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婚對他來說于情感上只是件很普通的事。怎麽分家,這才是個真正的大難題。我希望他可以幹脆利落點,不要像秀群老公那樣非得兩個人對簿公堂才肯讓步。
陸永誠站在書房中央清點“資産”。公司、我們私人名義的兩輛車子、兩套房子,一套現住的複式,一套是二環上的三居室。現住的複式有貸款未清。存款也不多,為着生意,手頭的流動資金是很少的,前陣子他入手的公寓,挂在公司,我想他那時候應該已經在給自己留後路了,不願把全部家當擺出來。陸永誠的意思是,要麽我拿現在這套複式房子,要麽給我點股份,再甩套小房子給我住。其餘的存款車子都很好分配。
我叫他給我點時間,容我回去想一想。財産這種大事,自然不能草率。
表弟正好打電話過來問我情況,我叫他出來聊一聊。
我們約在一間海鮮自助餐廳見面,表弟帶了女朋友來,二十二三歲的年紀,新畢業的大學生。一雙魅影綽綽的大眼睛,我偷偷的安慰自己,年輕的我就是這樣的。入秋有點涼,但她仍然穿短裙短衫,青春洋溢,依偎在高大的男朋友肩頭上,真是幸福的一對。我也想起陸永誠在外頭的那個女大學生,看上去也是差不太多的年紀。這樣的女孩子,真是比阿修羅還要邪惡,不知道俘獲多少男人。
表弟将我從一片散開的思緒中叫醒,“姐,這是雪玲。”
喔,雪玲,簡單的動聽的名字。我在心裏默默的感嘆,年輕真是好啊!我取出見面禮給她,她禮貌的說謝謝,怯生生的。
雪玲端兩只餐盤去大廳取食物。我跟表弟說我和陸永誠在商量離婚,涉及到財産分割問題。表弟眨眨眼睛,很直接的問,“姐,你要我幫你查查他有沒有私下置業?”
他這樣了解我,我點點頭,“可能也沒有什麽,公司發展到這個規模,特別需要投入資金,沒什麽閑錢幹別的,不過——”
他打斷我,“當然查清楚比較好。姐,你放心。”
表弟拍拍胸脯,他的話讓我安心,至少有個信得過的人在身邊支持我。至于我的父母,都在外地,也不想打擾他們,還是等一切塵埃落定之後再告訴他們吧。
沒幾日表弟回複我,的确是沒查到什麽。我又有點安慰,陸永誠也是最近才給自己做打算的,從前,他對錢的事兒還是坦誠的吧。晚間再接到表弟的電話,講之前叮囑我做好心理準備,他說他也是無意中了解到,陸永誠前一陣入手的公寓,住着一個女人。那是他的另一個家!
我幾乎從沙發上彈跳起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來我真的用力用錯方向了,不是那個女學生,而是另有其人,那個懷孕的女學生,只不過是他一時興起的玩伴,他玩弄了她,她其實也算感情的受害者。表弟沉默半饷時間,說,“還有——”
“講!”
表弟小聲的說了一句,“那女人是在姐夫公司裏面上班。”
啊,不!他那間公司我不是沒去過,可怎麽就沒發現還有這麽一個敵人呢!這又是多麽通俗的一場戲啊!跟許許多多家庭發生的事件一樣。原來他真的是在外頭有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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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半天沒說話。也不記得怎麽挂掉電話的。
不過,一切都不重要了。我只想得到本應該屬于我的那一份。我要維護我的權益。
翌日我便速速聯系周給的名片上的那個律師。這些事兒,真是令我煩,所以,我一刻不容耽誤的想要撇清與陸的種種關系了。
在建國門的一間高級寫字樓裏,彭友文熱情的接待了我,他仿佛早料到我會來,我想周出國之前也許和他打過招呼了。
我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他,彭友文問我想要什麽。我突然間懵了,我要什麽,我要去法院提起訴訟他的不忠嗎?其實我也沒有想要打官司什麽的,我只是不想吃虧,我想盡可能多的分一點,好讓自己将來的日子有個保障。我的目的,說出來,特別的俗,特別的現實,跟我原先心目中的自己竟有所不同。
我說我希望有個人代我出面談。實在是不想再和那個人曾經的“枕邊人”接觸,他這麽高明的一個人,我怕我會落魄的敗下陣來。彭說他要再仔細了解下情況,我提的要求,他會安排的。
談話簡短。彭的預約太多,說是沒時間送我下樓。當我走出那棟寫字樓時,我才想起忘記問他一件事,周至柔幾時回來?
也不好再返身上去,算了,下次有機會問的。
沒等兩日,律所有人約我再次見面。彭友文安排一個新的律師給我,電話裏頭說是已經交代好了。我才知道,原來他是老板,對于我這種小事兒,一般情況下是不會過問的。那個律師姓張,他告訴我,已經跟陸永誠那邊聯系過,既然是過錯方,希望他主動地讓步,但這種財産的事兒,也很難分得清楚,尤其是他有間公司,以公司名義置業。而我,又同他那間公司沒什麽瓜葛。我這才發覺自己實在太天真了,原先也太放心他,我真是被那種衣食無憂的生活慣壞了!以為可以這樣悠悠然過一輩子!
至少我應該到他的生意中插一腳占個位置才對。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同律師商量的結果是,我沒有固定收入,如果要那套複式,還貸款會有一定壓力。所以我只能要小房子,陸永誠答應給我一些股份。
其實我很想要現住的複式,有些特別的感情在裏頭,想要留住一些記憶,并且……但我心裏又明白得很,我暫時還沒有沒有固定收入,負擔不了。實在是找不到其他的解決辦法。現實總是尤其叫人無奈的,我都過了那種可以任性和做夢的年紀,對于這些事兒,心裏已經清楚得很。
我不知道彭律師那方面怎麽和陸談的,陸永誠答應給我原先的那套二環上的三居室,再加公司股份,公司名下的一間小公寓可以歸我使用。除此之外,有額外的一小筆——每月一萬五千塊生活費。他有張附屬卡在我這裏,額度為兩萬,我們約定暫時就用這個算生活費,我劃卡,他還款。
談妥之後,我們以飛快的速度拟好了離婚協議書。
不到一月時間,一切辦妥。
果斷一點的确是好。
回到住處,一陣秋風拂過,我打了一個哆嗦。這個尤為冷清的時刻,我又想起周。呵,是他,是他似水的容顏,照亮了我在這間房子裏面的整個回憶。我也快要搬走了,不知道他幾時回來,即使回來,也很難再碰得到我吧。
我這樣想着,竟然默默地流淚。
我打算挑個時間約見彭友文,謝謝他,這些人情世故我明白。其實離婚的事兒我完全可以自己辦,自己去談,也許時間久一點,同他吵架,磨心。麻煩他們,我只是希望有個人替我出頭,我不喜歡摻和到這些吵架打架的事兒之中。我自始至終是這樣懦弱的一個女人。
☆ 他的事兒
彭友文也沒有太多空閑時間,他是大忙人,也從國外回來的,不過早幾年已經回來打拼了。我想他和周應該是在國外的時候認識的。
我到彭友文的辦公室找他,很榮幸的獲得一個多小時面談時間。我向他道謝,他自然說了些客氣話,又說好朋友交代他的事兒,一定會辦妥。我注意到,他說話的時候一直在埋頭整理各種文件。
我笑笑,站起來,紅色鞋尖點在地上,抱着雙肩,扮成随意一點的問,“周呢?幾時回來?”
彭友文擡頭看我,“我也不清楚。”
“他的事情辦好了嗎?”
彭略微遲疑一下,繼續埋頭幹他的活兒,“可能他也說不好啥時候能辦完。”
“麻煩事兒?”我進一步試探他。我想他也應該有些知道我同周是相當熟的關系。
“也不麻煩,你不要擔心。”
你一句我一句,他在和我打啞謎。
我看到他辦公室裏的書架上面有本女人才看的書,真是很驚訝,不想彭大律師突然在後面說了句,“你真的——挺漂亮。”
算是誇我嗎?我有點安慰,仿佛獲取到一點自信,但也不害羞,到這個歲數,見過的男人也不少,我知道他們對我是什麽印象。我猜他沒結過婚,不然不會等我進來坐了這麽久才贊美我。
“謝謝。你和周,在國外認識的嗎?”
“是呵,很多年交情了。我們一起出去念書的。”
我繞到辦公室一角看他牆壁上的一些照片。“你們都是優秀青年。”
“嗨!”他發出謙虛的聲音。
“可是他還說他失業了——”
彭友文放下手中的文件夾,“他沒跟你說過他的事?”
我在書架邊上站定,不知如何回答,想了想,還是坦白一點,“沒有,所以想問問你。如果令你為難,真的很抱歉。”
彭友文籲出一口長氣,靠在椅背上,伸展雙臂,“其實無所謂為難不為難,他沒有同你講的,或許從我這裏了解,更好一點。”
我站定,認真地聽。
“他做過一個手術,好多年了。”彭指指自己的腦袋,“是腦膜瘤。還在讀中學的時候,當時已經康複。我們一起在外頭讀書、工作,都好好的。”
沒料到真相總是這樣令人意外。我想這或許是他要做醫生的原因吧,不過他到底也沒做動刀子的醫生哪,又不能醫治人家的身體,他只不過是醫治人家的精神問題。但我很快又聯想到什麽,“那——”
“也許——有複發跡象。”他清清嗓子打斷我,然後緩緩的輕輕地說,“那邊條件比較好。”
我終于知道他要辦什麽事兒了。以前有些不解的事,也在這個時候豁然開朗。
我該走了,臨走時想請彭友文吃個午飯,畢竟他在離婚的事情上幫我許多忙,我應好好謝他。他想答應我,不料有個助理進來催他一件事兒,他萬分遺憾的叫我改期。
彭出乎意料的送我到樓下車庫,等我坐進去,向他道別,關上車門。他又示意我放下車窗,幽幽的同我說,“我跟你說的事,如果你同他聯系,也當做什麽也沒有聽過。你知道,他那個人,那樣喜歡堅持、又很要維持自身形象的一個人……他一向不喜歡因為自己打攪到別人的生活——”
我忽然不知道怎麽答話。 “為着朋友好,我才覺得有必要告訴你。”他又補充道。
我微微點了一下頭,我明白。我都明白。
我答應彭友文不會去問周。
忽然間覺得我真的不了解周,我原先太自以為是了。鼻頭一陣酸,特別難受,我将車子駛出去,心中的凄酸,非任何筆墨可以形容。
我打算重新入住原先那套三居室,把那邊小小的改裝了一下,換過幾樣家具,表弟帶着雪玲來幫忙收拾屋子,在這個冷漠的城市,有個親人真是好。
一切塵埃落定。
我到原先的住處收拾東西。陸永誠一直住外頭,看樣子這些日子他也沒怎麽回來。這種時候,大家都懂得适當的避諱。回想起來,我們搬過來不過一年的時間,卻已物是人非。最近忙着布置新居,也沒過來打理花園,月季花已經枯萎,金黃色的樹葉落了一地,前些日子下過一場暴雨,水池裏的魚兒也不知道逃去了哪裏。探頭張望,隔壁花園裏面那顆小樹,仿佛換上新衣服似的,滿樹的金黃,特別鮮亮。
可算我在這個蕭瑟的秋天裏看到的最誘人的美景?我忍不住取出相機拍了張照片。
有種直覺倏地鑽進我的腦海——周快要回來了。
我速速打電話給陸永誠,他聲音已變得生疏,“敏芝,你好嗎?”
“不比從前壞。”我回答他,他有點嘲弄的笑笑,問我是不是有事兒。
我也不再繞彎子,直接同他商量,“房子還沒有弄好,我想過半月再搬——如果你方便的話。”
“方便,我都方便。”他也通融,“你多住幾個月沒有問題。”
不知為何,離了婚,大家反倒這樣和氣,這樣容易溝通。
我客氣的謝過他,挂了電話。
我想等周回來的時候,和他打聲招呼再走比較好。其實我也沒有在那裏住,只是占着房子,偶爾過去看看而已。
時間走得那樣快,一晃便至十月。新居徹徹底底的收拾好了,隔壁的房子一直靜悄悄的,每次去都沒有動靜,問過物業,确信主人沒有回來。我明白,沒什麽理由再耽擱下去,我決定徹底的搬家,當然,之前去了趟秀群那裏。
秀群一直住在這兒,她比我幸運,他們的家底豐厚許多,自然也沒有什麽房貸的負擔,即使離婚,她可以潇潇灑灑一直住種高檔的小區。我去的那天,看到秀群家裏有個男人,我想應該是秀群的男朋友吧,四十多歲年紀,中等身材,長相普通,但同我們說起話來,底氣特別足。秀群招呼我坐下來聊一聊,言談之中,我才了解到,這個男人也是個生意人,離異,一子一女随母親。
“敏芝,”他也随秀群一起叫我敏芝,“我們下月在洲際酒店辦一個小小的婚宴,到時候賞臉。”
很懂客套。
我微笑,從他手中接過喜帖——“趙程志、張秀群婚禮請帖”幾個燙金大字,是那種十分傳統的請帖樣式,我覺得這樣很好,如同今日我看男人的品性一樣,傳統一點反而好。
出門時,秀群送我到樓下,喜滋滋的神色,掩飾不住的流露出來。我知道她現在特別幸福。她的幸福尤其對比出我的失意。
她好似也看出我的心思,擁抱了我一下,“芝,總會有個人等着你的。”
我衷心祝福秀群的生活翻過新的一頁。我記得那時候她曾經說過她對愛情、對婚姻的失望,但此時的她又恢複了一個女人的自信和快樂。
那麽我的生活呢?是時候翻頁了。
搬家前一日我在房中整理遺留的物品,其實也整理過許多次了。這回翻到大學時帶鎖的日記本,我翻看着從前記錄下來的初戀的小故事,為自己那時的青澀和執着動容。
我走到卧室的露臺上去吹吹風,俯視小花園的風景,如同從前住在這裏的時候一樣。忽然間聽到隔壁傳來說話的聲音,又有人将重物咚的一聲放到地上……
啊!真是意外。我急急的整好衣衫,去按隔壁的門鈴。
按兩遍才有人應門。
呀,是一對中年夫妻,有些眼熟,我很快想起來了,是周搬來之前來看裝修的那對夫妻。我想應該是周的父母,他們大約五十多歲的年紀,穿戴體面卻不張揚,我有點不知說什麽好,他們臉上呈現出一種疑惑, “姑娘,你找——”
我方覺自己唐突兼失禮,連忙解釋,“我住在隔壁,明天搬家,聽到你們這邊有人,過來打聲招呼。”
他們對視了一眼,滿臉的疑惑旋即消失了,豁然開朗似地,示意我進去說話,中年阿姨說,“這麽巧?至柔明天回來,或許你們還能碰到。”
他們客氣地問我搬家要不要幫忙。
我謝過他們,退出房中。
我想,人生原本如此,充滿意外。
☆ 歸來
搬家那日,我特意的晚一點過去,晚點去,也好晚點走。
表弟也過來幫忙,我們将最好打包的幾個箱子擱到後備箱,随時都可以出發。我又返身進屋,打算歇會兒,煮兩杯咖啡我們喝了再走。
隔壁隐約傳來人聲,我想他應該回來了,把煮好的咖啡放到茶幾上,表弟斜躺在寬大的皮沙發上睡着,有輕輕的鼾聲,他昨晚值班,今天又來幫我,一定累得躺下就着。我摘掉圍裙,對着鏡子整理了下儀容,去隔壁找他。
按下門鈴之後,來開門的是昨天那個阿姨。我大概有點緊張,以至于叫了一聲“阿姨”之後,不知道怎樣開口了。她微笑着讓我進屋去,擡擡下巴示意我在沙發上坐,“坐啊,我去叫他。”
客廳中央确有兩只棕色的大行李箱立在地上。茶幾上面躺着一張頭等艙機票。
過了好一會兒功夫,那久違的動聽的男聲撒過來,“敏芝,你來了——”
我循聲望去,周正環着樓梯轉下來,身形矯捷,步伐輕盈。“我剛到,你看,這麽亂,還沒來得及收拾,”他微微笑,已走近到我面前。
我發覺他瘦了一點,不過精神非常好,甚至看不到飛過長途的勞累。我連忙起身,雙手交疊着放在身前,微微笑,“我今天搬家,過來同你說一聲。”
這時她母親端來茶水放到茶幾上,周想起來什麽似地,介紹道,“媽,這是隔壁的敏芝。”他又向我介紹他媽媽。我們照例客套了一下。
“飛多少個鐘頭?”
“呃,大概十個小時吧。”他用手指擄一下下巴。
那麽久,還不累。
他仿佛看出我的心思,展開一條手臂放到沙發靠背上,盡情舒展着身體,好像在講,瞧,我好得不得了。
“真是超人!”我打趣的說道。
他眨眨眼睛,吐一下舌頭,逗樂。
這時我發現周的母親坐在飯廳那邊遠遠地看着我們,我有點不自在。周順着我的目光望去,也看到她,“媽,你先上樓歇會兒。”他揮揮手,示意她上去。
“好,你們兩個慢慢聊。”周的母親對我微笑了一下示意,緩緩上樓去,他們家的人都這麽體面,也講究分寸。
“敏芝,你——已經辦好手續?”他問得十分隐晦。我想是因為他母親還在樓梯上沒走遠的緣故。
我喝口茶水,“是的,一個月前已經辦妥,謝謝你和你朋友。”說到這個話題,仍覺得腦袋有點沉,用一只手支着頭,“所以,我得搬家了。”
他關切的看着我的眼睛,問我住哪裏。
“西二環邊上,是以前的房子,重新換過一些家具。”我撥弄着自己的手指,不看他,繼續道,“現在,挺好的。你說得對,幹脆點比較容易解脫。”
他放心的點點頭,又望向樓上,他母親進屋去了,不過房門沒有關,我想她聽得到我們談話。
“搬家有人幫忙嗎?”
“有的,我表弟。”
他朝樓上望了一下,又說,“你看,我這裏,還沒來得及收拾——”
我懂得他的意思,連忙起身,告訴他我也該走了。臨出門時,周溫柔的看着我,“再聯絡,我有禮物給你。”
會再見到他,我心中有小小的開心。我道過謝,從他那裏出來。回到住處,表弟剛睡醒,正坐在沙發上一邊喝咖啡一邊揉眼睛。沒多會兒功夫,表弟開着車子到我離開了那個讓我歡喜讓我憂的地方。
一路上我都沒怎麽說話,我真的有些疑惑,今天的周,健康得不得了,哪裏像……以致于我産生一種幻想,彭律師同我說的那些事兒,真的是多餘的擔心。又或者,他這次回來,已經痊愈。我這樣想着,方覺十分安慰。
我需重新開始,朋友勸我出去工作。連表弟也通過女朋友之口來滲透我——
“姐,我有高中同學大學學財務,比我們這種專業找的工作優越許多,輕松并且收入可觀。”雪玲也照着表弟意思的同我這麽說。
“嗯,年輕就是好。”我回她。
單純的雪玲不知道怎麽答話。
我不是沒想過工作,只是賦閑在家幾年,專業上的東西都忘記得七七八八,又經歷婚姻變故,有點對自己失去信心。陸永誠的生意剛起步時,我辭掉工作去公司幫他做事兒的,後來情形好一些,規模也擴大,他本想讓我過好日子,不想兩個人一起操勞,不想事情變化成這樣……
我擔心沒有人願意要一個與社會脫節的家庭婦女,又擔心人家出的薪水太低有點沒自尊,原先,我去陸的公司,不論人家怎麽想,面上好歹也叫我老板娘。
良辰美景都會過去,我不會再有那麽風光的歲月了。
沒過兩日接到周的電話,他講過會再聯絡我的。他約我出去吃飯,我們約在一間做中西融合菜的餐廳,我想他在國外到底呆習慣了,口味也很難完全變回來。
餐廳外面有個湖,我們預定湖邊上的位置。周披了件帶點灰的橘紅色夾克,我已穿上中長款皮衣保暖。
他從那邊帶了禮物給我,是一只嬌蘭的香水,十分簡單的禮品包裝。起初我以為他同我們這邊許多人去歐洲旅游似地,帶些化妝品香水皮具回來送朋友。
周揚揚下巴,“拆開看看。”
嘩!是一種形狀非常奇特的、啞光的金色的金屬瓶身,兩翼張開,好似一只停留在花瓣上的蝴蝶,又仿佛一對微微收起的翅膀,瓶身上面有标志,香水的名字應當叫做流金歲月,我見過這個系列,後面還有幾個我看不懂的法文。
“謝謝。是限量版?”我好奇的問他。
周咧咧嘴微笑,揚一下眉毛,“你真以為我們是山西做媒的。”
我紅了臉,他知道我曾經這樣猜測過他?
我問他這趟去英國事情辦好沒有,他垂頭整理餐巾,低低的答道,“已經辦妥。”
我想多問,又不知怎樣開口,終于還是沒有多問。我想有些事兒他是不願意和我分擔的,他總是适度保持一些距離。他又揚揚手示意服務生過來,點了一支法國産的白葡萄酒。
酒那樣甜,混着果香,不似紅色的葡萄酒那樣濃烈,我們都十分喜歡。
我确信他已經忘記掉離開時候我們之間的不愉快,他也早就不生氣了,早已原諒那時我的任性。
湖邊的樹葉變得金黃,空氣中帶着重重的寒意,月亮圓盤似地挂在天上,今夜秋意尤其濃。“敏芝,我們幹杯!”周非常振奮的同我說,“為你的新生活!”
我們舉杯共飲。
沒料到重逢這樣愉快,即使在彭友文告訴我關于周的那些事兒之後,。
“以後有什麽打算?我想你或許可以做一份工作。”他那樣溫柔地看着我,好似一種鼓勵。
我遲疑了一下,“不知道我還能做什麽呢,”我故作輕松的笑了笑。
“不妨做回老本行。”
他知道我以前做財務,又這麽鼓勵我。
可我暫時沒有出去工作的打算,又不想讓他失望,“等我想想吧,陸永誠每月付生活費,節約一點也夠用。”
周舉起酒杯示意我幹杯,“好,有需要的話盡管打電話給我,我那一撥的朋友好些發展得不錯,或許可以幫你。
他說的相當誠懇,又為着我将來打算,我猜想他都快忘記他原先告訴我他失業了,失業應該要落魄一些,哪裏有能力幫別人。
周又告訴我他去英國的一些見聞,我們聊得正歡,他突然蹙着眉頭不好意思的說去趟洗手間。過半天也沒回來。我有點擔心,連忙跑過去看,餐廳很大,洗手間那裏人不多,我聽到他在裏面吐得很厲害。
“周?”我試着叫他,“你還在裏面?”
裏面出來一個男人用奇特的眼神看我。
我有點不好意思,退回去,離門口遠一點。
過了一小會,他出來了,處理得幹幹淨淨,只是手上還沾着水。
“喝多了點。”他緩緩地走過來,靠着轉彎處的牆壁,腳步有點踉跄,很努力地沖我笑了笑。
我想上前扶着他,特別擔心他像從前那樣喝了酒就醉得摔倒。可我仿佛看到他的眼中的拒絕,還有一些說不清的情緒在裏頭。我終于停在原地,同他保持一兩米遠的距離,等他舒服一點了,才一齊回到座位上去。
他把車子留在餐廳,我們叫代駕用我的車子送他回去,然後我也回了家。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喝多,也許酒量真的太少呢,我安慰自己,心中卻有掩飾不住的惶惶不安。有一片陰影籠罩在心頭,說不出來是什麽,卻擾得我一夜沒睡好。
我取出那只香水仔細端詳,發現瓶底有幾個已模糊的字樣“1957”。是一只産于1957年的古董香水,湊近了,撲鼻而來的隐約是一種久遠的芬芳。我驚呆,原來香水可以保存這麽久。
惟願我們之間的情誼,也可以這樣長長久久,在我們年華老去的時候,成為一件心頭的古董。
☆ 突然約見
為着我好的人都建議我出去工作,而我因為種種顧慮逃避着,不還有陸永誠每月付我生活費麽?夠花了。何必要出去抛頭露臉。何況,賺不到多少,還受氣。
可是,連秀群也提醒我,這種協議,靠不住的,他賺得到錢又有心情的時候就給,生意不景氣又或者不樂意了,也可以拖着不給,說到底,如果将來有什麽變故,我也不是那麽有心勁兒去真的四處追着他要債的人。
我仍然決定躲在蝸牛殼裏過日子,過一天是一天吧。
我總是這樣子自欺欺人的逃避着,本以為可以這樣混一陣,不想這種日子沒有持續多久,已經遇到困難。
那日我去商場,準備趁着一個商場店慶促銷添置冬天的衣物。哎,從前不管促銷不促銷的,只要鐘意,随時均可入手。挑的衣服也不算貴,每件兩三千塊,這種境況,對于那些大牌真的不敢下手。或許因為促銷力度大,商場人多,悶得透不過氣,好不容易挨到排隊交錢刷卡,收銀員竟然告訴我,“小姐,請你檢查一下卡是不是有問題,刷不過去。”
我不信,當場重新刷一遍,不想還是刷不了,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是超支了。我才發覺收銀員方才看我穿戴體面,給我留面子,沒說穿信用卡額度不夠。我生氣的打電話給銀行,得知這張卡上月未還款,這月的信用額度根本不夠用。回去的路上,心裏隐隐約約有種不好的預感,或許我的生活是時候不得不做出改變。
我讓自己平靜一點,打電話給陸永誠,他也沒繞彎子,說是最近手頭緊張,杭州的項目,前期投進去的錢,沒得到回報。我傻傻的愣在那裏,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論真假,叫我不知如何開口。
陸永誠也聽出我這邊的疑惑,萬分苦惱的同我講,“敏芝,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我說的都是真的。”他的聲音有點沮喪,“等我手頭寬松一點,一定不會這樣。”也不太像是編故事。
不論他的理由是真是假,這件事仿佛一根棍子将我敲醒,靠別人,不如靠自己的雙手雙腳,站的安穩。
過了兩日,陸永誠差人打給我五千塊。縮水了,不過看樣子不太像是故意不守承諾,或許真的有困難。
我已決意出去工作。開始上招聘網站投簡歷,也托幾個朋友介紹,很快找到一份工,在一間不大不小的公司做財務,每月幾千塊薪水,沒有加班費,條件談妥的第二天上崗,公司在西三環上,離家不太遠。周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把這件事告訴他,“嘿,告訴你一件事,我要開始上班。”
“真的?”我沒料到他如此驚訝。
“嗯。你不也建議我出來做事?”
“是是,我只是沒想到怎麽這樣快——”他仍有疑惑,如此的了解我,不到萬不得已舍不得改變。
我沒告訴他陸永誠沒給生活費的事,在他面前,我想維持一點自尊,并且,他幫我那麽多,不想再給他添麻煩。
他又問我在哪裏上班,我把地址告訴他。
沒想到第二天周就來公司找我。
是在下班的時間,他到了才告訴我,說已經在樓下車場泊好車子,我又驚又喜的,“怎不提前說一聲,我過會兒才能走,又得讓你等。”
“沒有關系。這會兒又沒有別的事情做。”他略微停頓一下,試探性的說道,“可以的話,我上去等你。”
當然可以,是朋友介紹的工作,老板對我客氣又照顧,只是我還不太适應,應付起來有些吃力。
沒多大會兒,周上來了,他在前臺那裏,不太起眼的地方等我。公司裏面人已走得差不多,剩下幾個稀稀拉拉的同事。我走過去時,他抱着雙肩站在那裏看我們公司牆壁上面的宣傳語,“誠信長久互動”,還有那種粘貼的不太上檔次的員工團隊活動合影,有下班回家的女同事側頭打量我們。我輕聲喚他,“嗨!”
周回頭,笑一笑,說,走吧,上班了,慶祝一下。
我們去一間淮揚菜餐廳用晚餐,我吃得多還覺得油水不足,抱怨這種菜式總是這麽清淡。
他笑着問我,“午飯沒吃飽?老板一定苛刻。”
“公司統一訂外賣的盒飯,下午又比較忙,吃水果的時間也沒有。”我沖他壞笑一下。
他喏動了一下嘴唇,想說什麽,又沒有說。
我知道他想問什麽,“說真的,太久沒上班,有點脫節,我需要一些時間慢慢适應。薪水雖然只得幾千塊,總算是個新開頭嘛!”
“當是多掙點零花錢。”他勸我出去做事,現在又覺得少了。或許他家境優越,自己以前又掙得不少,到底沒有為經濟發愁過,所以覺得這一點薪水真是少。但我仍舊沒提陸永誠拖着生活費的事。
“夠了夠了,我得節約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