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也是,多少女人都得記賬過日子。”他邊說邊吃東西,沒看我。

我又發覺今日的他精神頭忒好,管得那麽多,我頭一次覺得他管太多,心頭又偷偷的喜滋滋,真是矛盾。

我問周隔壁有沒有人住過去,他無比淡定的告訴我,兩天前聽到有吵架聲,應該是有人住進去。呵!終于要變換女主人了,我想應該是陸永誠公司裏面的那個女人。

我們簡單吃了個飯,就各自上車準備回家。

“你瘦了。”周的聲音從身後幽幽的傳來。

我咯咯笑,“瘦點不好?像我這個年紀的婦女,多少還在做減肥鬥争呢!”我心裏真的很自豪的。時下誇一個女人最好的辦法就是減她的壽,或者說她營養不夠太瘦了之類的。

他走近我,緩緩的伸出手,試探性的張開雙手,輕輕環住我的腰。我沒有拒絕。

“看,一點點細,雙手就能合攏。”他輕輕說,聲音好似春日裏的一陣清風,吹到我心頭去。

我擡頭看他,盡情陶醉在他目光中的似水溫柔裏。一陣風吹過,我打了個哆嗦。他慢慢的松開手,示意我該上車了。

我将停在後院的車子駛出來,周的車子還停在那裏,他托着頭趴在方向盤上講電話,倦極的姿勢,像從前我遇到他的時候那樣,我有些擔心,總忍不住在這種時候叫他,“嗨?很累嗎?”

他旋即直起身子,打開車窗,沖我揮揮手,叫我先走,“我有個電話要打,我看着你開出去。”

我心中升起異樣感覺,甜絲絲,有一點纏綿,真的好像要戀愛了似地。這樣不大不小尴尬的年紀,即便想談戀愛也需含蓄收斂一點。

有時候心中的悸動太多,沖昏頭,我又總想把這種甜蜜的時日留得久一點,幫着他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忘記了原先的擔心。

在家裏清閑慣了,工作起來尤其覺得累,沒幾天就感冒一場,渾身酸痛,喉嚨發言,嘶啞得講不出話,上班才一個多星期,也不好意思請假,只得挨着去上班。這種時候尤其顯現出我的孤單,一個人的日子實在是不好過,我真的想要——一個男朋友。

沒多日,陸永誠約我出去面談。

已至深秋,風從北面來,吹得人打哆嗦。陸永誠穿着從前那件普拉達長風衣,我記得特別清楚,是防水的料子,質地挺刮。我猜他也有些時日沒有添置衣物了,那是前年我給他的生日禮物。他非常例外的沒有刮胡子,這使他顯得有點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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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芝,我最近手頭緊張。”他的聲音低低的。“之前投進去的錢,怕是收不回來。”

我記得財務管理裏面有個名詞叫做沉沒成本……

我擡頭望向他,不明白他說這麽多幹什麽,不就是不想給生活費嘛。

“我們離婚的時候,存款都在你那裏,我想,可不可以借我周轉一下。”他說得非常直接。

什麽?還居然打起我的主意!換做從前,我一定相信他真的周轉不過來才會跟我開口,可惜今日,我的理智告訴自己不能再信他。

“原來是講這個,看來我今天真的沒有來的必要。”我起身,準備離場。

不想他抓住我的手臂,“敏芝,公司的生意是我們一起做起來的,人家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

我甩開他。我的情況,已經窘迫,我不可能不給自己留點老本。況且,他在另一個家裏抱着別的女人逍遙快活時,怎麽沒有想起我們之前尚有恩情?

他再次抓住我的胳膊。我再一次憤憤的甩開他,抓起桌上的小手包,頭也不回的跑出那間咖啡屋。

身後傳來他充滿怨氣的聲音,“王敏芝,我一直以為你是個重感情的人!沒想到你這麽絕情!”

絕情的是我嗎?

生活總在最不經意的時候将我們推向一個陌生的方向。

☆ 親密又陌生

秀群說的對,一紙協議靠不住,況且,種種情況使我不得不相信,陸永誠的經濟狀況也真的不比從前。從前認識的朋友約我出去小聚,席間,他們告訴我,陸永誠已經連續多日沒去公司,員工都人心散渙,許多人都走了。

“我們已經離婚。”我淡淡的提醒他們。

在場的朋友都沉默了,即刻噤聲,他們知道我是什麽意思,也識趣的不再提他。

我也終于有勇氣打電話回家,告訴爸媽我離婚的事兒。不知道他們是怕刺激我,還是聽到我這樣平靜的緣故,也沒有表現出太驚訝,只是安慰我說了一些鼓勵的話。

生活開始窘迫,尤其是對于我這樣從前被生活寵壞了,習慣衣食無憂的全職家庭婦女。每日朝九晚五的工作,有時候加班,也很少再有什麽休閑節目。

我的确沒有秀群的命好。

我和周,每天有事沒事兒打個電話,講幾句,我不知道我們之間的關系将會奔向何方。有時候我很迫切的想要追随自己的內心,可是,我經歷過的種種,都告訴我,凡事不要太強求,可能結果會更好一些。

沒多久我的生日也到了。三十二歲。

周提前一日打電話來,約我一同晚餐,“我們去吃法國菜好不好?”

“好的。”

他又突然想起來什麽似地,“喔,不,我又顧着自己了,你的生日,應該你來選。”

“你定就好。”我真的沒什麽要求,這個時候,還有人陪我過生日,已經萬幸。書上說,只有在自己最親密的人面前,才會特別放松,顯現出一些非常真實的想法。我很慶幸他對我也沒有太隔膜。

他問我從前我喜歡陸永誠帶我去哪裏,我說我們都去順風、金悅這樣的地方,比較傳統的中式的餐廳。我很直接,也不想在他面前扮演什麽。

他呵呵笑,說,那就去順風。按照我這邊的習慣。

我笑他是假洋鬼子。我的習慣其實一點沒變,仍舊這麽俗,喜歡這樣通俗的花錢地方。第二日遇到加班,我遲到半小時,他因為事先有事要辦,我們約好直接去餐廳等的。他

有安排生日蛋糕給我,雙層的,點上同我歲數一樣多的蠟燭叫我吹。我記得小時候過生日,最最期盼的就是爸爸媽媽給我買一只生日蛋糕,并且一定要插蠟燭,點燃。

呵呵,這麽大了,仍然有人如同小時候父母那樣寵我,幸運至極。離婚之前兩年,陸永誠也只在我生日的時候給我他的信用卡主卡,叫我自己去買,美其名曰讓我自己犒勞自己。

因為我們都開車子的緣故,沒有叫酒。離開餐廳的時候,周神神秘秘的同我講,“我那裏的花園找人新弄了一遍,要不要去看看。”

“這麽冷,花草都枯萎了吧。”我故意不動聲色的回答他。我知道他父母一直在他那裏住,因為有時候講電話也能夠聽到他們的聲音。我想我晚上過去的話,不太好,我們的關系,有點尴尬。

他停下腳步,站定,回轉身擋在我面前,望着我,“有一件禮物,想了很久,決定要給你。”

生日禮物嗎?我眨眨眼,點點頭。真的很感興趣,他從來沒有這麽神神秘秘的。

我們開着車子回到那個我曾經住過的地方。路過他隔壁的花園,看到我從前住的那個家

黑着,主人應沒有回來。我心裏稍稍松口氣,其實挺害怕在這裏遇到陸永誠的。花園裏許多植物都枯萎了,一片頹敗的景象。我呆在那裏,幾乎又要回到過去的記憶長廊之中。

夜涼如水,又一點月光也沒有,周打開門前的燈,在随身小包裏面掏鑰匙,翻了好一陣也沒找到。“這盞燈該換掉了,太暗,看不清。”他小聲嘀咕。

我跑過去,從他手裏把他的包包接過來,一下子就找到了鑰匙。也不暗呀,比我以前那邊好多了。

我們開燈進屋,周的父母不在。諾大的房子,顯得十分空。周去廚房取一支氣泡酒出來,

一只手娴熟的夾着兩只高腳杯,他這麽了解我,最喜歡甜絲絲的酒,如同我總希望生活也甜甜蜜蜜一樣。

我說我自己來,他囑我在沙發上坐一小會。等我倒好酒,氣泡升起來的時候,聽到周在樓上喚我的名字,“敏芝——快來。”

我盼着樓梯邁着輕快的步子上去,心裏突突的跳得厲害,我那樣激動,特別的期盼着什麽,有點像當初跟陸永誠談戀愛的時候,他叫我開啓生日禮物,結果是一枚結婚戒指。呵!我和陸,竟然也這麽浪漫過,那些良辰美景,都走得太遠,模糊起來。

我輕輕上樓,循着周的聲音進去,那是他的卧房。裝修時改動過,同樣戶型,比隔壁我原先住的那一間看起來要寬敞一些。他手上提着一條特別妩媚的裙子。

嘩!我驚呆!那是一件玫瑰紅的魚尾禮裙,質地考究,領子開得極大,嵌有幾粒精致的水晶釘珠,可以想象,美人穿進去,露出兩個香肩,回眸一笑,顧盼生姿。我捂住嘴巴不知道說什麽好。真沒想到他會給我這樣一個特別的禮物。

“去英國的時候找人訂做的,不知是不是你的尺寸。”周示意我穿上去試試。

我去衣帽間換上,出來,對着鏡子轉了一圈。腰身剛剛好,把我變成一個細腰翹臀長腿的美女。有一點,像紅地毯上的明星。我心裏這樣想,開心得不得了。

不知他何時知道我如此向往這樣一件可能沒有機會穿出去的華服。女人總有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要一些不切實際的東西,比如這種穿不出去的華服、比如一段完美的愛情,他又這樣了解我的心思。

周走近我,“記得那一次我同你去逛街麽?我看你對着那件禮服看了很久。”

我站定,看着他的眼睛,點點頭。

“我想你會喜歡。去英國的時候,看到那邊有專門的禮服定制店,開始人家還不願意做,怕是尺寸不合砸了招牌。托一個熟客帶過去才做,只是不知道尺寸做對沒有。”

我沒想到周竟然會做出這樣一件叫我永志不忘的浪漫的事兒。我心中的感情,于此時此刻汩汩湧出,使我不能自已的伸出雙臂,摟住他的脖子,興奮地跳起來。

周将我抱緊,伸出雙手将我盤起的長發解開,散下來。“我記得讀書的時候,男同學們幻想中秀發如雲的美女就是你這樣的。”

他稱贊我。

我踮起腳尖,仰起臉,他微微俯下身子,我們面貼面,鼻尖碰到鼻尖。溫暖的鼻息噴到彼此的臉上。

我盡情享受着這一刻的美好。

周示意我他要下樓去取酒。

我松開他,等他下去了,又站在鏡子面前打量自己的模樣,揪着自己的臉,哎呀,痛,真的不是夢境。

一切美得不像真的。

正沉醉在此時的柔情蜜意之中,一記清脆的響聲打亂我的思緒。是玻璃杯掉到地上的聲音,我速速跑出去看,地上放着一只碎掉的杯子。周也不知道去哪了。

等我跑下樓梯,才聽到他在盥洗室裏面打開水管沖水的聲音,我跟進去,“沒有事兒吧!”

周伏在盥洗臺上,弓着背,吐得很厲害。

還沒有喝酒呢。

我問他怎麽回事,他好像虛弱到沒有力氣回答我,只是擰開水龍頭,使勁抹了一把臉,頭也沒擡的沖我擺擺手,我看到他的身體突然歪了一下,然後緩緩地蹲下身去。

我特別害怕,不知道他到底怎麽回事,只好跑過去扶着他,不想他腿一軟差點坐到地上。我心裏那一抹幾乎快要消失的陰影又上來了,很快的籠罩住整個心房。

“要不要緊?”我的聲音有點抖。

他擺擺手,蹲在那裏,很痛苦的樣子。

那一刻,我也稍稍回過神,知道發生什麽事兒了。彭律師同我說的,是真的。

“我同你去看醫生。”我蹲在他身邊,展開雙臂大力抱着他,伏在他的肩頭。

“過一會兒就好了。”

“那明天去。”

“敏芝,我的事,我自己清楚。”他終于松開我,扶着盥洗臺,緩緩地站起身,貓着腰,垂着頭同我說,“你不要管。”

我看不到他的臉和表情。但是他竟然叫我不要管他的事。那為什麽他要管我的事兒呢,并且那樣幫着我。我很惱火,但此時此刻,又不好同他吵架,只是壓低聲音問他,“為什麽?”

“敏芝,我們不要說這些。”

他終于站起來,走開了,默默地上樓去,留我一人愣在客廳裏面。

我不便多打擾他,帶着那件裙子很快的離開了周那裏。

這個生日,是讓我最最驚喜的生日,但又是讓我瞬間跌入痛苦的日子。

天空中撒下沉沉霧霭,就好似我的未來,那樣的迷茫,叫人看不清。我将車子駛入蒙蒙的黑夜之中,開往無盡的黑暗。

就在我聽聞陸永誠許多天沒有出現在公司之後,一個以前在公司裏面做事的女人找到家裏來。開門的那一瞬間,我反應過來,啊,就是她。

我認得她,也算是公司的元老,她叫唐敏,同我一般大,有幾分姿色。有點巧,同我的名字裏面有一個相同的“敏”字。

她問我,“你知不知道陸永誠去哪裏了?”

天哪!她應該比我更加清楚吧。我嗤笑一聲,甩去一個不屑的眼神,不理她。

“他沒來找過你?”她有疑惑,不太信我。

也奇怪,走到今時今日,我竟然一點也不恨她了,只是覺得她來找我太唐突又失禮,“你是來要錢的?”

“真的是遇到困難,如果你能幫——”她像在求我。

“算了——不要再說這些傷感情的話。”我及時打斷他。我又不是大款,現在自己的生活已經拮據,他們居然都想讓我掏老本去幫助一個存在于過去式的人。

我冷漠的送走唐敏,又忽然發現自己的心竟然變得那麽堅硬,或許,這也算是一種成長吧。看情形陸永誠生意上遇到極大困難,否則他不會無故玩失蹤。我原以為男人玩失蹤皆因逃避女人,比如原先那個女大學生找上門的時候。躲債去了?離婚時候現金只得兩百萬,他大概沒料到生意變得這樣壞,大部分給我,自己只留下一點做日常周轉。

但我恐怕幫不到他,我連自己的事兒都沒理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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