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這并不是一個美好的回憶, 男女接吻該是情到深處水到渠成的事情。

而武音對接吻少有的回憶都是充滿了荒唐和不堪,她狠狠的用手背擦着自己的嘴唇, 疼痛,紅腫, 抵不掉心底不斷升起的惱火和悲哀。

她想這些都算什麽呢?

現在做出這些舉動又還有什麽意義呢?

為什麽連表面的平和都這麽難以維持?

武音跑到樓下, 穿過客廳, 奪門而出,一路開車回了公司的休息間。

身上是棉質睡衣, 腳上是拖鞋, 門衛見着她這副如此居家的模樣驚的差點眼珠子掉出來。

武音進到休息間, 拍亮點燈, 一時惱的也沒有睡意,打開電話,調出軟件直接忙活了一宿。

這邊有備着的換洗衣物, 雖然有點不符季節, 勉強還是能穿一下。

第二天武音去商場又備了兩套,再回家已經是一周後,從紹文慧口中得知羅清培出差了,歸期不定。

武音不确定他是真忙,還是找借口跑了,不論是哪種,現下能不碰到面都是件好事。

“你們是不是又鬧什麽矛盾了?”紹文慧見着武音表情不對, 問了句。

“沒有。”

紹文慧說:“你羅叔現在身體不好,你兩別在他面前鬧矛盾, 省的他睡不好。”

武音冷聲說:“你就是讓我供着他是吧。”

紹文慧皺眉看她:“你這到底是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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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怎麽,我煩他。”武音将手上的杯子一丢走出去,羅耀新在客廳坐着,氣色不太好,比起前段時間人又瘦了點。

武音叫了他一聲。

羅耀新招手讓她過去坐。

武音坐到他對面,茶幾上有切開的火龍果,她撈起盤子裏的調羹挖着吃。

羅耀新從別處也有聽聞武音工作現在很有起色,有心也想給她助把力。

“新業務沒法接,工作太忙了,精力有限,下次有機會了再找羅叔幫忙。”武音不失禮貌的委婉拒絕。

羅耀新說:“你哥資源多,讓他多照顧着你些。”

武音已經将半個火龍果挖空,抽紙擦手,邊說:“羅叔,我先上去了。”

今天是周末,正巧休息在家。

羅耀新點頭,沒再挽留她。

武音回到房間不久後接到一個電話,是另一個時裝品牌的負責人,開門見山的跟武音談合作,說難聽點就是來挖張雅菲牆角的。

自從武音的幾款作品被雜志大肆宣揚一番後,又為幾個名人做過幾款定制,使得張雅菲旗下品牌也得到不少提升,有利益,就會有競争,在任何地方都一樣。

武音自然幹不出過河拆橋的事來,一一拒絕後,張雅菲自己提了出來。

“自立門戶?”武音完全沒把這事當真,“別開玩笑了,門戶不說能自立就能自立的,你要不想我幹了直說。”

張雅菲将一張廢紙揉團砸過去:“你還能不能有點出息了?總不能一直在這做挂名,說出去又不好聽,人還不是得往上走。你以前可是嚷嚷着要稱霸時尚圈的人,現在窩這真好意思?”

“都說是以前了,你還是消停點吧。”

張雅菲認真的說:“你要不想自立門戶,現在一個人的自創什麽款式?你成天在那埋頭畫設計圖畫的忙死為的又是什麽?”

為的是什麽?

一開始選擇去畫些東西是為了撿起以前荒廢掉的,去尋找本該有的靈感和手感,全部有點苗頭後就止不住的想把心中所想給放出來。

但是做這些都是下意識的舉動,她壓根就沒想過要憑着這些去做什麽。

張雅菲:“既然有這個創造能力為什麽不能單幹?現在有這麽好的機會,這麽好的資源,在完全沒有後顧之憂的情況下為什麽不試着再往前跨一步?”

武音沉默聽着,好似在思考,又好似在放空。

張雅菲“砰砰砰”的拍桌,沖她說:“你要成長起來了啊,武音。”

成長是要付出代價的,要跳出既定的軌道,去嘗試另外一種完全不同的走法。

後來跟胡穎碰了一面,原本關系平平的兩人,現在莫名其妙的交情好了起來。

說到這事,她跟張雅菲一個想法:“幹呀,個人工作室起來了,我給你站臺,順便再幫你叫些人,把聲勢搞上去。”

胡穎想了想又說:“其實我覺得你要真做起來了,我們誰都不插手,羅老師就會幫你全部搞定。”

武音搖頭:“我還是喜歡靠自己。”

“你們兩兄妹不是關系很好?”

武音有苦說不出。

胡穎又說:“你太想不通了,有這麽牢靠的後臺不用,多浪費。”

武音只敷衍的笑了下,很快岔開話題。

然而在她還沒考慮好的時候,羅耀新的病情又有了變化。

本身就是在那吊着一口氣,近段時間身體情況一直沒什麽起色,現在終于是熬不過去要垮塌了。

武音趕到醫院,羅耀新正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臉上泛着黑氣。

“怎麽會變化這麽快?”武音近乎難以置信的問。

紹文慧的情緒不再如最初得知病情時那般激動,經過一定緩沖後,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面色愁苦,話語還是平和的說:“最近是有點吃不下東西了,這是惡病,最後一根線斷了也就完了。”

武音找醫生問情況,醫者也沒了別的辦法,唯一能做的也僅僅是在病人最後的時間裏将痛苦減到最低。

“羅清培什麽時候回來?”她問。

紹文慧搖頭:“我聯系不到人,你要麽去公司問問?”

都這個時候了,武音只能把其他一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先放一邊。

路上給羅清培和陸科都去了電話,無一例外全都打不通。

武音是第一次來這邊,前臺不認識她,沒有預約就不給放行,由此在大門口就被攔了下來。

“這邊現在誰能聯系上羅清培,你告訴我。”

前臺小姐禮貌的搖頭:“高層工作是怎麽安排的我們也不清楚,若您有急事可在羅總回來後再跟他預約。”

“他父親生病了,我現在必須馬上聯系上他。”

前臺小姐快速皺了下眉,壓根不信她的話,依舊搖頭。

武音簡直無語了,可當下也沒有可以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頓時一籌莫展。

然而羅耀新那邊的情況危急,容不得她多耽擱,羅清培路近還好,萬一路遠趕不及,中間這邊出點什麽事……

僵持中電梯裏出來一個人,身後跟着助手,見到武音驚訝了下,過來打招呼。

武音一見他,瞬間松了口氣:“顧叔。”

來人正巧是顧孟的父親,顧延波。

“來這找清培玩啊?”他笑說。

武音:“不是,羅叔住院了,我來通知他一聲。”

羅耀新患病的事已經不是秘密,顧延波自然也知情,更明白中間的輕重。

“糟糕了,”他臉色微變,“現在我們也聯系不到清培。”

“什麽?!”武音大驚,“他去哪出差了?”

“出國了,具體跑哪個國家我們也不清楚,昨天才剛來過消息,說是遇上搶劫,證件什麽都被搶了,短時間回不過來。”

武音呆住:“那、那總有辦法聯系一下的吧,萬一公司有急事怎麽辦?”

顧延波嘆了口氣:“昨天就一次性把事全給交代完了,下一次聯系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全看那邊情況,我們只能等。”

武音之後又見了公司的幾個高層,大家說辭一致,也沒有別的辦法可想。

最後留了聯系方式,請有消息務必第一時間聯系她後,武音回了醫院。

然而羅清培始終沒有消息,而羅耀新的情況則越來越糟。

“做過錯事,現在是贖罪的時候,我沒有絲毫怨言。”

時間是下午,武音在床邊坐着,羅耀新今天的精神相對好一些,然而多天未進食,瘦骨嶙峋的模樣總歸有點可怖。

他接着說:“清培是個好孩子,我卻不是個合格的父親,他很久沒叫過我一聲‘爸爸’了,我都不知道這輩子還有沒有可能再聽到。”

“會的,”武音說,“等他回來就可以。”

羅耀新笑着擺手:“這話可是三歲小孩都不信。”

“羅叔……”

羅耀新制止她:“沒什麽,他能回來我就很滿足了,有生之年還能看他那麽幾眼也夠了,年輕的時候覺得時間不夠用,忙工作忙應酬,躺在病床上才知道什麽是真正的不夠用。我們老了已經是下山的太陽,回顧這一生恩怨情仇什麽都過了一遭,上過頂端,下過泥沼,有大幸,也有大恨,到頭來其實就是累的一場空。”

“武音啊,”羅耀新叫了她一聲,“你們年輕人還是得想開點。”

武音停頓了下,才點了點頭。

羅耀新:“我就那麽一個兒子,也是真的把你當女兒看,以後多幫幫你哥,行不行?”

武音搭在膝蓋上的手一緊:“會的,你放心。”

羅耀新點頭笑了笑:“麻煩你,幫羅叔錄個視頻吧。”

武音翻開桌子,又找了個置物架,将手機調整好放上去,随後轉身出去。

病房門口紹文慧正等着,母女兩對視了眼,誰都沒說話。

兩天後,羅耀新去世,羅清培為着那份有着交易的拍攝繼續被困他國,依舊不知歸期。

“這要怎麽跟清培交代?我每次想到這個問題真的都睡不着。”羅耀新後事辦妥已經過去不少時間,紹文慧經常說起類似的話,可能真的是心煩這個問題,雙頰都熬的陷了進去。

對此武音也說不出什麽寬慰的話來,畢竟只要想象一下那個畫面,也覺得難以面對,非常有壓力。

然而該來的總會來,羅清培風塵仆仆到家這天是半夜。

武音正巧在,而且還沒睡。

她聽到聲音,心髒都抖了一下,做了好一會準備後起身出去。

燈沒開,走廊一片漆黑,武音踩着地毯,無聲走下樓。

落地窗被薄薄的白紗遮掩着,而室外的燈光依舊毫無影響的落進來。

客廳沙發上坐着一個人,不遠處是一大堆的行李,他指間是燃着的香煙,時不時抽上一口。

武音也沒試着要去開燈,這時候的黑暗似乎給了人無盡的勇氣,她不用去看對方的表情,更能模糊對方可能會有的反應。

她在單人沙發上坐了,兩人間隔着一個茶幾的尖角,延伸過去差不多有一米多距離。

這個距離不算遠,但也不至于太近。

都沒說話,沉默在四周無盡蔓延,帶出壓抑的沉痛。

武音說:“出差累嗎?”

“還好。”

“羅叔……”

“我知道了。”羅清培抽了口煙,濃重的煙味裏,他說,“你發的消息我已經看到了。”

所以的言語頓時消失在他的回應裏,武音再說不出什麽話來。

“遲早的事情,我有準備,你去睡吧。”他說完又重新點了一支煙。

半晌後,他又說:“上去啊!”

武音看了他一眼,羅清培始終埋着頭,只餘一個沉重的身體輪廓。

至親去世,哪怕曾有無盡怨恨,也不可能完全無動于衷。

羅清培現今的模樣,該是用着多少的力量撐起來的,武音不知道,但她明白眼前男人的驕傲,那絲脆弱咬碎牙吞進肚子裏,硬是不願在她面前展露分毫。

武音将手機拿出來,調出那個視頻,放到他面前,随後起身回了樓上。

踩着地毯的腳步依舊無聲,武音拉上自己的房門,發出輕輕的一聲“砰”,慢慢退過去靠在樓梯旁的牆上,順勢下滑盤腿坐在地上。

很久過去,下面傳來一點細小的聲音,那裏亮着薄薄一片冷光。

武音轉頭盯着那個方向,她看到羅清培擡手捂住嘴巴,看到他狼狽的抹了把臉,在冷光不再閃動的時候男人彎了脊梁,将臉埋進雙掌中,微微顫抖的身軀,洩露着強烈的哀傷情緒。

武音雙眼驀然一紅,想起初入羅家的十歲姑娘,慢慢成長的年歲中摻雜着這兩位一老一小的身影,那些或開心或悲傷的歲月,最終再也無法理清。

第二天,武音起床下樓,手機放在茶幾上,行李依舊堆在那,羅清培卻不在。

紹文慧問起來。

“去墓地了吧。”武音說。

原本是要去上班的,後來想了想還是留在了家裏。

羅清培回來已經是下午,武音正站在落地窗邊打電話,兩人目光一撞,前者點頭致意了下,轉身去了廚房。

武音說:“到時見面談吧,我先挂了。”

張雅菲說:“你抓緊時間決定啊。”

“知道了。”

武音挂了電話,原地躊躇了下還是跟着走上去。

“吃飯了嗎?”她問。

羅清培端着杯子在喝水,眼位依稀有着掩蓋不住的疲憊。

“吃了,”他轉身過來,“你沒去上班?”

“唔,今天休息在家。”

羅清培轉了轉杯子:“我沒事,你們不需要有壓力。”

武音皺眉:“我留在這不是因為什麽壓力。”

羅清培安靜的看着她。

武音意識到自己口氣又有點沖,現在這個情況下跟人起沖突實在不合适,她把湧上來的氣立馬壓下去。

“給你留了飯,要是餓了還可以再吃點。”

羅清培把杯子一放:“好啊。”

飯還在保溫,他盛了一碗,走去餐廳。

菜卻是冷了。

武音說:“我給你熱下。”

“不用了。”

“那把湯熱下吧。”武音将湯碗端出來去廚房,往鍋裏一倒,重新熱了遍,等再端出去,羅清培碗裏的飯已經下去一半。

她把湯端上桌,随後坐到對面。

“最近忙嗎?”羅清培說。

“還好。”

“聽說胡穎找你定制禮服。”

“嗯。”

“胡穎現在形勢很好,有她這個行走的廣告牌,你的客戶會越來越多。”

羅清培慢條斯理的将飯全部吃完,自己拿去廚房洗了,再出來時見武音還在老位置坐着,他便也坐回了原位。

他們極少在無所事事的時候還能這麽心平氣和的面對面坐着,而武音今天能這麽溫和的原因羅清培自然也知道。

武音快速看了他一眼,說:“你要休息一段時間嗎?”

羅清培搖頭:“沒時間。”

“不能把拍攝工作放放嗎?”

羅清培停頓了下,搖頭:“不能。”

在三頭兼顧的情況想要有休息的時間自然不可能,武音之前就知道他近段時間的日子過得有點慘不忍睹,但一般情況下她是懶得管的。

而今天還是忍不住提了句,可能是實在太沒話題聊,又或者前一晚黑暗中男人的背影太過脆弱,讓她最終有點不忍心。

武音說:“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說。”

羅清培點頭:“好。”

工作室地址選在城郊,雖然略冷清,但門前空曠停車方便,武音自己還是滿意的。

她最終還是選擇了做出改變。

反正人生本就是一個不斷改變的過程。

落址當天來了不少人,原公司的幾位同事,羅清培,胡穎,包括上次請武音定制新婚禮服的藝人朋友以及雜志編輯,剪彩儀式過後一夥人去吃了頓飯。

“一切順利。”羅清培沖武音舉杯。

“謝謝。”

胡穎插嘴笑道:“羅老師沒準備大禮嗎?”

“有也不能告訴你不是。”

胡穎:“好事還能藏着掖着了,說出來大家都沾沾喜。”

羅清培只是笑,在那一個勁迂回繞圈圈,愣是沒吐出些實物來。

飯後武音跟那位雜志編輯聊了會,對方走時特意去跟羅清培打了聲招呼,武音也沒上心,畢竟羅清培的地位放在那,這邊的人幾乎個個都在給他打招呼。

人散的差不多時,武音步行回工作室,羅清培的車子停在那邊,兩人一個方向。

大馬路上偶有車輛飛馳而過,邊上的綠化樹枝繁葉茂,天邊隐約一點薄薄的雲絮。

他們走在日光下,兩道影子并排而行。

羅清培說:“你的進步很快。”

對比一年前,已經是天壤區別。

武音挺有自知之明的說:“稱不上什麽進步,只是貴人多。”

“我很為你高興。”

“謝謝。”

他們的對話不多,大部分時間還是沉默,難得的是沉默也不覺得尴尬。

臨近工作室時,羅清培說:“現下的生活算不算是你曾經向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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