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喬綠覺得自己好像是沉沉的睡過去了,室內昏暗,但是卻有一個光點在閃着。
她仔細的回想了一下剛剛的場景,她記得自己剛剛還在和雲德宸坐在客廳說話,怎麽會突然就轉到這個地方了呢,她努力睜開眼睛可是似乎總有夢境拉着她往下墜落。
哦,是的,她剛剛是醒過來一次,她好像看到了什麽,走馬燈一樣腦袋裏閃着那些陌生卻又帶着熟悉感的臉,他們是誰呀,她想問問雲德宸,可是在這個封閉的空間裏,她只看得到自己和那個光點。
好像是被巨雷劈中,喬綠的腦袋轟的一下陷入了一片黑暗接着是撕裂的疼痛,之後便什麽也看不見了,她摸了摸旁邊的物件,能感受到自己是坐在地毯上,只是旁邊放着瓷瓶之類的東西,大概因為冷氣太足,喬綠竟是被那瓷瓶冰到了手,縮了一下才敢再摸一摸。
瓷瓶滑膩,不算太大,她又伸手往前摸了摸,是一件衣服,喬綠擔心弄亂房間便沒有再試圖探索。
按照喬綠目前的情況,她猜測自己應該是服用了藥物,剛才的茶是做了手腳的,她有猜到,但她給自己打了個賭,如果雲德宸是想要以她為引讓宋岚煙出現,那麽多半不會在茶水裏做手腳,否則,雲德宸今天的打算就不是僅僅讓宋岚煙來這裏了,而是有些事情與她有關。
而且,多半是壞事,與她有關的壞事。那麽會是什麽呢?
喬綠掐了掐太陽穴,想要自己更清醒一些,但是眼簾卻一點都不受控制慢慢相擁。喬綠只覺得自己朝着更黑暗的地方掉落,漫無目的,像是一腳踩了空,從懸崖上跌落。
那是一個下着大雪的夜晚,他們那個南方小鎮是很少下雪的,卻不知道為何,那次雪硬是下了一天一夜。門口堆積了很多的雪片,有鄰居拿着掃帚在掃積雪開辟道路,還有包成棉花球的小孩團着雪球打雪仗,手裏提着各式各樣的燈籠,因為是元宵節,所以各家各戶的鞭炮都在響,這讓喬綠越發眼熱那些小孩,可是媽媽說不能出去野,要在屋裏坐着。
奶奶在睡覺,最近奶奶總是沒日沒夜的睡覺,因為媽媽不讓她随便進奶奶的屋子,所以喬綠總是會一個人坐在自己屋裏看雪往下掉。有個小孩趴在窗棂邊問喬綠什麽時候和他一起去撿鞭炮,喬綠搖頭說不知道,媽媽不準。
挂着兩條鼻涕的小孩掃興的嘿了一聲,掂着自己的舞龍燈籠走了,喬綠揮揮手估計那小孩也沒有看到,但是喬綠還是一直揮手到那小孩不見。
沒一會有人來看奶奶了,喬綠從窗子裏看到了,是一個儒雅的爺爺,帶着一些禮物,盒子是硬殼子的,看不到裏面是什麽,但是因為帶着好看的緞帶,喬綠覺得肯定是她沒有見過的禮物,在她四歲半的年紀裏,這樣的禮物少見呢。
喬綠早記不清那爺爺長什麽樣子了,但是喬綠記得那爺爺說是叫什麽半仙,喬綠覺得應該是個算命的,可是看着那個爺爺怪不一樣的,所以喬綠悄悄的溜出了房間,想偷聽一下這個爺爺會和奶奶說什麽。
話倒是沒有聽太清楚,但是看着奶奶伸手指了指半仙爺爺,半仙爺爺鞠了個九十度的躬,久久沒有直起身來,喬綠記得學校老師說了做錯事情要給人鞠躬道歉的呢,這個爺爺做錯了什麽呀,怎麽奶奶還哭了呢,喬綠百思不得其解,準備等這個爺爺走了就去問問奶奶。
應該是第一次喬綠聽到奶奶那麽大聲的對誰說話,幾乎是聲嘶力竭:“滾”。
看來奶奶不喜歡這個爺爺,喬綠推開門進去抱着那個爺爺的胳膊往外拖:“走走,奶奶說讓你走”。
“這個孩子怎麽辦?你們對得起她嗎?”奶奶指着喬綠說。
喬綠看着奶奶咧嘴笑了笑說:“奶奶不哭,阿綠趕爺爺走,奶奶不哭”。
喬綠拼盡全力往外推這個半仙爺爺,推到門口,媽媽也過來了,媽媽一把掀開喬綠沒好氣的說:“一邊去”。
喬綠頭重腳輕的一個沒站穩就摔倒在地上了,那個半仙爺爺想過來扶她被媽媽攔着了,那個爺爺又給媽媽鞠躬道歉,可是媽媽只問一句:“人呢?”
那半仙爺爺沒有回答,朝着喬綠看了看又對着喬綠家堂屋的方向鞠了個躬,媽媽阻止了他的鞠躬,轉進屋子裏找了一把早已經風幹的艾草朝着這個爺爺揮過去,那個爺爺總算走了,喬綠到奶奶屋裏看奶奶,可是奶奶怎麽叫也不答應她。
晨光熹微之時,他們家的小圓子擠滿了人,鎮上的人把奶奶擡進棺材裏,那棺材看起來很沉很沉,漆了一層透明薄漆,上面鋪着繡花的粉色織錦,帶着流蘇,一個年長的爺爺為奶奶頂上棺釘,然後鎮上很多人都拍拍她的頭說以後沒人疼了,她回頭看了看母親,但是母親卻眼神空洞的回了她一個笑,像是炭火燃盡後被剔除火芯的壁爐。
慢慢的天亮了,整個白天村裏的大人都是進進出出的在忙活,喬綠不知道他們在忙些什麽,但是他們說奶奶怕冷,喬綠要多給奶奶燒紙,喬綠便聽話的跪在火盆前燒紙,紙灰飄蕩着打着旋,又回歸火盆邊,桌子上奶奶的相片一點都不好看,瞅着人不見平日的一點溫和。
到了夜晚媽媽把她叫到奶奶棺材邊說:“給你奶奶磕頭,一輩子不準忘了奶奶,這個家誰都對不起你,但是你奶奶對得起你”。
喬綠聽見自己的額頭和地板碰撞發出咚咚的聲響,想起白天鎮上人的哭聲,喬綠不知道他們在哭什麽,但是他們一邊哭一邊說阿綠命苦,喬綠理解不了大人們的意思。
但是現在媽媽說:“以後你學會自己疼自己,你爸這輩子沒做什麽好事,死了活該,你要想活着你就不要學他”。
喬綠想了想媽媽這句話,怯怯的開口問:“那爸爸是去了天堂了嗎?”喬綠對于那個她應該稱為父親的人真的很陌生,只能靠着照片來看一下看爸爸的樣子,她已經有兩年沒有見過他了。
但是媽媽一個巴掌就落在了她的臉上,“去什麽天堂,他那樣的人十八層地獄都不夠壓他的”,喬綠只覺得臉火辣辣的疼,耳朵也跟着嗡嗡起來,眼睛也似乎看不清東西了。
但是到了第二天耳朵就可以聽清外面鄰居在說話,眼睛也能看到自己家門上貼着的白紙,只是臉上是腫了起來,媽媽已經收拾好了東西,把堂屋和院門都一一上了鎖。
媽媽拎着行李在前面走着,喬綠背着自己的書包在後面跟着,她回頭看了看自己家的門,白紙糊不住嶄新的門畫,那門畫還是奶奶自己畫的呢,奶奶說那是門神神荼和郁壘,喬綠也跟着畫了兩筆,只是這門畫還來不及凋殘,自己就看不到奶奶了。
她跟着媽媽坐上了北上的火車,火車慢悠悠的晃啊晃啊,一晃就晃到了她抱着阿熒了。
櫻花大片大片的掉落,那個小小的少年也一點點長大,阿熒說:“阿綠你都不來看我,你看着櫻花樹已經長老高了”,然後那小少年為她撿走了一片落在她肩膀上的櫻花瓣就轉身走了,任憑喬綠怎麽去抓都抓不到。
後來她看到有一個人從霧蒙蒙的湖面上踏風而來,那人青衫玉面,對她笑着,是阿卓,她喊了句阿卓,阿卓沒有聽到一般從她跟前走過去了。
不一會她看到陽光下媽媽正坐在院子裏織毛衣,花色清淡,像是一條小河,她走過去依偎在母親身邊,母親先是摸了摸她的頭叫了叫她的名字,轉而卻把鐵簽子插到了她的喉中,她便嗚嗚咽咽的再也說不出話來。
有人在唱: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蟲兒飛,蟲兒飛
你在思念誰
天上的星星低垂流淚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風吹,冷風吹
只要有你陪
她忽然想起來小時候奶奶給她剝糖吃,金絲猴、大白兔、大蝦酥,她抖着紅色的小靴子上的雪問什麽時候還去宋爺爺家,宋爺爺家有個小哥哥,眼珠大大的很好看,還給糖果吃,奶奶笑着數落她貪吃,可不要以後被人拿糖騙走了才好,所以那時候奶奶一直給她買糖吃,愛吃什麽樣的買什麽樣的,可不能讓自己的孫女為這一把糖跟人跑了。
奶奶似乎還是不放心,又讓她打包票說以後再不吃陌生人給的糖果,喬綠就跟着犟嘴:“那個小哥哥也不是陌生人,和奶奶認識呢”。
奶奶說:“別人的家小哥哥可以,那個小哥哥不可以,以後沒有搭界的地方,咱們不和他玩”。
喬綠固執的問:“那他說以後還給我糖果,我不要了嗎?”
奶奶摸着孫女的凍得通紅的臉擔憂的問:“還想吃什麽樣的糖果,奶奶都給你買過來,吃個夠”。
喬綠搖搖頭:“不吃了,奶奶省錢買鹽吧,糖果吃多了就壞牙齒”。
奶奶被自己孫女噎着了,攥着一把零錢就拍到小賣部了:“給我們把所有的糖果都來一袋,我孫女要把糖果都嘗嘗”,這樣以後誰都不能把我孫女搶走。
只是後來奶奶不在了,喬綠再也沒有對糖果有過什麽念想,也漸漸忘了自己小時候吃糖果這一茬,她一點點忘記自己的過去,那個南方小鎮的一切都好像沒有在她的記憶裏面停留,只要一些零星的碎片證明她在五歲之前也是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的,不是憑空出現在後來的北方小城。
只是一個剎那,喬綠便讓那個光點發出的信息全部湧入了自己的腦海裏,那些信息之重幾乎把她的腦袋撐爆。可是那陰謀之後該是多麽冷漠的人心,喬綠幾乎壓抑不住的抱着自己的頭朝着地上撞擊了幾下,可是外在的疼并沒能消解內裏的疼。
如果可以她寧願現在有人拿手術刀打開她的腦袋,把所有的記憶都掏空,她掙紮着去摸索牆壁,卻跌了一跤,直直撞到了桌角上,額頭的鈍痛讓喬綠的視力反而好了些,她把牆壁摸索了一番沒有找到室內燈的開關,看來是按到門外了。
喬綠又摸索着到了那個光點前,是投影儀在亮,喬綠碰了碰投影儀,處于息屏狀态的投影儀亮了起來,畫面上停留的人和自己有些像,而這個相像是個大模樣的像,若是要眉毛對眉毛、眼睛對眼睛的去找尋相像似乎又找不出來。
那人一身軍裝,名曰喬許念,站如青松,身後壯闊山河,他卻拿着一雙紅色的小鞋子。
喬綠已經陷入麻木的腦袋思量不出這個人是誰,和她是否見過面。
喬綠感覺到有人用溫熱的手掌覆在自己的眼睛上,有人把自己抱了起來,他身上有消毒水的味道,那是醫院裏慣常的味道,喬綠下意識往他身邊湊了湊,淡淡的檸檬味終于在鼻端彌漫,似乎是安心了,或者是想要暫時做一只鴕鳥了,喬綠閉上了眼睛沉沉的睡了。
雲德宸的管家還沒有緩過勁來,剛剛如果不是他把雲德宸推開,那個開車撞進來的人是不是要把他碾在車輪子下面了,現在的年輕人都這麽不惜命的嗎,他活了40幾年,看多了有錢人,這麽不想活的有錢人少見的很,他跟着雲家也沒有幾年,知道雲家的兒子能掙錢,卻不知道雲家的兒子不要命。
他剛給雲德宸拿了藥,那人還不願意用,他給強按了幾下,這才算把人從地獄邊拉了過來,這會還在雨裏站着,管家抓耳撓腮的想着怎麽勸他回屋,末了還是撥通了雲家小姐的電話,人呀,就還是要有個牽挂,不然想死的時候真是毫無顧忌。
雲家小姐接到電話以後罵爹罵娘,罵完了以後又罵找不到車鑰匙,罵滾犢子的雲德宸,管家硬着頭皮道歉,那邊一陣翻箱倒櫃,還在罵着什麽。
這邊開車的人已經帶着那女孩走了,那個男人的眼神也是夠厲害的,冰刀子刷刷的,他自認為見過不少大場面,但是看着這個還穿着白大褂的人很擔心他拿着口袋裏的手術刀直接給雲家少爺剝了,得虧懷裏還抱着一個,管家撐着傘罩着雲家的少爺,一面盤算着等下要把那個司機開了。
平日裏沒有眼力勁也就算了,現在是直接裝瞎了嗎?這麽大事情不知會他一聲,要這樣的司機有什麽用。
雲家少爺看着管家讓他滾遠點,管家心眼明亮點頭哎哎着,腳卻不動地,雲家少爺惱了起身就給了管家兩腳,直接把管家踹在了地上,管家賠笑着讓雲家少爺屋裏暖暖身體,那人卻笑起來讓管家再去燒壺茶來。
管家自然是連忙應着,腳還是粘在地上一動也不動,手上也沒閑着給廚房裏的人下指令,雲德宸被這管家擾的煩了,把傘給他扔了自己進屋去了。
茶是好茶,不過也沒有來得及請他喝一杯。
不知道今天的這個禮物他是否會喜歡。
滂沱大雨無止無休的下着,把盛夏的燥熱沖刷的一幹二淨,不知道人心的污垢是否也能夠沖刷,連同他內心的一塊。
還有,他好奇的是她和他究竟又能多堅固,其實會不會一碰就會散開了。
任何關系都不可能在一個人的堅持下長久,有些事情總是要拿到日光下曬一曬,這樣才能看到僞裝背後的真實,作為一個揭幕的人,雲德宸樂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