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恃寵

太後的膝蓋紅腫不堪,蕭珩一腳跨進寝殿的時候,盛禦醫正在給太後上藥。“太後娘娘這是舊症了,若是再這般糟蹋腿,怕是年紀再大些,就難以行走了。”

太後強忍着疼痛,額上的汗不停地往下淌,言語間很是無奈。“皇上老大不小了,膝下尚無子嗣,讓哀家百年之後如何去見先帝。”

蕭珩至今還記得,前世九江王謀反的時候,太後在佛前足足跪了兩天兩夜。蕭珩嘆了口氣,近來前朝事兒多,他到後宮來的少,太後已經不是頭一次念叨。“您的腿一向不好,何必這般日日跪在佛前相求呢。”

“是阿珩來了,又是哪個多事的告訴了皇上?不像話。”太後有些微微惱怒,接着招手示意他坐在近前,滿臉的慈祥,“皇上如今大了,老婆子的話你聽不進去了。哀家讓你多親近後宮嫔妃,你總說政務繁忙。”

太後略顯失望的搖搖頭,“哀家也知道前朝事兒多,可是子嗣就不是朝政要事了麽?依着哀家看,那才是頂頂要緊的事。阿寧也來跟哀家唠叨過,那些老臣時常拿子嗣來說事。甚至有老臣跪在哀家的景泰宮門前,求哀家勸谏皇上廣納嫔妃。”

“哀家都沒應。因為哀家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不管做什麽心裏有杆秤,用不着哀家時時催促。”

蕭珩道:“朕知道太後為了此事操心,是朕的過錯。”

太後搖搖頭,“皇上怎會有錯,錯的是這些個嫔妃不争氣。若都像白貴嫔這般懂事,哀家少操多少心。”

蕭珩微微一笑,“太後說的是,貴嫔的确乖巧懂事。”

“哀家很是喜歡貴嫔。”

玳瑁在一旁笑道:“太後娘娘日日念叨貴嫔懂事,太後吃到什麽好吃的,都想到給貴嫔送一份去呢。”

太後面上浮現出笑意,“那是給哀家的乖孫。哀家年紀大了,就喜歡孩子們多,膝下熱鬧。”

玳瑁又道:“皇上您沒看太後的手指頭,為了給未出生的小皇子繡百子嬉戲圖衣裳,十個指頭都紮透氣了。”

太後不悅的瞥她一眼:“不可胡說。”

蕭珩擡眼望去,果然見上面布滿針眼,忍不住又是嘆氣。“宮裏有的是繡娘,您又何必親自動手。”

“哪裏能一樣。哀家是皇祖母,心意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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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珩道:“太後有心了。”

太後面上的笑意微微一滞,“只要哀家的乖孫好好的,破點皮算什麽,就算十個指頭不要了又如何。皇帝放心,哀家一定會替你照顧好貴嫔。”

蕭珩走後,太後面上的微笑消失不見。

玳瑁見太後冷了臉色,心中一顫,“太後娘娘,保重身子要緊。”

皇上的态度大不如前,必有緣故!

太後揉揉眉心,“去,将楚王叫來。”

白筠筠如今在宮裏風頭無人可比,就連屢屢碰瓷屢屢失敗的何貴人見了她,也只敢遠遠的努努嘴,不敢近前。

如何貴人這般心思狹隘之人,必定是怕白筠筠記仇,趁機反過來碰個瓷兒啥的。

白筠筠沒這麽想過,因為何貴人的分量還不夠她碰瓷兒。過好自己的日子,防患于未然,這才是她過日子的主題。

不過,當白筠筠遠遠看見湖邊涼亭裏的何貴人,這個主題……可以變一下。

湖裏的荷葉開始向下卷邊變黃,沒有了夏日時的精神抖擻。何貴人站在亭子裏,手裏一根竹竿無聊的撥弄着蔫蔫的荷葉,一臉的若有所思狀。

春杏大老遠便看見了何貴人,小聲問:“主子,何貴人在亭子裏,咱們不過去了罷,免得看了生厭。”

若是平日裏,白筠筠也就轉身走了,可今日偏要捉弄捉弄她。“不走,咱們過去聊聊。”

春杏一愣,接着兩眼放光,看亭子裏的何貴人仿佛一碗梅菜扣肉。

何貴人的兩個宮婢都不在,也不知被她支使到哪裏去了。白筠筠悄悄走到何貴人身後,只聽何貴人口中念念有詞。

“一個比一個讨厭,總有一天,本貴人要你們好看!哼!一個個都舔白氏的臉,她的臉有什麽好舔的,不就是肚子裏揣了個孩子麽?!誰知道那個孩子是不是龍種?本貴人才不稀罕!總有一天,本貴人要将白氏——”

“你要将本宮如何?”

背後突然幽幽的聲音響起,何貴人吓得驚叫一聲,蹭的往前蹿了兩步,待回頭一看,居然是剛剛念叨的白筠筠。

眼看着何貴人的臉由白轉紅,又由紅轉黑,白筠筠很滿意。

“本宮剛才沒聽清,你要将本宮如何?”

何貴人撇撇嘴,想要面子,又不敢承認,“臣妾何曾提過貴嫔娘娘,許是娘娘聽錯了。”

“春杏,你可聽見了?”白筠筠歪着頭,問一旁看熱鬧的春杏。

“聽見了,何貴人說,要将娘娘扔進這湖裏。”春杏撒謊撒的一臉坦然,默契度相當高。

何貴人頓時火冒三丈,“我何曾說過要将娘娘扔進湖裏?你這賤婢,可別亂嚼舌根。”

“明明聽見你說了,貴人怎的不承認?”春杏仗着背後有靠山,膽子也大了起來。“剛剛貴人對着湖水說,要将我家娘娘扔進去喂烏龜。”

“呸!”何貴人怒視春杏,她心裏是這麽想的,可是沒說出來!“本貴人剛剛只是說不去舔貴嫔的臉,何曾有說過将何人扔進水裏喂烏龜這種話?”

“舔本宮的臉?”白筠筠摸摸臉上的皮膚,又滑又嫩,比上好的鹵水豆腐還有彈性,“舔本宮的臉是什麽意思?難不成拌飯吃麽?”

何貴人看着主仆倆,這才明白過來,她倆就是來找事兒的,“哼!此地留給娘娘,臣妾告辭!”

見何貴人前腳剛踏出亭子,白筠筠捂着肚子開始吆喝:“哎喲哎喲,哎喲哎喲,腹痛!”

何貴人猛地回頭,臉色又白了,連忙擺動雙手:“跟我沒關系啊!你別賴我!我沒碰到你!”邊說着邊後退,似乎亭子裏有洪水猛獸。

也不怨何貴人吓成這般,賢妃和太後都對她訓過話,不要輕舉妄動,見了白貴嫔一定要客氣。皇上正捧着她,若是連累了何府,那整個府裏都跟着遭殃。

眼看何貴人吓成這般,白筠筠吆喝的更來勁兒:“都怨你!哎喲哎喲,好疼啊!你若敢走,本宮這就去告訴皇上,你将本宮害成這般。”

何貴人的臉都吓紅了,兩腿釘子一般紮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顫顫巍巍指着她:“跟我沒關系!你休想賴上我!”今天是什麽倒黴日子,怎的出門就偏偏碰上了她!身邊的婢女也不在,剛剛将兩個婢女罰去打板子,現在還沒回來。

若是真的被賴上……可怎麽辦!

“你…你到底想要怎樣?我不會怕你的。你可別以為有了身孕,皇上寵着你,皇後也寵着你,太後也…”何貴人自己說不下去了,雖然心裏很不服氣,可是她自己也知道,現在與白筠筠,就是雞蛋對石頭。

她碰不過她了,加上她姐姐,也碰不過!

眼看何貴人紅了眼圈,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淌,兩條腿仍像釘子一般紮在原地不敢動彈,白筠筠捂肚子的手轉到臉上,渾身開始哆嗦。

欺軟怕硬智商負數的何貴人吶,實在不适合活在宮鬥劇裏,虧得她能活這許多集。

白筠筠捂着臉,從指縫中道:“你就沒什麽好說的麽?若是沒有,咱們現在就一起去面聖。”

何貴人癟了嘴,兩腿開始哆嗦,不過惡人自有惡人的好處,許是以前見到求饒的太多了,何貴人拈起來就會用。“以前…以前都是臣妾不好,還望貴嫔娘娘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要與臣妾一般見識。臣妾剛才出言冒犯,實在是豬油蒙了心,其實臣妾心裏不是那麽想的。臣妾願意娘娘順利誕下皇子,一路扶搖直上。”好似為了證明自己真那麽想的,何貴人最後又補上一句:“真的,娘娘相信臣妾。”

信了才怪!

不過何貴人不經逗,智商不在線。白筠筠站起身,拍拍衣擺上的灰塵,“何貴人一番話甚是好聽,本宮突然又不疼了。”擺擺手道:“既然如此,那何貴人便回去罷。”

何貴人本以為今日要栽了,沒想到白筠筠竟然放過自己,又紅又黑的臉瞬間浮上一絲興奮:“多謝娘娘,臣妾這便告辭了。”說完,好似怕白筠筠反悔,提起裙角往林子裏跑去。

春杏這才笑出聲,“奴婢還頭一次見何貴人吓成這樣,以前都是她打罵下人耍威風。上次從何貴人手底下出來的紅纓,一直還記得您的恩情。”

白筠筠笑笑,能順手幫一把的她不拒絕。能順手吓一吓何貴人她也不拒絕,若不如此,怎顯得她是被衆人捧在手心上,連點嬌氣都沒有呢。

做人不要太完美無暇,有一絲兒的恃寵而驕,才是衆人眼裏該有的寵妃的樣子。

“太後,楚王來了。”玳瑁将楚王請進殿,沏上熱茶,這才躬身退出殿外。

“兒臣見過母妃。”行了禮,見太後的膝蓋滿是油光,知道剛剛上了藥油。“兒臣聽玳瑁說了,母妃這又是何苦,兒臣不願意看到您這樣受苦。”

見楚王面露心疼之色,太後心中一陣酸楚,竟然湧上熱淚。“傻兒子,若不是為了你,母妃何必這般。若不是為了你,穗兒又何必委曲求全。”

楚王跪在腳踏上,雙手握住太後的手,“皇上勤于朝政,是個難得的好皇上,勝過父皇百倍。兒臣願意當個好臣子,好好輔佐皇兄,并不稀罕那把龍椅。”

太後雙手捧起蕭寧的臉,眉間蹙起,“傻孩子,你以為你皇兄是真心待你好麽?就算是真心待你好,那以後呢?自古以來君王都是冰冷無情,沒有父子之情,也沒有兄弟之情,更沒有夫妻之情。你以為他能待你好到何時?”

楚王搖搖頭,聲音落沒:“皇兄他不是那樣的人,他對兒臣,是手足之情。兒臣待他,也是一樣。”

伸手撫上這張酷似自己的臉,太後的聲音越發顯得蒼老:“帝王是沒有手足之情的,坐上龍椅,便可殺盡天下人。坐不上龍椅,你就是案板上待宰的魚。母妃費盡心思,就是為了你能夠掌握生殺大權,不受制于人。皇上現在對你好,可是以後知道長華是你的女兒,穗兒是你的女人,他還會有兄弟之情麽?是否還會有父女之情?亦或是還有夫妻之情?”

楚王痛苦的搖頭,“不會的!皇上不會知道的!兒臣與穗兒相識在先,是她的父親貪慕皇兄的權貴,這才将她送進了皇子府。穗兒,本就是兒臣的。長華…是個意外,兒臣并不想的。”

“那上次穗兒有了身子,不也是你把控不住?”

“是兒臣喝了些酒,就…兒臣…兒臣只想安安穩穩當個王爺,兒臣一點都不喜歡那把龍椅。”

太後難得的惱怒起來:“王妃是給你灌了什麽迷魂藥,竟然讓你糊塗成這般。哀家操心嘔血,為的還不是你麽?”

楚王痛苦的搖搖頭,“母妃,皇兄對兒臣極好,兒臣不願意看到——”

“不願意看到什麽?不願意看到天下生靈塗炭麽?!阿寧,母妃告訴你,你必須坐上那把龍椅,才能拯救你自己,拯救穗兒,拯救長華,還有…拯救你的母妃。”

楚王擡頭,眼中盡是疑惑:“母妃如今貴為太後,天下最尊貴的女人,為何還需拯救您?”

太後看着他,眸中劃過一絲厲色,唇角微抿,“因為,如果你坐不上龍椅,母妃總有一天會死在皇上手裏。”

楚王更是不解,“為何?皇兄待您也是極好的。”

“因為,世上沒有永遠的秘密。皇上的生母,是死在哀家手裏。”見楚王震驚的擡起眼眸,太後撫上他的臉頰,“今日,哀家便告訴你,當年轟動一時的辰妃案,到底是怎麽回事。這件事像一枚尖尖的刺,時時都紮在哀家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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