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秋風将萬頃蘆葦吹折了腰,河面暈開一片緋紅色,不知是天光還是血光。

岸邊坡上雜草叢生,足有小腿高,橫七豎八的屍體掩在裏面,這片滿天蘆花的洛水邊,成了昭周兩國争奪渭州涉及的最後地境。

周将軍衛攸正和敵國将領比摘腦袋的能耐,浩浩蕩蕩的周兵分成數股,将二十萬昭軍切割在河東河西。

眼看形勢大好,衛攸還來不及放松,這一招就被如法炮制了。

北境闵涼的大将軍領十萬大軍,遷徙而來,沖散了陣形。

衛攸咬了牙,前有重新擰成一團的昭軍,後有虎視眈眈的闵涼兵,包餃子似的圍住他們。

衛攸只能領着兵從後方突圍,等破開包圍圈,闵涼毫不遲疑全速撤離。

然後大周将士們就看着他們将軍生生忍住追上去切瓜砍菜的沖動,重新調動軍隊對上殺來的昭兵。

對方将領單看身手絕對想不到他是個初出茅廬頭長于深宮的皇子,劍光在戰場中橫掃,所過之處腦袋如雨滴點地。

衛攸反身迎上,雙把劍相撞噔然發出一聲金戈震響,巨力相互傾壓,一時難舍難分,兩人手背暴起的青筋都清晰可見。

衛攸一寸寸地壓回去,手上力不松,倏地擡腿踹了一腳對方的馬,馬匹受驚之下掀蹄,幾乎要将昭二皇子斐庭給甩下去。

斐庭半個身子差點貼地,以牙還牙拿劍捅了衛攸的馬。

衛攸在半空中翻身落地,身後風聲呼嘯,四匹馬迎面而來,其上的昭兵手裏各扯着大網的一角羅來。

他已經數夜沒阖眼,此刻精神緊繃至極,劍尖挑破大網一隙,身形卻慢了一步,已落入敵陣。索性抓住網繩翻身而上,橫劍削掉馬上昭兵的腦袋。

血液在半空中散如飛花。

根本來不及緩上一口氣,斐庭的劍光便映在了他的眼睛裏。

“哐——!”衛攸死死攔下,同時周圍昭兵的槍尖全部調轉,齊齊刺向這個男人,眼前他要被捅成馬蜂窩,衛攸騰身而起,落在斐庭的馬上挾住對方。

“再敢往前一步,你們将軍的腦袋可就留不住了!”随着他的這句話周圍士兵的動作都頓了一頓。

誰知斐庭完全不懼頸上劍鋒,怒不可遏道:“你未免言之過早!”說着直接反手一撥,挑飛衛攸手中武器。

聽嘯劍落入滾滾沙塵中,衛攸被昭兵扣住雙手別在身後,栓根繩子拖在馬後。

周軍沖不破昭兵的防線,根本來不及救援,面對越戰越勇的敵軍,失去主将只好撤退,號角聲傳遍四野,衛攸身上被碎石劃了無數道口子,幾次險些被亂馬踩死。

他竭力壓制燃起的焦慮,倘若等到他被抓回昭營,那麽一切再無力回天,好不容易穩住身形,袖中匕首劃破繩索,掙脫束縛後他渾身的力氣和速度都在瞬間提到極致。

他在那混亂馬流中抓住身側缰繩,避開槍鋒,順勢奪過,将人踹下馬,追上前方的斐庭。

斐庭敏銳的感覺到了什麽,猛地回首,然而一切再來不及,衛攸落下,□□調轉,随之死亡的陰影傾覆,槍尖已經透出斐庭的前胸。

一刻不耽誤,他甩下斐庭,策馬奔逃,身後滿是驚呼,緊接着滿天箭雨密密麻麻落下,受了重傷的馬拖着衛攸沖出洛水河畔,行了十裏路氣絕。

衛攸只身徒步,花了三日才和四處尋找他的大周殘兵相遇,這段時間裏昭國監軍瞞下斐庭重傷不醒的消息,副将上陣,一路再無阻攔,一鼓作氣奪下渭州城。

大周敗局已定,鎮南大将軍衛攸終嘗到敗仗的意味,回朝後上下震動,無數不利于他的消息不斷傳來,昔日将軍府如今門可羅雀。皇上聖意難測,衛攸回京一個月後還沒有收到召見。

他平素嗜酒如命,自回來後就沒有沾過一滴,整日待在軍營裏,看将士們操演,不似從前滿京城溜達。跟手下人說起話來還是談笑風生,若是忽去前面那些細節,整個人幾乎是看不出來什麽端倪。

此時他坐在案邊,拿着狼毫在紙上塗塗抹抹,除了甲胄,穿着身青袍子,面容俊美,眉目狹長,半分沒有将軍的威勢,倒像是個弱冠書生。

校尉掀開幕帳,捧着個長匣子,匆匆跑進去道:“将軍,昭國的二皇子沒死!”

衛攸倏地擡起頭,“沒死?”

“可不是!還有将軍,朝上那群文官在造謠你與勾結昭皇子,故意放虎歸山!這群老迂腐,連戰場都沒見過,就敢滿口胡言!”

衛攸聽見這話倒反應平平,只道:“你手裏拿的什麽?”

校尉這才想起來,罵罵嘞嘞道:“這關頭,昭國那個皇子居然還火上澆油,遣人把這東西送過來!”

衛攸把狼毫扔到一邊,手指點了點案面,說:“放着吧。”

校尉将匣子放下後便出去了。

衛攸的目光落在上面,擡手取下盒蓋,看見裏面的東西臉上絲毫沒有一點意外。

那是一把劍,劍身如雪,刻有古樸的花紋,琢着‘聽嘯’兩個小字。

那是衛攸遺落在洛水河畔的劍。

他将手放在冰涼的劍柄上,目光浮散開,記憶抖落灰塵,陷入了和這把名劍的淵源過往。

那時他年紀極輕,眼睛裏的鋒芒掩都掩不住,在師門學了劍法武藝,便目中無人至極,走南闖北看遍山川靈秀,明月落花。

平素最愛美酒名劍,每到一處便去尋人一戰,旁人不跟他比劃他便能追着人明裏暗裏使絆子,逼得對方無可奈何。

他聽說陸州城裏有天下第一名劍,便不遠萬裏跑去,入城數月後,從城東打到城西。那天鬧集人群熙攘,看熱鬧的圍了數圈,客棧外面幾個江湖好手纏鬥在一起,手中劍舞得虎虎生風。

衛攸當時正巧來了興致,跷着腿畫那匹栓着的駿馬,然後橫飛過來一人,掀翻了桌案,撞倒了燈架,驚得馬發出一陣撕鳴。

他那副未完成的畫卷扯的七零八碎,頓了一秒,他才扭過頭看向喧嘩處,人群已經重新圍成一個圈,沒人理會他。

衛攸只好提着筆,進去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爾等怎麽能當街鬥毆?”

周圍一夥肌肉虬結的大漢看着他的樣子發出哄笑,衛攸跟着他們大笑起來,把沒說完的話補完,“何不加我一個?”

然後飛起一腳把領頭那人給踹進水缸裏坐着。

人群随之發出一陣驚呼,看着他身形清瘦,沒想到力道竟如此之重。

“能跟小爺過兩手,那是你們的福氣,好好消受吧。”衛攸側身避開後面襲來的劍刃,揮起狼毫朝對方的臉上重重一抹。

剩下幾個大漢對視一眼,一起朝他圍了過來,衛攸沒有硬碰硬,而是像是一只極其狡猾的狐貍,邊躲閃邊出其不意的攻擊,所過之處雞飛蛋打,人群紛紛躲散,數道劍光追逐着他,卻始終未能沾上他的衣畔。

四下狼藉,衛攸停住,伸了個懶腰,身後劍光從數個死角砍下,而他臉上卻一片輕松寫意。

那一瞬間幾乎大漢眼前一花,根本來不及反應,身體便被重重一擊,直接摔了出去!

衛攸已經從包圍中抽身而出,剩下兩個壯漢追上便砍,衛攸擡起一只手,狼毫筆鋒調轉,揮手攔下,劇烈的氣流将他的絲發、長袍飄逸的拂起。

其中一人被震得連退幾步,不可置信道:“怎麽可能?你到底是何人?”

後方幾個壯漢又重新從地方爬起來,不死心地繼續圍過來,衛攸騰身而起,狼毫筆沾邊一旁墨水,飛快地在一圈人臉上劃過。

“我乃是天下第一——”衛攸于高處落下,半蹲在木欄上,雙手搭在腿上,又迎上對面閣中的姑娘視線,輕佻一笑讓對方紅透了臉。

“劍仙衛攸。”不知何時,這四個字竟書在下面幾個大漢的臉上。

底下一片嘩然,有人出聲問:“你拿的明明是筆,怎麽能自稱劍仙?”

衛攸微微擡起下巴,笑道:“因為凡俗之劍不配為我所用。”

他舒展筋骨一番渾身暢快,不再做多糾纏,溜回了住所。

院裏樹蔭如流,水塘中墨綠的池水微漾,青石階上坐在一個荊釵布裙的女子,她的手指白皙修長,執着塊沾水布巾,細致地擦着懷裏長劍。

這院子有些狹小,卻收拾得錯落有致,正中間置着水缸,裏面睡蓮将綻未綻,養着三三兩兩的游魚,碎花瓣從半空中落在水面上,引得紅鯉游戈去啄,剛剛露出水面,木門嘎吱打開的聲音又驚得它縮回頭去。

衛攸步伐輕快地進來了,徑直走到那女子面前蹲下,撐着下巴笑眯眯地喚了聲:“婵姐姐。”

作者有話要說: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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