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對峙
張旦小心翼翼地摸進了肖珝的書房,房內光影昏寐,燭光一點一點地閃爍着,照亮書案上的文書卷軸。
肖珝停下筆,擡頭:“如何?”
“有一點線索,是那替小廚房臨時來幫工的小太監……”
“審了嗎?”
“剛要動手,吞毒自盡了,”張旦慚愧低下頭,“屬下反應不及,還請殿下責罰。”
肖珝放下筆:“罷了,能把主意打到東宮來的,絕不是那麽好對付的,自然是想好了退撤之法。”
見張旦支支吾吾地還不離開,肖珝又擡起眼:“怎麽?還有何事?”
張旦摸摸後腦勺,嘿嘿一笑:“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殿下想先聽哪個?”
肖珝一拍桌子:“……”
張旦忙開口:“好消息是關于太子妃的……”
“她醒了?”肖珝心中一喜。
突覺不妥,連忙斂起臉上笑容,嘴角向下扯動了一下。
管她醒不醒的,她跟他有什麽關系呢!
他才沒有看上她呢!
硬漢張旦立馬捕捉太子的神色,并合理推斷肖珝并不想知曉太子妃的事兒,于是迅速轉移話題,繼續道:“那這壞消息是……”
“等等,好消息你還沒說呢!”肖珝打斷他的話,站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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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旦心虛了一下,低頭戳着手指頭:“殿下您不是已經猜到了嗎?”
明明是太子您神色表情表明您不想知道太子妃的事兒啊!
“猜到什麽,我什麽都沒猜到,你自己一一禀報,難道還要我教你規矩?”肖珝一拂衣袖,又在椅上坐下,雙眼直直盯住張旦。
張旦被他盯得全然不知接下來該如何開口,哆嗦思量了半天,才喃喃講道:“這……太子妃是醒了……”
“當真?”肖珝雙眼亮了亮。
又是以迅雷之勢把嘴角從彎起變為彎下。
張旦感到自己像是被肖珝故意當猴兒耍着似的。
沒想到這太子妃腦子不好使,太子也跟着神神叨叨起來,明明已經知道發生了何事,還非要他親口說出來,還要故意裝裝十分驚詫和不在意的模樣,畫個濃妝簡直可以就粉墨登場唱出戲了。
但腹诽歸腹诽,張旦身為東宮侍衛首領,自然知曉自己首先不能得罪的便是這位太子殿下,于是表面上還是配合着擺出十分受用的态度:“是的,可是……”
肖珝臉色微變,彎下的嘴角更加耷拉着了。
“立馬又昏過去了。”張旦小心而如實地回答。
然後換來了肖珝一陣暴風驟雨般的咆哮。
張旦委實無辜,堅毅無情胡子拉碴的硬漢臉變出了一副小媳婦兒般的忿然委屈,就差梨花帶雨了。
大罵出氣之後,肖珝大口喘氣歇了半晌,端起茶杯。
張旦趁着肖珝喝水的空檔,才機會連珠帶炮才氣兒都不喘地一口氣道出壞消息來轉移他的注意力:“壞消息就是包大人他今早朝上已經得到消息了估計不時就會來東宮殿下您可要做好應對方法啊我想包大人他肯定會借機刁難您的您千萬給別給了他可乘之機!”
張旦說完,大喘了幾口氣,對着肖珝:“嘿嘿,原來我講話可以那麽快啊!”
肖珝:“……”
而此時童山也已氣喘籲籲地沖入書房,果不其然地帶來了壞消息的後續:“殿下不好了,包大人來了!”
肖珝輕咬了一下嘴唇,沉下眼眸。
包正平如此不打招呼就來了,實屬無規無禮,但既然已經到了東宮,亦是避無可避,只能直面了。
肖珝理了理衣襟,深吸了一口氣:“走吧。”
“另外殿下,”童山尴尬支吾,“皇上也來了……”
普天之下,能令皇帝屈尊相陪的,大約也只有這位包丞相了。
皇帝雖坐于主位上,但臉色并不好看,甚至眼角眉梢間顯出了對包正平的幾分怯弱,與他言談之間更是萬般地遷就順應,若是外邦來朝,恐怕都以為如今這天下易主了。
而包正平心內恐怕更是早忘記了自己的臣子身份,完全不顧及身份場合,一開口便是毫不客氣地訓斥了張旦一番。
肖珝聽出包正平言談之下的意思,只得硬着頭皮上前解圍,說及張旦不過是履新,還不熟悉東宮情況,如此等等,好話說盡,還是只換來包正平一聲不屑:“東宮侍衛首領如此無能,還不如撤換掉!”
果不其然。
包正平握住羽林軍的大權之後,現在已經想讓東宮侍衛亦全盤換做他的人,從而讓太子也不過是籠中之鳥。
也還好,羽林軍的關鍵位置上雖然都是包正平的人,但他不知道,千裏之堤潰于蟻穴。
而那一個個的蟻穴,都是肖珝親自部署安插的。
大權在包正平手中,而大權能否行使,卻由肖珝說了算。
“張大人是我親選的,”肖珝擔心這件事再發酵下去,新上任的東宮侍衛首領說不定得年紀輕輕地告老還鄉了。
況且張旦已經對下毒案有所眉目了,若是換人,恐怕這件事就不得不中斷,于是他只能把自己也搭進去,微言厲聲:“若是張大人有何過錯,亦是我的過失!”
張旦為肖珝舍身相護的精神感動得淚流滿面。
皇帝輕咳一聲:“太子年輕,難免有過失,關于張大人的事便就此打住了……”再看向肖珝,“太子,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肖珝應下。
皇帝話說到這份上,包正平再目無君上也不得太狂妄放肆了,便道:“皇上,我家林林嫁入東宮,不想就受了這種委屈,如今人都還昏迷不醒,臣實在是痛心疾首……”
肖珝冷笑一聲。
又見包正平抹了一把老淚:“想臣為輔佐皇上也是赤膽忠心,不說功勞亦有苦勞,皇上必得為臣和林林逃回一個公道啊,若查出幕後兇手是誰,臣必要将其碎屍萬段,滿門抄斬!”
包正平口口聲聲是為包林林打抱不平,但言下之意,不過是想從皇帝手中将此事的追查權撈過來,一則确是因包林林之故,二則是他也明白這件事最終的目的。
對包正平而言,如今情勢已再清楚不過了。朝中有他的異己力量,非是太子肖珝,而是另有想立儲君者,他需要将這波勢力給一網打盡。
皇帝猶豫不決,指尖不停地叩着茶碗。
“叮叮叮叮叮”,一聲一聲地像是敲擊在肖珝太陽穴上,突突亂跳。
包正平見皇帝似在猶豫思量,得意地挑了下眉角,直言不諱地妄下主意:“如此,臣就當皇帝準允了,臣多謝……”
“等等,”肖珝終于忍不住額角生疼,起身打斷包正平的話,“此事發生在我東宮之內,我自當有責,不如就由我來處理,必會給丞相一個交代的。”
皇帝聞言,擡頭看了肖珝一眼,有所惶恐不安。
“你?”包正平哼了一聲,“殿下年輕,還不知朝中宮內多有奸佞惡毒之徒,何況林林是你妻子,我是你岳丈,本就是同仇敵忾,難不成殿下還信不過臣?”
“不是信不過,而是……”
肖珝急要解釋,皇帝已厲聲開口:“珝兒,莫在丞相面前放肆,退下吧!”
“父皇……”
“朕的話,你也不聽了嗎?”
“孩兒不敢。”
肖珝沉默下來,無意而見皇帝眼中竟是又多了幾分無可奈何,看着他的時候,甚至是有幾分歉意在其間。
想來皇帝在這龍椅上幾十年,定也是如坐針氈,但因自身怯懦,治國無才,致使權勢衰微,大權旁落。
如今北疆有戰事未平,領軍作戰的正是包正平手下的人。
皇帝依仗着包正平護着他這天下,也忌憚着包正平,就連包正平前來東宮一趟,他也必得好聲好氣地陪同而來。
從古至今,這樣的皇帝恐怕是獨一份兒的吧!
包正平一聽皇帝如此訓斥了肖珝,雖不算狠厲,但好歹是給了肖珝一點教訓,更是有些肆無忌憚,随意朝皇帝福福身便言道:“林林昏迷了那麽久都還沒醒,想來定是太醫院那群廢材無用。為保得皇城安寧,臣提議由臣主事,從民間重擇醫術高明之人,以新替舊,充實太醫院……”
“你……”肖珝險些破口大罵。
包正平如今的手伸得實在太長了,連太醫院都想染指,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
皇帝輕嘆一口氣,朝肖珝壓了壓手。
肖珝強抑住怒火,視過包正平。
包正平冷漠無視肖珝,朝身後眯了一下眼,一個青衣白須老者便從屋外走入,恭順地朝皇帝和肖珝一鞠。
包正平面上帶笑,介紹道:“這位便是臣從民間找來的醫術聖手,由他來主領太醫院,相信今後必然能使皇城間無病無災,天下大吉。”
聖手?
肖珝輕哼了一聲。
怕是權術之手吧!
皇帝沉了沉眼眸:“愛卿所薦之人,必然……”
肖珝擇準時機接過話,笑道:“包大人所薦之人,必然醫術了解,既然如此,那便請這位老人家先來瞧瞧太子妃何時能醒吧,若真是聖手,相信對太子妃所中之毒,必然手到擒來。如此,包大人也可寬下心來。”
包正平臉色一陣青白,但他大話早已說在前面,此時若是避而不言,那便是打了自己的臉。
那青衣老者臉上也略露一絲遲疑,卻還是架不住肖珝又再三相勸,只得随着童山指引而去了塗山林林屋內。
肖珝剛要入屋內,包正平手一攔,聲音冰冷:“殿下為林林确是多費心了,臣實感寬慰!”
肖珝抱之以笑,話裏藏針:“丞相擔心太子妃安危,親自擇選大夫來醫治,才是煞費苦心……”又冷冷低聲一言:“……苦心孤詣。”
“哼!”包正平一拂長袖,側身入了房間。
肖珝看着包正平的背影,唇角勾起。
今日一番,他與包正平的矛盾算是在皇帝面前都挑明了。
他本沒打算那麽快的,但包正平氣焰實在嚣張,他不得不應,只為保住皇帝和皇家這一點點僅存的尊嚴,暫緩包正平的欲望。
既然一切都開始了,那就繼續下去吧!
反正,反正太子妃又不是包林林!
那青衣老者早已露怯,治不好太子妃,自然是為包正平的全盤計劃增加了不小的阻力,而若是能治好太子妃,那也……不錯。
太子妃無礙的話,至少他心裏似乎能得到不少寬慰,以解此時擔憂之苦。
青衣老者為塗山林林診治,包正平在一旁左右環顧這房間,不滿道:“殿下怎會讓林林住到這配殿來,豈不是虧待了她?”
肖珝一愣,瞬時有些尴尬。
把太子妃打發到配殿來住,本就是他此前故意為難塗山林林之舉,如今被包正平抓了這個小把柄,委實有些難堪。
好在姝岚反應極快,連忙上前道:“大人有所不知,殿下念着太子妃身體有恙,而這日來問候之人極多,生怕是影響她的病情,才命奴婢收拾了這屋子給太子妃靜養,此舉實為殿下關懷,還請大人理解。”
姝岚的話既識大體,又把肖珝此前的壞心撇得幹幹淨淨,還在包正平面前為肖珝樹立起賢夫賢婿、純潔無瑕的光輝形象,肖珝一時對姝岚多了幾分敬佩,決定等待會兒打發了包正平後,怎麽也要從這被太子妃吃窮的東宮中找幾錠銀子來獎賞她一番。
“靜養?呵……”包正平冷笑一聲。
他走到床前,壓低聲音對青衣老者道:“治好她,聽到沒?”
青衣老者戰戰兢兢地應了聲,指尖也不由顫抖了一下,卻實實在在地感到塗山林林脈象也随之顫了顫,一股隐約不明的涼氣緩緩溢出,讓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這……”老者急忙收回手。
但他哆嗦着小心擡眼時,卻見太子妃還是一副昏迷不醒的模樣。
“什麽情況?”包正平見狀有異,急忙問。
青衣老者跪下身來:“太子妃體內有股不似常人的氣,十分強大,壓住中的毒無法排除,恐怕太子妃因而才一直昏迷不醒,而我見識淺薄,實在是……”
不似常人的氣……
肖珝凝神不語。
而包正平卻一時怒火攻心,扭頭而指着肖珝便罵道:“我好端端的女兒嫁給你,你說你究竟是如何待她的!中毒昏迷不說,還有什麽不似常人的氣,還把她安排在如此偏僻狹小的房間!若說殿下不是存心的,叫老臣如何能信!”
此話着實是戳到了肖珝的不安,他有些慚愧地說道:“包大人,我現在便囑人重新給太子妃安排房間,此事是我顧慮不周,還請您原諒……”
“原諒?太子殿下此話可說得太過輕巧,”包正平眼中冷光,“林林有三長兩短,我又怎麽原諒對她不好之人……”
“包大人您請放點,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的!”肖珝咬緊牙關,臉上幾乎要滲出血來。
身為皇子,更是太子,他又何嘗受到過如此折辱。
而他在明,有人在暗,他亦想要找出那個致使下毒的幕後之人,以便為塗山林林讨回一個公道。
“好,殿下要給我交代,那便由我安排,”包正平成趁火打劫,“即日起,撤換太醫院所有太醫,東宮侍衛也由我親自擇選合适人等……”
“大人,這萬萬……”一旁的童山已是按耐不住,驚呼起來。
包正平冷眼一視童山,肖珝急忙朝他使了個眼色。
“殿下身邊的人也真是太沒規沒矩了,定然無法好好輔佐殿下,”包正平道,“臣身邊有一賢能者,即日便能入宮……”
“你……”肖珝已經捏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丞相是要在東宮內……”
頓了一下,他硬是将“造反”兩字吞了下去。
守在門外的張旦握緊了劍柄,随時準備出鞘應對。
正是局勢電光火石一觸即發之際,原本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塗山林林突然大叫出聲:“不可以!不能這樣!都給我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