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我從來都沒覺得你好,但是因為阿熒覺得你好,并且是誰都比不上的好,我才願意今天來看你的”,覃明朗收了臉上笑意,“但是這并不表示我願意和阿熒一樣認為你好”。
“謝謝你”,喬綠低垂着眼睛,不敢看石碑上的那個小少年。
“如果當時你足夠勇敢或許就不會讓阿熒那麽辛苦,很多時候阿熒的爸爸和媽媽都在忙生意,來接了他放學之後基本上沒有帶他出去玩過,他不怎麽願意和人交流,我這人就是人來瘋,和他坐同桌做慣了他也就樂意給我玩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當時你可以大膽的喊一喊他的名字,他或許可以不那麽難過的,即便是最後都離開了這個世界也不會覺得那麽那麽遺憾”,覃明朗把畫冊整個扔進喬綠懷裏。
“我知道我不該責怪你的,你也沒有活的比他輕松,或許在這件事情上你兩還是驚人的相似,比如你們都把自己想的太輕了,輕到覺得并不會在別人心裏掀起波瀾,所以才會偷偷摸摸的窺視和尾随,才會白白的錯過那麽多的相處時間,反正活着的是你,該難過的也是你,阿熒已經死了,只能是你代替他痛着而已,”覃明朗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看着喬綠,可是也只是一瞬那個淩厲的表情便消失了。
“姐姐诶,你怎麽和阿熒一樣看着那麽讓人心疼,我本來還想再毒舌一點,讓你難過到死,可是我發現我做不到了,阿熒說過這個世界上最愛姐姐,他不是騙你的,反正如果我是阿熒我是不會愛你的,什麽狗屁姐姐,膽小如鼠又蠢又笨,”覃明朗擡頭看了看當空烈日,“不過我覺得你可能就是阿熒那棵小樹的這個吧”,覃明朗指了指頭頂的太陽。
“不,明朗,如果時間會倒流的話我大概還是不會站出來和阿熒說一說話的,因為太渴望的東西我都不敢擁有,我更不想不負責任的打亂阿熒的生活,或者是給阿熒帶來任何不好的變故,媽媽是愛阿熒的,但是媽媽是不想見到我的,如果非要讓阿熒做一個選擇,我寧願他不選擇我”,喬綠抱着畫冊也站了起來。
“真的很感謝你陪着阿熒度過了很長的時光,我知道阿熒肯定是很喜歡你這個朋友的,你不要替阿熒覺得難過了,他一定也是不願意看到你這樣的,如果還有什麽想說的都說給我聽吧,即便很難聽也沒關系”,喬綠看着面前的人,像是看着阿熒一般,如果能得到阿熒親口責怪那也是一種幸福吧。
“不,我只是嫉妒你而已,你是姐姐,我是朋友,我陪着他這麽久卻不及你偶爾的窺視,不甘心”,覃明朗終于收了那些隐忍的細微表情,白皙的面孔上露出淺淡的紅,咬肌處有波動,“阿熒太偏心了”,覃明朗提步離開了。
喬綠又在薛熒墓前坐了下來,她一張一張的翻看着那本畫冊,阿熒拙劣的畫技卻讓喬綠忍不住的鼻酸,午後的墓園區細碎的風吹着喬綠的黑色裙子,阿熒胡亂的塗鴉和偶然寫下的她的名字都牽動着她的呼吸,如果還有明天的話,她是不是還會用自己愚蠢的方式保護着他,她想是的。
喬綠踩着夕陽慢慢的往出口處走,在看到那裏站着的人的時候忍了很久的眼淚終于不再受控制了,她撲進那人懷裏,無聲的掉着眼淚,固執的不肯出聲。
“阿綠哭出聲來”,宋岚煙輕輕拍着喬綠的背,“我在,我在”。
喬綠在蕭家的時候即便難過也是都忍着的,她不敢哭,也不敢被誰看到自己的異樣,有時候實在忍不住的時候就躲進廁所裏無聲的掉眼淚,很長一段時間她的願望就是可以找一個大哭一場也不會被誰聽到的地方,可是又覺得自己太怪異了,怎麽會有這種心願。
可是現在有人拍着她的背說,可以哭出聲,可以的,喬綠終于想找到了黑暗的出口,把所有的道路都照亮,一如通往桃花源的入口。
夕陽把兩個人緊緊包裹,宋岚煙那麽近的感受到喬綠的傷感,心如刀絞,在他缺失在她身邊的時候她又有多少這樣的時刻,有時候放棄确實是自我解脫的方式,可是在他頑固的等待她的時候卻覺得放棄是最痛的解脫,他忍受不了這樣的解脫,所以才選擇堅守。
而現在他卻可以感受到她放棄自己那時候的悲痛,他一直不敢深究她為什麽會在那個南方小城的夜晚對他坦白,她說她是他媳婦兒,她說即便他死了她也要嫁給他,宋岚煙從來不是會過多懷疑自己的人,可是只有在喬綠這裏他不敢确信,因為他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願意愛他,真的願意再不離開,而關于那個五年他也不敢開口。
可是看着懷裏緊緊抱着他,像八爪魚一樣攀附着他的喬綠他卻也不想去懷疑什麽,只是拍着她的背願意陪她看庭前花開花落,天上雲卷雲舒,站到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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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你的衣服弄髒了”,喬綠看着宋岚煙的白色衣服的胸口被自己的眼淚鼻涕都浸濕了,心裏有些愧疚,吸着鼻子,眨眼把眼睛裏的水汽擠出來。
“陪我洗呗”,宋岚煙又一把把喬綠抱進懷裏。
“好”,喬綠毫不遲疑的答應。
“阿熒,我叫宋岚煙,你姐姐是我的了,不準搶,”宋岚煙對着墓區的方向說,“謝謝你”。
“阿熒認識你,你個就是你,還有名字呢”,喬綠獻寶一樣的拿出那本畫冊,翻到最後一頁,那張潔白的紙上畫着一個類似于某游記二師兄一般的人,鼻孔朝天,牙齒參差不齊,特別是兩個大板牙很是惹眼,大腹便便偏偏穿了個裙子,腿和筷子精一樣,只有在下面歪歪扭扭寫了宋岚煙三個字可以辨認這個确實是畫的他,那三個字簡直要破紙而出。
“看來我在他這并不受待見”,宋岚煙苦笑,末了還是誇了薛熒一句:“畫技還是挺傳神的”。
“是吧是吧,我就說我們阿熒還是比較厲害的,你們倆誰畫的好些?”情人眼裏出西施,瘋狂姐姐眼裏出天才弟弟,宋岚煙看着懷裏的人斬釘截鐵的說:“阿熒畫的好,我的畫很一般,拿到街上五毛錢一張都賣不出去的那種”。
喬綠欣慰的笑了,過了一會才問宋岚煙怎麽跑過來了,不是一直有手術嗎,宋岚煙說做完了,他已經三周沒有休息了,這次是擠出兩天的時間趕過來的,他不想在她需要的時候他都不在。
兩個人沿着墓區的小路走了出來,宋岚煙的車就停在不遠處,這個北方小城安靜兒寧和,就連時光都好像靜止了一般,喬綠坐在副駕駛上看着窗外的景色突然開口說:“糟了,28號是小煙花的婚禮,我票還沒有買呢”。
宋岚煙側過臉看了一眼喬綠,嘴角扯出一條明媚的弧度,“你上次不是提到過,票已經給你訂好了,27號下午的,到的時候是下午6點,這個時間正好算不上太熱”。
“真同情你”,喬綠捂着臉哀嘆了一聲。
“何解?”宋岚煙看着前面一馬平川的空曠公路。
“我這麽蠢,這麽的拖後腿,你是怎麽可以決定可以和我好的?我給你說我這人沒啥道德感,要是準備禍害誰了松手估計不會太容易”,喬綠在副駕駛座伸了個懶腰,如瀑的長發被壓着扯痛了主人,只見主人臉上立馬見效的扭曲了一下,大概屬于是天譴之類的。
宋岚煙說不清自己心裏此時的感受,他讓她放手過一次,只盼着她這次說話算話,而能夠讓她死心塌地的辦法宋岚煙想過千萬個,如果可以的話他恨不能直接将她囚禁,這樣她就能夠永永遠遠也離不開他,可是當他這樣想的時候那種屬于正人君子的良知便會來嘲諷,你掉價了,你丢人了。
宋岚煙是那種自小都是接受良好的家教,出入的場所見過太多社會名流,學界泰鬥,醫界巨流,政界一把手,在他的潛意識裏是不允許有太多出格的想法的,可是在喬綠這裏他想過太多違規的事情,也是這樣他才知道自己是那麽的平凡普通,小的時候他渴望自己是一個最獨特的人,最好和任何人都不同,可是現在他真的只是想做一個平凡的人。
這個世界上凡夫俗子才可以任意妄為,用自己擁有的自由去陪在想擁有的人身邊。
喬綠看宋岚煙沒有說話讪讪的說:“你要是不同意我也可以不禍害你那麽久的”。
“我剛剛只是在祈禱,祈禱我身邊的這個人最好可以活個千秋萬代,一直在我身邊折磨我,好讓我把過往的種種罪惡都洗刷幹淨,下輩子會變成真的天使”。
喬綠抱着身邊人的蜂腰傻笑了一會,“你一說千秋萬代我就想到了東廠那種組織”。
宋岚煙:……
過了好一會,喬綠才像是從夢裏醒了一般喃喃的哼哼道:“你就是我的天使,保護着我的天使,從此我在沒有憂傷……飛過人間的無常,才懂愛才是寶藏,不管世界變得怎麽樣,只要有你就會是天堂”。
宋岚煙繃着的那張臉上就像南極的冰山遇見了火山大爆發一樣瓦解瓦解再瓦解,綻放出一個很臭屁的大花朵來,那花朵的芬芳讓宋仙兒幾乎要羽化登仙,芳澤雨露遍灑,滋潤了幹涸的大地,讓傷痕都漸漸淡了模樣。
如果此刻有人問:“诶,你知道世界上最耀眼的一個微笑是什麽嗎?”
估計很多人腦子裏對于“著名”微笑的定義就是蒙娜麗莎阿姨的笑吧,可是如果他要是見過此刻宋仙兒那雲裏霧裏的微笑 (* ̄) ̄)估計也能明白什麽是極樂世界吧。
宋岚煙還蹬着喬綠對他的表白更深刻一點,但是只見那人已經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宋岚煙撥了撥她臉側的頭發讓她誰的更舒服一些,到了可以停車的地方,他把車靠在路邊翻出來一個還沒有用過的薄毯子給喬綠裹上,有把車開了起來。
車速很慢,沿着越來越窄的公路蜿蜒爬行着,半個小時後,宋岚煙很熟悉找到了喬綠呆過一個幼兒園,上次來還是五年前,他萬念俱灰的想要多找一些關于她的事情,最後卻是最在幼兒園的小操場上坐了半天,下課的孩子圍着他問:“哥哥哥哥,你是來接誰的”。
那些個圓滾滾的大眼珠子都盯着這個比他們高出很多的大眼珠子,但是這個哥哥似乎并不好相處,因為無論他們怎麽和他說話,這個大眼珠子就是不開口。
一個大膽的小女孩對另一個小男孩說:“可能是凍傻了,你去那邊給買一個烤腸哄哄”,小男孩很快屁颠屁颠的跑了,跑到了半道上又折了回來,他抓着自己的小平頭說:“沒錢”。
小女孩本來已經一屁股坐在了宋仙兒面前,聽到小平臺說沒錢,自己也掏了掏口袋,忘記了最後的一塊錢用來買牛奶了,于是小女孩問這個哥哥:“大眼哥哥你有錢嗎,我們給你買烤腸”。
宋岚煙好像沒聽到,可是手卻伸向了自己的口袋,連錢包都給人了,小平頭揣着錢包跑開了,最後回來的時候抱了滿懷的烤腸,在場的見者有份,大家圍坐了一圈,一人一根烤腸啃着,宋仙兒的拿在手裏卻一直一口都沒動。
小女孩看不下去搶過來烤腸往這個可能“傻”了的大眼哥哥嘴裏戳,“吃吧,一會該涼了”。
“是啊,你要是不吃我幫你吃”,小平頭顯然很熱情。
宋岚煙動作遲緩的把自己的烤腸遞給了那個小平頭機械的問:“錢包呢?”
“媽媽咪呀,我給忘了”,小平頭呼啦啦的往前跑,宋岚煙這才“活了”一般的跟着小平頭跑,後面跟了一群的黑眼珠子,知道的是在一起回去找錢包,不知道的還以為一個傻大個帶着一群超小“小弟”圍堵小平頭呢。
在賣烤腸的小賣鋪裏宋岚煙從一個芳齡五十多的阿姨手裏接過了自己的錢包,急忙打開錢包看了看那張被藏在最裏面夾層的一個小小的一寸照,上面右半邊還有鋼印蓋過的痕跡,很明顯是從哪個證上面扣下來的,上面的人緊緊的抿着嘴,眼神清澈,左側臉頰的酒窩隐隐若現。
“小夥子早戀啊”,小賣鋪阿姨湊熱鬧的伸過來頭瞥了一眼那個小小的一寸照,“小丫頭還長大了呢”。
“你認識她嗎?”還不等宋岚煙開口,下面的一群小家夥就開始八卦起來了。
“她在這裏上學的時候喜歡站在這門口看別人收集幹吃面的卡片,那會奧特曼卡比較熱,她不買就站在那裏看,我記得那小丫頭小的時候長得像個洋娃娃,我還經常打趣她跟我回家,我天天給她吃奧特曼幹脆面,小丫頭還不樂意,怯生生的扣着牆皮說家裏有個弟弟”,那阿姨眉開眼笑的像是在說着自己家孩子的事情。
“小丫頭紮着兩個毛絨絨羊角辮,辮子上還是兩個不一樣顏色的頭花,一看就是自己紮的,我就想這家的家長可真不走心,這麽好的一個閨女放學不來接,連頭發也不給好好紮,我就打趣那小丫頭叫我媽媽我給她買好看的頭花,小丫頭又扣着牆皮說家裏有媽媽”,阿姨像是無奈的笑了。
“我那時候真該狠心的給拐跑了,後來這小丫頭就沒來了,說是家裏人把她給人了,小夥子這個小丫頭現在在哪呢,過得怎麽樣?”阿姨收了回憶拿着雞毛撣子掃着一排面包,個個小版大眼珠子就跟着這雞毛撣子一溜的節奏一致。
宋岚煙說不出話,只是看着那張小照片面色陰郁,那阿姨嘆了口氣說:“各人各命,不是說給了個有錢的人家嗎,估計吃穿上虧待不了,但是你說這人心隔肚皮,不是自己生的,真的會對她好嗎?小夥子我看你這也是漫地烤火一面熱,人小丫頭要是不中意你,你也別糾纏人家,一輩子不能總苦着,你要覺得你兩真有緣你就別太早放棄,讓她喘喘氣再找你”。
“下雨天也沒有人來接嗎?”宋岚煙總算開口說話了。
“我還當你是啞巴呢,心疼那小丫頭還和一個小啞巴早戀”,阿姨舒了口氣,“下雨天我就讓她躲我這,她就坐在門口看雨,有時候幫我掃掃地”。
“阿姨,你這是用童工”,宋岚煙的臉又陰郁了些。
“哎呀,也沒掃過幾回”,阿姨岔開話題,“對了我這有個相冊,你翻翻看能不能找到小丫頭”。
阿姨從貨架後面的小隔間裏翻出來一個泛黃的相冊丢給宋岚煙,對着那群小鬼頭說:“別瞅了,好吃的要讓爸媽給錢買的”。
宋岚煙抽出兩張大額的錢給小女孩讓小女孩和一串跟屁蟲挑自己想吃的東西,宋岚煙就借着有些暗的燈光翻着相冊,相冊裏大部分都是家人合照,夾雜着一些風景照片。
阿姨一邊給孩子們拿吃的,一邊給宋岚煙解釋:“我兒子是學攝影的,沒事就來溜達,說是尋找童趣,墨跡了千百回也沒見拍幾張照片,後來倒是看見小丫頭給小丫頭拍了幾張”。
宋岚煙終于在相冊最後的幾頁找到了阿姨口中的小丫頭,那時候的喬綠真的就是一個小丫頭呢,穿着藍白色小裙子坐在小賣鋪門口的樹底下對着不遠處的操場看着,手裏是一根狗尾巴草,不知道為什麽宋岚煙看到的她是那麽孤獨,好像是被時光遺漏掉的一個人,只有她一個人在那個不知名的午後被那天的風和陽光記憶着。
再翻一張是小丫頭拿着掃帚盡心盡力的在打掃着小賣鋪并不寬敞的地面,似乎是被拍照的人喊了一聲,小丫頭猛然回了個頭,臉上還是被叫的懵然,可是猶豫間還是扯出了一點點的笑意。
“我可以買這兩張照片嗎?”宋岚煙小心翼翼的問,“無意冒犯,又或者你讓我幫你做其他的事情”。
“兩張照片而已,我都沒盼着能再見這個小丫頭,留着也是做個念想,你要是想要拿去就行了,今天謝謝你光顧我的小店,”那阿姨終于從翻零食的空檔裏回過頭看了宋岚煙一眼,“小夥子,瞅着你也是個好戶人家的小孩,你要是真心喜歡小丫頭就答應阿姨護着她點,算我多管閑事也好,可能再也不會見,就這麽個不合理的請求了”。
宋岚煙把那兩張照片放在手心裏,慢慢的往外走,一串跟屁蟲也跟着慢慢往外走,終于在大門口被老師和一衆家長逮了個正着,家長七嘴八舌的對宋岚煙一頓評說,無非是把宋岚煙當成了意圖拐賣小孩的人,小女孩和小平頭對老師和家長解釋後宋岚煙才算暢通無阻的走出了校園。
大家在上自己家的車之前都對這個大眼睛的哥哥揮了揮手,也不知道那個大眼睛的哥哥看見了沒有,大家嘬着棒棒糖心滿意足的對家長吩咐着自己想吃的晚餐,窗外是已經落到天空腳邊的夕陽。
宋岚煙在那個小小的學校門口停了一會便又開走了,副駕駛的人還是沉沉的睡着,他卻像是在堅定的履行一個無人知曉的承諾一般,不知道是對別人還是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