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真相
塗山林林覺得這一親吻極為漫長,甚至長過過去五十年在山裏修行的歲月,但卻有萬分的不舍和纏綿,讓她不願意将肖珝推開。
肖珝亦覺得此刻十分漫長,如果不是白衣不知何時咬上了他腿肚子的話,他也許不會覺得有那麽漫長。
可他還是不願意放開眼前這個人兒,直到腿上的痛早已經憋得他整個人在這初冬寒意裏汗流浃背渾身顫抖,他才忍不住從嘴角哼出一聲龇牙咧嘴的長嘆。
塗山林林聞此,才不經意地悄悄睜開一只眼,看到肖珝緊皺着眉頭,大滴大滴的汗水從額頭上滑落,而他腳下也窸窸窣窣有聲,她勉力垂下眼去張望,瞥見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正發出“呼哧呼哧”的喘息。
“白衣?”塗山林林驚訝,退後一步,結束了這場沒頭沒腦的親吻。
肖珝應聲而倒,躺在地上抱住腿大叫起來。
“白……白大人……”塗山林林急得上前去扶肖珝,指尖扯上肖珝的袖口,整個人驟地渾身燒了起來一樣,感到從內到外都被染得通紅。
她當然知道方才那一幕意味着什麽,就算是只五十年沒開過桃花的老狐貍,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好歹她也曾游歷山水,觀過人間風貌的。
她下意識地咬了咬唇,聞到自己滿身都是他的味道。
白衣凄凄哀哀地嗷嗚着撲向她,不讓她去碰肖珝,她進退不得地抱着白衣,頗為擔心地探頭問道:“白大人,您還好嗎?”
“當然不好了,”肖珝抱着腿在地上來回打滾兒,已經完全喪失了顏面,“快去幫我叫太醫啊!”
宋鴻福好些日子沒來東宮了,還以為自己與東宮之間不得不說的孽緣已經結束,沒想這夜剛剛脫了衣衫躺上床,正打算美美地睡上一覺時,就傳來了叫門的聲音。
他哀嘆一聲,有種哀莫大于心死的悲壯,但還是極為恪盡職守地穿好衣衫,匆匆忙忙地趕回皇城。
到了東宮,見肖珝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地哼哼着,才小心地揭開被褥,發現這次白衣還真是下了狠嘴,腿上牙印極深,汩汩流血,隐約見骨,還硬生生地不知如何扯掉了一層皮。
連宋鴻福都忍不住對這太子默哀了一句。
“太醫,這……這怎麽樣?”塗山林林急忙問,懷裏還抱着一嘴是血的殺人兇手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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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鴻福頭也不擡地替肖珝處理傷口,手上有條不紊:“此事還需從長計議,而且得盡量根治才可,否則總會複發,你看這被咬的傷口一次比一次重,下次恐怕得要斷肢了……”
“如何根治?”
“把狗扔掉,即可根治,”宋鴻福擡了一下眼皮,“這狗跟殿……白大人有仇。”
白衣不滿地叫了一聲。
塗山林林猶豫地低頭看了這狗一眼,還未來得及回答,就聽到一直坐在一旁悶聲不響的彥行低低一句:“不行!”
肖珝吃力擡頭去看彥行:“你和白衣之間果然有故事!你居然連我的性命都不顧了還要護犢子!你們之間肯定發生過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
彥行:“……”
塗山林林神情糾結地摸了摸白衣的小腦袋。
白衣一副溫潤無害的模樣,在她的掌心蹭了蹭,然後又龇牙咧嘴地向着肖珝。
彥行起身走到肖珝床頭,看着他疼得臉色煞白,只道:“我會跟它談談。”
肖珝咬緊後牙槽:“你以為這狗聽得懂人話?還是你會說狗語?啊啊啊啊——宋大人你要弄死我啊——疼死了——”
宋鴻福被吓得手上更是哆嗦,于是肖珝叫得更加歡快了。
塗山林林心頭緊張,不由自主地在手上用了勁兒,白衣被勒得尖叫了一聲,拼死拼活地從她懷中掙脫。
它剛要逃逸,就被彥行眼疾手快地拎了起來,往懷裏一揣,一言不發地便出了門。
“宋大人,究竟如何了?”塗山林林問。
“大概又得休息好幾日吧,”宋鴻福替肖珝裹着傷,嘆了口氣,“不要再讓白衣靠近了……白衣見殿……見白大人,就跟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似的……”
“什麽殺父之仇奪妻之恨啊,我見了它才覺得是有奪妻之恨呢!”肖珝不過腦子地叫嚷了一句。
白衣那混狗,沒事兒就往塗山林林胸前亂蹭,色得童叟無欺,如假包換。
宋鴻福:“嗯?”
肖珝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急忙噤聲,尴尬地看了塗山林林一眼,眼神兒不自主地落到她胸前……
宋鴻福輕咳一聲,肖珝連忙收回視線,臉紅至了耳根脖子。
宋鴻福又對塗山林林道:“這些日子太子妃囑小廚房多弄點好吃好喝的東西,另外我會回太醫院備好草藥,按時服用就行……”
塗山林林認真記下,點點頭。
好吃好喝的東西?
塗山林林摸了摸下巴,腦子裏溜溜轉了轉。
這世間還能有比雞更好吃的東西?!
所以當一整桌雞擺在肖珝跟前時,塗山林林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而肖珝整張臉都青了。
“你……你就給我吃……這些?”肖珝艱難開口。
“太醫不是說要給你弄點好吃好喝的東西嗎?”塗山林林呲牙笑,“這便是世間全部的美味!”
“我不吃,我最讨厭吃雞了!”肖珝扭頭。
“別這樣嘛白大人,我好不容易才讓姝岚弄來那麽多雞,”塗山林林勸道,“如果你不吃的話……”
“怎樣?”肖珝瞥了她一眼。
她嘿嘿地抹了一下口水:“那我就全吃了……”
肖珝:“……”
肖珝看着塗山林林雙眼冒着金光,口水都快要從嘴角淌出來了,偷偷抿笑一下,才道:“算了,我也吃不完那麽多,一起吃吧。”
他話音未落,塗山林林嘴上已經叼上了一只雞腿,一手端碗,一手忙去舀湯。
肖珝無奈地低頭又輕笑了一下,眼前卻擱下了一碗盛滿湯的碗,微微詫異擡頭,見塗山林林一臉純潔無瑕的笑,頰邊有些緋紅,含糊不清地嚼着雞肉說道:“我……我問了姝岚,她說喝雞湯的話,傷口好得快……你多喝點……”
一股暖流淙淙流入心頭。
肖珝自覺有些羞赧,想起夜裏發生的一切,想起她唇齒之間的柔軟和擁她入懷的悸動,心中如鼓驟擂,但卻萬萬不知該如何将話題進行下去。
好在塗山林林忙着狼吞虎咽去了,沒空講話,也沒空揣摩他七轉八繞的心思和想法。
童山端了藥,剛入房門,肖珝眼尖,立馬皺眉朝他揮揮手,童山立馬心領神會地轉身退了出去。
塗山林林一臉油膩地扭頭見了童山背影,糾結地放下手中的雞架子:“白大人,太子殿下他……”
“唔,怎樣?”
“我真的不想與他住在一間房去,”她說,“我與太子殿下真的不熟,連話都沒說上過幾句,我看他也見我尴尬……”
肖珝好笑地揚揚眉:“可你是太子妃,你與太子是夫妻。”
塗山林林雙手搓着裙子:“也不是如此說吧……我過去聽說,世間夫妻,當是情投意合的兩個人才算得上,若是互相不喜歡而勉強在一起,那也絕不會有什麽好結果……”
肖珝心頭咯噔一跳。
他與包林林成親,豈不就是勉強在一起?
眼前這個人,是包林林,又非包林林,那與她之間的結果,究竟會是好是壞?
塗山林林繼續道:“況且我聽聞世間男子,尤是位高權重之人,不單會有妻子,還會有妾室,身邊女子甚多……而太子,太子他如今是一人之上萬人之下,今後即位,那便是天底下最為位高權重之人,身邊不可能只有一個妻……”
肖珝沉默地放下碗筷。
一直以來,他也從未想過這個問題。皇家為延綿血脈,三宮六院自然是不可少的,古往今來,也從未聽過哪位皇帝只獨寵一妻,甚至是在身為皇子期間,就早都有了衆多妾室。
他忽然不知當如何說才好。
“三妻四妾的,與我們可不一樣,雖然我過去都是獨個兒待着,但卻知曉用情不專非是我類,我才不會跟三心二意的太子在一起……”
此話終于點到了肖珝一直疑惑之事,他小心一問:“那……你……是何類?”
塗山林林輕咬了一下唇,不知當不當告訴肖珝她的真實身份。
她明白此時她對他的心意,害怕說出來之後将他吓跑,可也不想對他多有欺騙,只能将手中碗筷放下,眼神在他臉上飄忽了一下,才緩緩吐出四個字:“非你族類……”
說罷,她不敢去看他,低下頭,臉都快要埋到碗裏了。
過了半晌,她卻一直未聽到肖珝回應,才又戰戰兢兢地擡起頭,只見肖珝微微有笑地看着她,心頭滋味複雜,不知他是何意思。
片刻,肖珝才好笑地伸出手,指尖敲了一下她的額頭:“快吃吧,這一桌雞,浪費了便不好了。”
“我……”她更急了,“白大人你不怕我?”
“嗯,不怕。”肖珝鎮定道。
“我和你不一樣,我是……”
“我不在乎你究竟是什麽族類,”肖珝有些鄭重,挺了挺腰背,“你也不必擔心……也別擔心位高權重者都會三心二意……”
塗山林林聽出他的語中之意,咬了咬唇,可還是不放心地再問一句:“你真的不怕……”
肖珝打斷了她的話,試探地問:“那你是包林林嗎?”
塗山林林搖搖頭。
“那便無礙。”
“包林林她……怎麽你了?”塗山林林驚訝,口中有些苦。
“她沒怎麽我,”肖珝艱難地咽下一塊雞肉,“只不過包林林很喜歡太子,自幼便喜歡,可太子不喜歡她,甚至十分讨厭她,以及恨着她背後的整個家族,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君臨天下,将包氏一族悉數鏟除,這是為了天下百姓,為了社稷安穩……”
塗山林林恍然大悟:“難怪那太子每次見到我都躲着……”又看着肖珝:“可這與白大人您有什麽關系?”
肖珝覺得要将朝堂中各種複雜的權力鬥争利益關系跟她解釋清楚大概有些困難,也不想破壞此時兩人在一起時難得的微妙平衡和坦白從寬的氣氛,索性也懶得再繼續這個無解的話題,便道:“今後你便明白了。”
“哦。”
看着塗山林林有些茫然的模樣,肖珝又再笑問:“既然你非包林林,那你究竟叫什麽名字呢?”
塗山氏乃是狐族專有,一談姓便整個兒都暴露了,塗山林林尚且有點不敢袒露,只能嗫喏道:“我……我其實與那真的太子妃……同名……也叫林林,是我的開悟恩師所取……因為他是在山林裏撿到我的……”
“開悟恩師?”
“嗯,他道名喚作元化,”塗山林林道,“我遇到他,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
彼時她還是這皺皺巴巴的小狐貍,在一群狼的追殺之下,艱難地避過一劫,茍延殘喘,奄奄一息。
元化道長恰從山林中過,無意見到了這只傷痕累累的小狐貍,起了恻隐之心,于是細心地收養照料了她兩年,把她養得膘肥體鍵,也教了她人世道理,帶她游歷過大江南北、山川湖泊。
但道長年邁,溘然長逝後,她無處可去,只能再獨自回到山林間悟道修行,只願能不負先師遺願,得道登仙。
她親眼見到了元化道長的離世,知曉世間生死分離是有多苦痛悲涼,而狐妖若是能修仙而過三劫,便能逃出生死輪回,再不必經歷那些萬般無奈地分離。
可誰知,那麽一個志存高遠的狐妖,居然會炸死了呢?
還有誰知,死掉的狐妖,居然還會重生?
此生此世,她不願再與在乎的人離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