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節
是一首武樂。
細君看着李延年的目光深了深,原來她這師父不止貨真價實并且在音律上面還天賦極高——他确實在得起“性知音,善歌舞”這六個字。
其他舞女逐漸退散,臺上只餘他一人身騎白馬,在左邊一角落,李延年緩緩拿起橫笛,吹起前奏,一首……“哀怨!,悠長連綿的音符,一個男人如何能吹奏出如此哀而不傷的音調,一彎細眉慢慢皺起,細君投入這曲調中,暗自覺得這個臺上的李延年不似平日裏的他,該有怎樣的情懷才能奏出如此……讓人心有一種顫動想要落淚的感受。
不是因為哀傷,那仿佛就是宿命,一定要去走的路,人走自己必須走的而且知道要走的路是不會覺得悲傷的,有的也只是悲壯。
曲調漸漸深沉!急迫!猶如什麽要蓄勢待發。突然馬匹的嘶鳴的聲音,那嘶鳴放佛一聲春雷,場上的人開始從前奏中擺脫出來,清明了一些,卻見舞臺兩邊各自騎入三匹棕馬,他們加速而來,伴随着深沉勢如破竹的音律,即便總共只有十二匹馬,細君仿若看到了千軍萬馬踏着滾滾塵土而來,他們騎着馬聽到故意被架高的鼓旁,整齊化一的撞擊起鼓,鼓笛和奏,猶如戰士出征前,訴不盡的決心。
漸漸的鼓聲停了,曲調也便會之前的哀揚,人們正無法自拔于哀宏悲壯的氣勢,還沒來得及體會鼓聲的停止,一襲白色長綢從旁揮入舞臺的中心,一身穿白衣,毫無妝扮,長發只是散散的紮在背後,耳際處有一朵白色小花仿若服喪的女子,看那毫無粉黛依舊美好的臉龐,定值妙齡,年紀輕輕便沒了丈夫麽。
細君動容,那白衣女子緩緩舞入中央,手臂上的長袖圍繞着六匹棕馬環成半圓一圈,白綢拂過每匹馬的馬蹄,女子卻望着馬背上的人,放佛在挽留,挽留馬背上的丈夫,她停在中央的一匹馬處,這一去便知不會在相見,既然無法挽留你,那你先看着我為你服喪決不改嫁的決心……
女子看着得不到回應的馬背上的丈夫,便依偎在馬旁,伏地掩衣而泣,哪知馬背上的人再次奏響鼓聲,伏地的女子驚慌的擡頭,這次是鼓聲引導笛聲,笛聲仿佛希望他們多溫存一些,不忍再奏急迫的催其出發的曲調,等到鼓聲再次奏起,急迫的笛子漸漸主導起鼓聲。
人漸漸騎馬離場,馬匹又開始嘶鳴,女子開始追了幾步,撲倒在地,笛子又開始奏起哀揚的前奏,女子開始獨舞,蒼勁有力的長綢仿佛要在這舞臺上揮盡一切,仿佛這地便是那讓孟姜氏肝腸寸斷的秦牆,只有哭倒才能以解心傷,細君看着這女子腦海裏浮起在帝丘讀起的《戰城南》,段叔見不得百姓的苦,平常人家又有何嘗不是不忍心生靈塗炭。
白衣女子漸漸舞到李延年處,白馬之下,女子圍繞馬轉了三圈,在馬前一番精彩絕倫的獨舞,笛聲時斷時續,仿若不忍心女子在這般,漸漸的停了,女子幽怨的看着白馬,又舞了一番見笛聲已不再起,便漸漸離去。一滴淚漸漸趟過細君的臉頰,淚珠仿佛找到了自己的路徑,後面不斷的有淚水後繼,她淚湧如泉。
屏息片刻,漢武帝大聲嗬了聲好,鼓起掌來,狀若無意的深深看了眼臺旁的李延年。衆人回過神,爆發出雷鳴的掌聲,李延年淡淡垂眸并未看場下的觀衆,獨自退場。
長安事
等漢武帝贊嘆一番,随後衛皇後便附和起來。
細君看着高位上的兩人,他們擁有超于常人的冷靜和自制力,當她還沉浸在驚心動魄之中,無法思考時,這二人便能泰然自若的講起場面話。
漢武帝的目光投向烏孫使者,阿元對着軍須将他的話翻譯出來,烏孫使者一番恭維,漢朝人才濟濟雲雲。
在漢武帝和烏孫使者斡旋的空當間,細君吐了口氣,才從剛剛的震驚中恢複過來,只覺口幹舌燥,她拍了拍玉兒,讓她斟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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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酒下肚,細君平靜下來,擡頭見一侍女捧盤而來。
“翁主,這是我們公主賜您嘗嘗的西域的葡萄酒”。
細君順着侍女的視線看了眼石邑,朝她微笑的點點頭,端過酒杯,剛剛那杯酒也沒解渴。
她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卻抵擋不住口中怪異的味道,一口吐了出來。
平樂館裏歌舞聲已停,細君發出的聲音格外醒耳,目光頓時集到她身上。
酒杯是石邑送過來的,細君想了一下,未等漢武帝開口她便跻身跪到漢武帝座位之下。
“剛剛石邑公主賜細君一杯葡萄酒,細君喝不慣,一時失儀,請陛下賜罪”。
這話分寸到位,并未有指責石邑之意,可是處處讓別人一時不好怪罪誰。
“沒錯,父王,這酒是女兒給細君翁主的”,石邑站起來說道,然後她端起酒杯一飲杯中的酒,“可是這葡萄酒甘甜芳香,一般喝過的人無不贊不絕口,翁主這般吐出又是何意?”
兩國建交,細君自然是不能說人家酒不好喝,這罪名她擔不起。
“方才細君喝下的酒味卻是苦中帶酸,難以下咽,請陛下責罰”。
石邑聽着冷哼一聲,端起酒杯又斟滿,走到細君面前,“你再喝喝,我都能喝,翁主為何如此陷害石邑毀壞兩國邦交”。
石邑先發制人,細君微臺頭接過她的酒杯,抿了一小口。
微微皺眉,這味道不是剛剛的酸苦的味道,明顯她剛剛那杯她喝完了的酒是石邑加了料的,那杯酒她喝完了,現在是有口難辯。
“烏孫的葡萄酒确實是甘甜芳香,細君有罪”,細君頭磕地,她只得先認錯,再作糾纏只怕漢武帝不會高興,現在正是讨烏孫歡心地時候。
漢武帝深沉的看了底下的石邑和細君兩眼,嗯了兩聲。
“細君翁主殿前失儀,責……”
“璧下!”
漢武帝轉眼看向起身走到中央的軍須,譯者阿元緊随其後。
軍須向漢武帝行了烏孫之禮,朝着身後的阿元說了一通。
阿元聽畢連忙道,“陛下,葡萄酒釀造的方法不同,根據溫度和葡萄的品種有關,在我們烏孫,釀酒失敗就會造成酸澀,這也常常發生”。
“哦?原來如此”,漢武帝看着目光垂落在地的細君和她身旁的軍須,一笑,“看來是朕誤會了”。
“父皇,細君翁主只是喝了一杯釀造的溫度和葡萄品種不合适的酒”,劉據起身拱手道。
細君擡頭看了眼劉據,随即又垂下目光。
軍須朝細君偏頭示意,見她微微搖頭,軍須便和阿元回到座位上。
漢武帝打量了細君片刻,笑道,“剛剛你的師父李延年編排的舞曲堪稱一絕,你學的如何?”
“回陛下,細君不及師父皮毛,尚入門”。
見細君語氣如此謙遜,漢武帝又道,“那也無妨,今日看了你師父的功底,和有感觸?”。
四周寂靜如夜,并沒有人再給她解圍,劉據的目光轉向衛皇後,阿元則在軍須耳邊小聲翻譯着。
她只得慢聲道,“細君方才見那白衣女子舞到動情處,便想起了孟姜氏哭倒秦牆的故事”。
衆人深吸一口氣,劉據緊握手中的酒杯,暗自向細君擺頭,只見漢武帝慢慢放下酒杯:“哦?你是說朕像始皇那樣殘暴,不顧百姓死活,修築那血流成河的秦牆?”。
細君一聽,心裏一個哆嗦,勉力支撐着身子不至癱軟,漢武帝要這樣理解,她無法左右。
她卻不知該如何回話,因為漢武帝依舊也在修築城牆。
一旁的衛皇後收到劉據求助的目光,扶住漢武帝的手臂柔聲道:“細君只是在暗示我們遠道而來的客人,希望他們與陛下合作,結成友好的關系,将那胡人趕出我大漢邊界,好讓百姓過上好日子,不在有白發送黑發或者是家破人亡的事情發生!”
一旁的軍須對阿元說了一會兒,阿元又道:“我們遠道而來,便是表達我昆彌與陛下合作的意願,自然不會辜負像細君翁主這樣千千萬萬的漢人的想法”。
有人幫着說話,細君便跟着順着說道:“細君相信,西歸大河,列郡祁連的冠軍侯的英魂會一直矗立在祁連山上,匈奴未滅,何以家為的理想一定會有人繼承并且實現”。
漢武帝眉頭并未松開,喝了杯酒也沒糾結于此,只是淡淡一問:“如果你能,你願意做冠軍侯嗎?”
全場嘩然,女子怎能……并列諸侯。
直到細君飄乎乎的回到猗蘭殿,才完全相信自己逃過一劫,她腳步漂浮,腦子裏全然記不得平樂館裏其它的演出。她腦子裏一直回蕩着的是她擲地有聲對漢武帝的回答,一如她曾回答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