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平陽手心裏出滿了汗，收到卿卿給她的暗號，深呼吸一口氣，站起身緩步走到晉公面前：“父王，方才平陽見渭陽姐姐的舞蹈美輪美奂，心動不已，平陽不才，雖不及姐姐的舞藝精湛，但也想為大家獻舞助興，懇請父王恩準。”
晉公平日裏很少注意到平陽，此刻看着平陽，衣着妝容簡單樸素卻又大方得體不失氣度，心中也實為不解這個平日裏寡言少語的小女兒此刻想要做些什麽。衆臣子和楚國使團都在場，也不好駁了平陽的面子讓她難看，只好略略點頭：“準了！”
平陽緩緩地走向宴廳中間，手在寬大的袖子裏緊緊握拳，每一步走得都很堅定。
卿卿告訴她，彥申是個可嫁之人，但若是要幸福就絕不能僅僅以晉國公主的身份嫁到楚國，而是要以他愛的女人的身份跟他走。
彥申癡迷舞蹈，那她就必須要在此次的宴會上用舞蹈讓彥申注意到她，渭陽公主虛榮心強盛，必然會盛裝出席先行獻舞以成為宴會的焦點，渭陽公主一貫的作風就是華貴，那她必須靠清雅取勝。
這是她最後的機會，絕對不可以失去。
随着音樂響起，平陽舞動自己柔軟的手臂，細碎的舞步輕雲般地慢移，閑婉文靜卻不失靈動。
在音樂進入高潮時，宴廳的宮燈突然全部熄滅，只有平陽頭上的夜明珠發簪散發出皎潔的光芒。平陽趁機甩出藏在袖中的兩條綢帶，那綢帶經過特殊染料的浸染，在黑暗中散發出幽藍的光，平陽随着音樂舞動，旋轉，跳躍，那絲帶也在黑暗中舞得潇灑又不失柔美。
随着最後一個音符消失在空氣中，宴廳中所有的宮燈又重新亮了起來。
宴廳中一片寂靜，平陽低着頭，胸口還在微微起伏，就聽見一片嘩然，贊美四起。
晉公甚為訝異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兒，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卿卿仔細看着上座的彥申，眼神裏滿滿的驚喜，甚至有些癡迷，于是放心的對平陽微微一笑，平陽松了一口氣，強忍住內心的歡喜，靜靜地等着晉公開口。
晉公喜不勝收，随即賞賜了平陽珍珠十斛，錦緞十匹，玉如意一對。
既是早就計劃好的，且過程如此順利，那計劃成功便也不稀奇了。
第二天趙景翊帶回晉公将平陽公主賜婚于彥申的消息時，卿卿面上絲毫無起伏之色，十分平靜地點點頭，繼續擺弄棋盤上的棋子。
趙景翊從棋盒裏捏出一枚黑子落到棋盤上，解開了卿卿困惑已久的棋局，擡頭有些驚喜又有些嗔怪地看着他：“我就快解出來了！”
趙景翊淡淡一笑：“平陽公主賜婚彥申了。”
“我知道。”捏起一枚白子繼續觀察棋盤。
“渭陽公主賜婚魏承揚。”
正要落在棋盤上的棋子在半空中停頓一下，随即才落到棋盤上：“嗯……”
“你不是早料到了嗎？”
“是料到了，只是沒想到這麽快……”眼睛離開棋盤，看着對面一派清閑的人，“婚期是什麽時候？”
“十天後，和平陽公主同一日。”
“看來晉公要比我們想象中還要着急……”
“一國之主卻手無實權，這種日子他應該是過夠了。”
晉公在下一盤大棋，若他一定要将權利收回自己的手中，朝內必定會有一場惡戰。
她到底也無法知道父親到底想要什麽，只是父親在朝野嚣張這麽些年，晉公這一盤棋裏，若晉公得勝，父親必死無疑……
想到這裏，卿卿不覺皺起了眉頭，咬上了嘴唇。
“卿卿……”趙景翊伸手撫平她皺起的眉頭，傾身向前親吻她的嘴角，“你知不知道，你每次緊張害怕的時候，都會咬自己的嘴唇……”
卿卿舒展開眉頭，低下頭，紅着臉笑了笑……
趙景翊環住她的腰，聲音溫柔入骨：“卿卿，你要知道，我，永遠都是你的依靠……”
十日之後，渭陽公主和平陽公主共同出嫁。
渭陽公主嫁得是卿大夫魏瑤的大兒子，魏家的世子魏承揚，魏家為迎娶渭陽公主，将喜事辦得浩浩蕩蕩，鞭炮直直放了好幾裏路，整個绛州都能聽得到魏府的迎親的隊伍吹吹打打，真是好不歡慶。
而平陽公主遠嫁楚國，她并沒有麗夫人那樣的母親來為她置辦嫁妝，從頭到尾都是司禮大臣和司行大臣在依禮制安排，宴會之後，晉公一如既往地飲酒作樂，整日莺歌燕舞，似乎對什麽都不關心，平陽的出嫁，也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臨行前，平陽前去晉公的寝宮請安叩別，晉公醉醺醺地半眯着眼睛粗粗地哼了一口氣，旁邊候着的高公公哈着腰輕聲提醒：“主公，四公主來叩別了……”
晉公眼睛都沒有睜開，啞着嗓子喃喃地說：“四公主……哪個四公主……”
平陽的手藏在寬大的袖子裏緊緊握成拳頭，眼眶發紅，努力地不讓眼淚掉下來。高公公附在晉公耳邊道：“是平陽公主啊……四公主平陽……”
“嗯……平陽啊……我想起來了……”晉公這才慢慢睜開眼睛，揉了揉額角，“平陽今日出嫁對吧……去楚……對……楚國……好了，叩拜完了就走吧……”
平陽狠狠地咬住嘴唇，重重地磕了一個頭，眼睛裏滿是憤恨與難過：“平陽就此拜別父王……”然後起身決絕地離開……
高公公看着平陽離去的背影，孤獨，落寞，搖着頭嘆氣，“主公……您這又是何必呢……”
坐在龍椅上的晉公慢騰騰地坐直了身子，臉上卻是一絲醉意也沒有，眼神明淨，和方才冷漠疏離的樣子判若兩人，面上滿是不舍，微微動了動嘴唇：“蘇嬷嬷那邊安排好了嗎？”
“是，都安排好了……”
晉公嘆口氣，微微有些顫抖：“她會明白的……彥申是個好孩子……會待她好……我去城樓上送送她……高德，給朕更衣吧……”
晉公一步一步地爬上城樓，清冷的風吹得他衣袍飒飒作響，看着大紅的馬車駛出宮城，走在馬車邊的蘇嬷嬷突然回頭，遙遙地對上了晉公的眼睛，朝他定定地點了點頭，晉公的心裏忽就松了下來……
平陽的送親隊伍行到郊外，在一個小茶棚前停了下來，向雁扶着平陽下馬車，走到小茶棚裏，對正在喝茶的一男一女說：“這裏的茶怕是喝不慣吧……”
趙景翊站起身行了禮，雙手向前揖了揖，道：“恭賀公主大婚！”
平陽看着卿卿一身水紅的衣裙，眼眶有些發紅：“你向來不喜歡這種紅紅豔豔的顏色的……”
“你大婚，我怎樣都該穿得喜慶些……”卿卿上前握住她的手，仔細看着她的裝扮，擡手拂了拂垂下來的流蘇墜子，莞爾一笑：“真漂亮……”
平陽淡淡一笑：“你挑的嫁衣，自然是美的……”
卿卿從椅子上拿了一個包袱遞給向雁，“去了楚國，必定有好些人要打點，司禮大人準備的那些東西怕是不方便用，這些你收着，到了楚國要處處小心。”
平陽有些不好意思：“這個時候還讓你為我操心……”
“你我姐妹之間就不說這些了……蘇嬷嬷年紀大了，你要多照顧她才是……”
“嗯……”平陽偏頭看了一眼候在一旁的蘇嬷嬷，自小她就與蘇嬷嬷相依為命，蘇嬷嬷與她已是情同母女，此次前往楚國，蘇嬷嬷能一同過去，是她最大的欣慰。
蘇嬷嬷提着一只精致的雕花食盒走上前，眼睛裏已經隐隐有些淚光：“奴婢老了，此次怕是與郡主的最後一面了，郡主愛吃奴婢做的點心，以後也不知道有沒有福氣再做給郡主吃了，這盒點心是奴婢專門為郡主做的，郡主收下吧……”
卿卿一邊接過食盒，一邊笑道：“蘇嬷嬷說得哪裏的話，待平陽日後回來省親，我還愁吃不到嬷嬷的俄點心嗎……”
平陽從袖子裏拿出一塊鳳紋玉佩，放到她的手心：“這次離開，不知何時能夠再次相見，謝謝你，卿卿，從小到大你都護着我，整個晉國我最放不下的就是你……這塊玉佩是我母親留給我的，你拿去做個紀念吧……趙景翊，你……一定要好好待她……”
趙景翊雙手抱拳向前一揖，認真回道：“公主請放心。”
卿卿傾身上前抱住她，附在她耳邊小聲道：“保重……”
平陽蹲下身子捧了一把腳下的泥土，向雁抻開帕子将泥土包了起來，轉身，定定地看着遠方的城門，高大威武，熟悉而又陌生，眼淚默默的流了下來，蘇嬷嬷忙從懷裏拿出一方帕子去給她擦眼淚，輕聲道：“大喜的日子，不興哭的，公主莫要傷心，日子還長，後面還是可以回來探親的……”
平陽握住蘇嬷嬷的手，轉身上了馬車，将簾子輕輕放下，淡淡道：“走吧……”
從此這绛州的繁華沉浮，就再也與她無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