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個人難堪。
可是, 楚妤無法欺騙自己也許是弄錯了。
如今細想,這個人不是沒有給過她暗示,不過是她遲鈍得從未察覺。也許,更準确一點來說是, 她從來沒有往這個方向去想過,也從來絲毫不敢往這個方向去想。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這個人為她付出良多,楚妤以為自己根本無法回報得了他的這份感情。她也沒有辦法把他的付出看作理所當然,尤其清楚他曾怎樣痛苦過。
想起自己竟然對姬恒說過,沒有得到他是那個人莫大的損失,楚妤羞窘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實在是太丢人了!想到他诓騙自己侍寝,她又不免有些憤憤。
其實,她根本是被這個人耍得團團轉吧。
……
見坐在榻邊的楚妤似心不在焉,躺着的姬恒默默看她一眼,又看她一眼,卻發現她渾然不覺。滾了半圈,到得楚妤面前,他将腦袋枕到了她的大腿上,仰頭看她。
這一舉動終于引得不知在想什麽的人回過了神。兩廂對視,姬恒正要問楚妤發呆是在想些什麽,她卻身體一僵,連忙擡手将他的腦袋從大腿上抱下去,複站起身。
楚妤急急往前走了兩步,又微微側頭拿餘光偷看一眼姬恒。
她終究是沒有辦法心安,也沒有辦法在窺知他的秘密之後,還裝作和以前一樣。
畢竟,這一切總歸變得不同了。
她到底需要好好冷靜一下才行。
“想起有件事還沒有辦,我先回勤政殿了。”
潦草向姬恒解釋過一句,楚妤沒有回頭,疾步離開。
楚妤太過反常,姬恒自然發現了她的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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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迅速坐起身,思索半晌,又重新緩緩躺下。
姬恒長籲一氣,眼眸微眯,暗忖——
他被發現了嗎?
·
從寧心殿出來之後,七公主與宜春郡主作尋常打扮,歡歡喜喜出宮了。護她們周全的大宮女、大太監以及侍衛們皆同樣只穿着普通的衣飾,以免太過暴露身份。
邺京作為大宛都城,處處繁華。
日上三竿,商鋪林立的街道人潮湧動,已是初顯熱鬧。
兩個年歲相當、性子活潑的小姑娘,難得有機會悠悠哉哉四處閑蕩,自是十二分的歡喜,滿懷着熱情,打起精神勢必要好好的玩一個痛快。
雖然七公主出宮的機會不多,但到底宜春郡主是客人。
姬嫆禮貌小盡地主之誼,順從姬媤的想法,首先陪着宜春郡主去了仙人居、玲珑閣、逢香樓等她垂涎已久又恰聚集在城中繁華街道的地方。
走走逛逛,吃吃喝喝,也當得上消磨時間,轉眼到得午間。嫌這會日頭太曬,且不怎麽餓,姬嫆提議到茶樓小坐,姬媤全無意見,她們便直接往茗香樓去了。
茗香樓不是邺京最大的茶樓,卻勝在環境優雅,招呼周道。因為此處一壺普通茶水便須得費上半兩銀子,尋常百姓無法消受,接待的也多是官家子弟或富賈人家。
七公主選了這裏,是顧念着可以單獨要一處小的庭院坐着喝茶休息。若嫌無聊,想要聽書、聽曲也都是有的招待,想要清淨或想要意趣都十分便宜。
只是她們來得有些不巧,沒有提前打過招呼,茗香樓的幾處獨院皆已提前被人預訂走了。盡管落了空,但不是不講理的人,便不至于強逼着掌櫃的騰出地方來。
見七公主面有愧疚,宜春郡主捏一捏她的笑道,“無礙的,既是不湊巧,下次咱們再來便好了。別處自有茶樓,我們還能沒有地方可以休息了不成?”
正當姬媤說着這些的時候,一名身穿紫檀色錦袍、腰束玉帶,手持題詩折扇的年輕男子面容含笑,緩步踏進了茗香樓。
約莫是聽見了姬媤的話,他朝她們看過來。
發現是兩名漂亮的少女,他頓時眼前一亮。
“掌櫃的,這是怎麽了?”行至櫃臺附近,年輕男子慢慢打開折扇,兀自扇了扇風,又是笑,“今日何以至于為難起兩位小姑娘來了?”
姬嫆與姬媤循聲望去,皆看了看說話的人。此人長相俊美,也看得出出身不低,不過兩人俱是見慣了各式美貌男子的,倒怎麽都不至于因他的樣貌氣質而驚豔。
掌櫃的是個人精,而這人約莫是個老主顧了,他順勢道,“我們茗香樓,何曾有過欺客之事?楚公子,您說出這樣的話,可是要叫老朽心寒了。”
“這兩位小姐想要一處獨院喝茶休息,只今日已客滿,老朽也沒有法子,實在沒有故意為難兩位小姐的說法。”掌櫃的滿臉惋惜,像是極為無奈和抱歉一般。
被他喚作楚公子的這位年輕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平江侯府的長子、楚妤的庶出哥哥楚安行。平江侯府出了一位皇後娘娘,地位今時不同往日,掌櫃的必然客氣。
聽過掌櫃的一番話,楚安行轉頭看向姬嫆與姬媤。他進來時已打量過了兩人的裝扮,縱然頗為低調,卻可從細節之處看得出身份不俗,只不知究竟是哪家的貴女。
他微微一笑,态度謙虛,與兩人道,“萍水相逢,不期而遇,皆是緣分。正巧在下今日在茗香樓訂下了悠然園,兩位小姐若不嫌棄,或可賞臉一起喝杯熱茶。”
這是很有幾分好心的意思。
不過,很不湊巧的是,宜春郡主不準備買這個帳。
當姬嫆看向她時,姬媤沖她幾不可見搖了搖頭,繼而轉頭含笑看向楚安行,“這位公子的心意,我們心領了。只是實在不好麻煩打攪,唯有多謝公子的一番好心。”
其實,姬媤沒有什麽特別的想法。
楚安行的搭讪算不上多麽尴尬,她也沒有覺得楚安行多麽讨厭。
僅僅是覺得這個人長得不夠好看,所以不想和他一起喝茶罷了。
即便如此,對于楚安行而言,這樣果斷的拒絕卻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他自認自己彬彬有禮、樣貌端正,往日搭讪也幾未碰壁,他不明白自己為何被拒。
不過是喝杯茶而已,難道他還能占了她們天大的便宜麽?
按捺下心思,楚安行臉上未見厭煩,耐着性子道,“外頭天正熱,便是有要緊的事也該稍事休息再辦……我不麻煩的,卻不知兩位小姐可否賞在下一個面子?”
姬媤雖是被榮王嬌養着長大的,但不是不谙世事的人。察言觀色是她所擅長的,因而哪怕楚安行有所遮掩,她一樣看清楚了他眼底暗藏的一抹陰郁與不滿。
她也并非那麽好相與的性子,況且身為宜春郡主,有個皇帝堂哥,她無須害怕任何人,也沒有稍不謹慎攤上了麻煩的說法。
若楚安行聽罷她的話歇了糾纏的心思,她或還會覺得這個人至少識趣。可是現在看起來,沒答應他的邀請,反而像她們不對了。
小心眼又自以為是,這種男人不能更讨厭。
說得不好聽一些,同七公主、宜春郡主坐在一起喝茶,憑他也配?
姬媤心中冷笑,臉上的笑容也淡下去。
她挽過姬嫆的手臂,略一歪頭望着楚安行,收起了客氣道,“不可。”
楚安行一愣,方明白她在回答他之前的話。下一瞬,楚安行又聽見她說,“因為吶……你長得實在不好看,對着你這張臉,再好的茶水也沒了滋味。”
丢下這樣的話,姬媤挽着姬嫆便走了。
楚安行怔了怔,回過味來自己被奚落,瞬間氣得額角青筋直跳,眸中更是迸出了兩道陰毒視線。他咬牙,暗恨,小蹄子千萬不要落到了他的手上!
·
楚妤說去勤政殿,卻到得天黑都沒回來。
姬恒幾次派玉蘿過去和她說自己傷口疼,她次次讓人去請禦醫。
于是,本着你不過來我過去的原則,姬恒直接到勤政殿去堵人。
楚妤倒是一直待在勤政殿,沒有去別處。
江源禀報說皇後娘娘來了,楚妤望着攤開的畫卷,允了他進來。
她明白逃不開,想到現在也幾乎想透了,不如和姬恒好好聊聊。
姬恒本一臉氣咻咻走進來側間的,只是一跨進來便感覺到了氣氛不對勁。
楚妤站在書案前,背對着他,似乎正在盯着什麽東西看。
姬恒的眼皮跳了跳,繼續往裏面走。
與此同時,楚妤也轉過身。
她稍微讓開來了,讓姬恒能瞥見書案上擺着的畫卷一角。
底下的人俱留在殿外,他們不會被任何人打擾。
這是很好的他們兩個談一談的機會。
越走近,姬恒越容易辨認出來那副畫卷是什麽。
他心生不妙,又聽見楚妤問,“陛下,何謂會者定離?”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更,依然送紅包,摸摸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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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更兩章吧,第三更晚點碼完了再發,哭唧唧。
大家520快樂!比一顆努力碼字的小心心!
☆、攤牌
會者定離, 姬恒記得這句話。
決定娶楚妤為妻的那天夜裏,他在這個地方,在自己親手所繪卻一直沒有題字的她的畫像旁寫下了這四個字。
他不可能不記得, 也很清楚這四個字的含義。
聚散有時, 會者定離。
明知她的心思不在他的身上,卻仍舊做出這個決定, 不是什麽明智的選擇。
他必須告誡自己,即使相遇, 甚至成了夫妻, 他們卻極有可能仍是要分開。
假使到了那一天, 千萬不要做出拘囚她的事。
沉重至略顯幼稚的話,姬恒沒法說給楚妤聽。
他裝起傻,滿臉無辜看着她, “是什麽意思?”
楚妤朝着姬恒走過去,點一點頭道,“常者皆盡,高者必堕, 合會有離,生者有死。世事無常,相聚終離。陛下曾經說過, 那個人已經出嫁,您的感情毫無意義。”
走到姬恒的面前站定,兩個人的身高有些差距,楚妤便微低下頭。
她盡量放輕語氣道, “我的确不太聰明,但應該也沒有那麽笨的。”
可是——
他說,生當同衾,死而同穴,她沒有明白。
他說,至少她還有他在,她沒有明白。
他說,真心将她看成要共渡一生的人,她還是沒有明白。
甚至,章太後說不該叫她委屈,譽王爺說感情到底是相處出來的。
愚鈍至此的她依然沒有明白。
如果她沒有發現,他準備隐瞞多久,三年五載,十年二十年,還是一輩子都不說出口?想到這個,再想到姬恒付出的那些,楚妤掩在袖中雙手便忍不住微微發顫。
起初發現姬恒口中的人竟然是自己,無法覺得高興是因為意識到唯有她是被蒙在鼓裏的人,便莫名有種氣憤。冷靜下來以後,想到姬恒的不易,她又生不起氣了。
雖然隐瞞了她,雖然沒有誠實的告訴她,但他的的确确沒有做過一件傷害她的事情,反而是為了她付出了太多太多。多到她覺得無法償還,不知道應該怎麽辦。
只是,在這裏來來回回把她所知的事情梳理清楚後,楚妤便不再覺得迷茫了。既然他們已經是夫妻,而她又知道姬恒對她有多好,除了努力補償,她還能做什麽?
她無法假裝什麽都不明白,理所當然接受姬恒對她的好。楚妤輕輕嘆氣,正想要把自己心中所想說出口,說給姬恒聽,卻被他先一步截斷了她的話。
姬恒不安的看着楚妤,壓低聲音,略有些急切說,“對不起,阿妤,我不應該瞞着你。”他往前邁得一步,離楚妤更近了點,“可是我也不知道要怎麽告訴你。”
“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姬恒近乎哀求地望向楚妤,身高差距令他不能擡手扶着她的肩膀,又似擔心她回避,唯有握住她的手臂,“能不能不要怨恨我?”
楚妤因他的話而愣了愣,姬恒卻複半垂下眼,低聲道,“知道你有婚約在身,且那人與你青梅竹馬,我便清楚自己無望。早該舍下這份感情,可是我沒有能做到。”
“我高估了自己,以為可以忘記你,卻不是這麽一回事。若我能等一等,不早早放棄,便不會讓你對着後宮的女人為難。或者我不動娶你的心思,你也不會……”
“明知道你不喜歡我,還這樣勉強你,大概是因為我終究自私自利。可是,這段時間,我真的太開心了。你對我這麽好,好得我甚至不希望我們将來會換回去。”
“那個時候,發現我們變成了這樣,我特別竊喜。這樣我就有借口靠近你了,可以裝傻充愣騙你照顧我,還可以騙你每天都和我一起睡覺,每天多和我在一起。”
“不是我太坦然我們交換了身體,而是因為……所以哪怕是用這樣的方式離你近一點我也沒法不高興。何況,我知道,等換回來,你就不會對我這麽好了。”
“若你因此厭棄我,也是我該受的,我絕不會有怨言。”
他越說越激動,又意識到自己情緒失控,連忙收斂。一通話說到最後,仿佛清楚辯解無用,姬恒住了口,痛苦閉上眼,松開握着楚妤手臂的手,不說話也不看她。
見他如此,楚妤心有不忍。
扪心自問,她讨厭這個人嗎?很不喜歡這個人嗎?
沒有。更有甚者,她一直都覺得他挺好的。
楚妤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她說,“不是,我從來沒有這麽想過。陛下,謝謝你……對我這麽好。”她頓了頓,橫下心,又說,“我只是想,若陛下不嫌棄,以後我也會對陛下好一點的。”
“雖然,我如今做得再多,也沒有辦法和陛下為我做的那些比,但是,我會盡力而為……就是,努力彌補。您說得對,我們是要共渡一生的人,不該有許多隔閡。”
說完這些,楚妤感覺自己多少無恥,臉頰不免有些發燙,也極不好意思。
姬恒卻是大喜過望,心花怒放,恨不能立刻抱着她轉上三圈。
然而,以他現在的小身板,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
姬恒拉着楚妤的手,近乎兩眼放光,“你是說真的嗎?你非但不厭棄我,以後還願意對我好?”他咧嘴一笑,看起來很傻,“我可能沒有睡醒,還在做春秋大夢。”
他這般興奮,鬧得楚妤越不好意思。
不過,她依舊點了點頭,說,“是真的,不是夢。”
姬恒不管不顧,不能夠好好抱楚妤,便幹脆撲到她的懷裏。要不是兩個人身高懸殊,他現在肯定已經趁她不備親了她好幾口了……這麽一想,姬恒頓覺不甚滿意。
仰了頭去看楚妤,松開抱住她的手臂,姬恒招了招手示意她彎下腰。
楚妤依言照做,剛靠近了些,嘴巴就被踮起腳的姬恒連連占了好幾下的便宜。
她臉上越發燒得慌,立即推開姬恒,皺着眉說,“別這樣。”
姬恒卻也十分聽話,馬上不鬧了。
他鄭重對楚妤道,“我知道你現在還不喜歡我,但是,我會努力對你好。”
“阿妤,我會等你,期待着有一天,你也會喜歡上我。”
他的語氣無比嚴肅,楚妤不敢随随便便打任何保證,便不知如何回應。
姬恒似乎渾不在意她的回答,美滋滋牽過楚妤的手,又同她十指緊扣。
超出普通的親密仍讓楚妤心覺別扭,但她沒有掙紮,順從着他的意思。
見楚妤乖巧,姬恒越是美滋滋的。
享受了半晌,他哄楚妤,“好餓,我們趕緊回鳳央宮用晚膳罷。”
這不是什麽無理的要求,楚妤自然應他,兩個人随即一起離開勤政殿。
·
用過晚膳,在鳳央宮的小花園裏散步消食後,他們又各自去洗漱梳洗。收拾妥當,姬恒早早上得床榻,側躺對着往裏間進來的方向,一副眼巴巴等着楚妤的模樣。
楚妤進來看到他的表情時,還呆了一下,只不免好笑,倒沒有想別的太多。她邁步走到床榻旁,姬恒爬了起來,抄過幹巾就幫楚妤擦她剛洗過、還濕漉漉的頭發。
姬恒格外殷勤,對楚妤說自己可以的話置之不理。
楚妤無法,只得由着他去。
一番折騰下來,待楚妤頭發幹了躺下,也已是一個多時辰之後的事情了。
這一次,楚妤沒有去格外抱一床錦被過來和姬恒分着睡。
她恍惚發覺到,得知姬恒心裏有別人,她确實抗拒和他的過分親密,大約不管怎樣都下意識有所顧忌。現在這樣的阻礙卻小了很多,至少她不像之前那麽惶恐了。
楚妤躺下沒過一刻鐘,原本老老實實躺在裏側的姬恒便默默挪了過來,離她越來越近。他挪到楚妤的身邊,輕聲嘆氣,“會不會睡醒一覺,其實什麽都沒有發生?”
事實上,楚妤自己也一樣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但在這之外,他們還是不同的。
假使是假的,對她而言,無外乎是回到從前那樣,也不會覺得有太大差別。
對姬恒而言,則大約無法像她這麽坦然。他的不安心,說到底是因她而起。
楚妤握了握姬恒的手,偏頭一笑,聲音溫柔道,“不會的,好好休息罷。”
軟軟的話聽得姬恒心裏暖乎乎,越是喜上眉梢。
今天折騰一天,也沒有午休,到現在不免乏了。他輕輕打了個哈欠,閉上眼,滿足地在楚妤身上蹭了蹭,“阿妤,我先睡了,等明天早上,希望你還在我身邊。”
“好。”楚妤依然溫柔應道。
大約是真的疲累,姬恒含糊應了她一聲,很快睡着了。
未幾時,楚妤同樣閉眼,如姬恒般,沉沉睡去。
鳳央宮外,朗月清風,幾朵麗色芙蓉悄然綻放。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好氣,這只心機狗把我閨女騙慘了w(?Д?)w
你們說,會不會是這只心機狗自己把那幅畫擺在那裏,故意讓我閨女看到,等我閨女發現以後,再故意裝可憐【微笑】【微笑】【微笑】
今天的第三更是心機狗的勝利:)
520快樂,給大家發紅包,摸摸大!
☆、鐘情
楚妤一覺睡得安穩, 醒來已是第二日拂曉。
她将将睜開眼,意識變得清明,便發覺旁邊的人向她投來的灼熱視線。
那道眼神太過熱烈, 讓她沒有辦法忽視。
楚妤偏頭去看, 不知何時醒來的姬恒又在巴巴望着她。
她抿唇,彎一彎嘴角問, “陛下怎麽這麽早?”
姬恒聞言,臉上流露出受寵若驚的神色。
他止不住傻笑, “你沒醒的時候, 我一直在想, 你醒了會和我說什麽。”
黏黏糊糊湊到楚妤面前,他又問,“你今天是不是打算帶我去勤政殿?”
楚妤沒明白他為什麽這麽問, 但只是道,“您有事要辦?”
姬恒一瞬瞪圓眼睛,理所當然說,“我又受傷了, 陛下放心不下,想把我帶在身邊好好看着有什麽不對?”他再次笑起來,“何況, 我不是還得去批折子嗎?”
楚妤聽過了他的話,颔首默許,直接起身了。
姬恒也跟着她起床,又揚聲召宮人進來服侍洗漱梳洗。
卻不知他的心情是有多好, 既堅持幫楚妤穿衣、幫她整理衣擺,且執意替她绾發。無論如何,他都不肯交給宮人去做,也不讓楚妤自己來。
先時教姬恒編些小玩意,他半天沒學會,楚妤以為他绾發的水平亦有待商榷。孰知他動作竟十分麻利,不但很快幫她绾好發,還半點都沒有弄疼她。
楚妤往銅鏡裏睇了一眼,心覺上一次自己大概是被騙了。已經過去了的事情又拿出來說未免小氣,可想起那些總覺得自己傻,便不免悶悶的。
偏偏對上姬恒喜氣洋洋滿是笑的臉,楚妤唯有想着這也不是什麽大事,他往後應不會如此,于是到底撇開心中計較。
待收拾妥當,楚妤便去了上朝。
姬恒将她送到殿外,直到禦辇走遠,他才折回殿內。
玉蘿能察覺到姬恒的心情特別好,也跟着笑。
想起昨天傍晚他擅自跑到勤政殿,她還擔心這般舉動要惹陛下不喜,豈知帝後關系比往日更為和睦,玉蘿越嘴角彎彎。
不管小姐是不是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但怎麽看這樣的變化都不壞,那便無關緊要。
·
七公主和宜春郡主在邺京城中逛了一整天,收獲頗豐,更覺得心滿意足。
在茗香樓遇到楚安行及引發的小沖突,于她們不過是轉頭即忘、不值一提的小事。
到得傍晚,她們沒有回宮也沒有去譽王府,而是在城中最大的客棧要了兩間上房。
好好休整過一夜,到了第二天,美、美用過早飯的姬嫆和姬媤乘着馬車,出發去往城郊的九龍山、玉佛寺開始新一天的游玩。
楚安行對在茗香樓被姬媤下臉的事耿耿于懷,怎麽都不能平氣。
她們走後不多久,他招來小厮,吩咐下去跟蹤之事。
本意是想探探兩人的底細,看看她們到底是什麽大戶人家背景。
後來,負責此事的小厮回禀說她們夜裏是在客棧休息,楚安行倒覺意外。
他聽得出姬媤的口音不似邺京人,可姬嫆卻俨然是本地出身,難道她們還能沒有親戚在邺京嗎?
轉念再想,假使她們有親人在邺京,定不可能放任她們在外如此。
楚安行想過一通,要小厮繼續跟着,有消息即刻回禀。
因而,這天的一大清早,他便知她們往城郊去了。
前一日在茗香樓碰見她們,她們不知須得預約的規矩,之後她們一整天都在邺京城裏閑逛,隔天又去城郊……那麽多半為結伴出游。
思及此,楚安行也猜出她們的去處。
吩咐底下的人準備馬車,他帶上自己的小厮,終究也去往了九龍山。
·
地處邺京城郊的九龍山因山明水秀、風景宜人,一貫備受擁簇、得人喜愛。
到得秋天,漫山遍野的楓樹火紅似朝霞,絢爛別致,越發引得游人駐足,流連忘返。甚至座落在半山腰處的玉佛寺中,存在一株千年古楓,極為稀罕。
遠遠透過馬車車簾子瞧見九龍山的景象,宜春郡主便覺興奮。
雲州雖見得到楓樹,但從不曾有過這般壯麗景象,總歸不同。
見姬嫆在發呆,姬媤拉一拉她的手,邀她一起欣賞美景。
姬嫆正在盤算自己昨天買的禮物要怎麽順利送給寧清。
上一回和皇嫂商量過,姬嫆想着自己親手做點什麽确實有誠意一些。
可她自己試過了……成品實在慘不忍睹,她也實在不好意思拿出手。
聽到宜春郡主喊她,姬嫆回神,依言湊過去。
瞧見外面的美景,她一時笑道,“當真是好看得很,我覺着,待會可得好好去樹林裏轉上幾圈,才不至于辜負了這大好秋光。”
姬嫆想象了下林中小徑鋪滿紅葉的畫面,以為這提議很不錯,立刻笑着附和。
因是如此,等馬車行至九龍山的山腳,姬嫆和姬媤下得馬車之後,她們不着急往山上走,反而是先往樹林裏鑽。
遠遠望過來和走到近前欣賞是截然不同的感覺,只身後跟着太多人頗敗興致。姬媤自己會武,自認能保護得了姬嫆,因而進樹林前,她讓底下的人不要跟着她們。
楚安行略遲一步才到九龍山,但有緊盯七公主與宜春郡主的小厮提前候着,他不費力氣便得知她們二人進了楓樹林的消息。
這之後,又聽小厮說她們沒有帶仆從,楚安行擡手摸了摸鬓角。
須臾,不知他想到了什麽,臉上便露出個陰測測的笑容。
·
樹上楓葉流丹,樹下紅葉堆積,漫天漫地都似被連成濃郁的血色畫卷。
姬嫆和姬媤相攜盤山而上,往樹林深處走,這一刻俱沉浸在眼前的無邊豔麗中。
只是,待又走得一陣,姬嫆發覺到了些許的不對。
起初,她們可以碰見不少的游人。
後來,也偶爾能夠撞見三五結伴的男男女女。
然而……不知走岔了還是如何,她們已經好一會沒有見到別的人。
反應過來可能是迷路,姬嫆拉一拉姬媤的衣袖問,“我們大概是走錯路了?”
姬媤聽見七公主的話,複往四下瞧得一圈,也回過了味。
她牽住姬嫆的手,安撫道,“沒多久前我還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我們應該沒有走錯太遠。這樣,我們先試一試沿原路回去,只要見到其他人,就沒什麽問題。”
姬嫆一點頭,兩個人便牽着手往回走。
雖然是這麽說的,但是她們之前皆疏忽了,沒有刻意記路,以為一路往上即可到達玉佛寺。現在想回去,卻礙着周圍全是楓樹、小徑被楓葉覆蓋而難以辨認方向。
走得約莫一刻鐘,依然不見人影,她們發覺到她們沒有找對路。
既已認不得路也找不對,姬媤想着通知随從來找她們,正要從随身的香囊裏掏出特制的響箭,林中忽而竄出五個高瘦不一的男人。
這五個身穿深色短褐的漢子一經出現,便直勾勾盯着她們。
姬媤見狀,掏東西的手勢一頓,繼而往前一步,首先把姬嫆護在她的身後。
視線迅速掃過這五人,發現他們沒有帶武器,姬媤稍稍安心了點。
“大哥!這有兩個漂亮的小妞!”其中個矮且瘦的一個人,高聲喊道。
他話音剛落,便被大約是所謂大哥的彪形壯漢重重拍了下腦袋。
“老子又沒瞎,你嚷什麽!”壯漢橫他一眼,打量起姬媤與姬嫆,眼神漸變下流。
安靜觀察過她們半晌,滿臉猥瑣的壯漢擡手摸摸下巴,笑道,“兩位小娘子可是迷路了?”不等姬媤她們說話,他粗嘎笑得兩聲,眼珠子一轉,“可要大哥幫忙?”
姬嫆沒想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人這樣嚣張敢對她們肆意調戲。她按捺不住,火氣直冒,就要從姬媤身後探出頭訓斥他們,反而叫宜春郡主暗中攔了下來。
注意到這些人見到她們時,沒有多少意外,仿佛提前便是在找她們一般,且這五人衣着雖普通,但尚整潔,日子應不貧苦,由此,姬媤推斷他們的出現并非偶然。
既不是偶然,多半是沖着她們來的了。五個人皆赤手空拳,大約是因為沒有要取性命或必須将她們劫走的意思。所以……難不成這些人是恐吓、吓唬她們來了?
聽聽這般龌龊之語,卻說不得動了玷污的心思。然而,但凡有一點眼力見,應當看得出來她們的身份不俗,哪怕不認得,也多少會顧忌,他們看起來卻不是這般。
那麽,這些人背後應該有個他們自認極大的靠山了。
邺京城中遍地權貴不假,可比得過她和七公主身後靠山的人,只怕還未出生。
當真是極不巧了。
心思轉動也不過一瞬之間。
宜春郡主已莞爾而笑,無辜無害,“怎麽好勞煩這位大哥呢?”
她估量着他們之間的距離,似全無防備往前走得兩步。
那五人俨然都不認為自己需要忌憚兩個小姑娘,對姬媤的靠近沒有放在眼裏。
宜春郡主見狀,一面往前走一面說,“我們的确迷路了,若大哥能幫幫我們……”
她走到壯漢的跟前,主動攀上他的手臂,仰頭一笑。
壯漢被姬媤明媚漂亮的容顏晃了晃眼,嗅到她身上的香氣,目光落在她白瓷細膩的手背上,心裏止不住沾沾自喜。
他正準備說話,下、體某處卻被狠狠踢了一腳。驟然襲來的劇痛令他站立不住,下意識捂住自己的命根子,但人已倒在地上。
壯漢怒目而視,恨得咬牙切齒偏疼得罵不出半個字,只能靠胡亂大吼發洩痛意。
輕松搞定了他們的頭頭,姬媤揚了揚唇,複掃向發懵的其餘四人。見他們回神,齊齊沖上來,她擰眉,讓姬嫆退後,擡手便去擋他們朝她身上招呼過來的拳頭。
姬嫆看姬媤會武且能以一敵四,不願拖後腿,故而退得兩步。
餘光瞥見一棵楓樹底下有大的石塊,再看那壯漢不曾昏厥,姬嫆提起裙擺小跑過去。她拾起大石頭作為武器,又跑到那壯漢身邊直接照着他的腦門砸。
姬嫆力氣小,沒有砸暈那壯漢,卻砸得他頭昏腦脹、頭破血流,連連求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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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淩峰今日休沐,陪着母親到玉佛寺上香。
因自己不信佛道,而母親這會正在聽大師講禪,他多少嫌悶便獨自出來走一走。
走至楓林深處,莫名聽見不遠不近傳來一陣凄厲的求饒,他循聲而來。
待到近前,看到一個小姑娘正舉着石頭痛打一名大漢,又看到一名小姑娘正以一敵四,試圖制伏四個男人,郁淩峰:“……”
定睛一看,郁淩峰發現那個舉着石頭的小姑娘竟是七公主殿下,而另外的這位小姑娘極可能便是宜春郡主了。
不知她們遇到了什麽,卻必然不是好事,否則不至于這樣動起手來。獨獨沒有護衛随從跟着,倒叫人覺得心驚後怕,假使在這裏出了事,可絕不是什麽好玩的。
郁淩峰心下一凜,便要去幫姬嫆與姬媤。
認出郁淩峰的姬嫆目瞪口呆一瞬,立刻将手裏的石頭丢遠了,起身快步退到遠處。
姬媤并不認得郁淩峰,然而認為他長得太過好看,自己這樣又太過粗魯,非常有損自己在美男子面前的形象。于是,她故意挨了一拳,慘叫一聲,捂着臉逃開了。
看着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