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是她想要的嗎?
武音倒是一時也想不出來該如何作答。
往前退幾年, 在一切還未發生的時候,她或許會回答“是”, 哪怕不是終點,也是在往終點而去的路上, 方向總歸是沒錯的。
現在的話……
武音說:“沒什麽想要不想要, 一種謀生罷了。”
有車過來, 羅清培拽了她一把,在武音掙動前一秒立時松手。
到工作室門前, 羅清培說:“要拍宣傳照找我。”
武音“唔”了聲。
羅清培又看了她一眼, 轉身上車走了。
一段時間後武音迎來了開業後的第一筆生意, 兩個人, 情侶身份,要一起去參加一個派對。
武音新招了一個小妹,暫時做點迎客端茶送水的活。
東南角, 大窗戶旁的休息區落座, 武音拿了本手冊放他們跟前,供人挑選近似款式,女人三十多歲的樣子,穿着墨綠色大長裙,肩頭挂着紅色披肩,過腰的黑長發編成一條大粗辮挂在一邊肩上。
“聽說武小姐是羅清培老師的妹妹?”她笑着開口問。
武音點點頭,這已經不是什麽新聞, 她一點不意外對方知道自己跟羅清培關系。
不過也不願在這事上多說,她指了冊子的其中一套抹胸禮服:“這款怎麽樣?”
她搖頭, 抱歉的笑了下:“忘說了,是個主題派對,得走民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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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武音合上冊子,準備徒手給她畫圖樣。
“這邊羅老師平常來嗎?”
“不常來,他工作太忙。”
“是嗎?”她笑着,仍舊試圖探聽消息,“可惜了,還想着來這邊能跟羅老師碰上一面,前段時間剛一起吃過飯,只是不小心把聯系方式給搞丢了。”
武音轉了兩圈手上的筆,意識到對方醉翁之意不在酒,也就放了筆,沒再試圖多介紹。
她身邊的男人這時說:“不是要選衣服嗎?我們時間不多。”
“啊,對,武小姐,我們剛才說到哪?”
武音重新拿起筆跟她做讨論,大致思路定了以後,刷刷刷往上畫了幾筆,将大致輪廓線條畫出來,細節随對方要求進行點綴。
對方看着她娴熟的筆法,笑着恭維了兩句,随後接了個電話,将這邊的事歸給自己的男搭檔,先一步走了。
武音将軟尺放到一邊,在紙上寫寫畫畫,邊說:“你們的派對時間是什麽時候?”
“下周六,來得及嗎?”
時間還有十天,武音點頭:“可以的。”
靜了片刻,他說:“工作室布置的挺漂亮。”
武音扯了下嘴角,勉強露了個笑的表情。
對方摘下臉上的超大墨鏡,露出被修飾的更精致的臉龐:“前幾天就想過來看看的,可惜一直找不出時間。”
武音點頭:“有心了。”
田唯一看了她一會,又将視線轉開,環顧四周。
“我以前也特別希望能有這樣一家屬于自己的工作室,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那真的是一種享受。”
武音說:“你等會留個聯系方式,衣服做好了會給你們電話。”
田唯一說:“我的聯系方式沒變。”
武音一愣,随後立馬點頭:“好的。”
至始至終她都沒有要接他上一句話的意思,田唯一也無所謂,在武音起身去材料間的時候,他也跟了上去。
在二樓,邊上立着兩個人形模特,旁邊櫃子上是成堆的布料。
田唯一挑了自己喜歡的。
武音說:“你女伴的呢?”
“随你。”
武音看了他一眼,轉而挑了匹酒紅色的出來。
田唯一說:“我現在接的劇本都是她幫我拿到的。”
武音“哦”了聲。
田唯一摸着手上的布料:“下一次可能會接電影,她剛才出門就是幫我去商談了。”
武音沒吭聲。
田唯一又說:“這女人還是很有能能耐的。”
武音把東西一股腦往工作臺一扔,發出的聲響成功制止了田唯一繼續要說的話。
“你沒必要跟我說這些。”武音說。
她壓根就對田唯一的私生活沒興趣,在田唯一放棄服裝設計,用自己的方法進入模特行業,若這時武音還能有點理解對方的話,那麽在他用另外一種方式進入娛樂圈後,兩人就完全背道而馳了。
從一開始她看中田唯一的就是身上對生活困境不屈的态度,而不是現在頂着一個光鮮亮麗的皮囊,卻怡然自得在泥沼亂滾的模樣。
當然她也沒資格去評判別人的生活,武音只是禁不住的有點失望。
田唯一沖她笑了下:“怎麽?看不過去了?”
自上一次在片場被武音撞破他跟其他人茍且,田唯一現今已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狀态,在武音心中的印象,反正再差也就這樣了。
就像道德束縛上的最後一層紙被捅破,餘留的不過是無盡的黑暗。
他甚至忍不住惡意的想要去刺她一下,看着武音臉上的隐忍和無奈,有種又疼又酸的暢快感。
田唯一自己都覺得自己瘋了。
“我有什麽好看不過去的,”武音說,“這是你的生活,你自己願意過成這樣,別人能有什麽辦法。”
田唯一低着頭,輕聲說:“也對,不過這樣的生活也沒什麽不好,你覺得哪裏不好嗎?”
武音:“你覺得好就行。”
田唯一說:“我現在不缺錢了。”
不用再活的跟狗一樣,躲在社會最底層苦苦掙紮,要什麽沒什麽,過的比誰都苦,有的比誰都少。
聽到這,武音動作頓了下,很快又擰着眉繼續。
田唯一看着她繞着工作臺走來走去,又說:“比起你那個哥哥,現在我的知名度也不見得低到哪去。”
武音:“你沒必要拿他做比較。”
羅清培是羅清培,田唯一是田唯一,不論從各方面看都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沒理由放到一起相提并論。
這話原本沒什麽問題,然而放到田唯一現今的耳朵裏,幾乎成了明晃晃的諷刺。
他目光瞬間一冷,哼笑了聲:“拿他跟我放在一起你不滿意了?心疼了?惡心了?”
“你這論調哪來的?”武音非常意外的看着他,心下簡直莫名其妙。
田唯一沒吭聲,對視片刻後徑自轉開了頭,又開始環顧周邊,武音也沒再多說什麽。
今天見到的女人,似乎跟上次的那個又不是同一個人,聽聲音不太像。
武音也不願在這事上多說,只在心中暗暗嘆了口氣。
田唯一在這呆了半天,試圖自己動手做點什麽,後又一想,最終什麽都沒做。
他走後,武音叫來自己唯一的員工,囑咐對方千萬不要對外多話。
工作性質問題難免碰到些名人,又會看到些名人私事,萬一多舌容易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派對開始前一天,他們派人過來将兩套服裝拿走,過來的人是助理,武音不認識。
之後關于田唯一的消息就全都來自娛樂新聞了,賣着與真實不符的人設,或真或假的在這個圈子裏沉浮。
張雅菲又一次開辦秀場時拉上了武音,兩人進行了一次小規模合作。
武音精力有限,不論是從規模還是人員都沒法自己扛整場,由此負責了張雅菲秀場的其中一個小單元。
臨時搭建的攝影棚內,模特還在換衣服,武音在旁邊做修飾。
羅清培走過來:“好了嗎?”
“馬上!”武音說。
羅清培走回去,順手調整了一下攝影燈,模特走過來。
快門聲此起彼伏的響起,半晌後羅清培指揮人調整反光板的角度。
“新人?”他說了句。
站在那的模特微有些局促的點頭。
他又轉向武音:“讓她手上拿個東西吧,有可以搭配的嗎?”
武音轉身拿了條圍巾過來,一半繞在模特脖子上,一半讓她拽手中擺造型。
姿勢看過去稍微自然了些,不過細節上依舊不太行。
羅清培皺了皺眉:“模特誰選的?”
“我。”武音說。
羅清培看了她一眼。
武音說:“經費有限,将就着用了。”
完全是屁話,羅清培沒理。
這一套宣傳照難免耗時久了些,等全部拍完天已經黑透了,
訂了外賣,一夥人湊堆随意吃了些。
羅清培扒了幾口就停手,在那靠窗抽煙。
他身邊站着武音,武音還在繼續埋頭扒飯。
羅清培說:“吃慢點,別噎着了。”
武音鼓着腮幫子看他,活脫脫一只嘴巴塞松果的松鼠。
羅清培看的好笑,一時沒忍住伸手戳了下。
武音立時往後一跳,皺眉不滿的看着他。
“我錯了,不小心手癢。”
武音咀嚼着咽下嘴裏的東西,說:“你怎麽不把那手剁了。”
“剁了還怎麽給你們拍照。”
武音沒話說,羅清培是張雅菲叫過來的,自己沒理由去反對什麽。
等拍攝結束攝影棚人頓時走的七七八八,武音留下來看當天的拍攝成果,鼠标點着點着突然就不動了。
“怎麽回事?”武音說着要起身讓位。
羅清培站在她身後,一手按在她肩上,俯身過去在鍵盤上敲擊了一下,又伸手快速輸入一串字符。
這樣的姿勢就好比被圈在他懷裏,親密無間。
羅清培很快收手:“好了。”
武音木着腦袋繼續看照片。
“你今天回家嗎?”他說。
“回的。”
“嗯,那我跟你一起。”
武音擡頭看他。
羅清培解釋說:“回去拿點東西。”
自從羅耀新去世,羅清培就沒再回去過,現在住在他自己哪個窟裏,武音不清楚,但紹文慧說過那套房子是他們羅家最早買的,當初羅清培母親也曾出過一筆錢,紹文慧現在正考慮着搬出來。
這事武音也是才知道,她都不知道紹文慧平時是怎麽住的下去的。
回去的時候武音開的車,到半路電話進來了,手機連着車載顯示屏,上方明晃晃挂着葉行舟三個大字。
羅清培直接伸手按了接通。
“……”
武音硬着頭皮叫了聲:“師兄?”
她可還記着前一次跟葉行舟視頻完,羅清培就莫名其妙發瘋的事情,今天這一通電話過去還不知道會把人激出什麽德行來。
真是憂傷。
葉行舟在那邊說:“秀場籌備的怎麽樣了?我這邊或許會提前回來。”
“沒什麽問題,你那邊這麽快就忙完了?”
“差不多,下個月應該就能回來了,到時來給我接機?”
武音快速看了沒什麽表情的羅清培一眼:“好的。”
羅清培突然伸手往窗上一敲,武音吓了一跳。
葉行舟說:“在外面?”
武音:“在開車。”
“注意安全。”葉行舟便很快挂了電話。
車子原本在大馬路上飛速前進,這時武音緩下了點速度,警惕的關注着羅清培的動靜,不過對方始終維持着一個姿勢沒動作。
在武音一口氣将松不松的時候,羅清培陡然開了口:“我要是跟葉行舟公平競争,誰的勝算大一點?”
武音差點一口氣憋死,她說:“這樣的比較沒意義。”
“說說看。”
武音稍作停頓後說:“你是我哥。”
“我們沒血緣。”
“你依舊是我哥。”
羅清培低低的笑了聲:“十八歲時候的你比現在有種多了。”
武音面色頓時一沉,不過在這些事上糾結沒多大意思,說來說去就這些,何必呢,他不累,她還累了。
車子開到家,羅清培直接上樓,沒多久就拎着一只行李箱走下來。
看樣子是收拾衣物來的,這是要長期離家出走的意思了。
武音說:“我媽過幾天會搬出去。”
羅清培意外的看了她一眼。
武音說:“她一個人住這麽大房子太空蕩了,所以還是準備另外找地方。”
是借口還是真的原因,沒人會去細究。
羅清培點點頭,也不做挽留,羅耀新留了一筆非常可觀的遺産給紹文慧,足夠她這輩子肆無忌憚的揮霍了。
“公司事情太多,所以我還是住的近一點方便。”他也解釋了一句。
因為一個人的離開,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大殼子連帶表象都支撐不住了。
羅清培說完朝外走。
武音看着他走到玄關的背影,叫了他一聲。
“羅清培。”
她剛來羅家的時候怯生生的喚他“哥哥”,稍微長大一點就一直連名帶姓的叫,而出事後到現在的幾年別說喚人了,連好好說話的機會都寥寥無幾。
羅清培拉着行李箱的手猛然一顫,心底漫上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
然後他聽見武音說:“你能原諒我媽嗎?”
一個害死你至親的人,破壞你家庭的人,你能寬宏大量到去原諒嗎?
羅清培無法去回答。
武音說:“我也一樣。”
羅清培霍然轉頭看向她。
武音扯了下嘴角:“這就是我給你的答案。”
所以那些所謂的公平競争,完全是不存在的,簡直就是個笑話了。
羅清培最後略有些狼狽的離開了這幢房子,武音轉身上樓,在樓梯口碰到了安靜站着的紹文慧。
她也沒說什麽,頭也沒擡一下,徑自嘆了口氣便轉身回房。
紹文慧名下還有一套複式,由于武音工作繁忙,鮮少回家,她一個人居住依舊太過空蕩,由此在市區買了一套小格局精裝公寓,前後半個月搬家的事便落實了。
搬完家的那天,武音特地給羅清培去了條消息告知,對方沒有回應。
幾天後,武音在娛樂雜志上看到了羅清培的八卦消息,著名攝影師與十八線已婚演員共度良宵。
武音挑眉,仔細翻閱了下,随後把雜志扔在了一邊。
她是抱着好奇心看的,實際上壓根沒信。
娛樂新聞向來是把沒事的搞成有事的,有事的搞成大事的,大事的搞成不可收拾的。
加上本身對羅清培的了解,知道這人幹不出這些牽扯不清的事。
然而幾天後羅清培跟剛登上一線的胡穎又被拍到一起供餐,前一次網上小魚擺尾一樣的熱度瞬間成了巨鯨擺鳍,滔天浪花橫掃整個娛樂圈,緋聞熱度居高不下,澄清通告發了一起又一起卻絲毫遮不住網友嗷嗷的嘴。
詭異的是胡穎第一時間給武音打了電話,在那一頭哭喪的解釋原因,原是工作之餘一夥人群體聚餐,羅清培跟她好死不死落後了幾步,就變成了現今模樣。
胡穎說:“你讓羅老師多注意,肯定是有人故意在搞他。”
圈子裏的人跟狗仔都是有一定關系的,不是後面有人搞鬼,不至于落得現今的模樣。
這一點相信不用武音特意去提,羅清培自己肯定也清楚。
網上熱度持續好多天,原本只要冷處理一下也不會有太大問題,然而羅氏股票開始下滑,整個大盤都搖搖晃晃。
其他人也聞到了風聲,張雅菲過來找武音。
“羅清培是不是得罪什麽人了?”
武音給她倒了杯水:“我不太清楚。”
“你沒問過?”張雅菲驚訝的看着她。
“最近沒碰到面。”
張雅菲端起杯子喝了口:“聽說現在他都是在拿自己老本填空缺,這一遭要是弄不好翻船也是這時候。”
張雅菲快速看了她一眼,囑咐了句:“你有空還是過去看看。”
武音應了聲。
她倒是真沒想到事件已經發酵到如此嚴重的地步,胡穎因禍得福反而借着這個熱度又代言了一個一線品牌,羅清培則淪落成了四面楚歌的模樣。
當天下午武音驅車趕過去了一趟,羅清培在開會,沒見到人。
“現在情況怎麽樣?”
陸科擰着眉:“不是很好,股價下跌,有兩個項目出了問題,還有客戶臨時毀約的,現在只有一點一點慢慢來。”
然而這樣的情況下,破開的洞口只會越來越大,資金連不上,項目只能擱淺,項目一暫停,資金更沒法流動,這是一個惡性循環。
然而現有的資金投入基本是杯水車薪。
羅清培從會上下來,在辦公室看到武音,愣了下,也不明知故問為何而來,只說:“什麽時候到的?”
“一小時前。”
羅清培走到辦公桌後,将文件夾往桌上一扔,朝後擺手,原本要跟着進來的部門經理迅速退了出去。
武音連忙說:“你們有事先談。”
“該說的會上都說的差不多了。”羅清培疲憊的将領帶扯開,拿過杯子要喝水,結果發現已經空了。
他起身去接了一杯,視線一轉又落到武音身上,兩人對視幾秒。
羅清培想了想說:“放心,問題不大。”
這都要瀕臨破産了還問題不大?
武音知道他是在寬自己的心,也不戳破,只說:“這事發生的蹊跷,你是不是得罪什麽人了?”
羅清培似想到什麽,冷冷的扯了下嘴角:“是得罪了一個人,不過對方好日子也快到頭了。”
武音說:“誰?”
羅清培搖頭:“無關緊要的人,起不了什麽風浪。”
武音:“這風浪都快把你給淹了。”
羅清培笑了下:“放心,死不了。”
話是這麽說,然而幾天後連顧孟都找了過來,說是羅清培在找合适買主準備抛售自己名下房産來做急用了。
不但如此,上面有人下來查賬,現在羅清培變得很被動。
武音得知消息當天過去找紹文慧,将手上現有的流動資金做了核算。
“這些我先拿走,要是情況不好,我們這邊的房子也得賣了。”
紹文慧臉色微變:“不至于這麽嚴重吧,公司虧損大不了把規模縮小,沒道理賣房呀。”
武音:“哪有說的這麽容易,公司要撐不下去剩下的只有大額負債,所以公司不能倒。”
紹文慧急道:“那也不能賣我們的房呀,這要萬一什麽都沒了,以後讓我喝西北風去?”
“我也說占了股份。”
紹文慧脫口而出一句:“我又沒占。”
武音定定的看了她一會,看的人招架不住了,她才說:“你是不是還藏私了?”
“胡說什麽?!”
武音說:“我讓你把錢都拿出來,你确定都拿出來了?”
“有你這麽跟媽說話的?”紹文慧被她的質疑激的叫了聲。
看着人做賊心虛的模樣,武音就知道說什麽都白搭,之前還隐約覺得眼前的婦人有了點人情味,現在再來看骨子裏的自私一點都沒變。
武音也不想鬧太難看,有一點是一點,先把手上有的這些拿去了公司給羅清培救急。
她直接找的陸科,确定了賬戶後直接将錢全部轉進去。
羅清培直到晚上才發現多出來的這筆金額,他也沒多的表示,只是當晚深更半夜敲響了武音的公寓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