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口風
胤禟不是個會遷就人的, 他越聽越不痛快,就擡眼看向竹玉, 吩咐送客。兩位格格也沒料到他氣性如此之大, 分明是在恭維,不愛聽也陪個笑臉, 沒得直接攆人的。
又聽胤禟說:“杵這兒幹啥?我還使喚不動你?”
竹玉藏在袖子裏的手緊了緊, 她給來訪的兩位陪個笑臉:“真不好意思,我們格格乏了。”
這場面十分尴尬, 尴尬中還透出莫名其妙,被攆的兩人都沒明白她們哪句話踩了雷, 出去之後還在面面相觑。
“外頭都說寧楚克格格氣性好, 堪為八旗貴女典範, 誰娶了她得是祖宗保佑。我從前就覺得事有古怪,今兒一看,那謠言是提督府自己傳的吧?還是她出門在外太會裝模作樣?”
“是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她阿瑪是正二品大員, 還是把控整個京城的實權官,她內裏再壞也多的是人求娶……別說她還生着那麽一張臉, 老天爺總是不公平。”
兩人一面嘀咕一面往老太太的院落去,寧楚克她郭羅瑪瑪也沒想到侄孫女這樣不中用,就連兩刻鐘都沒撐過。她讓丫鬟上蜜餞果子來, 又遞去紅棗姜茶讓二人驅驅寒意,這才問起那頭的情況。兩人鬧不明白姑奶奶的意思,沒敢說得太過直接,幾經包裝才含蓄的說明了經過, 順帶還上了些眼藥。
老太太聽着不以為然,覺得全京城都在嫉妒她的心肝肉,普天之下還有比寧楚克更招人稀罕的姑娘?說她不好的才不見得是好東西!
早先還覺得兄弟家這倆可惜了,生得圓潤瞧着讨喜,可惜攤上個沒出息的阿瑪,阿瑪一旦指望不上,要想求門四角俱全的婚事就不容易。
眼下看來她倆心裏挺有成算,很知道為自己謀劃,也就是嫩了些。
人家一輪眼藥上完,老太太根本無動于衷,這一看就壞了,就有一個機靈些,半開玩笑似的抱怨說:“姑奶奶您偏心,只心疼寧姐姐,也不問問我們姐妹。”
老太太瞄了眼頂上的房梁,暗道我做了什麽讓你覺得我是一碗水端平的人?你今兒才知道我是個偏心的?
她心裏十分疑惑,好在憋住了沒直喇喇問出來,又為了場面不太難看,還讓大丫鬟捧了首飾盒來,讓侄孫女都挑兩樣。那首飾盒裏樣樣都是珍品,兩人立刻将寧楚克抛到腦後,滿心歡喜挑選起喜歡的首飾來。
哪怕知道這倆都是沒用的,也不能立刻把人送回去,畢竟人是她遞帖子請來,借的名義是想讓侄孫女來陪陪她這個老太太……人就安排在另一頭的客舍,離得老遠,篤定擾不了外孫女的清淨。
當天下午,哈爾哈從禮部衙門回來就讓老妻堵了個正着:“老頭子你想想辦法,我的心肝诶,才沒幾日就清減那麽多,小臉都削尖了。”
老太太說着還抹起眼淚來,老太爺直嘆氣:“誰能想到這閨女還是個認死理的,人人都說九阿哥不好,只她一門心思惦記着,我又有什麽辦法?不若順了她的意,有咱們做靠山,諒九阿哥也不敢輕賤寧楚克。”
Advertisement
說是這麽說,老太太心裏總不得勁:“分明有那麽多好的,咋就想不開非得惦記那棵歪脖子樹?”
照這說法就是不樂意妥協,老太爺端起茶碗灌上一口:“那你再勸勸?”
“我讓娘家兄弟送了倆孫女來勸,也沒勸出個所以然。”
老太爺撇撇嘴說:“你娘家侄兒就是廢物蛋子,他生出來的閨女還能好?頂好讓她倆離我心肝遠着點,早聽說人蠢是病會傳染的。”
話是不假,還是把老太太氣了個正着,她雙眼一瞪:“你說誰蠢?”
“我蠢!我蠢行吧!老婆子你別着急,不然這樣,趕明你帶心肝出去散散心,去寺裏捐點香油錢吃頓齋飯再求個靈簽,替她問問姻緣。天老爺總不會亂點鴛鴦譜,說不準他倆還真是絕配呢。”
老太太一拍腦門,她還真沒想起這茬:“那就這麽着,我讓大師好生給她瞧瞧,看到底是個什麽命。”
眼瞧着把人安撫住了,老太爺轉身往外走,他走了沒兩步又被叫住:“老頭子你去哪兒?”
“我找阿拜吃茶去,讓他想個法子給董鄂家添堵。都是他家格格惹出來的禍端,養不教父之過,我弄不死他也得惡心死他。”
哈爾哈同女婿崇禮一樣,喜歡杯中之物,老太太總念叨說嗜酒傷身每天給限了量,不讓他多飲……難得找了這麽個由頭,他打定主意今兒個要好好喝上幾杯。
老太太能不知道他什麽德行?倒也沒攔着,只說:“吃酒就吃酒,我還能不讓你去?說吃茶糊弄誰呢!”
“老婆子放心,這酒我總不會白吃,你就等着看董鄂家的倒黴。”
哈爾哈口中的老友阿拜是都察院副都禦使,也是個油鹽不進的臭脾氣老頭,在朝中人緣就同哈爾哈一樣差,他倆能做朋友一來臭味相投,二來兩人都在甘陝那頭做過官,有許多共同話題,聊得多了自然惺惺相惜。
副都禦使是三品官,不算頂頂厲害,但因專司監察彈劾,誰也不會去得罪他。
自古言官不以言獲罪,這條雖沒寫上本朝律典,卻是經由皇帝默認的,他可以随便說,只要能說出道理就成。
阿拜正準備彈劾八旗子弟,一個個沒把心思用在習文習武上,只知道吃喝嫖賭,長此以往朝廷還能指望得上他們。他正好缺個話題做引,哈爾哈就送溫暖上門。
一股腦将八旗全得罪了也不好,不若先拿正黃旗開刀,就從正黃旗都統七十說起,子女都教不好你還指望他帶好手裏的兵?這還沒選秀呢就敢以皇親國戚自居,皇上這眼神也真不好,那麽多秀女偏偏相中了他家的。
別人不了解哈爾哈,阿拜還不了解?他想起來先前那出鬧劇,就問說:“你撺掇我這麽鬧,該不會是想替你外孫女出口氣?”
哈爾哈酌飲一口,放下手裏的酒杯,然後湊近些低聲說:“咱們多年老友情同手足,我只和你講,我外孫女她相中了九阿哥。”
阿拜當真是萬萬沒想到,驚道:“你還想合她的意?”
“由不由她回頭再說,咱先把董鄂家的攪黃,要是外孫女鐵了心勸不回來,我能讓她做妾?九福晉這位置總得先空着。”
阿拜都要感動哭了,他拍拍哈爾哈的肩:“你也是用心良苦。”
“你只說幫不幫?”
“咱八拜之交,你外孫女就等于是我外孫女,我還能坐視不理?左右正打算向皇上谏言,拿正黃旗開刀也好。”
聽他這麽說,哈爾哈又嘆了口氣:“寧楚克是我外孫女,那也是我和老婆子的心頭肉,本來想說給她擇個敦厚老實的相公,哪怕真要嫁進皇家,十阿哥不就挺好?你說她這是什麽眼神?”
“前些時候九阿哥不是登過你女婿家門,該不會是那會兒看對了眼?”
“那就更不是個東西了!明知道皇上屬意董鄂氏,還巴巴的湊上前去吊着我們寧楚克,他安的什麽心?”
阿拜端起酒杯,同他碰了碰:“事已至此你就別想了,咱們喝,今晚喝個痛快,明兒個我就告他狀去。”
……
天知道董鄂家多無辜,先前寧楚克鬧那一出好懸沒把福晉吓死,後來她還同老爺商議,看能不能讓皇上改了想法,作九福晉哪比得上太子側妃?
九阿哥本來就沒啥指望,等皇上百年之後,他頂了天撈個親王當當,董鄂家是出過皇後的,還能看得上區區一個親王妃?要是皇上沒幾個兒子也就罷了,眼下就是十好幾個,後宮妃嫔還在努力,皇子一多,他有什麽稀罕?
董鄂氏從崇禮口中得知她要做九福晉了,還得意了幾天,想着大婚之後定要給寧楚克好看,也讓她嘗嘗屈辱的滋味。她沒得意多久,宮裏就出了那事,她有些不是滋味,真要放棄又舍不得。
看額娘不住的嘆氣,董鄂氏心裏更煩,就黑着臉怼了回去:“您若是有能耐左右皇上的想法,讓我不做九福晉做太子側妃,我是願意的。”
她額娘眼淚都出來了:“我這是為了誰啊?還不是替你擔心。”
“您擱這兒窮擔心有什麽用?同我說這麽多又有什麽用?”
母女二人不歡而散,後來她額娘将這事說給她阿瑪聽,七十聽罷心就涼了一半:“就她這德行,真跟了太子爺遲早害死咱全家,這麽看來九阿哥也好,至少從一開始就沒啥指望,攪和不進局裏。”
搖擺了這麽些天可算定了心,他都不再奢望了,結果隔天一早就讓阿拜噴了一臉,阿拜噴完,哈爾哈還補上一段幫襯他。七十氣得不輕,想辯解,他能說得過都察院那些言官?最後終究是聽了一頓訓,倒不至于獲罪,皇上撂下話,若正黃旗還是那樣,操練起來懶懶散散吃喝玩樂比誰都積極,那他這個都統先擔個失職之罪。
其實都不用哈爾哈費心攪黃,康熙已經在琢磨這茬,都說妻賢夫禍少,他先前挑中董鄂氏是不大慎重。
可董鄂氏偏就是身份上最相襯的,換個人他又恐怕委屈了胤禟。
康熙琢磨了半日,決定還是探探老九的口風,看他中意什麽樣的,等寧楚克熬過了禁足這段再一次去乾清宮給胤禟他爹請安,就被問了個正着。
康熙問她想要個啥樣的福晉,寧楚克咋知道胤禟想要啥樣的福晉。
她想了想,各家爺們的口味都不同,有喜歡潑辣的也有喜歡溫柔賢惠的……但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只要是個爺們都喜歡美人。
想到這兒,她就放心大膽說了:“怎麽也得比兒子好看些,要是還不如我,就只能指望吹了蠟燭能睡得下去。”
康熙:……
這麽多年,這當爹的還是不夠了解親兒子。
他真敢說!
他這嘴咋就那麽欠呢?
氣歸氣,康熙還是冥思苦想起來,他仔細琢磨過後也想不出誰能靠那張臉把老九壓過去,就吩咐說:“梁九功你去打聽打聽,這屆秀女裏頭誰最中看。”
“回皇上話,這不用打聽,滿京城都知道寧楚克格格風采最盛,想娶她過門的能把提督府門檻踏破。”
寧楚克就在底下聽着,還給了梁九功一個贊許的眼神。
聽聽,這才是公道話。
康熙将她這小動作看在眼裏,氣結道:“你還見過崇禮他閨女?”
寧楚克偏頭想了想,說:“年前陪八哥去清泉寺,不是出了岔子,這事您也知道的。那時撞上的就是提督府的車駕,後來兒子登門去賠禮,特地見了他家格格,是真好看!我瞧她一眼回來飯都多吃了半碗,長成那樣當真是秀色可餐。”
她吹完一根筆迎面飛來,哪怕躲得及時也甩了一道墨跡上身。
“您有話好好說,咋還動起手來?”
眼看康熙把硯臺都抄手上了,寧楚克趕緊認慫,噗通給他跪下:“我閉嘴,不說了不說了,皇阿瑪息怒。”
康熙氣到一半,瞧她這樣又洩了火,嘆口氣說:“你喜歡就告訴皇阿瑪,皇阿瑪自然會替你做主,上趕着去提督府像什麽話?”
寧楚克聽着是感覺不對,就插了句嘴:“喜歡才不能糟蹋人家,其實董鄂格格就挺好的……”讓胤禟娶回去正好互相作踐。
康熙:……
我怎麽就生了你怎麽個畜生?
他再也不想聽老九說什麽,問他還不如自己拿主意,既然喜歡提督府的格格,那就她好了,崇禮他閨女也配得上胤禟,挺登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