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拔箭
範夤見那箭頭竟深入六寸有餘,周圍鮮血汩汩,頓時大汗淋漓,不知如何下手,想要負人回府,恐路上颠簸病情加重,想抽身去找醫師,又恐再有刺客前來。一時間手忙腳亂,焦灼萬分。
“将軍助我,”蘇珏将火盆放在一旁,道:“現在情勢緊急,要立刻為侯爺拔箭,将軍扶侯爺去床上!”
說完又起身出卧房将書架上備用的醫藥箱拿來,千淨利落拿出小刀,銀剪,之後将火盆燒的極旺。
他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有條不紊,要不是他拿着小刀的手在微微顫抖,範夤真覺得眼前之人是一名神醫。
蘇珏執銀剪近前,在床邊跪坐下來,将左肩傷口處的衣服小心剪掉,待看到箭時,蘇珏眼神一凜。
“怎麽”範夤察覺異樣,上前詢問。
“熙國的狼蒺箭,真狠。”蘇珏閉眸道。
“管他是什麽箭!救侯爺要緊!”範夤急聲道。
蘇珏深吸了一口氣,看向範夤道:“将軍斷箭,蘇某将傷口割開取出箭頭,事不宜遲,還請将軍動手。”
範夤冷靜下來,拔出長劍立定,他的雙手在微微顫抖。
箭簇深入肉體,然而箭杆受力卻在是傷口處,若是用力不當,箭杆晃動帶動箭簇,這會使傷口更深。
況且熙國的兵器打造的極為精細,長箭杆用上好的紫檀木制作,尋常刀劍根本難以斬斷。
縱使自己手中所持乃上好寶劍,可也沒削過此等箭杆。
範夤大汗淋漓,握着長劍的手顫抖的厲害。
蘇珏見狀起身,奪過他手中長劍,雙手握住劍柄迅速一揮,只見一道光芒閃爍――
箭杆被劍氣悄無聲息的切斷,蘇珏扔下劍,左手伸出抓住斷開的箭杆。
Advertisement
再看楚雲祁,竟絲毫沒有察覺,長舒一口氣,用衣袖沾了沾冷汗,再去拿火盆上放置的小刀。
小刀灼手,蘇珏已經顧不得這些,白玉般修長的手指握定了跪坐在床邊。
“将軍,掌燈。”他簡短吩咐。
範夤急忙應了一聲,端了燭臺近前,只見傷口處已經血肉模糊。
蘇珏不再遲疑,用銀剪将箭頭處的爛肉剪開,楚雲祁悶哼一聲,竟是生生給疼醒的,他剛睜開眼睛,蘇珏的臉龐映入眼簾。
“本侯這是哪一世修來的福氣,睜眼佳人便在身側。”楚雲祁打趣道。
“楚雲祁,你閉嘴!”蘇珏急聲打斷,用鑷子清理掉箭頭處的爛肉。
楚雲祁笑道:“能讓溫文儒雅的蘇公子口出不雅之言,本侯這傷受到也值。”他這麽說笑,實在是不想讓蘇珏過于擔心。
蘇珏不再理他,見傷口處箭簇隐約露出一些,大喜道:“我為你取出箭頭,可能會很痛,要是忍不住就喊出來。”
說完,左手持小刀将傷口微微撥開,右手執鑷迅速将箭頭拿出。
楚雲祁再次昏睡過去,蘇珏将箭頭扔在地上,将滿手的血污洗掉,連忙為楚雲祁上藥,待一切都處理完之後,蘇珏身子晃了晃昏了過去。
待蘇珏悠悠醒轉,已是次日展時,他睜開眼睛坐起身脫口而出喚的便是“楚雲祁”。
“楚雲祁?”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蘇珏一怔,轉頭看見一蕭疏軒舉、形相清矍的白發老者坐在窗邊。
蘇珏忙下床行禮道:“蘭兒不知師父前來,有失遠迎。”
逍遙子冷哼一聲道:“跪下!”便閉眸不語。
原來,逍遙子那日想回逍遙谷轉轉,看見衆多民伕在修河渠,心下驚詫上前詢問,在看到羊皮地圖時頓時明白。
那地圖是蘇珏十五歲随着自己出谷游玩,見農人為夏灌争吵,便跑遍颍城所繪制的河渠圖,蘇珏生性善良,想将那圖交于當地郡守,被自己制止,而今卻出現在這些民伕手裏。
逍遙子冷笑一聲道:“楚昭南啊楚昭南,這麽多年過去了,你手下的朝臣們連一件小小的夏灌之事還解決不了!”
正好雲兒來送些蘇珏做的棗糕,他當面詢問,雲兒猶猶豫豫,逍遙子氣急便要親自前來。
走至屋內,和正要負楚雲祁回府的範夤打了個照面,逍遙子挑眉,正欲發問,不想範夤似有急事,一聲招呼也不打便從他身旁走過。
想至此,逍遙子深吸一口氣,睜開眼,看着跪在地上的蘇珏緩緩道:“你可知錯?”
“知錯。”
蘇珏見逍遙子如此問,便知助楚雲祁開修河渠一事已被師父得知,這麽一來他倒輕松了不少。
這些時日,蘇珏整理逍遙子著作的時候簡直就是一種煎熬,他在譴責中掙紮着想要為楚雲祁做的更多,而今師父既已得知,蘇珏任憑逍遙子責罰。
“為何要違背當日所立之誓?難道你也想向你那混賬師兄一般享受榮華富貴?”逍遙子怒道。
蘇珏垂眸不語。
“雲兒!”逍遙子氣急,喚道:“拿藤條來!”
“師、師爺,公子他受不起……” 雲兒小聲道。
“你再為他求情,連你也一起受罰!”逍遙子瞪了雲兒一眼。
雲兒跪了下來,道:“師爺,公子并不是有意違誓,您就饒了公子這一次吧。”
“好!很好!你不去拿,我自己去!”逍遙子甩袖大踏步出門,拿了藤條進來,揚手打在蘇珏後背。
蘇珏咬牙,跪直了身子,一言不發。
逍遙子見他仍不肯說出為何違誓,便一藤條接着一藤條打在他後背。
“師爺,公子他經不起您這麽責罰!”雲兒一把抱住逍遙子的腿哭泣道。逍遙子一愣,長嘆一聲将藤條扔在地上,在木椅上坐下沉默不語。
三個人,蘇珏就那麽靜靜跪着,逍遙子默然不語,雲兒小聲抽泣。
“罷了,此事為師不再追究,随為師回竹林。”良久,逍遙子嘆了口氣聲音變得柔和了許多。
蘇珏顫抖了一下,楚雲祁的傷情還不穩定,在他沒确定楚雲祁無大礙之前,他是不會離開的,于是,蘇珏緩緩開口道:“師父,可否給蘭兒幾日時間。”
“幹甚?”逍遙子挑眉。
“還有一些事情需要處理,待蘭兒處理妥當,便随師父回竹林。”蘇珏回答。
“可是因為那楚雲祁?”逍遙子厲聲問。
蘇珏沉默。
不回答等于默認。
“你!”逍遙子從木椅上站起來,他這次氣的更甚,身體因為憤怒也在微微顫抖,抄起地上的藤條揚手再次打了下去。
“師爺!師爺!公子這就随師爺離開!”雲兒護住蘇珏道。
“今日便離開!雲兒,收拾你家公子的行李!”逍遙子命令道。
“是。”雲兒怕逍遙子再打自家公子,慌忙起身去收拾東西。
逍遙子冷哼一聲拂袖離去。
蘇珏掙紮着站起身來,套了件長衫,雲兒一把抱住道:“公子! 別再惹師爺生氣了,随雲兒走吧!”
蘇珏低頭朝他溫和一笑道:“雲兒乖,我會去向師父認錯。”說罷,拉開雲兒的胳膊,将書架上的書簡一項一項放進竹簍裏,然後背着竹簍向颍樂侯府走去。
穎樂侯府此時是暗流湧動,大小将軍出入侯府,各個面色凝重,步履匆匆。
蘇珏靜立在正門左側的臺階上,将竹簍放下來,等待進去通報的守門侍衛出來,後背的傷疼的他冷汗淋淋,呼吸間都會牽動傷口。
他緊皺眉頭,實在忍不住,便側着輕靠在侯府門前的朱紅柱子上。
範夤沉着臉走出府,看到蘇珏後調整了一下情緒,随後走向他,拱了拱手道:“侯府出了一些事情,未向公子告辭便離開了,侯爺還未醒轉,公子随我來。”
蘇珏點點頭,背着竹簍随人進屋。
卧房內,楚雲祁還在昏睡,蘇珏将竹簍放下,快步上前,在床邊跪坐下,伸出手搭在楚雲祁額頭停了停,松了口氣道:“還好,還好。”
接着轉身看向愣在一邊的範夤道:“麻煩将軍打些熱水過來,我來給侯爺換藥。”
範夤将目光從蘇珏被血暈染的後背挪開,不确定問:“公子,您……"
蘇珏笑了笑道:“無妨。快打些水來,侯爺的傷要緊。”
“好。”範夤點點頭退了出去,不到半盞茶功夫,範夤端了盆熱水過來。
蘇珏忍着痛替楚雲祁解開沾血的白紗布,接過範夤遞過來的毛巾,輕輕擦拭傷口邊緣的血污。
之後從懷裏拿出一白瓶一棕瓶放置在床邊,如玉般的手輕捏白瓶口,彈了點藥末在傷口處,再一遍一遍細細纏上新的白紗布。
做完這些,蘇珏舒了口氣,掙紮着起身,指了指床邊的兩瓶藥道:“白瓶內藥末外敷,棕瓶內藥丸內服。”
範夤點點頭,一臉擔憂道:“公子您的傷是怎麽回事?”
“無妨。”蘇珏搖了搖頭,将竹簍拖到床邊,盯着楚雲祁怔怔地看了一會,轉頭看向範夤道:“待他醒來便将這些書簡交給他。”
“公子……”範夤看向蘇珏。
“蘇某還有事情,這便告辭了。”蘇珏清淺一笑,轉身離去。
待楚雲祁醒轉已是第二天的黃昏,範夤一臉焦急地守在床邊。
“幹什麽?本王醒來就見你一副要死要活的表情,放心侯還沒玩夠呢,閻王那裏不缺本侯一人。”楚雲祁笑道。
“侯爺,都什麽時候了您還開玩笑。”範夤嘆了口氣,上前,壓低聲音道: “侯爺,夫人派人送來書信了。”
“哦?”楚雲祁眼眸閃過一絲淩厲,挑了挑眉。
範夤從袖中拿出一細如小拇指的銅管遞給楚雲祁低聲道“這是三日前送來的,也就是侯爺受傷的那個晚上。”
楚雲祁坐起身,牽動傷口,他皺了皺眉,道:“打開。”
“諾。”範夤将銅管拿至蠟燭旁烤了烤,之後輕輕拔開,從中倒出一卷帛紙,遞給楚雲祁,楚雲祁緩緩打開,只有四個字――朝中有變,他掃了一眼信的內容,便扔在一邊,深邃的眼眸波瀾不驚。
範夤正想問,瑤兒闖了進來,快步走至楚雲祁面前,從懷裏取出一粗銅管交于他。
楚雲祁挑眉,笑道:“這才多久,怎麽又送信過來了?”
他一邊說一邊接過,拔開銅蓋從裏面抽出一張帛紙,展開上面只寫着四個字“速速回鄢”。
範夤和瑤兒臉色大變,這兩封信之間的間隔還不到十日,為何內容差異會如此之大莫非王妃那邊有不測?
楚雲祁皺了皺眉,将帛紙放在蠟燭上燒了,活動了一下肩膀道: “朝中那幫就這麽不安分,真是讓人頭疼,範夤,備馬車。”
“侯爺,我颍地先可調動之軍大概五萬,就等侯爺一聲令下。”範夤道。
“不用,你去蘭君那裏,給我好生護着他,本侯和瑤兒去便是,這麽興師動衆的,是想讓弟兄們看我們兄弟吵架不成?”楚雲祁揮揮手。
“可是!”範夤急了,這都什麽時候,自家侯爺還能開得出玩笑。
“可是什麽可是?”楚雲祁不耐煩地揮揮手道:“本候的話你不聽了?”範夤無奈只得退了出去。
翌日。
已是深秋,白露一場森森霧霜,一輛馬車出了颍城直向鄢城而去。
範夤望着東邊的朝陽,楚王已死,楚雲祁箭傷未愈,趙氏謀權,他國虎視眈眈,不知這泱泱大國将去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