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智遠走出景月的院子,碰到匆匆趕來的趙景翊和韓邑,趙景翊對身邊的韓邑說:“你先進去吧,我送送三叔。”
智遠笑道:“別送了,你進去看看吧。”
趙景翊道:“卿卿把三叔都請來了,景月定會沒事的。”
智遠邊走邊說:“聽說你在邺城受了傷,現在怎麽樣了?”
趙景翊說:“已無大礙。”
“以你的身手是不會輕易受傷的,定是卿卿給你添亂了吧。”
趙景翊忙擺手道:“沒有沒有。”
“卿卿嫁給你之後,真是越來越像小女孩了。以前你岳父雖寵她,但是教養得嚴格,再加上有郡主的身份壓着,耍不得小性子,做事永遠都是前思後想、深思熟慮,當然,你們成婚時她想逃婚,這是史無前例的第一次,其他時候哪能做得出幫人私奔這種事來。”
“你勸她逃婚?”趙景翊的重點永遠抓得剛剛好。
智遠面上毫無愧色,反而十分理直氣壯:“若不是我勸她逃婚,她能這麽安心嫁給你嗎?”
“是了……三叔都是為了景翊好……”趙景翊好笑地摸摸鼻子:“只是現在,這不是闖了禍,有人幫她擺平了嘛。”
智遠抽出扇子指着他笑笑:“你呀你……”
趙景翊緩緩道:“只要她願意,我總是順着她的……”
“七天後是你岳母的忌日,記得帶卿卿回智府住幾天。”
“謝三叔提醒,景翊記下了。”
景月躺了整整兩日身子才好起來,才兩日,整個人已經瘦了一圈,仍舊只吃得下去一些流食,趙夫人一日三次地送參湯過來,也只勉強喝得下半碗,幾日下來,也才恢複了一點點的氣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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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夫人那帕子拭着眼淚,又是生氣又是心疼:“囑咐你多少次你不聽,天氣不好不要在院子裏練劍,你偏偏不聽話,這次病成這個樣子,你讓嬸母多心疼……”
景月歉疚地笑:“是景月的不是,讓舅母擔心了,景月以後定不會如此任性了……”
趙夫人一向寵溺他們這些孩子,眼看着景月的身子已經慢慢有了起色,心裏的石頭也就落定了,親自看着景月已經能喝下一碗參湯,又囑咐了好一陣子才離開。
趙夫人走後,卿卿帶着水色新做的枕頭過來,把景月床上的枕頭換下來,笑着說:“這是水色新做的枕頭,裏面都是是三齡以上的銀杏葉,枕着這個睡覺可以安神。”
景月微笑着謝道:“景月又讓三嫂操心了……”
“景月,你的病剛好,現在說這些可能不太是時候,可是我卻不得不說。”卿卿将手心覆在她的手背上,思忖着該如何開口。
景月垂下眼睑,道:“二嫂,我知道你要說什麽。”
卿卿心疼地看着她,擡起手拂了拂她的頭發,景月抿了抿嘴唇,認真道:“那晚他沒來,我就已經明白了,這一場病,傷的是身,死的,是心……二嫂,謝謝你,這件事,從開始到結束,你都在幫我,景月真的無以為報……”
卿卿看她如今能平靜地說出這些話,便知道她是真的放開了,點點頭不再多做言語。人只有深深地傷過一場,那些傷心才能真正成為傷心往事。
也許,魏淮揚的決絕,不留希望,是給景月最好的禮物。
卿卿雖有心為景月盡多地去安排,可她也知道最終決定的該是她自己。景月還是幸運的,她有愛她的叔父嬸母,哥哥嫂嫂,即使失去了魏淮揚,也還有韓邑不離不棄地守着她,卿卿相信,總有一天景月會看到韓邑的存在。
看着趙景陽和韓落每天往景月院子裏跑着探望的樣子,卿卿不免想起了自己的哥哥嫂嫂。
母親去世後,父親一心争權奪勢,在她的生活裏,大哥就是母親一般的存在,既要做好智家的世子,還要留心弟妹的生活起居,不過十幾歲的年紀,卻如同成年人一般的穩重。
當初父親要大哥娶盛家嫡女為妻時,大哥只是點點頭,一言不發地将自己關進屋子裏一整天,卿卿守在門外等了他一整天,生怕他出事。待他一開門,看到卿卿坐在石階上,劈頭就是一頓教訓:“女孩子家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身體,石階上多涼不知道嗎?”
卿卿跑過去抱住他,眼淚順着臉頰就流下來:“大哥你別生氣……我就是擔心你……你要是不想娶那個盛家的女兒就不要娶,我去求求父親總會有用的……”
智安撫着她的頭發嘆道:“卿卿啊……大哥沒事……大哥願意娶她……”
她到現在都能想起那時智安的語氣裏是多麽的悲戚,她知道大哥有自己中意的女子,但他不得不放棄自己所愛……
一想起母親和大哥,卿卿的心思也就愈發沉重,即使記挂着景月,卻也沒有心思每日裏跑去探望的了。
卿卿的母親已經去世多年,可那些悲傷的感情卻絲毫沒有随着時間的流逝而淡化,母親忌日到來的前一日,卿卿就已經難掩失落憂傷,半天也不多說一句話。
趙景翊看着她拿着一本書坐在窗前,半個時辰都沒有翻一頁,定定地看着書本發呆,又是心疼又是無奈。把手裏的筆擱在晾筆架子上,走到窗邊,把人手裏的書本子拿過來,看了一眼,朗聲念道:“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綠波。”
卿卿回過神來,擡頭看他:“怎麽了?”
“《洛神賦》,喜歡?”
“随便翻翻而已。”
趙景翊把書放下,柔聲叫她:“卿卿……”
“嗯?”
“給我講講母親吧……”
卿卿有些驚訝地看着他,随後便明白過來,他那麽了解自己,自己的反常又怎會看不出來。順手理了理裙子,淡淡道:“我母親不是什麽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外公是個教書先生,所以母親讀書多,教養也極好。爺爺出門被仇家追殺,是外公救了他,但是外公卻因此丢了性命,為報答外公,爺爺答應替他照顧他唯一的女兒,于是讓父親娶了母親。母親長得極美,善良賢惠,善體人意,與父親的感情極好,母親還在世時,父親從未有過一房妾,母親去世這麽多年,父親也沒有再續弦。外間都好奇父親為何不願意續弦,只有我們知道,父親有多愛母親。”
趙景翊心下甚為驚訝,他曾聽說,有欲攀炎附勢者聽聞智伯喪偶多年而未曾續弦,便選取些個年輕美貌的女子想送給智伯,哪知智伯卻因此暴怒,并将那人逐出绛州,自此再也沒有人敢向智伯提起續弦填房一時。
智伯的陰狠滿朝皆知,誰也不曾想過他竟然會是個癡情的人。
“我出生時,滿園桃李盡開,父親喜出望外,要讓晉公賜名,母親雖極力反對卻沒有阻止得了父親。母親說,封號即枷鎖,智府三小姐的身份已經足夠了,其他的只會變成束縛。母親做主,讓我跟着三叔學藝,三叔生性豁達,是智府最不在意權勢富貴的人,母親希望三叔能讓我離那些是非遠一點。大哥總說,三叔把我帶得不像個女孩子,但三叔說,我這樣子很像我母親。”
趙景翊把人撈過來攬在懷裏,柔聲道:“岳母沒有生長在官家,為人自然會多幾分率真,能在官家保持着率真,更是難得。”
卿卿輕笑出聲:“你是在誇我吧。”
“嗯,是誇你。”
“小時候我看着大哥帶着二哥爬樹偷鳥蛋,無論我怎麽懇求大哥他就是不願意帶上我,然後我就帶着水色偷偷地跑出去爬樹,爬到樹上下不來了,水色急得在樹下大哭,把三叔叫來才把我接下來。父親知道後,氣得胡子都翹起來了,母親卻半句責怪都沒有,還讓大哥下次爬樹帶上我。”
“與其讓你自己偷跑出去,還不如讓大哥帶上你保護你。”
“母親有一支十分漂亮的白玉簪子,我向母親要,母親說,等我及笄的時候再給我,”卿卿的語氣透着憂傷,“可是最終我都沒有拿到那支簪子……她都沒有等到我及笄……”
“母親怎麽走的?”趙景翊問得小心翼翼。
“我也不知道什麽病,三叔號完脈之後對父親搖頭,父親眼眶都紅了……三叔醫術好,他說沒辦法就一定是沒辦法了……”眼淚猝不及防地掉下來,落在趙景翊的手背上,冰冰涼涼,趙景翊心下一震,環在她腰間的手臂又收緊了些。“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跪在床前叫她,可是無論我怎麽叫都叫不醒她……我叫不醒她……”
卿卿情緒有些激動,突然轉過身抱住趙景翊,靠在他懷裏痛哭,淚水很快浸濕了他的衣襟,趙景翊心疼地輕撫着她的背,讓她發洩。
“卿卿……”待她慢慢平靜下來,輕聲叫她。
卿卿擡頭看他,他抱着她的肩膀,輕輕柔柔地說:“我們回智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