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寧遠方授課的對象是娃娃的二哥,桑亞,今年13歲,按說他要留在鎮子上跟着奶奶的,但是桑亞太久沒有見到爸爸媽媽了,所以奶奶便讓他找到冬窩子裏來了,只是奶奶牽了頭羊請求寧老師來冬窩子看看孫兒,寧遠方本就做好了冬窩子的準備,所以把桑亞的奶奶和羊送回家之後就背着自己的行囊出發了。

在邊陲之地,重視教育的家庭并不少,只是有些是出于條件限制能夠在學堂裏堅持下來的不多,寧遠方臨行前準備了不少鉛筆和本子,她按照桑亞奶奶的講述大概畫出了一個游牧人家分布圖,并且粗略算了算各戶會用到鉛筆本子的人數。

分布桑亞家周圍的只有三戶人家,三個男孩一個女孩,三個男孩和桑亞一樣都是面臨着小升初,所以是寧遠方先上英語和語文課,女孩只上四年級,所以喬綠教她數學,等第一節上完,兩個人再換着教課。

上完這四個人的課程之後,喬綠和寧遠方會被四戶人家争着搶着邀請去他們家就餐。這個時候往往是喬綠最手足無措的時候,本來她們就歇在桑亞家,所以看到桑亞爸媽留她們的時候喬綠真想屁股往毯子上一摔,就這了,懶得挪窩。

但是寧老大不樂意,拿了筆做了個規劃,今天是誰家,明天是誰家,今天在這家吃什麽,明天去那家吃什麽,都一一羅列出來,各家領了紙條子就樂呵呵的去了,喬綠樹樹拇指,滿口稱贊。

他們都是極為好客的,往往為了請吃飯而大打出手,雖然是不至于鬧的臉紅的出手,但是卻是真的想客人去他們家,喬綠初來乍到極為拘謹,但是見了這幾次之後,誰邀請她去吃飯她都屁颠屁颠的跟過去了,幫忙砍砍大白菜,燒燒火,裝裝碗都是很得勁的活。

有的時候男主人出去放羊,女主人便操勞着冬窩子裏的瑣碎事情,縫縫補補,灑掃,和面做馕餅,煮肉熬湯,孩子們就在門口的雪地上玩着自創的游戲,而被桑亞家騰出來的一個冬窩子卻是讀書的聲音,數學老師這幾天嗓子不好,說話像個小貓,被同學嘲笑着要給老師豬尾巴吃才好,這樣能治好說話說不清的毛病。

英語老師拿着樹枝刷刷敲了兩下黑板,一個個大眼睛便再也不敢造次,冬天天黑的太早,幽黃的燈光照着室內多了些暖色,鉛筆在紙張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光滑的木板上寫着那些曲曲彎彎的外國文字,兩位老師在低矮的板凳上批改着試卷。

放了學這些孩子便由兩位老師分別送回去,寧遠方走慣了這樣的夜路在喬綠出發前叮囑,聽到狼叫不要慌,說不定狼離你遠着呢,還有保住孩子重要,他們是祖國的希望,我們不過是寫老朽,喬綠琢磨了這句話的意思,總覺得自己并不是送孩子回家而是是被推進圍着狼群的産房。

喬綠負責送的男孩話很少,三腳踹不出來一個屁,只是一雙大眼睛像裝了夜明珠似的,喬綠問那孩子:“你們這裏真的有狼嗎?”

孩子點點頭,喬綠把小手電晃了晃,清了清嗓子說:“別怕,有我在”。

男孩子疑惑的看了看喬綠轉過頭繼續往前走,走了好一會才對一直東張西望的喬綠說:“你要是害怕可以擡頭看看星星,這裏的星星很亮”。

喬綠尴尬的笑笑說:“我不怕的,一點都不怕”,然後擡頭看了看星星,呦吼,這星星都是按斤長的麽,大顆大顆的綴在天上,可人的緊。

不知不覺喬綠便把男孩送到了家門口,喬綠把孩子往冬窩子一推和孩子父母道別後就離開了,走了兩步才無比懊悔的是怎麽一口回絕了那家長要送她到路口的要求,喬綠敲着自己的腦袋往回走,總覺得有奇怪的聲音。

難道是有狼嗎?喬綠心口發慌,又想起來剛剛那男孩說前幾天福哈家的羊圈被狼掏了個大洞,一只老綿羊被拖走了,還有一只小羊也被咬傷了,雪地裏現在還能看到狼的腳印,喬綠本來想去福哈家看看的,但是因為這幾天一只在串門給住的遠的孩子上課便也就作罷了。

現在這些都在她腦袋裏豐滿起來,喬綠站定拿着小手電360度掃描了一圈,并沒有看到預想的綠色眼睛,她安慰了自己三秒鐘,然後開始拔腿就跑,這個時間喬綠比較慶幸的是沒有人認識自己,不然真的會被嘲笑死吧。

她一邊跑一邊給你自己唱歌打氣,上課時被嘲笑的小貓音,現在也有騰格爾的氣勢了。唱啥都飄散着一股大塊肉的氣味,凜冽的寒風穿過她的頭發和脖子,鑽進衣領和袖子裏,喬綠捂了捂自己的領子跑得飛快,跑着跑着小手電就歇菜了。

看來兩節南孚電池還是不頂用,她考慮不周,來得時候忘了帶手電了,只能靠着費電池的鋁皮小手電照明,現在自己只有摸瞎跑的份了,還好雪地并不太黑,什麽都還勉強看的見,但是沒有人造光亮總覺得心發慌,喬綠唱歌的聲音大了。

沒一會,喬綠突然看到前方有一個小火堆,是刨了個小坑放了木柴燃燒的。

基本上是每隔100米有一個這樣的小火堆,喬綠知道只有有火堆,就算狼在周圍也是不敢靠近的,自己便也漸漸放慢了腳步,剛剛的一陣心發慌也被壓了下去,她往發面八方瞅了一遍,沒有看到人跡,又搜尋了自己的記憶,她記得來得時候是沒有的,這會怎麽會有火堆呢。

難道是寧遠方怕她迷路點的嗎?喬綠想到這裏心裏一熱,寧美人還是會關心人的嘛,只是不好意思說出來而已,喬綠一蹦一跳的往前走,地上的凍雪在腳下發出吱吱格格的聲音,仔細聽還聽得到狗狗發出的叫聲,看來是離冬窩子近了。

喬綠到了窩子裏的時候,寧遠方還沒有回來,這便更加堅定了喬綠的猜測,喬綠洗漱完畢無比貼心的鑽進了被窩裏幫寧遠方暖被窩,因為寧遠方不喜歡與人肢體接觸,也不允許誰在她面前衣衫不整,所以喬綠趁着寧遠方到來之前鑽會了自己的窩。

等到喬綠睡了迷迷糊糊的睡着的時候,只覺得寧遠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喬綠怪異的皺了皺眉,寧遠方什麽時候會這樣幫她試體溫了,因為她太困了,所以眼睛還是沒有睜開,大概是喝的感冒藥藥效太烈,喬綠喃喃喊了句遠方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喬綠就覺得自己身上清爽多了,喝了一碗雞蛋湯就去上課了,寧遠方已經在上課,喬綠站在窩子門口看了會寧遠方,她利索的短發長長了些,特別是額前的碎發已經到了睫毛上,清瘦的身形在陽光下纖長、清逸,她在黑板上寫:草鋪橫野六七裏,笛弄晚風三四聲。歸來飯飽黃昏後,不脫蓑衣卧月明。

今天四年級的小姑娘沒有來,喬綠便站在外面一直等着寧遠方下課,就像她們大學那會等着彼此下選修課去吃雞公煲,擁擠的小店,四個人一邊吃,一邊聊寧遠方選的戲劇鑒賞課,确切的說是聊寧遠方戲劇鑒賞課的迂腐“夫子”。

本着選修課重在好拿分且不容易被點名,所以他們選修課都是随大流報了“火爆”課程,但是只有寧遠方選了戲劇鑒賞課,張夏目和小煙花對寧遠方那是敢怒不敢言,大好的周六早早逃了課去吃雞公煲然後去河邊溜達一圈不好嗎?上什麽戲劇鑒賞課。喬綠無悲無喜的和她們一起坐在一樓的草地上等寧遠方,安慰她們:“傳統文化需要有人傳承,不是你我,就是她了”。

直到有一天大家看到了寧遠方那個“夫子”才算明白了這個冷門課程為什麽還被稱為冷門中的爆款,這夫子在五月份的天氣裏穿着一襲竹布長衫,明月般皎潔,發如雲堆,眉目含笑,啓唇便入耳如春雨墜地。

張夏目沒什麽原則的對老師說了聲老師好,那夫子點頭也道好,然後離去。小煙花抱着一包呀土豆咔嚓咔嚓的咬着,兩彎眉毛糾結在一起,這個夫子看起來真的像頂級名伶一樣,我小時候被我老爹帶過去看過京戲,那小生不如夫子氣質一二。

寧遠方把那戲劇課的課本放進包裏推了張夏目一把,張夏目卻突然想起來自己受人之托要牽一牽他和寧遠方的紅線的,不如就在等會吃飯的時候再說出口吧,小煙花像丢了魂一樣呆愣了好一會才說:“那個夫子,覺得像上個世紀的遺老,不是腐朽的那種遺老,而是在筆墨來腌漬久了,水墨養出來的。”

關于這個夫子很快就被大家遺忘了,因為這個課程寧遠方上了8周便結束了,統共也就兩個月的課程,再後來便再也沒有聽到過關于這個夫子的事情,有次喬綠問起了這個夫子,寧遠方說已經記不起這個夫子的名字了,看來人還是不要太不沾塵俗。之後便再也沒有提起。

喬綠今天給學生們上了一節音樂課,因為沒有帶樂器,所以先講了樂理知識,但是學生是聽得一臉懵,在喬綠的認知裏我國少數民族不是都多才多藝嘛,課程結束後喬綠輾轉反側了很久都沒睡着,第二天正課結束後,喬綠便帶着學生們浩浩蕩蕩的朝着信號塔奔去了。

在這裏通電已是不易,至于打手機還是需要去離信號塔比較近的地方。

到了信號塔,喬綠連接了和蕭卓的視頻通話,簡單和蕭卓說了情況後,蕭卓便做坐了鋼琴前給學生介紹了一下鋼琴,然後給他們教了入門難逃曲目《小星星》。學生覺得很神奇,對于那個少年也一起覺得神奇起來,因為他們沒怎麽見過鋼琴,所以不厭其煩的問着鋼琴的基本構造用普通話怎麽說,蕭卓便耐心的重複講着。

終于,這節課程在兩個小時之後結束,喬綠的手機基本沒有什麽存電了,和蕭卓匆匆說了再見便要挂斷視頻。蕭卓說想聽一下周圍的聲音。喬綠認真的聽了一下只有那幾個孩子唧唧咋咋的讨論聲,還有呼呼呼的風聲。

聽了一會,蕭卓便挂斷了。

喬綠看着黑屏笑了笑,然後蹲在信號塔下給自己的網友聊了一會天。

風起:我在這裏很安靜,和阿卓通話了,他應該聽到了風聲。

星星也有綠眼睛:那很好。

風起:是,那再見。

星星也有綠眼睛:再見。

風起:送你的裙子也不知道你穿了沒,現在已經是冬天了。

星星也有綠眼睛:冬天會走的,只要你肯開口。

風起:沒有電了,下線了。

星星也有綠眼睛:好,如果風大就先閉一閉眼睛。

喬綠把手機關機,看了看站在不遠處等着她的寧遠方,如果寧遠方不介意,她想問一問那個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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