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情愫
肖珝萬萬沒想到,他居然自己送了自己一片青青大草原。
白大人就這樣華麗麗地綠了太子。
看着眼前人兒嬌俏的面容,他腦中一陣一陣地轟鳴,五彩缤紛,煙花絢爛,鞭炮齊鳴,鑼鼓喧天,這一片原本熱鬧歡騰的場景不足片刻,就變成了轟天震地,血肉橫飛的場景。
他下意識地往後去躲,不料塗山林林竟然鼓起勇氣膽大妄為地朝前進了一步,幾乎整個人兒都快貼到他身上。
他進退不能,整張臉紅得已不能再紅,腦中一片空白,竟脫口而出的是:“你……你別靠我那麽近!”
“嗯?”塗山林林擡頭看他,有些不解,睜大雙眼,和白衣幹壞事之後的表情還有幾分神似。
他想起她所說的那句“就像白大人的父親也一定姓白,他的兒子也會姓白!既然都姓白,足以證明他們就是一家人嘛”的鬼話,腦中亂糟糟。既然他是白衣它爹,那她便是白衣它娘,長得神似很正常嘛。
呸,什麽狗屁!
而她這種天真無邪的樣子令他感覺自己已有些抗拒不能,手腳有些不聽使喚,想去摟住她,想要去親吻她,就像她中毒那時躺在床上時,他摟她入懷,那一刻柔軟的觸感。
理智又再不停地說服他。
不對不對,她現在身份不明,就算不是真正的包林林,說不好會是別的什麽善惡不辨的東西,就算他不介意,但民間流傳“東宮妖氣盛”啊,若她真的是妖,豈不就是便宜了這歌謠的始作俑者?
肖珝遲疑着,萬萬不敢輕易動作。
塗山林林見他退縮不應,倒也識趣地低下頭不再去看他,轉身往內。
她活了那麽久,初次感到一種濃烈酸苦的味道萦繞鼻息,硌得她直想流眼淚。
這一定是原主的感情,不是她的!
但這種感覺來得太奇異,她不知道那是什麽,只知道似乎自己被輕視被放棄了,那此前在床前相擁的場景又算是什麽,是看她好欺負故意逗她玩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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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離開東宮的想法卻越加強烈,強烈到她恨不得立馬用她這顆狐貍腦袋去硬碰硬,與結界撞個你死我活。
“喂……”肖珝輕輕喚了一聲。
塗山林林沒有回頭去看他,只深吸了一下,強憋出一點難堪的笑:“白大人,我這裏還要收拾一下東西,您先回去吧。”
肖珝覺得心口也隐隐作疼起來,咬了咬唇:“要不……姝岚,你暫時別收拾了,我明日要出宮辦事,待我回來再說吧。”
姝岚急忙應下。
肖珝跟逃命似的匆匆離開此處,走到廊道拐角處,才悄悄地摸了摸一直藏在身上的結界空符,微微側頭,隐約可見塗山林林還站在了房門外,似乎還是十分難過的樣子。
要不給她吧?他想。
沉吟了一瞬,他還是将空符收了起來。
她此前那麽想離開東宮,此時又如此難過,若是現在放她走,他怕她會立馬走得連根頭發都不剩。
——要是順便把這東宮裏新添的雞都給偷偷帶走了,那他可就虧大發了。
一瞬間,他覺得她若要走,還不如将他也帶走。他寧肯舍下身後的萬裏江山。
塗山林林失落地望着肖珝的身影消失,才乖乖地再退回房間,擡眼就看到姝岚攥緊了拳頭,有些憂郁地望着她,那股子酸苦的味道立馬又開始彌散,嗆得她又開始咳嗽,眼淚緩緩就順着臉頰滑落了下來。
姝岚吓得立馬就去抱住她。
她埋頭在姝岚的肩膀處,一點一點地開始抽泣起來,結結巴巴口齒不清地念道:“姝岚……我也不知道我怎麽了……就是很想哭……看……看到他走開了……就開始想哭……我不要哭……我不想這樣……我可是堂堂……”
“是堂堂狐妖塗山林林啊……”姝岚眼圈也跟着紅了起來,“你別難過了,殿……白大人他不是故意的,等他出宮辦完事回來,我再替你去問問他……”
“問……問什麽?”
“那就不問,我替你去打他一頓,出出氣,怎麽樣?”
“嗯……”塗山林林應着,順勢将眼淚鼻涕都擦到姝岚肩上。
姝岚直哆嗦,但又被她摟得緊緊的,根本掙脫不了,整張臉都堅硬了起來,感覺自己也想哭了。
肖珝磨磨蹭蹭地回了書房,無心翻閱了幾卷文書,盡見朝臣暗中提及包正平假公濟私、任人唯親、飽其私囊的事情,一股郁積沖上心頭,忙喝了幾口水硬壓了下去。
再又翻到了白朝轶上奏的東西,又言及肖瑤清正,又有大才,暗指二皇子更适合儲君之位,今後若是登基,必能換得河清海晏國泰民安。
褒揚二皇子,無非就是貶損太子罷了。
肖珝怒将文書放下,執起一方墨,用力地在硯臺上畫着。
墨汁亂濺,灑在他的手背上,又落到了一旁厚厚的一沓紙上。
那是塗山林林和不知哪個男子一道寫來的左傳。
肖珝鼻子發酸,用力将墨扔下地,墨滾到了端熱茶而來的童山腳下。
童山愣了愣,俯身拾起那墨,随口說道:“這好像是太子妃以前送你的徽墨,怎就扔了呢,吵架了?”
肖珝從未留意平日用的東西究竟是從何而來的,不過都是随意使用罷了,此時童山如此一講,他心頭卻驀然柔軟了一點,接過童山遞來的墨,輕聲道:“童山,你覺得太子妃如何?”
“如何?”童山将手中的茶碗放下,仔細想了想,嚴肅道,“我說了您可別生氣。我覺得現在的太子妃啊,可不是以前的包家大小姐了。現在的她雖然也是有些大大咧咧的,但卻不再是從前那種無理取鬧無法無天殘害無辜的樣子了。殿下您可還記得小雙……”
小雙是除了姝岚外,唯一在東宮出現過的宮女。
因為包林林強壓過來的意思,不允許太子身邊有別的女子出現,于是整個東宮的宮人換成了一水兒的男子,還都是缺了點那啥的男子。
肖珝生活在烏泱泱的一群太監之中,感覺自己也快太監了。
反正他早已被逼得心如止水,波瀾不驚。
雖然太監根兒不全,但好歹也都是男的,一些細膩的活的确不在行。于是童山擅作主張,把皇後宮裏一個心靈手巧的宮女小雙給弄了過來。
不知此事如何就走漏了風聲,包林林得知後,趁小雙出東宮去領取繡花布匹時,暗中叫人綁了她。
當肖珝和童山發覺小雙許久未歸而不安油生時,小雙慘死于一口井中的消息就已傳來了東宮。
肖珝大怒,直接出宮沖入包府,攔住包林林質問。
而包林林卻一臉風輕雲淡,也不避諱她的所作所為,只言小雙在宮中遇見她時,并沒有三拜九叩地向她問候,她不過是小懲大誡而已。
看着這個年歲不及及笄、臉上還有未褪去嬰兒肥的小女子,肖珝心中森森涼透。
他絲毫不懷疑包林林嫁入東宮之後會做出什麽殘暴不仁的事情來,他一直警惕她,防着她,躲着她,可無奈是聖旨難違,更是情勢所迫,他不得不迎娶她入東宮。
可真正入東宮的人,卻只會貪嘴耍賴,成日琢磨着逃跑,連圓房是何意都搞不清楚,任由他壞心眼兒地欺負。
一次一次,他的防線在瓦解。
就像是常年郁郁而忽見一束日光,把這東宮也耀亮了一些。
不明的情愫在這光亮之中胡亂生長,他不肯承認,回避不看,可再無意回頭時,才發現那東西已經郁郁蔥蔥蔚然成林了。
肖珝頹然地坐了下來,指尖又觸到了那沓左傳。
他拿起,随便翻了翻,泾渭分明的兩個字體躍然。
酸澀的味道又湧了上來。
他揉揉鼻子,深吸了一口氣,對童山囑道:“把姝岚叫來。”
姝岚正好得了機會可以擺脫塗山林林的鼻涕眼淚,忙不疊地就快步趕來,笑嘻嘻地問道:“房間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殿下可是要與太子妃一道休息去?”
肖珝老臉一紅,橫下臉來,沉默着将左傳遞給姝岚。
姝岚接過看了看,嘿嘿笑起來:“殿下知道太子妃并不識字的,寫成這鬼樣子其實情有可原啊,她已經比第一次進步很多了……”
“後面那些。”肖珝指尖點點桌面。
姝岚狐疑一翻,娟秀字體躍然眼前,吓得立馬跪下認錯:“殿下,太子妃并非是故意糊弄您的,這個這個……”
“誰寫的?”肖珝問。
“不知道,”姝岚搖搖頭,“太子妃說她出門了一會兒,回屋的時候就已經明明白白地寫好擺在桌上了,她還稱可能是哪位神仙朋友善心發現而大發慈悲呢。”
話雖這樣說着,但她這才明白肖珝叫她來的真正目的,感情這是以為太子妃與誰人私通,便忍不住一探究竟了啊。
啧啧啧,人啊,感情啊,不動則已,一動就盡是酸醋味。
肖珝信了姝岚的話。
反正自從太子妃來了之後,這東宮裏怪事一大堆,多一件少一件也沒什麽關系。
更重要的是,有結界在,塗山林林飛不出東宮,不可能與外面的人往來,東宮內除了彥行和他,都是一條龍的太監,他自然不怕。
而彥行的字他識得,他也知彥行不會無聊到幫她寫字。
只除了一個……
那神出鬼沒不知究竟是何身份的萸然公子。
“她的确不識字?”肖珝漫不經心地說回了這個話題。
姝岚臉上一僵,但她此前話已出口,覆水難收啊,只得默默點頭。
“她……”肖珝目光凝下,“還是她嗎?”
姝岚明白這太子又在試探什麽,但她不敢如此吐露塗山林林的真面目,于是開始采用迂回戰術,反客為主道:“殿下以為呢?”
肖珝一拍桌子起身:“是我在問你!”
姝岚來東宮的日子也不短了,此前在包林林身邊照顧時,也知這太子并非那種是非不分殘暴濫殺之人,雖然他鴨子嘴硬,但心底卻是柔軟,何況他此時不過是想套她的話,算是對她有所求,于是膽子也大了些,七纏八繞地說道:“殿下對太子妃有所疑惑,大可以直接去問她。奴婢人微言輕,但也知曉有的話該話說,有的話不該說,有的話可以對太子妃說,有的話卻不能對殿下說,這是奴婢的本分,亦是奴婢與太子妃的情誼所在……”
別的情分不管有沒有,但好歹是有一同吃雞的情分在啊!
肖珝被姝岚繞了一圈,沒明白她究竟想表達什麽,黑下臉來:“罷了,你退下吧。”
姝岚笑眯眯地應聲退下。
臨出門前,回頭看着肖珝,難得一臉嚴肅認真道:“殿下,恕奴婢多嘴一句,太子妃她……她雖然毛病一大堆,她也許不是你以為的那樣,她不單不識字,可能不會的東西更多,可她方才……我是初次聽她如此直白自己的感情……”
言及于此,姝岚也不知當如何再說下去,朝肖珝福福身,默默離開,換做肖珝亂了精神,一點一點地去揣摩着她的話中之意。
毫無疑問的是,姝岚定知曉了太子妃的真實身份,而她不說,他卻已有了答案。
而他想要做的,只是回應塗山林林那句直白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