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此後羅清培長時間留在了公司, 那些相機做完保養後全被鎖了起來。

表面上看,暫時不能攝影這件事并沒有給羅清培帶來什麽影響, 他照常上下班,工作依舊忙碌, 情緒也不見任何影響。

陸科看着平靜似水的羅清培, 心裏卻非常的不是滋味。

這人原本該是最耀眼的, 站在攝影的金字塔尖,受衆人仰望, 他就該是那麽高高在上, 一心追求藝術的人。

而不是像如今模樣在商業海洋中渺小沉浮, 每個人都有屬于他自己獨有的定位, 羅清培的定位絕不該是死氣沉沉的坐在辦公室裏,十年如一日的面對如此枯燥的生活。

只是旁人再着急也沒什麽用,畢竟當事人壓根不當回事。

某天中午, 陸科吃過飯從外面進來, 他吃的有點多,從電梯上下來後又覺得自己得走動走動,于是走去樓梯間準備爬樓梯消食。

爬到一半便看到了下面一層獨自站着的羅清培。

他挨在窗戶旁看樓下,因着前一次受傷的問題,臉色看過去依舊不太好,他的表情很奇怪,好似有點羨慕, 又摻雜着落寞。

陸科回上去一點,跟着走到窗邊往下看。

綠化帶旁有三個人, 全是業務部的,一男兩女玩的很開心,其中一個手上拿着一個小相機。

陸科看着那粉粉的悶騷機身就知道是他們部門老總前段時間出國帶回來的那個趣味相機,跟拍立得差不多,但是用來搞怪的,碰過的都說有意思。

這不是秘密,已經是全公司上下都知道的新聞,陸科自然也有耳聞。

他看着下面的三個青年,又想起落寞的羅清培,心下一陣說不出的酸澀。

他跟着羅清培工作已經不少年份,在他眼中羅清培是個出色的學長,也是個負責人的老板,他一路看着羅清培大風大雨的走過來,再是明白不過對方的努力和付出。

兩人說是上下級關系,在工作之餘更像是知交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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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武音跟羅清培之間的事情了解的并不具體,這個當下陸科依舊忍不住的有點怨恨。

他覺得不管怎麽樣,自己都該為羅清培去做點什麽,有些真相理應讓武音知道,否則羅清培太虧了。

當天傍晚陸科去找了葉行舟,表達了自己想跟武音見一面的請求。

葉行舟剛下課,手上拿着教材,他拿下挂鼻梁上裝飾用的平光眼鏡。

“我會替你轉達。”葉行舟将眼鏡腳架折攏,放進口袋,“武音願不願意見你,我不保證。”

陸科只能點頭:“好的,謝謝您。”

“不客氣。”

葉行舟回到家時武音正在睡覺,剛推開門她就醒了。

“再睡會,我去買東西。”葉行舟蹲在床鋪旁,摸了摸武音的腦袋,輕聲說。

武音搖搖頭:“不睡了,睡多了晚上容易失眠。”

她現在入眠難是個問題,關鍵還淺眠,24小時裏幾乎就只能睡個零頭。

家裏沒東西了,得去超市補給。

武音收拾了下跟着葉行舟一起出門。

超市人多,他們在二樓走了圈買了些生活用品,又轉去生鮮區買菜。

站在貨架旁挑蘋果的時候,葉行舟說:“今天羅清培的助理來找過我,他說想見你一面。”

武音:“陸科?”

葉行舟點頭:“放學時碰到的,其他也沒多說。”

陸科會找過來也在意料之中,因為武音也看到過屬于他的好幾次未接來電,以及那些言辭或懇切或嚴厲的短信消息。

“過段時間再說吧。”武音說。

她表現的很敷衍,因為實在不想去見跟羅清培有關的人事物,那些東西會讓她想起某些并不愉悅的經歷,至今被噩夢纏繞的現在,她還沒勇氣去很好的面對。

超市離住處不算很遠,兩人選擇的不行,武音幫着分擔了一塑料袋,并肩朝小區走。

“武音!”

武音身軀明顯一僵。

葉行舟擔憂的看了她一眼。

陸科已經快步追上來,到了她跟前,禮貌性的沖葉行舟點了個頭算做打招呼,又看向武音:“我們能聊聊嗎?”

武音:“你跟蹤我們。”

陸科尴尬了一瞬:“我很抱歉,但确實是想見你一面。”

葉行舟仔細關注着武音的表現,見她并沒有特別排斥,也就暫時沒做阻攔。

人既然已經堵到這裏,武音也沒有別的選擇,現在躲,未來還得躲,索性就像他說的談一談,看他們能談出什麽鬼東西來。

就近找了一家咖啡店,陸科點了杯美式,武音要了杯熱巧克力。

陸科意外的看着她。

武音說:“噢,最近比較喜歡甜食。”

“羅老師之前受傷住院了半個月,出院後辨色出了問題,現在無法再進行拍攝。”

武音低頭抿了口,沒什麽表情。

陸科看着她,皺眉又說:“他接這份工作是因為跟王薇簽了一份三年的合約,價格簽的非常低,以此作為将你的作品推薦給陳亞波的籌碼。”

“包括之前出國工作沒來得及見他父親最後一面,也是同樣的道理。”陸科嘆了口氣,“羅老師就算以前有錯,但現在也總歸沒有對不起你,哪怕是性命攸關的時候,他心心念念的也是想要見你一面。武音,做人別太絕,給自己留條後路,也給別人留點希望。”

武音撫着杯身的動作頓住了,她說:“他推薦的是我的哪些作品?”

“這我就不清楚了。”

武音說:“有一點你可能搞錯了,他做的這一切都是他自己想要去做的,并不是我要求他去做的,相反我特別讨厭別人随意動我的東西,在他不經過我同意的情況下将我的作品随意轉投他人,這是非常不尊重人的表現。”

“武音!”陸科厲聲打斷她,“說話要憑良心啊,就算你不接受這種方式,也不能否認別人對你的好。”

武音看了格外激動的陸科一眼,點頭:“我知道了,找時間我會跟他見一面。”

“什麽時候?”

武音:“過段時間吧。”

陸科懷疑的看着她。

武音說:“左等右等不一樣是等,既然我說了就一定會做到。”

從咖啡廳出來,武音走向馬路對面等着的葉行舟,兩人自然而然的牽起手走遠。

陸科站在原地,看着餘晖中兩人并列的背影,也覺出一種說不出的美好來。

這天晚飯後,葉行舟跟武音說了一件事。

“出國?”

葉行舟“嗯”了一聲:“這學期結束我的教學任務就完成了,到時依舊會回意大利,你願意跟我一起去嗎?”

他說的很平靜,但投向武音的目光依舊帶着隐忍的期待。

離開國土,前往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

武音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打算,語言不通,地域差異,她在其他國家不會有任何的歸屬感。

然而在國內她也沒有任何可留戀的東西,只有想逃避又沒法完全躲開的人,以及身心疲憊又無法抛開的責任。

前者是羅清培,後者是紹文慧。

葉行舟看她長時間沉默,按下心底冒頭的失望,說:“沒關系,還有時間,你可以慢慢考慮。”

“如果去的話是不是要做很多準備?”武音說。

“也還好,最主要的是得找個語言學校進行培訓。”

這個話題很快就過了,一周後葉行舟在家裏看到了語言新手教材,他抱着武音用力的親了口。

武音說:“這麽高興?”

“嗯,”葉行舟貼着她點頭,“非常。”

跟武音不一樣,葉行舟來自一個非常健全的家庭,父母恩愛,家庭溫馨,盡管經濟上拮據,卻絲毫不影響他們的幸福度。

只是在葉行舟出國後的第一年發生了一起意外,夫妻兩雙雙命喪車輪底下,無一生還。

葉行舟得到消息趕回來時,葉氏夫婦已經由鄰居幫着下葬。

最開始只是放在村子後面的一個安息堂裏面,後來葉行舟事業有了起色,便遷進了公墓。

這邊去公墓要三個多小時。

周末的這天趁天氣好,葉行舟帶着武音過去了一趟。

四面環山,風過來難免冷一些。

武音說:“我頭發是不是吹亂了?”

“沒有很好。”

走着走着,武音又說:“阿姨以前喜歡什麽樣的女孩子?”

“就是你這樣的。”葉行舟笑道。

“我是跟你說真的。”

“我也說真的,”葉行舟說,“我喜歡的,我媽都喜歡。”

墓址很高,到半路武音開始有點喘,長期沒有進行鍛煉的後遺症顯露了出來,最後葉行舟是拖着她走的。

綠林環繞的周圍,這片墓池顯得清淨而安寧。

墓碑上的男女看過去非常的慈善親和,從葉行舟的臉上可以隐約找尋出屬于他們的痕跡。

“其實我爸年輕時候脾氣不太好,跟我媽經常發生口角,不過氣性過了,他認錯也很快。”

武音說:“很多夫妻性格都是互補的。”

“是的。”葉行舟點上香拜了拜。

武音跟着照做。

在她乖巧俯身的時候,葉行舟看着墓碑說:“爸媽這是我女朋友,我記着她很多年,希望你們能保佑她一直平安健康。”

武音眼眶一紅,又拜了一下,把香插上去。

有目标後生活又變得充實起來,武音每天都拿着書本啃,偶爾在家跟葉行舟用外文對話,可能是年齡問題,更是太久沒接觸過學堂,去接觸一門完全陌生的外語,讓武音很有壓力,且學習效果也并沒有預料中的好。

葉行舟寬慰她說:“沒事,放輕松,我們不急。”

武音皺着眉點頭,心裏卻依舊沒怎麽放松。

又一堂課結束,武音正跟同班同學交流心得,陸科的電話進來了。

武音這次接了,陸科在那邊說:“我想問一下你什麽時候有時間?”

現在是下午兩點多,今天的任務已經結束,武音往常會在書店逛一圈,然後回家。

她說:“現在吧。”

陸科猶豫了下才說:“好,你說地點。”

武音說了一個附近的甜品店,然後挂斷電話。

她很久沒見過羅清培,也不知道羅清培一直有信息過來,武音近乎用着所有的辦法在過濾關于羅清培的消息。

當然所有事情都沒有絕對的。

武音點了塊蛋糕,又要了杯奶茶,在離收銀臺不遠的位置坐了。

蛋糕做得秀色可餐,武音拿叉子戳了戳上面的奶油,也不往嘴裏塞,弄得跟玩一樣。

面無全非後羅清培站到了她面前,又服務員上前詢問,他随意點了杯飲品,在武音對面坐下。

店裏播放着舒緩的英文歌,服務員說話輕聲細語,環境文藝清幽。

羅清培仔細的看了武音一圈,目光掃到她手邊的書籍,扯了個笑出來:“怎麽想起來學外文了?”

武音垂着眼,沒說話。

“在葉行舟那邊住的好嗎?”

武音:“挺好。”

羅清培嘴唇輕輕蠕動:“是嗎?”

“你推薦給陳亞波的設計作品是哪些?”武音擡頭看向他,難得主動開了口。

“陸科告訴你了。”

武音低頭喝奶茶。

羅清培又看了她一眼,随後把過程簡要說了遍:“陳亞波說過,哪天你要準備去巴黎,可以去找他。”

武音:“我還要謝謝你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不會謝你,這是你第二次擅自動我的東西,兩次都沒有讓我覺得高興。”

羅清培臉色難看了些:“我很遺憾。”

武音看了下時間:“你若沒別的事,我想先走了。”

羅清培目光再次投向她手邊的書籍:“你是不是準備跟葉行舟去意大利?”

“你沒必要知道。”

武音拿上東西,起身走人。

羅清培迅速起身拉住她:“武音……”

“別碰我!”武音激動的往邊上一避厲聲喝道。

她看羅清培的目光與其說憤怒,不如說是恐懼,那微微扭曲的五官讓羅清培心中陡然一沉,驀然升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悲哀。

“你怕我。”他低聲說。

他們的動靜不小,周邊人聞聲都把目光投了過來。

武音狼狽的撇開頭,轉身走出去。

她速度很快,瞬間消失在大門口。

服務員上前小心詢問羅清培情況。

羅清培搖了搖頭,跟着走出去,到了大馬路上,他左右四顧已經沒有武音身影。

他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紹文慧現在的借款額度是多少?嗯,都出借條了嗎?好,繼續給,還款時間給她壓近。”

學期結束後沒多久離過年也就不遠了,武音又去了趟紹文慧那邊,這次她倒是待在公寓,兩母女面面相對,居然也是無話可說。

“今天留家裏吃飯?”紹文慧說。

武音點頭。

“那我去買點菜。”

武音:“不用了,随便吃點就行。”

紹文慧進廚房看了看剩餘食材,正好夠兩人吃,也就沒出門了。

聊了幾句近況,氣氛僵硬而幹冷,說是母女還不如人陌生的,武音突然發現連親情也是會被消耗的。

“最近沒出門?”武音問她。

“嗯,出門反正也沒地方去。”

“年紀大了,多休息休息也好。”

話題繞着雷區徘徊,多多少少也是有些疲憊。

又說到過年,紹文慧說:“我以為你今年不回來,準備跟鄰居家張阿姨一起去廣西。”

武音:“旅游團?”

“嗯,正好有活動,你要回家來,我就去取消了。”

武音:“沒事,你去玩,我跟朋友一起過。”

後來又說到年後出國的事。

紹文慧微微變了臉色:“去多久?”

“還沒定,短時間不會回來,到時候你自己照顧好自己。”

紹文慧看着對面臉頰清瘦,說話沒什麽高音的女兒,心下不由的悵然。

“武音,你是不是怪我?”她忍不住開口問。

武音說:“我不怪你,我只希望你跟人結交之前先認清人,別被外人耍了。”

紹文慧表情一僵,又說不出什麽話來反駁。

“我說的你不聽,但你總歸是我媽,我也不可能把你關了鎖了,現在房子賣也賣了,錢花也花了,反正這些本來就都在你的名下,是你的東西,你想怎麽用就怎麽用,我也沒什麽話可說,你自己別後悔就行。”

紹文慧低了頭:“我知道了。”

武音留這住了一晚,第二天葉行舟過來接她,并正式拜見紹文慧。

走之前武音說:“你有事打我電話。”

再之後就是年關了,武音長時間窩在了家裏,葉行舟白天工作,晚上則陪她練口語。

這是他們在一起過的第一個年,這個除夕過的并不複雜,一起包着吃了頓餃子,又看了兩部以前的賀歲片,很快就到了零點。

他們站在陽臺,遙遠的天邊是絢爛的煙火,在五彩的火光中,他們在冷風裏擁抱接吻彼此祝福。

“這是我過的最幸福的年。”葉行舟額頭抵着她的,含笑說。

武音:“托我福。”

“嗯,托你福。”葉行舟笑着親了她一口。

武音說:“師兄,我們未來會是家人。”

“現在就是,你是我唯一的家人了。”

在這個喧嚣的塵世,成為彼此的唯一,慶幸又榮幸。

年後兩個月,羅清培的辨色依舊有問題,他也沒再試着找辦法去做治療,而是着手準備另一件事。

他找到專屬律師,準備起訴紹文慧大額詐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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