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情
白無常并不是陰司無常。
他原是拓疆大将軍幼子,将軍奉皇命開疆拓土,一路将魔族趕至北方雪域茍延殘喘。
然功高蓋主而聖人多疑,尋了個由頭抄了将軍府滿門,婦孺幼子流放雪域魔族地盤,生死自由天命。
将軍幼子被家仆攜帶着出關沒兩日便凍病了,家仆趁他昏睡将他遺棄在一處避風山石之後,值錢物什扒了個幹淨,只留了把有着血緣印刻的匕首。
天命無常,魔王聽到将軍府滅門幼子流放的消息派手下來尋,還真把病弱幼子給撿了回去,灌以魔息改換經絡,自此将軍幼子由人身入魔,更名白無常。
魔王對拓疆大将軍又怕又敬,對白無常倒是悉心教導,一身魔功傾囊相授。待白無常成年,便将身世全部告知,并且給了他兩個選擇,留下繼位或者回中原複仇。
白無常眼都不眨整只魔都很冷漠:“回中原複仇也換不回将軍府幾十口人命,還是留在雪域吃香喝辣舒爽。”
魔王哈哈大笑,當即退位,拐了隔壁老龍當坐騎游山玩水逍遙快活去了。
2.
白宋曾經是一幅畫。
白無常親手畫的。
畫唇的時候找不到朱砂,白無常便劃了自己的指尖血點了上去。烏衣墨發眉眼彎彎,唯唇上一抹紅更襯得面如白瓷,一雙笑眼盈盈地望着畫外人。
是白無常喜歡的精致五官。
畫畢墨幹後白無常越看越滿意,便遣手下妖魔去尋了千年烏木心來親自磨漿做紙,又找隔壁雪山的小龍讨了兩塊自然脫落的指甲,磨成細長條狀包進木心紙兩頭,做了個不倫不類黑漆漆的裱畫卷。
“烏木心可聚魔氣,龍甲鎮守固魂,加上我的指尖血作引。”白無常看着挂在書桌對面的美人圖輕笑一聲,“……說不定會造就什麽有趣的東西呢?”
一語成真,數十載過去美人圖一朝化人,唇紅齒白眉眼帶着不谙世事的天真,跌跌撞撞自畫中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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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白無常正站在書桌前焦頭爛額地看着手下送來的前線戰報,聽到身前響動疑惑地擡頭看了一眼,正對上白宋烏溜溜的雙眼。
白宋見白無常望過來展顏一笑,無意識地伸出嫣紅的舌尖舔了舔唇瓣:“願為主上分憂。”
白無常當場就硬了。
但是硬了也白硬,正道人士一年一度的剿魔之行并不會因為白無常硬了而停止,該打的架還是要先打。
3.
人與魔數十年之前爆發大規模戰争的原因其實很單純,就是雪域食物少,前魔王尋思着人族雖然數量多但是戰鬥能力不行,随便打打混個兩座城不成問題。
然而美夢被拓疆大将軍,也就是白無常他親爹無情打醒,心服口服退回雪域。
前魔王從關外把白無常撿回來本是存了報複的小心理。
譴了手下出去之後就坐在隔壁雪山腳下給老龍描述要怎麽折磨将軍幼子,一通腦補給自己暗爽得不行。
老龍原本盤在雪地上,一人高的頭擱在前魔王腳邊,聽完他發白日夢之後翻了個很明顯的白眼,昂起腦袋一聲龍吟震塌了山頂上的脆弱雪層,給前魔王埋得嚴嚴實實,然後扭着尾巴飛走了。
前魔王費老大勁給自己刨出來,剛好碰上手下拿毛皮裹了一大坨什麽東西尋過來。
“主上,孩子找到了。”
“來,讓我瞅瞅。”
前魔王拍了拍身上殘留的雪粒,吊兒郎當地走過去瞅了一眼。
毛皮裏裹了個四五歲的孩子,臉蛋因為燒熱而通紅,嘴唇卻已經凍得烏青了。
他伸出手戳了戳小孩的臉蛋,熱熱軟軟的,像剛剝開的鮮嫩水煮蛋,又屈指探了探鼻息,氣息滾燙,出氣多進氣少。
小孩滾燙的臉被前魔王微涼的手摸了幾下,舒服地蹭了蹭,迷迷糊糊喊了一聲爹。
前魔王嘆了口氣,把心裏揮着皮鞭的小人團吧團吧丢進了剛刨出來的雪坑裏,從手下手裏接過小孩單手抱着,以掌蓋住小孩高熱的額頭灌了一道魔息進去。
“勉強能撐一會,我先抱他回寝宮,你給我把赤腳仙喊過來。”
“是。”手下領命後化作一只黑羽白腹的鷹隼拍着翅膀朝着雪山腰上飛去。
前魔王帶着小孩回了寝宮,囑咐侍從給他擦幹頭發換了一身幹爽的衣物,而後塞進有地火的床鋪上拿被子裹成一團,時不時灌一道魔息給他續命。
此時一聲鷹隼的鳴叫伴着一道中氣十足罵罵咧咧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
“白墨你這個殺千刀的是不是又招龍王了!他一叫喚這雪山就得塌半邊,老子山腰上的藥草好不容易冒了芽又給埋咯!”
一個有着濃密腿毛的禿頂老頭打着赤腳叫罵着沖進了魔王寝殿。
“先來看看這倒黴孩子,回頭讓人上人族地界給你買烘幹好的。”白墨一邊往小孩經脈裏灌魔息一邊說着。
赤腳仙走到床邊瞥了一眼,捏了捏孩子的四肢,翻開眼皮看了看:“沒得治了,準備後事吧。”
“我私庫裏的東西你随便挑一件。”
“蛟皮、龍鱗、枯雪蝶翅、萬年山參磨粉,混着雪山之巅的雪水捏成藥丸長期服用,或可保命四五年。”
“五件。”
“以你的魔息源源不斷灌入他全身,充盈他的血脈,為他改換經絡,以人身入魔,只要他能撐過成魔之痛,便自此身強體健長命千百歲。”說到這裏赤腳仙頓了頓,神情嚴肅地看着白墨,“……但此舉逆天命違人倫,無論成功與否,你都将殘一門。”
“殘一門?”
“雙腿、雙手、聾、瞎、啞,都有可能,且無法可醫。”
“真是個讨債鬼。”
白墨靜默了片刻,以左手覆住小孩額頭,右手伸進被子裏捂住肚臍,運功使魔息在小孩經絡中循環。
日升月落,三日過去。
小孩沒再喊疼也沒有大汗淋漓,呼吸體溫逐漸趨于平穩,安靜地睡着了。
白墨閉着的眼睛動了動,緩緩睜開:“喲,沒瞎,也沒聾沒啞。”說着,收回放在小孩身上的手,放到眼前看了看,忽地笑了一聲。
“來人,給我備一頂軟轎,十六個轎夫,本王白撿了一個半大的兒子,從此就要過腳不沾地的神仙日子了。”
4.
一只渾身覆着黑鱗的龍頭異獸載着一個紅衣白發的俊俏青年踏空而來,輕輕落在冰湖面上。青年側坐在異獸背上,一手搭着龍頭安撫似的摸了摸龍角,一手放在嘴邊打了個呼哨。
冰面上赤着上身修煉的少年聽見呼哨聲收了動作回頭。
“幹爹!”
“來,無常,到爹這來。”
白墨沒骨頭似的靠在異獸背上,手沒個停地摸摸龍角揪揪龍須。異獸晃了晃腦袋喉嚨裏呼嚕一聲慢慢趴卧在冰面上,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左右搖晃,瞳孔豎成一條線緊緊盯着飛奔過來的半裸少年。
白無常在離白墨半米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攤開手掌遞到他面前。
白墨伸手把着白無常的脈門探了探他的全身經絡:“不錯嘛,小讨債鬼長大了……”
話說到這裏他頓了頓,手指摳了摳異獸的背鱗,擡眼直視着白無常:“接下來我要告訴你一些關于你身世的事情……”
白無常聽他如此這般地說完,只點了點頭:“所以我不記得小時候的事是因為燒壞了腦子,我親爹把您趕到這地之後又被他效忠的皇帝殺了,您給我的匕首別人拔不出來是因為有血緣印刻,您的腿也是因為我才……”
白墨看着白無常的眼睛慢慢變得通紅趕緊出聲打斷了他:“是不是超感動,特想報答我,甚至還想以身相許?”
身下異獸站立起來低吼一聲一掌拍碎了冰面,白墨趕忙抓住龍角穩住身形:“哎喲我的兒,你可不能這麽想啊,看把你幹娘氣成啥樣了都……”
白無常剛蓄了點兒的眼淚硬生生給憋了回去,甚至還翻了個白眼。
白墨借着被異獸托起來的身高優勢摸了摸少年柔軟的頭發:“想報仇的話就去吧,不想報仇或者報完仇回來了就乖乖繼位,我在這雪域呆了幾千年,看什麽都膩味,想跟你幹娘去外面走走。”
白無常毫無防備地直面了一波戀愛的酸臭味,滿臉寫着生無可戀冷漠地表達了自己不打算報仇的意願。
白墨笑趴在異獸背上,扔了個小玉章給白無常:“我的私庫鑰匙,以後裏面的東西就是你的了。”又用力揉了一把他的頭發,“還有這雪域裏的魔族,好好帶着他們活下去,你說的,吃香喝辣。”
異獸身形慢慢變大、拉長,化出巨龍原型,一聲長嘯載着白墨沖上了天空,在白無常頭頂盤旋。
“走了,玩累了再回來。”
少年抓着玉章朝天上揮了揮,看着巨龍飛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