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陳年舊事酒一杯
一行人着急忙慌趕到錢府時, 偌大的府邸已經全然被大火包圍,火光滔天,燒紅了半邊夜色。
根本沒有挽救的餘地。
所幸錢府周圍并沒有什麽油店柴鋪, 這幾日也駐紮了不少官兵,在發現火起的時候就叫醒了周邊的百姓們, 暫時并無百姓傷亡,此時一桶桶水潑上去, 火勢被控制在了一個很小的範圍。
有一隊官兵們在那範圍之外圍成了一個大圈,專門的負責攔住一些家裏被燒了的, 看熱鬧不嫌命短的百姓, 圈子裏有一個英姿風發的捕頭,見燕淮黎一行人來了連忙将指揮的事宜交給一旁副手,向他們走過來,“皇上!鐘大人!如今并無人員傷亡, 這裏的火勢也基本上控制住了!還請移步安全的地方!這裏交給卑職便好!”
虎背熊腰,威武端正,聲音洪亮有力。端的是一副成竹在胸忠心護主的嘴臉。
鐘山魁一看那火勢再一聽這話急眼了,一腳踹在這上一任刺史遺留的政治毒瘤屁股上, “去你奶奶的控制住了!控制住了就這樣?!你說!讓你守着錢府的動靜你今晚幹什麽去了!”
那捕頭一臉難色地瞅着燕淮黎,心想這回鐘山魁這無法無天的可得被治一治了,沒想到燕淮黎只站在那,并沒有被鐘山魁搶了話的不愉,火紅的光映在他的臉上,威嚴無比。
那捕頭突然感覺到危險, 剛要下跪以退為進,鐘山魁又踹了他一腳跟燕淮黎說了一聲火急火燎地跑圈子裏自己了解現場情況去了。那捕頭沒有防備這次被踹地一個趄趔,他低下頭,不敢望燕淮黎,身上冷汗直流打濕了衣衫,燕淮黎靜靜站着,看那火光沖天,看鐘山魁在圈子裏急得跳腳,一會兒,終于瞅了那捕頭一眼,“還不去幫你們大人?”
“是!”
待人走了,燕淮安從燕淮黎的身後走出來點兒,悄悄道:“這人一看就不正當。”
燕淮黎瞥她一眼點頭,“是不正當,不過得給鐘山魁留着。”
“為何?”
“鐘山魁做事行,處事卻不行。如果連一個小小的捕頭都不能憑自己的能耐處理好,他這個刺史也當不了兩日。”
這是要将那捕頭留作磨刀石,燕淮安內心裏感嘆一下燕淮黎真是無愧人盡才,物盡用的帝王之術,望着這漫天的大火又疑惑道:“這火是九芳他們故意放的?”
燕淮黎的眸子望過來,看她臉色即使在火光的映照下依舊蒼白,悄然側步扶住她的腰,“也許罷。”
他們站在同一處一同望進那火,千回百轉的心思各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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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那火裏,并沒有外人想象的慌不擇路與壯烈赴死,只剩下一片寂靜,一個人。府裏的人早在點火之後趁着亂子就走的差不多了,如今只剩下錢九芳一個不願走的,拿了一壺酒,兩只酒杯,在涼亭水榭在等什麽。
這涼亭被她提前撒了一些可以暫時隔斷火焰的藥水,撒了一周,将她緊緊圍在裏面。她穿着一襲淡青色的羅裙,趴在湖邊的木臺上,伸手在一旁的湖水裏舀了兩舀,終于覺得無趣,舉着酒壺灌下一大口酒,有些酒水順着她的臉落在她裙子的前襟,她放下酒壺,拿着袖子擦了擦嘴,耳邊的風動了一動,那人終于來了。
“九芳!終于找到你了!”
花間酒一身狼狽地從火裏竄出來,便望見在水邊悠悠閑閑的她,甚至還十分有情趣地倒了一些酒在一個杯子裏,向他眯着眼睛舉了舉杯。
他飛奔過去,帶過去一身的煙塵,青色的長袍被火燎地已經不成樣子,一頭青絲也被燒毀了一塊,散發着并不好聞的糊灰的氣味。
錢九芳咳了聲,輕輕搖了搖頭,感嘆般道:“你如今可真醜。”
花間酒過去拉住她的手,“什麽時候了!還醜不醜的!快随我走!”
“我不走。”花間酒皺眉望她,見到一個解脫似的笑,她笑得比以往都輕松,也更美,笑着笑着,她吐出一口鮮血,那嫣紅的血液噴在黃色的梨木臺子上,一點一點,像極了那年雪裏山間的寒梅料峭。
“而且,我也走不了了。”
錢九芳眼底漸漸漸漸漫出落寞,将手裏的杯收回去,一杯酒喝下,她晃了晃被牽着的手,又是一笑,“你要走了麽?”
花間酒的心裏漫出十分不好的猜想,那猜想令他不自覺地顫抖,連聲音也是顫抖的,顫抖而幹澀“怎麽走不了了?”
錢九芳笑而不語,只舉了舉手裏的酒壺。
“我,我有一好友,他識得桃花居士的獨子,那獨子青出于藍”
錢九芳搖搖頭,“來不及啦。我還有一炷香的時間。”
不肯相信,反手摸上她的脈相,花間酒說不清楚現在的感覺,就好像被一群群螞蟻啃食着心髒,又像是被丢在油鍋裏小火炸着,左胸口那塊滋滋啦啦地抽痛,有水一瞬間就從眼前下來了,他努力抖着嘴角,“為什麽?”
“不為什麽,活累了。”
錢九芳看起來很是灑脫,歪了歪頭,眸子像好幾年前一樣澄澈,她手裏不少人命,可眸子裏始終比很多人要澄澈,她給花間酒指了一個方向“往那邊走罷,好好活着。”
她舉起酒壺,又要往嘴裏灌下一口,半道被攔住,她望着那個曾經因為生活艱難抛棄過她的,想要抛棄過她的,努力挽回着的男人流着淚,搶過酒壺,将裏面的酒全部喝幹淨,然後将酒壺狠狠丢遠,漂浮在湖上,他抹了抹臉,不着急走了,在她身邊坐下來,“我不走了,我陪你。”
錢九芳勾唇,望着他因藥物的作用想要吐血又忍着,趴進他的懷裏,這是他們曾經的習慣動作,“你就不怕這是一場陰謀。”
花間酒幫她又擦了擦嘴角的血跡,“不怕。”
錢九芳此時已經感到困意了,她歪歪頭,點點花間酒的胸膛,“你這幾年不是一直問我後來怎麽樣了麽?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了,你願意聽麽?”
花間酒給她轉了個能令她更舒服的姿勢,聲音沒有以往的調笑戲谑,難得正經,“當然願意。”
錢九芳輕柔的聲音在湖上傳開又飄散,“那時候我被錢道庭捉了回來,受了各種非人的折磨。哎,你應該知曉錢府懲罰叛徒的刑法罷。”
花間酒心痛得不能自已,他當然知曉,他曾經也是執刑的一員,那些男子都不能承受的嚎叫與哀求,自殺與血腥,曾經是促使他要離開這錢府的一大動力,他澀澀辯解着,說着連他自己也說服不了的解釋:“知道,九芳,我那次真是為了急着找妹妹。”
錢九芳沒理他,繼續說着,“受着那刑罰整整半年吧,有一天,錢道庭突然從刑室裏給我接出去了,說是要我做他的女兒,那時候我已經在黑暗裏快被逼瘋了,也許已經瘋了”她笑了兩聲,“于是我就成了他的女兒。他倒沒讓我做什麽,這些年嬌寵着,倒是我活的最快活的時候了。”
花間酒将錢九芳攬得緊了些,還沒讓做什麽,勾引燕淮黎就不算麽。
仿佛知曉他的心思,錢九芳笑道:“勾引燕淮黎是我自己的主意,因為,我想幫幫他,他過得太苦了。”
說到這,錢九芳又咳了咳,側頭咳出一口鮮血,花間酒心一緊,将她摟得更緊了,聽她氣息更虛着,“你不知曉錢道庭的身世罷,我給你講一講?”
花間酒十分想拒絕,這種時候,聽情敵的故事真正是在浪費生命,不過錢九芳的眸子太亮,太動人心,他微微一笑,點點頭,默默握起手,給她輸着功力,讓那毒在她的心肺走的慢一點,“好啊。”
“你聽說過前朝的狀元季洪章罷。”
花間酒點頭,那人自然是他自然聽說過,天下也沒有人沒聽說過罷,那人曾因才高八鬥,名氣比如今的溫玥還要大,可惜目中無人,考了狀元不出一個月就老皇帝被賜死了。
“錢道庭原姓季,名道庭,字洪章。我也是在他有一次大醉以後知道的,我永遠忘不了那一晚,錢府裏原本的老管家因年老走了,他給他辦了一個最大規模的葬禮,以父制。老管家對我很好,當天夜裏我去靈堂看他時卻發現錢道庭也在那裏,他在給老管家守靈,周圍擺了能有十來個酒壇子,我想走,卻因為他又哭又笑的情态愣在那裏,這一愣,便被他發現了,走不了了。”
花間酒用空着的手輕輕拍着錢九芳,錢九芳清亮的眸子望他一眼,“他沒殺人滅口,也沒做什麽別的,只遞給我一個酒壇子,我接了下來,聽他絮絮叨叨,哭着笑着,講了一晚。”
“他當年與當今的攝政王蔣遠山是同窗好友,竹馬竹馬的那種交情,卻因為一個茶樓的歌女産了嫌隙。那歌女明明看上的是蔣遠山,偏偏做出一些動作讓蔣遠山誤會她看上的是季洪章,誤會季洪章總是在辜負那歌女。終于,再一次極大的陷害以後,蔣遠山以為當年的季洪章竟要通過向那好色的皇帝進獻女人的方式謀得仕途,二人反目成仇,蔣遠山也将那歌女保護地好好的。”
“事情并沒有到這裏結束,那時候王權隐隐兩分,除了一個好女色的皇帝,還有一個好男色的康親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