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聲。聽到他說想有些渴而已,卻偏偏聲音發啞,當下變得清醒的楚妤自顧自起身,試了試他額頭溫度。

不僅額頭燙手,臉頰也是一樣。楚妤連忙讓姬恒躺好,先幫他倒杯冷茶讓他姑且喝了,又緊着出去吩咐江源去請禦醫,交待玉蘿送冷水、幹巾等物什到裏間。

姬恒身上的傷還沒有好透,身體也難免偏于虛弱,這風寒之症來得太急,楚妤沒法不擔心。她之前還想這身子骨會不會熬不住,果真是經不起折騰,而今便病了。

玉蘿很快領着人将楚妤要的東西送了進來。她本想親自服侍自家小姐,未想被皇帝陛下肅着臉揮退了。玉蘿唯有暫時聽從命令先回到殿外,安靜等候別的吩咐。

頭暈目眩、嗓子幹疼、渾身無力……這一切此時皆是姬恒在挨着,他自然清楚自己十分的不舒服。他本不想吵醒楚妤,偏偏眼花膝蓋撞到了小塌上才擾她清夢。

瞧見楚妤正憂心忡忡、蹙額颦眉在意着他,哪怕這個人其實關心的是自己的身子,姬恒依然覺得十分舒心。扭頭看向楚妤,他微眯眼眸,笑道,“不過風寒罷了。”

剛說得一句,楚妤便橫了一眼姬恒,他頓時噤聲。

楚妤将幹巾拿冷水浸濕又擰幹,疊好擱到姬恒的額頭上,試圖幫他降溫。做好這件事後,她取了另一條幹巾同樣拿冷水浸濕,待擰幹後便又去了幫姬恒擦身子。

她手裏動作不停,小聲對姬恒說,“您嗓子不疼麽,還逞強說這種話?我先幫您擦擦身子,多少能舒服些,等遲些禦醫來了再仔細看看嚴重不嚴重。”

“前兩天雨下得那麽大,便不應該出去的,果真就病了……”絮絮叨叨一不小心多說了兩句,發覺自己的語氣多少嗔怪,楚妤住了口,又說,“您快些好起來。”

身體縱然難受得緊,姬恒卻忍不住揚了揚唇。

他本不以為意,生老病死,皆為人之常情,如今不過是染了風寒罷了,又當得什麽?卻沒有想到楚妤這麽緊張,無論是因着什麽而在乎,給他的感覺總是不壞的。

“你怎麽知道是那天下雨出去鬧的,說不得是被你鬧心鬧的呢?”聽過楚妤這些話後,姬恒非但沒有閉上嘴巴、不再多言,反而看起來比之前更加有興致。

楚妤聞言手裏動作一頓,疑惑,“臣妾怎麽叫陛下鬧心了?”

姬恒老神在在擡手指了指床邊的小塌,對答如流,“你明明答應我生孩子的事情了,卻依然每天都這樣休息,我能不鬧心嗎?你的誠意,總之我是半點都看不見。”

楚妤沒明白眼前的人怎麽就将他生病和生孩子的事情給扯到一塊去了,并且乍聽之下,她幾乎覺得這話頗有些道理。可實際上,這分明是兩件毫不相幹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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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現在生病了。”略略沉默了一瞬,楚妤盡量鎮定陳述。

手中擦身子的動作繼續的同時,她也再次對姬恒道,“過了病氣就不好了。”

姬恒眸中笑意漸深,口氣卻是淡淡的。

他說,“嗯,那就等病好了,再看看你的行動。”

莫名覺得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的楚妤:“……”

·

半夜匆忙叫人請來禦醫,到底是好一番折騰。

待到禦醫診過脈、開過藥方,楚妤又吩咐下去煎藥,自己留在榻邊幫姬恒拿冷巾子敷額頭,一時半會是沒有辦法休息了。好在她上半夜多少休息了,尚且挺得住。

因是身體虛弱,沒等到喝過湯藥,姬恒便耐不住睡着了,楚妤一直等到玉蘿将藥送到裏間才喊醒他。看着姬恒将一碗藥灌下肚,她扶着姬恒躺好,讓他繼續休息。

在照顧姬恒這件事情上,楚妤照舊是和以前那樣不假手于人,是以哪怕姬恒已經喝過藥了,她也還不能休息。這麽一個沒有留神,便已到得翌日的清早了。

此時姬恒的額頭、臉頰都不再似半夜那樣燙手,楚妤便讓在偏殿候着的禦醫再次替他診脈。得知姬恒确實情況好轉,她心弦稍松卻等到姬恒再喝過藥才去補覺。

楚妤醒來時已是巳時三刻,縱然仍頗為疲憊,可是不好繼續睡下去,加上惦記着姬恒的情況,她究竟起身梳洗了。姬恒當下沒在休息,而七公主姬嫆也在這裏。

來鳳央宮之前不知皇嫂生病的姬嫆,原本是來讨教之前商量好的那件事的。來了之後發現自己皇嫂這般情況,她不是不懂事的人,自不會為難別人一定要幫自己。

楚妤見着姬嫆方憶起先前因她教姬恒編那些小玩意的事情,現在姬恒這樣是沒有辦法管這些了,而上次教他他似乎也沒有學會……她來幫忙應付過去也無礙罷。

其實姬嫆已經來了一會了,本是看自己皇嫂有些悶陪着說說話,這會兒見皇兄過來了,她便想着不若先回錦瑟宮。暗忖間正要起身告辭,姬恒先聽皇兄發了話。

“我聽說你想要皇後教你編些長命縷、劍穗之類的小玩意?”楚妤揣度着姬恒可能有的語氣,對七公主發話道。

姬嫆當即笑一笑回道,“是有這麽一回事,只是皇嫂現在生病了,自然還是好好休息為上,我這點小事不要緊的。”

楚妤看得眼姬恒,颔首說,“你要是着急想學會,我一樣可以教你。”

姬恒聞言頓時挑了挑眉,相比之下的姬嫆卻感到無比新奇。

她笑容愈深,一時間驚訝不已,“皇兄竟然還會這些?!”

楚妤鎮定回道,“前兩天皇後在那弄這些,說是編些不痛的拿給你瞧瞧樣子,我瞧了兩眼大致明白了。”她又裝模作去問姬恒,“之前編好的那些擱在哪了?”

姬恒異常配合說,“在梳妝臺放着的紫檀木小匣子裏面。”

楚妤面色不改去将東西取了過來,擺到姬嫆面前叫她先看一看,又說,“看中了什麽樣式直接告訴我,我教你也是一樣。”

姬嫆哪敢真的讓自己皇兄來教?

說到底,她拿這樣的小事麻煩自己的皇嫂,也不過是想拉近點兩人的關系,否則自己的大宮女也沒有不會的。即使她身邊的大宮女不會,想要找別人也十分容易。

伸手接過楚妤遞到面前的匣子,姬嫆便是狡黠一笑。

她将匣子合上,歡喜的說,“我有這些便也夠了,可是不敢饒煩皇兄來教我這些東西,否則回頭母後還不知要怎麽訓我。您還是多陪陪皇嫂罷,我先回去啦!”

姬嫆抱着東西即刻告辭,楚妤一下子根本留不住她。

屋裏再沒有別人在,從旁看夠了熱鬧的姬恒,不慌不忙閑閑問楚妤,“你和阿嫆說這樣的話,是因為特別想多教我幾遍嗎?”

他聲音依然發啞,畢竟這也不是憑着一個晚上就能恢複過來的。

楚妤沒有理會他的調侃,轉而道,“陛下身體感覺怎麽樣了?可還難受得緊?您嗓子發啞,盡量少開口才能好得快一些。”

姬恒笑,斜眼看她,“變着說法讓我閉嘴呢?”

楚妤也笑了笑,“臣妾不敢。”

姬恒便說,“你覺得我生病是因為太過操勞,又想着我還沒有學會,所以準備将事情攬過去自己身上。屆時阿嫆就不必再特地麻煩我,我也不必學這些東西了。”

楚妤仍舊是在笑,未應姬恒的話,又問他,“您渴不渴?要不要喝水?餓不餓?要不要用點東西?累不累?要不要再好好休息一會?”

姬恒卻一下子變得安靜,以致語氣裏帶着些許的嚴肅。

他問,“我以前都是用那樣的語氣和你說話?”

姬恒的話題轉得太快,楚妤沒能立刻反應過來,下意識便“嗯?”得一聲。待回過味他指的什麽,楚妤又聽見他道,“往後不會如此了。”

被沒頭沒腦的兩句話鬧得迷迷瞪瞪的楚妤,沒完全明白姬恒的意思。

然而她總歸應了一聲,說,“沒關系的。”

姬恒已收斂情緒,重又笑了起來,“往後倒只有你這樣對我的份,究竟我已經淪落到須得天天變着法子求侍寝的地步了,否則萬一哪天你一狠心,把我給怎麽着了,我也沒法子。正所謂龍游淺水遭蝦戲……”

楚妤:“……您才是蝦。”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病得作不起來卻不忘求侍寝的陛下【。

你們是不是變懶了,都沒幾個人給我撒花給我評論了,我好方T^T

這樣欺負一個日更的我,你們良心不會痛嗎???

☆、開懷

姬恒這場病鬧了五六天才痊愈,楚妤跟着操了一番心,又面臨別的問題——

自她醒來到而今,借着擔憂皇後身體的名義,她頂着皇帝的身份,厚着臉皮天天賴在鳳央宮,朝堂之事從來都是姬恒在經手。

眼看着這身體越來越好,再用這樣的借口便頗不合時宜。此外,先前的做法一時半會頂得住,久了則難免纰漏。

勤政殿內奏折堆積,皇帝許久沒有召見過大臣議事,還有其他的許多,楚妤覺得姬恒不可能不在意,而她如今同樣壓力甚大。

事情得解決便免不了商量,楚妤更不可能自己獨斷拿主意,自将心中所慮一一說與姬恒聽。姬恒聽罷她的話,卻不以為意道,“你去勤政殿便是,我自有辦法。”

姬恒看起來異常篤定,楚妤只不知他的信心從何而來。

半信半疑之下,她仍按照姬恒所言,先行到了勤政殿。

這段時間和姬恒日日相處,之前批閱奏折的時候她也都在旁邊待着,多少耳濡目染。她雖無法定奪,但可以将它們按照不同的內容進行分門別類,先行整理好。

初初入宮的這一段時間,她多有不适應,皇後這個位置也不是那麽好坐的,唯有越謹言慎行。只七夕過後到現在,她比過去更加看明白了自己在這宮裏的處境。

之前的三個月大概會是她在宮裏過得最輕松的日子,這種輕松,弄不好往後都不會再有了。哪怕她和皇帝換回來也是一樣,她必須重新思考自己的生存之道。

……

楚妤離開鳳央宮,姬恒半躺在床上閑閑看得半個時辰的書籍,才招來玉蘿。他先吩咐下去要小廚房準備好幾樣點心吃食,複又交待玉蘿替自己梳妝打扮。

姬恒坐在梳妝臺前的繡墩子上,銅鏡裏浮現出一張宜喜宜嗔的臉。

他細細打量了一會這張屬于楚妤的臉,不知不覺心情變得很好。只是看着氣色有些差,玉蘿幫着绾發上妝,姬恒唯有任由擺弄,又足足折騰了半個時辰才罷休。

待換過身衣服,姬恒走到長身銅鏡跟前左右照了照,确定這幅打扮沒有埋沒了楚妤的豐豔資質才覺滿意。小廚房也已将點心都準備妥當,一一擱好在食盒裏面。

讓玉蘿将食盒捎上,姬恒坐上轎辇,便直奔楚妤所在的勤政殿。

·

楚妤在勤政殿待了一個多時辰,終于等到姬恒來了的消息。她心裏松了口氣,面上不敢有所表現,只是蹙眉讓人把“皇後”請進來。

擱下拿來擺樣子的朱批禦筆,楚妤站起身離開了龍案,姬恒便進來了。他穿着繡金線銀紅撒花對襟褙子,下身配一條銀紅百褶裙,薄施粉黛,端的是聘婷袅娜。

明明是自己,然而在驟然見到的瞬間,楚妤恍惚以為其實是別人。

姬恒進得殿內,矜持地緩步走向前,眉眼猶似含羞帶怯。

楚妤步下漢白玉石階,趕在姬恒行禮之前,伸手阻止了他的動作。

托着姬恒的手臂扶他重新站好,楚妤明知故問,“你怎麽來了?”

姬恒聽言嬌嬌一笑,低下頭,極為羞澀的回答,“陛下因為之前操心臣妾耽誤了正事,現在才這樣辛苦,臣妾又怎麽能只顧着自己舒坦呢?”

楚妤發現自己大概有點習慣姬恒這樣了,是以現在聽到他這樣扭捏的話,心裏甚至沒有半點波瀾。

姬恒偏過身子,讓玉蘿将食盒送上來,“臣妾給陛下捎了吃食。”

“海棠酥、銀絲卷、翠玉豆糕、四喜餃子,還有烏雞湯……只是不知道合不合陛下的口味,多少吃一些罷。”

姬恒一面說話,一面拉着楚妤的衣袖,帶她往前走,直到讓她在龍案後坐好。跟着,他将食盒擱到旁邊,将吃食一一端出來擺到案上詢問,“陛下歇一會再忙?”

看着姬恒忙上忙下,楚妤終于開口留人。

她輕唔一聲,道,“既然過來了,便別急着走了……你也坐下。”說話間,她擡頭看向階下的一衆宮人,又道,“你們先退下罷。”

宮人們悄無聲息退得了出去,殿內很快剩下楚妤和姬恒二人。

這一次,楚妤沒有評論姬恒方才的話,只作稀松平常看待,且很快與他道,“堆積的奏折我已經提前分好類了,陛下直接批閱即可,應該多少能省下一些功夫。”

姬恒掃了眼龍案上的東西,知道時間緊張、要做的事有些多,便收起不正經。他點點頭說,“嗯,你休息一會,在旁邊等我。”

于是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他們待在勤政殿內,并排坐在龍案後。姬恒忙着處理奏折,楚妤則坐在旁邊……被迫品嘗他帶來的這些吃食。

未免楚妤無聊,姬恒還特地找了幾本閑書好給她打發時間。

楚妤不挑剔,每樣吃食都嘗過便擱下了銀筷。

依舊隔着一點距離坐在姬恒附近,她撿起其中的一冊話本,安靜看了起來。

·

話本裏說的故事意外精彩,楚妤不小心便入了迷。

姬恒的聲音突然出現在她的耳邊時,毫無防備的她吓了一大跳。下意識偏過頭想去看姬恒,卻因這會兩人挨得太近,他的嘴唇幾乎是擦着她的臉頰過去的。

楚妤的心突突跳了幾下,一種怪異的感覺無端地湧了出來。

她卻直接揮掉異樣,強自鎮定,沒有看姬恒,低聲問,“陛下怎麽了?”

姬恒便笑,“林徐寫的話本,确實不錯。”

楚妤就在旁邊,他再怎麽想要專心批閱奏折也忍不住去看她。可是她那麽認真盯着書冊子,一絲一毫都沒有注意到這些。

“原來陛下也看這些?”

楚妤也沖姬恒笑一笑,沒話找話。

這冊話本裏面講的下凡歷劫上仙化作的書生與千年花妖化作的美嬌娘之間的情緣故事……她總覺得男子對情情愛愛的東西皆不怎麽感興趣,何況是皇帝。

“閑來無事也随便翻一翻,只不似你看得這麽細致,若換做平常,我約莫是已經全部看完了。”姬恒淡淡而笑,挑眉問,“想知道結局到底是什麽樣的嗎?”

話本想要好看,難免曲折些。故事入若曲折便少不了揪心,讓看客對最後的結局滿懷期待,不見證個最終結果不罷休——

楚妤一下子明白了姬恒的意思,也不意他這樣捉弄自己。她要自己慢慢看,不願意提前知道上仙和花妖最後到底怎麽樣了。

笑意收斂,楚妤語态鄭重提醒姬恒,“陛下,做人不能這麽不厚道。”

姬恒聞言一怔,品出其中暗藏的一二分委屈,難得笑得開懷。

事實上,這會已經不早了。

奏折處理完一大半,以姬恒現在的身子骨不可能不疲累。只他還想再熬一熬,将它們全部批閱完畢,如此便多少能緩和一段時間。

到得了這時,楚妤再遲鈍也意識到,比之姬恒到勤政殿的那會,已過去了很久的時間。看清楚姬恒眼底的倦怠,她小聲問,“累不累?可要先休息一會?”

未等姬恒應話,李德榮的聲音傳進殿內,道是有急事要禀。

示意楚妤自己先進去側間、稍事休息,姬恒暫且回避,楚妤便讓李德榮進來了。

呈上來的是一封來自譽王的密函,楚妤沒急着拆開,但詢問可有別的什麽事情。

李德榮便道,“回陛下的話,王爺讓人傳話,說不過三天就能回邺京,且此番回來的途中遇到了宜春郡主,屆時會一起到達邺京,入宮與陛下、太後娘娘請安。”

楚妤記得她和皇帝大婚過後還沒幾天,譽王便領了差事離開了邺京,直到現在才算回來了。宜春郡主是榮王獨女,此前幾乎都待在封地,算着年齡也已及笄了罷。

将李德榮揮退之後,楚妤拿着譽王的密函到側間去找姬恒。或許是實在太累,這麽一會的功夫,姬恒竟已躺在藤搖椅上睡着了。

楚妤體諒他辛苦,不忍喊醒了他,又怕他會着涼,四下尋得張薄毯給他蓋上。她折回龍案将沒看完的書冊子拿進側間,自己就坐在姬恒旁邊看着書守着他。

話本看到最後,經歷過重重的磨難,上仙與花妖終于艱難走到一起,抛棄所有修為,化為凡人相知相守。面對這樣的結局,楚妤不由得嘆了口氣。

倘若世事曲折,卻終有好結果,也算是圓滿罷。

看一眼仍在熟睡的姬恒,想到在他的心裏始終藏着一個人——

楚妤第一次對那個女子産生了好奇。

究竟是個怎樣的奇女子,才能叫皇帝陛下傾心至此?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

竟然!

想套路我!

加更!

我賣慘求評論,你們賣慘求加更……可以說是肥腸互相傷害惹。

V後我會日雙更噠!

現在沒V所以日更!

姬恒:呵呵,你努力點,我和楚妤不僅會有故事,還會有孩子。

楚妤:……

傻花:(﹁"﹁)

☆、心動

得到譽王和宜春郡主即将抵達邺京消息的第二天清早,楊依依素淡着一張臉獨自到鳳央宮求見皇後。彼時,姬恒将将與楚妤用罷早膳、喝過湯藥,正當漱口淨手。

距離姬恒與楊依依單獨說話到如今已有一陣子了,長久思考這件事的她終于準備給出最後答案。和姬恒對視一眼、交換意見,楚妤命人将楊依依直接請進來。

因上次姬恒沒有讓她旁聽,楚妤便想着自己是否該尋個借口回避,不曾想這次姬恒主動讓她留在這裏。楊依依被領進來時,殿內但餘下皇帝與皇後娘娘兩個人在。

不同于之前的頹喪,許是做出了決定、不再踟蹰不前,心神變得松快的她臉上帶着抹淡然。縱為一身素淨打扮的她,身上流露的是平和與平靜,而非之前的戾氣。

楊依依恭敬與楚妤、姬恒請安,而被免禮之後她仍似往日般眉眼低垂。雖然下定了決心,但是要把話說出口多少存着艱難之意,一時間,三個人反倒皆靜默不語。

隔得半晌的功夫,好不容易鼓足勇氣的楊依依終于主動說,“臣妾……願意自請出宮……”她微微抿唇,即刻又補充,“從此青燈古佛,日日為陛下與娘娘祈福。”

即使皇後娘娘當時明确告訴她,出宮之後她可以開始新的生活,然則楊依依以為這實在不怎麽的靠譜。若就此遁入空門,至少一身清淨,想必不再會拖累楊家。

楚妤十分驚訝。

她不清楚那天姬恒和楊依依到底說了些什麽,卻記得單獨見過楊依依後,姬恒的反常。現今從楊依依的話反向推測,她隐隐可以猜到點內容,可徒增心底詫異。

這樣的回答對于姬恒而言,則當得上意料之內、情理之中。

除此之外,這也是他最希望得到的答複。

只是——

“我與陛下,是希望你出宮之後開始新的生活,而非遁跡空門、削發為尼。”姬恒把話說得直白,駁了楊依依的心思,“你若執意如此,只怕也沒有什麽意義。”

她以為自己退讓這一步合情合理,卻遭到皇後的駁斥,楊依依沉默,又聽得皇後道,“既然你決心選擇出宮,陛下與我自會給你最好的安排,你不必為此慌張。”

聽似溫柔的話語卻帶着沒有掩飾的不容置喙,而陛下又一言不發,楊依依知道自己已無法抗拒。她究竟颔首應聲說道,“皇後娘娘所言甚是,臣妾謹聽教誨。”

言盡于此,姬恒便讓她先回秋水軒等消息。

·

楊依依離開之後,滿肚子疑惑的楚妤當即問姬恒,“陛下這是何意?送楊才人出宮又是怎麽回事?”她實在鬧不明白其間緣由,故而把最介懷也最關鍵的問出口。

到得此時,姬恒不再瞞她,如實道,“沒有什麽特別的意思,送楊才人出宮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這對于她而言不是壞的選擇。否則,她便得為魏昭儀的事受罰。”

楊依依對魏思筠動了手,有着切實的證據,确實避不開得挨罰。只是,楚妤不太明白為什麽是以出宮作為懲罰,何況依他所言……這或許反是避開懲罰的意思。

姬恒仿佛知道楚妤說不得會往些歪處想,略停了停又解釋,“母後警醒我的話不錯,這些本是我犯下的錯誤,如今想法子補償挽救也是我應該做的。”

“現在不過姑且借着這個由頭罷了。她出宮之後,至少不必再如現在這般天天過得哀哀戚戚。”眸光微閃,姬恒淡淡說道,“你無須多想這些,我自有主張。”

姬恒把話說得這麽坦然,楚妤也不知道該回應些什麽。

他說這些本就是他犯下的錯誤,是指被收到後宮裏的妃嫔們?那麽,大約便是想妥善安排好她們往後的生活,楊才人作為這頭一個,也多少是為了用來試探情況。

楚妤想到了自己大概也在這些錯誤的範圍之內,又想自己最後會落個什麽樣的結果。只她大概不會如楊依依這般輕松,不管是因為身份還是因為知道了太多秘密。

這些日子,楚妤越來越可以感受到身在帝王之位的艱難,而要做這樣的一件事更無疑是難上加難。由來皇帝天性般後宮佳麗三千,她從不曾聽聞過如姬恒這樣的。

那個人既對皇帝陛下無意,那麽即使做到如此地步,怕也終究博不來青眼。他明知如此,卻仍死心塌地,勢必要對得起這份感情——

情之一字,當真磨人得很。

“陛下想要怎麽做?”楚妤輕聲問道。

無法勸姬恒回頭,甚至為他能有這樣的心思而多少佩服。哪怕不可事事圓滿,可以做到直面錯誤、盡力補償也稱得上難能可貴。

不管怎麽樣,姬恒還需要她的配合。

姬恒側頭看向眉頭緊鎖的楚妤,忽而一笑道,“你怎麽看起來比我還揪心?就因為這樣的事情,至于嗎?”

他擡手撫上楚妤的眉心,指腹輕壓了壓迫她重新展眉。

楚妤擡眼,正對上姬恒的滿目溫柔,卻沒來由地心中一動。

·

複隔得一日,楊依依被送回了楊家。

皇帝陛下親自下的旨意,又道楊禦史教女無方,命其好好教導。乍看之下,似乎有貶責楊家的心思。

偏偏在早朝上,皇帝陛下又當着大臣們的面,好生誇贊了楊禦史一番。如是舉動,又似含着安撫之意。

只常言道,帝王之心,深不可測。

楊家一面揣測着這位年輕皇帝的用意,一面戰戰兢兢把楊依依接回府中。楊依依的品階并沒有被奪去,總歸是不可以随意對待的,楊家上下将她好生伺候了起來。

這麽大的動靜,宮裏的妃嫔們亦在當天得到了相關消息。

于她們而言,這并不是什麽很好的訊號,尤其是這道旨意太過突然且毫無緣由。

她們不知道皇後娘娘參與了多少,更不知皇帝陛下究竟是抱着何種心思。一種危機感卻就此在妃嫔中間蔓延,幾近人人自危、不敢松懈。

魏思筠得知消息時,手中茶盞差點被自己失手打翻。她竭力想要保持鎮定,卻依然在一瞬間控制不住變了臉色。等了這麽多天等來這樣的結果,她沒有辦法甘心。

大宮女伸手将茶盞接過去,不免悄聲埋怨,“楊才人将主子傷得那麽重,竟只是被貶罰出宮,倒能夠與家人好好團聚了……只是奴婢替昭儀覺得委屈。”

失态過後,魏思筠深吸一氣,已穩住自己情緒。大宮女的話令她蹙眉,複輕聲斥道,“渾說什麽?!這次的事情有陛下與皇後娘娘為我做主,我有什麽可委屈的。”

大宮女連忙屏氣認錯,不敢多說什麽。

魏思筠看她一眼,起身走到窗邊,窗外的一叢紫竹蓬蓬勃勃長着。她輕倚在窗戶旁邊,視線落在正随風晃動的翠綠竹葉上,回想這段時間的種種,不覺發起愣。

·

譽王姬淵與宜春郡主姬媤按照預期到達了邺京。

不同于離開邺京去辦正經差事的譽王,從封地過來的宜春郡主還捎帶了許多的奇珍異寶進貢給皇帝與太後娘娘。除此之外,她還帶了一封榮王的親筆書信給姬恒。

榮王在書信裏托付皇帝陛下照顧宜春郡主這個堂妹,又暗暗提及自己女兒如今已是十六歲的年紀,差不多可以開始在人傑地靈、鸾翔鳳集的邺京物色儀賓了。

以楚妤所知,榮王是為皇帝陛下的皇叔,而宜春郡主作為榮王的老來得女,是可以預見的自出生起便被嬌捧着長大。榮王竟然這樣舍得,便惦記起她的婚事嗎?

收起信箋,楚妤看向滿面笑容、天真浪漫的姬媤,微笑道,“你往前來邺京的次數不多,而今既然又來了,必須得好好轉一轉才行。”

宜春郡主看起來不怎麽怕這位傳說中的皇帝陛下,她落落大方,展眉笑說,“我為着這一天可是提前做好了安排的!”

“不拘是仙人居、玲珑閣、逢香樓,還是玉佛寺、九龍山,我都得好好瞧一瞧、看一看、吃一吃、逛一逛才行!”

從旁的譽王聽了也笑,“這吃喝玩樂的功夫,你倒是厲害得緊。”他和宜春郡主明顯關系親近許多,打趣起來也不拘束,“不過我瞧着,你是不是還少了兩個伴?”

宜春郡主一下子拍手樂起來,“譽王殿下足智多謀、神通廣大,一下子便看到這精髓中的精髓,重點中的重點……若有美人陪吃陪喝陪玩,自是再好也不過的。”

美人陪吃陪喝陪玩?

楚妤怔了怔,姬恒之前告訴她的那些,沒有這一出啊。

正謹慎于該怎麽應姬媤的話,聽說譽王和宜春郡主已經入宮了,聞訊趕來見他們的七公主姬嫆,恰在這個時候出現解救了她。

“三哥,你可算回來了!”姬嫆甫一踏入殿內,便歡欣笑道。

她快步走上前,看到在旁邊俏生生立着的宜春郡主,冰肌玉骨、仙姿佚貌,又知二人年齡相當,更生出一見如故之感。

拉過姬媤的手,姬嫆歡喜的說,“你準備去哪玩?要不要帶上我?我長這麽大,還沒在邺京城裏好好玩過呢,正巧這次跟着你開開眼界了。”

想起姬恒說,若是七公主出現了,欲陪宜春郡主同逛邺京,勉強答應即可,楚妤微擰了眉。所以當真是這麽一回事?可是他怎麽什麽都能提前算得到呢?

☆、欣慰

姬嫆得到允許陪宜春郡主在邺京游玩,她們兩個便先相攜着到寧心殿去和章太後請安。但譽王沒有随她們一起去,而是暫且留下來與皇帝單獨說話。

禀報過自己被派去調查的私自販鹽這樁案子的具體情況,聽聞過七夕之事的姬淵自然知道楚妤受傷頗重。畢竟是自己皇嫂,不聞不問未免淡漠,他多少關心兩句。

楚妤沉聲道,“她的傷如今已無大礙,再仔細将養一陣便可痊愈。”緩了緩,她繼續說,“這一路奔波勞累,着實辛苦你了,待去見過母後便早些回府休息罷。”

譽王聽言略略點頭,複笑了笑說,“無論如何,想必皇嫂是真心待皇兄,才會這樣舍得自己性命。既如此,皇兄也萬莫再為難自己,感情說到底是相處出來的。”

這般話語,怎麽聽都是在勸谏姬恒好好待她。楚妤想起章太後曾經說過的話,也多少是這樣的意思,不由有些摸不着頭腦:難道大家都清楚,陛下有心儀之人?

楚妤抿唇颔首,權且當作是對譽王的回應——這是姬恒以前教給她的,假使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肅着臉故作高深、讓對方自己體會,多半能輕松擋過去。

從她前陣子的經驗來看,可以說這是屢試不爽的一招。

見自己皇兄如此,譽王果然點到為此、不再贅言,就此告退。他直接去往寧心殿,像七公主和宜春郡主那般,去與久違的太後娘娘請安。

譽王離開之後,楚妤亦出了勤政殿,去找姬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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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妤出現時,姬恒正在鳳央宮的小花園裏溜他的兩只兔子。很多事情被逼無奈、沒有辦法親自出馬,且身體狀況愈來愈好,姬恒哪怕想不清閑也很難。

毛發雪白的兔子在草叢裏偷閑,姬恒在一旁蹲下身,從宮人手裏接過新鮮的苜蓿草,極有耐心地一點一點喂給它們。不覺餘光瞥見楚妤的身影,他扭過頭看她。

楚妤沉默往前走了兩步,姬恒把沒喂完的鮮草遞回給宮人,示意繼續喂兔子,自己朝楚妤迎上去。他看似心情不錯,笑問道,“陛下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嗯。”

楚妤幾不可見颔首,人卻轉而往正殿走過去。

見過譽王,必有話和他說。

姬恒心中清明,但只是笑吟吟的,一路安靜跟在她身後。

入得裏間,姬恒依舊滿臉帶笑吩咐玉蘿奉茶。

楚妤只是道不必,兀自将宮人遣退。

她當先開口,卻問,“您給這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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