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世間的母親都是一個樣的,盼着自己的兒子比別人好,自己兒子喜歡的人能夠和兒子相配,我能理解你母親的心情,所以你也不用替我覺得委屈,這種事情也沒有什麽好委屈,你想想如果我有個兒子,裏子外皮都是世間少有,有一天找了個庸常之輩說要一起終老此生,我大概也會裝模作樣的設個阻攔的,也說不定你母親只是在考驗我呢,放心了,這次我真的會立場堅定,絕對不自覺放手的”,喬綠從背後抱住站在露臺上的宋岚煙。
宋岚煙沒有動,他看着霧霭沉沉的夜空,只覺得背後生暖。
“對我來說你才不是這個世界的庸常之輩,而是獨一無二的一縷光。我母親大概這一輩子都不會知道愛一個人是什麽滋味,小的時候我不太懂事,總是盼着她回家,就拿着電話一遍一遍的說回家,回家,但是那時候不知道原來電話裏的嘟嘟聲是盲音,還有一次我居然偷了爺爺的護照要去買機票去找她,結果半路就被爺爺拎回來了,後來稍稍長大了,她卻又總是想要涉足我的一切,生日宴會、學業排名、鋼琴、繪畫練習、身邊的朋友,可是她不知道我早已經習慣獨立,她的插手對我來說就是困擾”。
“我父親對我母親是百依百順,她想要的,他總是要千方百計的都給她尋來,那時候我曾以為如果我母親要我父親去把月亮搬下來我父親也會毫不猶豫的就朝着天空奔去,但是呢,我從來都沒有看到我母親的回應,第一次看《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的時候,我覺得我父親就是男版的主人公,一份沒有回應的愛,一個不會回頭看的人,可是我父親就是那麽縱容他,從不允許我說她一個不字”。
“我一度懷疑我是我爺爺從垃圾堆裏撿出來的,并且為此還讓爺爺帶我去找我的親生父母,爺爺哭笑不得的帶我去聽戲,戲樓裏頭是演的《劉寵軍敗》,講的是一個叫做劉寵的折沖将軍,被派到北方打仗,在去之前他們家門口每天都是有好幾升的血,劉寵意識到不對,可是還是決定去戰場,出發前家人給他燒飯,飯都變成了白胖的蟲子,于是家人就給他炒面,面也成了蟲子,并且是火越大,蟲子便也越大,劉寵心有惴惴的去了北方戰場,結果在壇邱吃了敗仗,最後死在了徐龛的劍下,起初我不太懂爺爺的目的”。
“後來我便知道,我父親大概就是劉寵那樣的人,即便心裏知道有些事情是做不得,可是還是想想試一試,即使代價沉重,出了戲樓之後我就覺得我自由了,于他們來說我是他們人生的配角,而我也終将會有我人生的主角,那麽這麽看來很公平”,宋岚煙轉過身把喬綠抱進懷裏。
“其實你是心有不甘的,只是呢,在你慢慢的成長過程中把這份不甘都一點點化解了,孩童時代誰不期待父母在身邊,可是并不是所有人的父母都會在身邊,你我都是如此,所以看來我們注定要做彼此的人生主角了,”喬綠仰頭看着宋岚煙說:“喂,你低低頭”。
宋岚煙故意往後仰頭,與她隔得遠了些,“說不甘心,我那時候并沒有覺得太多,可能是因為雖然他們都不在,但是還有爺爺在的原因,我也沒有覺得自己有多慘,倒是你撤手的那幾年我是真的不甘心,我都不知道對你到底沉迷什麽,可是不知道怎麽着都無法說服自己算了”。
喬綠扯着宋岚煙的襯衣領子掂着腳親了他一下。
風不動,蟲聲寂靜,月出推雲。
喬綠沒有想到會在一個暴雨天氣裏遇見德香的“遇雨”,氤氲的咖啡香氣彌漫在小小的咖啡館裏,一個儒雅的男士停在她們桌前,德香盛着滿眼的陽光一下子都消失殆盡,喬綠只聽那人輕輕喚了德香的名字,不是英文Iris,只是德香兩個字。繼而抱歉的朝她看了看。
喬綠撐傘離開,雨珠墜地,看來是真的遇雨了。
行至不遠處便看到了一個人長身玉立的站着,這個身影喬綠并不陌生,可是卻讓她心生倦怠。
“我可以請你吃一餐飯嗎?”雲德宸那把黑色的傘橫在喬綠傘的上方,語音柔和,眼神真摯,“就當我還你的”。
“照顧宋岚煙的朋友,舉手之勞,您這麽說可就言重了,”喬綠看着那人說。
“你是個聰明人,我對他如何你該是很清楚的”,雲德宸如果不是那麽的癡心妄想,喬綠真的願意承認這是個極具魅力的人,古有風流名士嵇康笑彈《廣陵散》,無畏死生,今日這人神态用錯了地方,可還是生出傲骨三兩,引人想扇他。
“不好意思,我更清楚他對你如何,你不必這麽見外,他的朋友也便是我的朋友,餐飯這類事情都是有趣的小事,沒有敗壞你的胃口就是好的了,雨大潮氣重,最近空氣質量一般,你早些坐車裏去吧”,喬綠撐傘便要離開。
“我身體不牢你挂心,我就是瞧着你有意思,想和你聊聊天而已”,雲德宸的眼睛直視着喬綠的眼睛,那熠熠生輝的眼珠如冬季泉下石,圓潤而詭秘。
“那你多半是看走眼了,我從來都不是一個有意思的人,依我看你就是陰雨天心情不好,你看那邊有個養生館,你可以進去捏捏肩、捶捶腿、紮個針、拔個罐,保準你心情會好很多,”喬綠自然是回看這個人,首先咱們氣勢上絕對是不能敗下來的。
“不解乏,”雲德宸拿過了喬綠手中的傘,把自己的傘繼續罩在喬綠頭頂,“我真的對你一見如故,我這個詞用的對嗎?”
“顯然不對,你們這些在國外吃多了漢堡的人能不能拿着漢語詞典多看看成語,你和我估計比較适合的詞是老死不相往來、陌路、路人甲”,喬綠推着那傘往雲德宸方向去,她倒是不願意委屈了病人。
雲德宸笑起來的時候似乎雲消雨霁,他微微颔首複又微微垂下頭看着喬綠:“如果喬小姐喜歡雨景,那麽我也可以在這裏和你一直聊一下,只是這傘便不要推來推去了,我是男子,對我來說照顧女士也算一種美德”。
雨珠順着雲德宸的頭發溜了下來,一點點在那張精致異常的臉上蜿蜒,喬綠看了看停在不遠處他的車子,指了指說:“走吧,我怕你碰瓷”。
雲德宸有哮喘,有太多的過敏原容易引起他的病症,喬綠也怕自己一個閃失引起他發病,倒是謹小慎微的坐在後座,雲德宸卻也毫不避諱的坐進了後座。
“我頭發很長,你離我遠點,另外我的外套是針織的,容易起毛球,你坐前面去吧,或者是你給我要去的地方,我打個車也行”,喬綠繼續謹小慎微。
“我沒有那麽脆弱”,雲德宸擺擺手讓司機開車。
車子開往了一處別墅,那房子設計端雅,卻是掩映在一處竹林深處,車子開了一個多小時才開到,曲折蜿蜒,喬綠已經辨不出這個地方的位置,她開了手機地圖定位了一下自己所處的位置,距離他們剛剛所在的地方距離并不遠,只是行來軌跡奇怪,而這別墅周邊也是營造出世外桃源的模樣,少有人跡,喬綠覺得奇怪,B市居然還有這樣的地方,難道是雲德宸用什麽幹擾了周邊的信號。
喬綠倒是清楚雲德宸這次找她的目的了,她發了條短信給宋岚煙,不出意外,短信并不能發出去,現在她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怎麽,你怕正常手段贏不過我,所以要用這樣的方式嗎?”喬綠看着雲德宸問。
“說不定我和他一樣,對你着迷”,雲德宸指尖點了點自己的手背,雨順着車窗傾瀉,讓外面的竹林模糊起來,這卻讓喬綠覺得好笑起來。
“我寧願相信金城武對我泥足深陷,吳彥祖對我求而不得,萊昂納多對我一顧難忘,海默和霍爾特為我大打出手,雲先生開玩笑要适度”。
“怎麽,他可以,我就不可以”,雲德宸挑眉一笑。
“自然不可以”,喬綠也微微一挑眉,“我奉勸雲先生不要與我搶,我是悍婦,發起瘋我自己都怕的,雲先生氣度萬千別跌了份”。
雲德宸這次倒是忍不住笑了,他湊近了喬綠,一手牽鉗制住喬綠的手,一手扶着她的後腦勺,氣息相聞,“你說,如果我們親昵無間,他會不會覺得你我也相配”。
“看來雲先生是不要這臉面了,”喬綠說着擡腳就要朝着雲德宸踢去,卻被他一雙長腿壓住了。
雲德宸撫着喬綠的一絲長發吻了吻,一雙狹長的眼睛把喬綠的整張臉收了進去,他在她耳邊低問:“他是不是也曾這樣允你溫柔,”繼而低聲嗤笑,“你不必這般看着我,我沒有什麽深厚的道德感,生來一世,我想要的就是要不擇手段的獲得而已”。
喬綠一個轉頭咬在雲德宸的手上,“放開我,想不到雲先生是這樣的無恥之輩,”血液在雲德宸的手背上流淌,慢慢滴在喬綠墨藍色的裙子上,隐沒了蹤跡。
“是啊,我是無恥之輩,所以你就不要說無關痛癢的話了,你若是願意離開他我可以給你你想要的一切,”雲德宸看了看自己的手背,慢慢移到了喬綠的脖子上,然後握住,他能夠感受到她頸側動脈的跳動。
“不好意思,我只想要他”,喬綠看着他笑。
“那或許你還可以死在這裏”,雲德宸用額頭抵住她的額頭。
“我原先以為這世上的愛并不分優劣,現在看來是我見識短淺了些,不擇手段的愛,不過是想要自己感動自己而已,好像只要努力了一切都會按照自己設想的進行,今日是我愚蠢擔心你淋雨引發病症,也是我不辯好壞,居然答應和你同行,只是沒有想到你會這樣叵測”,喬綠感覺到那人的手慢慢變緊,自己的呼吸也急促起來。
“因為我朝不保夕,我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就咽下了最後一口氣,所以我就是要不擇手段,就是要低劣到底”,雲德宸把喬綠抱進懷裏,“他是不是也曾這樣擁抱着你,就像擁抱着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一切,我嫉妒他,也嫉妒你,不知道你死了他會如何”。
喬綠從來沒有想過如果自己死了宋岚煙會怎麽樣,現在想想卻只是心裏疼,她給過他的歡愉太少,卻有太多的苦痛,今天這個瘋子卻字字逼問,那麽他會怎麽樣呢?喬綠猜不到,可是她卻只希望他想念她發狂,卻還是可以正常的再去愛上誰,只是偶爾會來到她的墓前看一看她,叫她的名字,說愛過她,很愛很愛的那種愛。
喬綠在心裏鄙夷了自己一番,這個時候居然還有心思想這個,她覺得自己的呼吸愈發艱難,可是她知道她不能死,她說過了,她只能讓他痛苦一次,在他說不愛她之前,她都要用盡全力保護好自己,因為他愛着。
“他說過關于你”,喬綠幾乎是用自己最後一絲意識在說話了。
雲德宸稍稍松了手,喬綠貪婪的呼吸着空氣,“你不會殺我的,因為你不是那種願意為我殉葬的人,不過,你覺得你們雲家可以幫你擺脫罪名,但是你自己如何不清楚宋岚煙會怎麽想,你宣戰的方式太多,這就是你能想到的最“高明”的手段嗎?“
“我只是随意而為,”雲德宸捏着喬綠的下巴在她額上吻了吻,喬綠嫌惡的想要轉頭,卻被他禁锢的更緊。
“雲先生原來如此不挑食,什麽都下得去口,真惡心”,喬綠怒目而視。
雲德宸似乎沒有聽到一般牽着她下了車,裝死很久的司機為他撐着傘,喬綠被雨淋着有些戰栗,想要喚醒自己的清明看清楚周邊,但竹林在雨中簌簌作響,手機又發不出任何信號,她只能由着他拖着往前行。
到了廳中,司機關了門走了出去,雲德宸給喬綠遞了毛巾,在她對面坐了下來,雙腿交疊,晴雨不辯的眼睛看着她笑了笑。
喬綠也跟着笑了笑,兩個人對坐,正常飲茶聽雨。
喬綠已經看清楚了整個別墅的構造,外面是迷宮一樣的竹林,而室內說是迷宮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別墅一共是三層,他們現在處于一樓的大廳,大廳往外延伸這着三個通道,中西各異,還是種植着竹子,大概因為雲德宸的病,室內通風極好,開有镂花偏窗,地毯是硬質的,室內空氣微濕,只是很難确定三個通道是通往哪裏。
“不是要吃飯嗎?你餓嗎?我可以給你做點飯”,喬綠終于打破了寂靜,“粥菜清淡為主”。
“欠你的那頓飯要稍微等下,另外好心提醒你不要琢磨這從我眼皮地底下溜出去”雲德宸放了手裏的茶,“倒不如給我添點茶。”
喬綠坐下來看着雲德宸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你真的有點孩子氣,如果你想殺我你剛剛就可以得手了,而你知道我騙你,還是停手了,另外你有哮喘,我只需要很簡單的步驟就可以要了你的性命,所以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
“我和你不一樣,你是絕對不會對我動手,而我會不會只需要看我的心情”,雲德宸品了一口清茶。
“也許你只是在等,只是你的這個選擇并不明智,”喬綠也端着茶喝了一口,“我的命或許還沒有卑微到你說的這種程度。
“也許”,雲德宸微微傾斜了身子,靠在沙發上。
“嗯,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