如初,似乎和什麽融在了一起,也近乎熟悉地帶走了一切。
她猜測并希望那魚回眸一眼。直至意識到再也沒有可能的時候,她才閉上眼,拄起了頭。
“芬蘭廣場的話我也去過一次呢,也忘記是為了什麽,和我父親一起。他讓我吃點心,自己卻跑到廣場的椅子上看別人畫畫。客廳走廊拐角過來的兩幅大教堂的畫你看見過吧?就是那次買來的。”
安娜挺起身子,突然說起來。她把書擱在腿上,慢慢撫摸它的輪廓。陳舊的扉頁似乎飄出來一縷淡薄的芬芳,她嗅了嗅,臉上是一種滿意的神态。但是随後她皺了下眉,幾不可見。
“我說呢,我是記得好像還在哪裏見到過穆勒大教堂的素描,原來是在客廳的樓梯前面。原來羅斯先生也收藏那樣的畫啊——我是說,畢竟感覺你家挂着的畫無論怎樣都是很有藝術感的。所以,反而讓我忽漏了其它更特別的地方呢。”
這時安娜笑了起來,她合上封面。“我也很好奇來着,因為我提醒過他那兩幅畫也許可以放到收藏室裏。但是他什麽都沒有做,對我置之不理。”
安娜頓了頓,接着眼裏露出了追憶的色彩。“興許他只是想讓自己每天路過都得以看見它們,或者是跟十字架似的挂在那兒等誰來欣賞,可你也知道他從來不會把別人邀請到這個家裏來做客的吧——其實也不單單是那兩幅畫的事了,大人們總是有那麽些讓人奇怪的地方。既不想讓人看出來,又多少會刻意露出些馬腳……你說,他們到底是有什麽毛病?”
大人的想法屬于不可揣測的那種。兩人都露出無辜又無奈的眼神,然後默契地翻了一個白眼。粉綿羊搖着頭,然後自己也有了些感受要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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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姨母也是這樣了。她一直說那是屬于她的私事。我記得有一天我看見她在衛生間裏照鏡子,站了好久。我一直想上廁所,可她一直神情恍惚又冷漠地告訴我再等等。我不得不問她到底怎麽了。她愣愣地撿起了幾根我掉下的毛發,揉捏着對我說:‘艾米莉亞,你說你為什麽總要掉這麽多毛發在這裏?’還沒等我回答,我姨母她又立刻這樣自語道:‘我知道你會說你不知道。正和我現在在做的一樣,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麽。也許這只是幾根我的毛發,只是幾根罷了,可它們無時無刻不在合起夥來溜着抛棄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菲兒女士的毛發是白色的,而你的毛發是黑色的。”安娜注視着粉綿羊,“不過你真的很愛掉毛來着,每次你來我都得親自打掃一遍房間,你知道的,肯定是營養不良吧。”她不無好奇地說。
“嗯,應該吧。”粉綿羊歉意地笑笑,然後繼續說起了自己的姨母:
“那時候她的理智還很清楚。之後我丢下她離開了,她就在衛生間的地板上坐了一個上午。我在書房裏看了會兒書,最後跑到樹林裏爬了半天樹——那是我四歲時候最喜歡做的事。至于我的方便,我還記得我一口氣灌溉在了菜園的土地裏。”
“哈哈,四歲嗎……好久以前的事。”
安娜卻依然注視着粉綿羊,目光裏有什麽似乎在流動。粉綿羊搓了搓手,但是水漬沒有消失。她轉而放在褲腿上開始了抹擦,同時一邊追憶道:
“有時候她那個樣子會持續一整天。只有當我跟她說我要出門的時候,她才會恢複剎那的理智命令我早點回家做飯。後來的事你知道的,貝比那兒似乎成為了我的第二個家——但是一直以來,我明白她是愛我的。即便有時候我不能理解她。”
誰都不清楚為什麽會這樣。仿若湖面泛起的不是磷光,而是地平線上伴随黎明升起的霧霾。空氣似乎更加渾濁。蔚藍的天空上不知何時飄來一大片雲朵,令山巒變得昏暗下來。
安娜的面色已經有些冷清。她摘下遮陽帽來,擱在自己的手邊。粉綿羊擡起頭時,看到她把書也放在了帽子上。
“嗯……”她忽然說。看着粉綿羊。
“——假如,艾米莉亞,假如他們嘗試着把秘密吐露出來……你說,我們真的會無從理解,難以溝通嗎?我承認我們還是孩子,可只是介于有限的年齡和腦容量呀,我們不是沒有感情認知的未知生物吧?”
安娜仿若自嘲地敘述着,語氣越來越重。
“你說對不對,艾米莉亞。有時候真的替大人們感到丢臉來着。他們真的只是在乎他們自己的感受……你還想要什麽呢?我還能奢求什麽呢?是啊,長大了好好嫁人就對了,興許我那母親也會替我感到驕傲的。”
“一群自私自利的膽小鬼罷了……”
最後,安娜蓋住了臉,從指間的縫隙裏擠出來啜泣。
湖邊的草叢裏飛出了幾只鳥。樹林裏似乎也傳出了幾道不知名的叫聲,然後回蕩在湖面的上空。一雙粉色的眼眸望向了山坡上的那條身影,目光閃爍。
粉綿羊很擔心安娜。但是她能做的只有等待。有本古書曾說,任何人都避免不了學會自我掩飾,這是想生存下去的人必然要面臨的階段……只是這個階段,對于安娜而言,似乎是來得太快了些。她保護着自己。拒絕任何人的侵入,卻也擋住了幫助。
片刻後,安娜忽然噗嗤一笑。“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她使勁兒揉着自己的臉,覺得花花的肯定難看極了。
“不,”粉綿羊勉強一笑,“我準備的笑話都還沒說出口呢。”安娜聞言莞爾掩笑。只是在這剛剛露頭的刺目陽光下,粉綿羊難以直視。
盒子裏的餌料跑進了幾只螞蟻。粉綿羊捏出一團餌料挂在鈎上,然後将它甩到了遠處。她沒有把魚竿放在支架上的喜好,她習慣于手裏拽着東西等待。她騰出左手來,把那幾位小客人——請上了獨木舟的甲板。
“嗯……那麽現在想接着聽我和帕奧裏德先生的約會嗎?我講到哪裏了,哦,到了我們喝完茶坐在長椅子上沐浴陽光的時候呢。”
聽到粉綿羊的話,安娜轉過臉來略帶驚喜地點點頭:“——嗯,請繼續吧。其實,我還是蠻希望貝比也來聽聽。我敢保證他那張臉一定會五顏六色地變來變去。”
“哈哈,那不是跟雨後的彩虹一樣了嘛?”粉綿羊也看向山坡之上。
“不,粉綿羊——我敢保證會更漂亮的。”安娜篤定道,但是立刻,她又愁起了臉:“不過,貝比這家夥到底還要放多久?說實話,倒真希望立刻刮來一股龍卷風來着。”
“不到讓他滿足的高度,風筝是不會被拉下來的。龍卷風也好,還是其它什麽的。你們都覺得我很奇怪,其實他才奇怪哩——嗯,等學校的這五年裏你肯定能徹底地清楚某一點——那就是,他的身體裏的的确确盤居着一只惡魔。”
“啊?我還以為已經足夠了解他了。”
“依我看,連他自己都還沒完全了解完自己。”
“呵呵……這點上你倆可沒多大差別來着。”安娜聳聳肩。
粉綿羊讪讪一笑:“我抗議,我還有自知之明呢。”
兩人唠叨了有一會兒。安娜這才想起那位帕奧裏德先生,她對粉綿羊表示出抱歉。但粉綿羊搖搖頭,她說耽擱一會兒并沒有什麽,畢竟讓人開心才是重要的。
芬蘭廣場是一座古老的圓形廣場,被古老的楓樹包圍。灌木,花壇,老樹和噴泉,供人們休息洽談的長椅也如開放公園裏那樣陳列了每個角落。這兒沒有什麽其它的設施。盡管此刻游人衆多,但是耐心點尋找,總有空着的長椅以待入座。
這個位置離得穆勒大教堂的正面很近。他倆清空椅子上的落葉,然後坐下來。完全可以看清兩座花壇前面那幾幅由年輕畫家在畫架上所臨摹出的教堂。擡頭的話,教堂上刻鐘的分針秒針也清楚極了。
“我和帕奧裏德先生看了好一會兒的景色,然後我們交流起前面那些年輕畫家來。我對于繪畫的藝術是很不懂了,但是帕奧裏德先生卻興致滿滿,解析得頭頭是道,然後他不說畫本身,又認真地講起了教會與信仰這方面的歷史。我們左右坐着的都是中年男子,看樣子也不是平常的人。他們起初在談論些框框架架的事,當然也有那場遠方戰争,但是後面也不由得被帕奧裏德先生給吸引得側目傾聽。”
“他們不否定信仰于某方面對幸福的催化,痛苦的鎮定,可也正是這種精神的轉移寄托與對現實的迂回逃避,這種動機不純的強大推力,正讓世界逐漸側重于往幻想和幻象的深淵邁進。這和古代歷史的隐埋何其相似。有一位很沉着的先生繼而說,信仰若是沒有帶來罪惡,又何必打這場毫無意義的仗?既然走不出這個圈子,還不如多花點心思治理眼下這塊雜草叢生的院子。”
所以……歸根結底,好比一加一等于幾,這是一個看似明了但将持續到後人不斷拿來引用的話題。安娜也頗有興趣的想了想,正如粉綿羊那時的疑惑。沒一會兒,她也不得不放棄了。
“帕奧裏德先生看了好一會兒的刻鐘。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回應,我也一樣——但他只是盯着那指針,或者是那指針下的陽光帶來的陰影。‘作為生物活在這裏,我們如何、膽敢揣摩造物主的心思?’——說完這句話,帕奧裏德先生就拉着我起身離開。我的手有些疼,但是先生他似乎并沒有注意到這個。我們一刻不停地繞到了教堂前的小廣場上。”
“我們在畫家用來攬客的小椅子上坐下。在帕奧裏德先生沉靜之時,我也在回想,試圖猜測他發生了什麽,期間我還能注意到身後不遠處那幾位生意人如同揣量稀世珍寶的幽深目光。這時候,我們身前的年輕男孩放下手頭的畫筆,回過頭來,他先是露出驚訝的目光,然後問我們是不是需要幅肖像畫。先生回過神來,詢問我的意思,我是很想的,卻不知怎麽神出鬼沒地搖了搖頭。”
——“我只是想陪他坐在那兒,自己也需要靜一下。就像躲進避風港裏讓人架着篝火等待濕漉漉的衣服被烘幹那樣。”粉綿羊解釋說。
但是正如許多事情都充滿了意外。帕奧裏德先生聽了卻眉開眼笑起來。粉綿羊無法拒絕他。先生搭上粉綿羊的肩膀,摟着她,露出大大的笑容。
兩個人就這樣跟雕塑似的坐了一個時辰。
“天,安娜——我感覺自己就像是剛出去的小寶寶,被他抱在懷裏真是難受極了。他撲通撲通的心跳,青草般迷人的氣味,無時無刻不讓我心驚膽戰。”粉綿羊自述道。
肖像畫出來後,帕奧裏德先生強忍住了不笑。因為畫上的粉綿羊顯然是一副在為便秘發愁的模樣。但這時候,他們二人才想起來錢可都沒有了,并且之前多方打聽之下,秋蘭鎮顯然也不可能有帕奧裏德先生那張存折卡所屬的銀行來着。
但男孩對此表現得并不介意,他抱歉說時間有限只能畫這樣一份。粉綿羊婉拒之後,帕奧裏德先生卻開心笑起來,他把畫卷起來,小心翼翼放進畫筒,然後又小心翼翼地塞進他的大背包。
“他的那包好像一個萬能儲物袋,東西太多了,我是說。安娜你知道他有多高大吧?以至于連他的背包都完全可以裝下我了。盡管如此,但是一根又細又長的畫筒我想着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完整的塞進去了。”
擺擺手後,粉綿羊用不可思議的神色接着說:
“但先生他就那樣執着的整理着,露出一副做外科手術般旁人勿擾的神情。我看着他,男孩也目不轉睛地盯着他,但是最後,那畫筒居然真的消失了。先生擡起頭來沖我們一笑,這才如釋重負地關上背包的拉鏈。”
“男孩和我們聊了會兒。繼續他畫上最後的點綴時,他告訴我們願意的話可以在這兒休息,如果不介意那椅子對于帕奧裏德先生來說實在是有點委屈。不過,一時之間我們覺得也沒什麽比那兒更舒适的地方了。先生開始對我講述在書信裏未曾提及的事兒:
比如在西域原始森林裏的冒險。他說他只帶了兩個月的糧食,假如他找不到出路的話,他有可能會在森林裏面住上一些年;還有,安娜你聽說過‘空中城堡’嗎?先生說曾經有幾年的時間,他一直輾轉全國各地,追尋這條神秘的蹤跡。‘但是……’他皺眉說,‘也許有那麽一剎那我是看見它了的——黑漆漆的,大得仿佛懸浮的島嶼。可是一眨眼,它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也許這是真的,先生說有古老的傳說稱它的名字叫‘亞特蘭蒂斯’。誰知道呢?但是我倒真的很期待了,你說,這世上真的還有其它未知文明的存在麽?生活在天上?難不成真是上神的家園嗎。”
安娜蹙眉琢磨了片刻。她說,“其實我還從沒認真的想過,可能覺得是很遙遠的事兒吧?我們還是孩子嘛,該讓大人們考慮來着。假設的話,畢竟海外都有那般可怕的敵人,誰知道我們這片大陸興許只是世界上很小很小的彈丸之地呢?”
“也是呢。”粉綿羊搖頭晃腦。“帕奧裏德先生像是下定了決心要尋出個真相來。因為他說最近正在籌備關于這方面的新書,也許秋蘭鎮這個歷史悠久的地方會有相關歷史文獻。現在也不知道他找到了沒有。”
教堂前的小廣場上,陽光緩緩西移,楓葉的凋零靜谧無聲。這兒有一排的畫家,大多都是像剛學業結束的男孩。他們一絲不茍,仿佛在用生命作畫。以至于粉綿羊望着望着,時而有種時間靜止的錯覺。
她跟随帕奧裏德先生悄然觀賞着所有人的作品。有一位坐在右側末尾的男孩,本來粉綿羊也難以注意到這個讓人群淹沒的男孩的。但是帕奧裏德先生已經停在了他的身後。
男孩的作品連“亂七八糟”都不足以形容了。粉綿羊走過去,更加注意到他很奇怪的打扮,上半身正裝,下半身秋褲,雖然和其他畫家相比看起來貧寒了些,甚至于粉綿羊從空氣中隐隐約約的異味裏發現了男孩那兩雙失去了色澤的破舊長筒鞋。
男孩露出在外的腳趾時而蜷緊,時而又松下來。盡管如此,可他的狀态卻是最投入的,像是身處一場事關生死的較量之中。其他人以各種形式記錄下大教堂,他卻龍飛鳳舞地畫着十來步外長椅上端坐的一位少女的腿上擱着的一小盆盛開的百合花。
那少女雙手捧着花盆,微微仰頭,遙望着廣場外的街道,或者是更遠處秋蘭平原上的山巒。面容如水,似是在回憶,又似是在展望,對于周圍的一切表現得猶如失去了知覺。
仿佛坐在海面上,又仿佛躺在松軟的白雲裏。反正不是沉浸在粉綿羊所在的世界裏。
“我真的想不出詞來形容那位女孩的美麗。但是假如安娜你在那兒的話,你肯定有辦法描繪得栩栩如生的。她和你蠻像的呢,只是年齡大了你好幾歲吧。而且,她穿着鵝黃色的連衣裙,溫婉乖巧,性格倒是和你截然相反來着。”
“連你都這樣贊不絕口,我倒是很好奇了。”安娜聞言似是在腦海裏琢磨起了輪廓。“不過秋蘭那邊認識的人也蠻多的,興許我認識你說的這位小姐姐。”
“我也很想認識她來着,但是……看起來好困難。”
粉綿羊不由得說,臉上流露出些許的遺憾。安娜見狀,也只得面露無奈。
浮标已經飄得有點遠了。粉綿羊轉身拿起魚竿,她挑了挑,掌心裏似乎傳來了一絲重量,但是拉起來後,魚餌卻還挂在鈎上呢。只是表層消失了那麽一圈。她重新丢下去,要麽魚餌化在湖底,要麽被魚兒吞進嘴裏。時間會告訴她答案的。
男孩的白紙上,色彩斑斓,眼花缭亂。如果不是參照物近在眼前,真不能看出來這是一幅百合花,連猜測都毫無意義——實在是太抽象了。亦或者說,可能會讓他人覺得男孩可真是毫無繪畫天賦。
帕奧裏德先生默然伫立,表現出探究的欲望。兩個人如等待陽光照曬的向日葵,只是擺動着腦袋的幅度。良久,這幅潑墨畫,似乎也傳出一種看不透的魅力像激起的漣漪般圈住了粉綿羊。
帕奧裏德先生忽然對粉綿羊接耳說:
“你知道嗎?其實小的時候我和他很像呢,不是指繪畫的藝術,而是在某些其它方面。”
粉綿羊擡起頭驚訝地看他。難道帕奧裏德先生是指男孩怪異又奇特的打扮之類的嗎?帕奧裏德先生似乎看了出來,他笑了笑,壓低聲音繼續說道:“終究是會成長的嘛。只是那時候家裏對我的約束太大,我才不得以變得正經起來——不過我也只是調個方向,把它朝着心底裏開花而已。然後等時機來臨的時候,我再調個方向——你猜,着實吓倒了好些人呢。”
粉綿羊順着在腦海裏幻想,結果後面忍不住噗嗤一笑。
聲音并不大了,但這時候,前面那個人卻驀然察覺到了動靜。三個人一番不無尴尬的互相對視後,帕奧裏德先生上前和男孩伸手一握。彼此交談中,帕奧裏德先生好奇問他為何單獨坐在這個角落裏。
這位名叫艾裏爾的男孩,幹淨的臉上露出了些許尴尬。他笑道自己是被排擠到這裏的,因為其他人容不下看到他畫的東西,哪怕是不經意瞟到了一眼,都會影響到他們的創作和靈感。他并不在意原因了,他說實在有點無關緊要。
“雖然很遺憾其他人的看法我不能左右。但是艾裏爾,你的作品真的讓我刮目相看——就像一支軍隊裏的號角手,我想,即便是敵人,也無法忽視你的存在呢。”帕奧裏德先生如是說。
他對艾裏爾翹起了大拇指。
“真的嗎?!帕奧裏德先生……不,您不會是在拿我開玩笑吧?”艾裏爾本來喜出望外,但當他瞧見獅子先生身旁——這位穿着陳舊彩色外套的黑鼠小姐忽然露出的微笑後,不知怎麽,卻陡然僵硬了下來,臉上的喜悅也随之消失。
“安娜,當然不了——我是由衷替他感到高興,我可沒有在笑話他,我有什麽理由和資格這麽做呢。而且,我也不能确定是因為我對他的笑的緣故。我只是像這樣微笑來着,你瞧。”面對安娜捧腹大笑的質問,粉綿只得辛苦解釋。
但是這樣的麻煩是萬難出現在帕奧裏德先生身上的。因為在與粉綿羊相視一眼後,他便立刻化解了誤解。他這樣柔和地對那個男孩說道:
“艾裏爾,這位是我的好朋友,粉綿羊。我想你也能看出她許多不一樣的地方,當然還有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不過她并沒有惡意,這點我能替她擔保。”
粉綿羊不無訝異地瞧了眼帕奧裏德先生。“沒錯,艾裏爾先生。其實我也很喜歡您來着。”她不得不接着說。
“不是,倒不是這位小姐的原因……抱歉讓你們誤解了。對了,真的很感謝先生您的贊賞,還有粉綿羊小姐。這對于我來說實在是很重要,真的。”艾裏爾松了口氣說。
然後,他看起來似乎還在糾結于什麽。
“那個……如果沒有其它事的話,我就繼續創作了。”
艾裏爾突然說,尴尬地笑了笑。粉綿羊有點訝異地看着他,但帕奧裏德先生卻不以為然,似乎早早就預料到了。“如果不介意我們站在你後面的話,我很希望能見證這幅作品的誕生。它必定很漂亮,這是我的榮幸。”
“不。這是我的榮幸才對。我創作的時候其實并沒有在意外界的,倒不是不願留意了。只是,剛才粉綿羊小姐的笑聲——讓我想起了許久以前認識的一位老朋友。”
最後,艾裏爾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帕奧裏德先生說,靈感是很重要的,不能再打擾他現在的狀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