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萸然

大路不識一條的肖瑧在廊道中拐了個彎兒,立馬就忘記了東南西北前後左右,只聽得見肖珝喚他的聲音在空中回蕩了片刻。

但他越走,卻離那聲音越遠,也不知是他找錯了方向還是肖珝認錯了路。

當然,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夜色早已經黑到周遭都只剩下無盡的暗沉,涼涼的寒風嗚嗚咽咽地從樹冠和屋檐刮到他身上,衣角被吹得不斷揚揚落落,讓他總覺得是有東西在絆他的腳,吓得渾身都快癱軟了下來,大喘着氣,靠在一出廊柱邊坐了下來,自言自語道:“我不怕我不怕!我什麽都不怕!有什麽妖魔鬼怪就來吧,來一個我殺一個,來兩個我殺一雙!”

一道灰暗的影子像手一樣地撫過他肩頭。

肖瑧立馬就跪了下來:“啊啊啊啊啊哪位神仙大哥啊!您……我再也不亂說了!求您不要吓我啊!”

身後那道影子好似頓住了腳步,另一手搭在了他另一個肩頭。

肖瑧差不多要五體投地了,已經哆嗦得連話都講不出來。

還有一滴熱淚從他的眼角滾落了下來。

凄凄慘慘戚戚。

“你……不是在找我嗎?”那影子說道,語中帶笑。

“唔?”肖瑧腦子僵住,方才慢慢吞吞地回過頭來,戰戰兢兢地望向了身後。

豈不正是萸然!

“啊!你……”肖瑧一抹臉上還挂着的淚痕,想起方才自己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樣,就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把自己拍到九霄雲外去。

實在是太丢臉了!

堂堂四殿下,不僅是個路盲,還是個膽小鬼,更是個貪生怕死欺善怕惡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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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況是在萸然面前!

萸然輕輕蹲下身來,與肖瑧相對,眼角彎彎,卻絲毫沒有嘲笑之意,語氣溫和如斯:“抱歉,此前有急事來不及送你,現在沒事了,我帶你去你大哥的書房吧。”

肖瑧愣住。

此前他遇見萸然時,萸然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樣,不願搭理他,令他頗為心傷。這時卻突然自動找上門來,還稱要送他,這件事如此鬼竅,難不成是有所圖謀……

萸然……對他……有所圖謀?!

于是肖瑧警惕地眯了眯眼,上下認真看了看萸然,接着立馬擺出一副心不甘情不願卻又甘心授受的模樣:“那好吧,就拜托萸然公子了。”

圖謀就圖謀吧,難不成還能吃了他!

如果真的要吃,那也就吃了吧!

有什麽大不了的!

肖瑧還是小心翼翼地一手牽住萸然的袖口,心頭撲通撲通亂跳的節奏幾欲讓他窒息。

然而萸然在前走着,步伐如常,神情如常,連束在腦後的烏黑長發和深色緞帶都如常。

肖瑧低聲罵了自己幾句沉不住氣,就見萸然頓了一下腳步,才急忙吹出一聲口哨,裝出一臉無辜的模樣,微擡起頭,瞥着萸然的雙眼,糾結了半晌才開口:“可我大哥說你不是東宮中的人……”

“太子殿下騙你,”萸然語氣很輕,“我的确是東宮中的……”

“是東宮中的什麽?”肖瑧接話,“是彥行道長那樣來做客的?還是童山那樣的宮人?”

萸然淺淺一笑,未有正面回答,只言:“東宮內,只有此兩類嗎?”

肖瑧不明白萸然是何意思,摸了摸頭,便答:“還有太子妃,那你必然不是,此外就是太子養的狗了,叫白衣……呵,你別聽這狗叫什麽白衣啊,他可是只只有幾根白毛的黑毛小狗,最喜歡與太子作對,又喜歡占太子妃的便宜,是個地地道道純純正正的色狗,因為此事,與太子打過好幾架呢……”

肖瑧說得越來越起勁,歡欣鼓舞手舞足蹈的,沒留意到萸然的臉色漸漸沉下。

眼看着将近肖珝的書房,肖瑧還在滔滔不絕地講着肖珝和白衣之間的愛恨情仇是非曲直,只見彥行從書房內走出,而萸然立馬往旁側一躲,黑衣隐入陰影中,如遁形了似的。

肖瑧還來不及出口阻止萸然,就被彥行叫住:“四殿下,您怎麽在這裏?太子殿下還在到處找你呢!”

“啊……我……我在……到處……看看……走……餓了……想找吃的……”肖瑧說得颠三倒四,心思和眼神完全不在彥行那裏。

彥行走近:“殿下你怎麽了?”

肖瑧未回答彥行,只慌亂地往周遭望去,可目光所及之處,早沒了萸然的半個影子。

他又消失了……

肖瑧失落地嘆了一口氣,才問道:“道長,你可見到一個男子?”

彥行目光抖了抖,然後立馬鎮定下來:“何樣?”

“一身黑衣,長發披灑及腰,眉目如星,長得十分好看……”

彥行眼角也顫了一下:“聽起來是個美男子啊……”

“那是,我從未見過如此好看……”肖瑧得意一笑,眼望着白衣沿着廊道“噌噌噌”地朝彥行跑過去,跳入他懷中。

“白衣?怎麽會在這裏”肖瑧訝異。

白衣回頭,眉目如星的狗眼看向了他。

肖瑧怔了一下,咽了咽口水,補全了方才未說完的話:“如此好看的人……”

白衣“汪”了一聲,汪得十分歡喜得意。

肖瑧又喃喃道:“如此好看的狗……”

彥行抱住白衣,白衣又嗷嗚了一聲,似是聽懂了肖瑧在誇它,狗眼裏都是笑意。

“這狗有點奇怪啊……”肖瑧鬼使神差地走近白衣,微頓下身子,與白衣不過幾寸相距。

白衣警惕往回一縮,彥行連忙出手攔住肖瑧:“四殿下,您先進屋中靜候,千萬別再亂跑了,太子殿下剛剛帶人出去尋你了,我這就去找他回來。”

肖瑧點點頭,又忍不住再多看了白衣一眼。

這狗眉狗眼的,還有這一襲黑衣……

他才進了書房,一念間猛然回頭,沖出門外,遙望着彥行的背影消失在廊角,心頭一陣撲通撲通亂跳。

“白衣它……”他喃喃,“和萸然公子……”

狗與人居然在神情容貌上都能如此相似?!

“你也真是的,”彥行抱着白衣到了一隐蔽之處,見周圍無人,才将它放下地,低頭道,“以後少在東宮內亂竄了,你如今維持人形也只能片刻左右,若是你不小心在別人面前顯出真身,這秘密我可幫你守不了了,你明白嗎?”

白衣周遭騰起黑霧,霧氣慢慢升高,形似一人,漸漸凝形,正是一身黑衣,長發及腰,眉目如星。

彥行抱着雙手,看着眼前這人:“看起來,肖瑧恐怕已經在懷疑你的身份了,你老人家也消停消停吧,要不回山裏去繼續修行,說不好再過個幾百年就能位列仙班,嗯?”

“不去。”語氣冷淡。

“你留在這裏也總得有個理由吧,”彥行急得語氣快了些,“要不你告訴我你為何要來東宮,我可以來幫你……如何啊萸然公子?”

萸然淡淡笑了笑:“你幫我?”

彥行無奈攤手:“好吧,你道行比我高多了,我大概幫不了你……”

“知道就好。”

“可你畢竟此前受了重傷,修行幾乎毀了一半,你天資上乘,但如今也是好不容易才能再化人形,還需一段日子才能恢複如初,”彥行認真勸道,又癟癟嘴,“要不是看在元化道長份上,我才懶得多嘴多舌對你說這些話呢!”

萸然轉頭,目光深邃,無情無緒:“我還有事未完,做完了就走。”

“究竟是何事啊?”彥行又追問了一句,“你說說會死啊!就透露一點點行吧……”

“會死。不行。”回答得十分堅決。

彥行知曉萸然嘴緊,這麽長日子來,硬生生是一點風聲都沒透出,他為何會受傷,又為何會來東宮,又為何會賴在這裏不離開……

彥行還是不服氣,繼續懇求:“好歹咱倆也算是……”

“是什麽?”萸然冷眼相對。

“那種關系……是肖珝說的……”彥行哈哈大笑起來,想起肖珝詢問他與白衣之間是否有見不得人和狗的關系,就覺得整個天地都樂呵了起來。

也虧得肖珝想得出來。

萸然言及肖珝,更是冷淡,臉上連一絲表情都懶得扯出。

“好吧,不說就算了,”彥行再又陰恻恻笑起來,“我方才可是聽見肖瑧說你是色狗呢。話說回來,你當狗的時候倒真是一副色相,盡朝着人家胸部亂蹭,怎變成人了就如此一本正經不茍言笑的?”

“廢話,變成人的時候,你敢去蹭嗎?”

彥行:“……”

彥行感覺天靈蓋被雷“轟”一聲給劈了,立馬外焦裏嫩,神識清明。

這話說的,好像也沒錯啊……

萸然真是只合格的色狗,如假包換。

裝成狗,雖不算得自由,但勝在長了副人畜無害的樣子,讓人無所提防,某種程度上便是可以想所欲想、為所欲為了,可為何偏偏是這個來歷不明的太子妃?

來歷不明?

萸然是妖,因受傷而修行受損,身上的妖氣才難以掩蓋,彥行才可聞到。

而那太子妃身上并未有妖氣,這也并不表明她就是人啊,何況她自己都說了自己五十多歲……

“所以你對太子妃……”彥行上前一步,急急說出心中揣測,“還是你就為了太子妃才到東宮來的?或者是她本來就是……”

還沒待彥行說完,眼前的黑衣男子又化作了一只活蹦亂跳的小狗,跟沒事兒人一樣撒丫子跑向不遠處走過來的肖珝身上。

彥行暗罵一句:“真混賬!”

一遇到不想回答的問題就裝狗逃避。

而這邊肖珝驚喜地抱住白衣,享受着這只東宮之犬從未有過的親熱待遇,頗有些受寵若驚,擡起頭望向彥行,由衷贊嘆道:“彥行,白衣……白衣它……真可愛啊……”

彥行“呸”了一聲,低聲言道:“就你能把它當做狗來養了!”

東宮裏面的人,從太子算起,就沒人腦子好使!

這腦袋,這耳朵,這尾巴,這爪子,這牙,究竟哪裏像只狗嘛!

“嗯?”肖珝未聽清彥行的話。

彥行別過頭:“肖瑧回來了,在書房裏等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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