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含章君諷谏

熙國國都臨沂。

在得知四國合縱攻楚的消息後,熙王是喜憂參半。

喜的是四國攻楚定是一場苦戰,最後無論是哪一方勝,都會國力大傷,那個時候熙國便是天下霸主。

憂的是熙國與楚結盟,此戰楚定會派特使前來要求熙國出兵。

熙王不想耗費國力,又想不出恰當的理由推脫,正一陣喜一陣憂,茶飯不思時,範瑤帶着蘇珏的書信前來。

熙王心裏一萬個不願意面見楚使,沉着臉在偏殿宣範瑤進來。

“楚使前來所為何事啊?”熙王憋出一個笑容問道。

“外臣奉我相國之命,送一封書信與熙王。”範瑤從袖中拿出銅管,雙手遞上。

內侍接過後呈給熙王,熙王挑開泥封,取出絹紙。

隽永利落的字映入眼簾,見信中說道:“熙王容禀:此時四國合縱攻楚,熙王何不趁中原四國國內兵虛,舉兵西進,稱霸中原。楚相蘇珏書。”

寥寥幾語,熙王很快看完,嘴角便不可抑制地上揚,他笑着由衷嘆道:“楚相乃神人也,寡人怎麽就沒想到這一招?”

瑤兒笑了笑,拱手說聲“外臣告退”便離開了。

熙王在心裏盤算着他的春秋大計,一想到在他在位期間,熙國便可稱霸中原,便得意忘形,随即召集各文武大臣商議舉兵中原一事。

梅灏皺了皺眉道:“王上切不可貪功好進,楚相此番太不合常理,我熙國與楚結盟,而今四國攻楚,楚不求我熙出兵,卻送來密函讓熙國舉兵中原,如此占便宜之事,難道楚國不眼饞?”

那熙王正沉浸在西進中原,稱霸天下的春秋大夢之中,被梅子玉冷不防潑一盆冷水。

念在他的賢明天下皆知,不好發作,悶聲道:“楚國連他自己都自顧不暇,又怎會顧忌我們?含章君顧慮的太多了些,本王常勸你要着眼天下,心胸不可如此狹隘,為何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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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梅灏皺眉,自家的王上喜好貪圖小利,實在令人心寒。

“好了,寡人已經決定,三十萬大軍,兵分三路,一路北上攻打陳國,一路南下攻打宋衛國,剩餘十萬大軍直入姬國!屈垓将軍作此次西征統帥,孟章,李鳌為副将!”熙王朗聲道。

“諾。”三位将軍異口同聲道。

梅灏皺了皺眉默道:“望上天庇佑我熙國。”他總感覺此次的肥肉到手的太容易,希望不要中計。

商幽王二十七年,景明率合縱之軍,兵臨筌城城下。

楚将司馬燕鎮守筌城,無論景明派斥候如何叫罵,司馬燕都按兵不動,這一拖,便是近一個月。

熙王三十萬大軍勢如破竹,占領陳、姬兩國多城。

陳、姬兩王恐慌連下三道軍令,命合縱之軍回國抗敵。

宋衛王眼見熙國要打到自己門口了,也下令大軍回國,于是筌城下,一日的功夫,只剩下傾國的十萬士兵。

蘇珏見時候差不多了,便向楚雲祁提出自己要親自出使傾國。

“不能換一個人麽?”楚雲祁皺眉,前段日子才羞辱了傾國的平陽公主,他恐蘇珏入傾會有危險。

“那日的那盤棋關鍵在于送吃的那顆白子,王上忘了不成?”蘇珏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我沒忘。”楚雲祁皺眉,良久長嘆一口氣,甩袖道:“寡人真拿你沒一點辦法。”

商幽王二十七年四月,楚相蘇珏出使傾國。

傾國王宮。

蘇珏身着白衣金鳳相服緩步入殿。

那傾靈王前一刻還嚷嚷着若是見了楚使先暴打一頓為平陽公主出氣,然當蘇珏入殿後,傾王看向蘇珏的眼睛都直了。

“楚相為兩國修好奔波,本王甚是感激啊!”傾王盯着蘇珏,笑道。

“傾王言過矣。”蘇珏淺淺一笑,拱了拱手道:“熙王無道,四國合縱攻我楚國,他身為盟國不理睬我王請求支援的羽書也就罷了,卻趁着中原四國國內兵虛的當兒起兵西進,此等背信棄義之行為,我王深惡痛絕,故派外臣前來給貴國賠罪,欲與貴國修好,撕毀與熙國書,共伐暴虐無道的熙國。”

傾王聽罷莞爾一笑,正欲點頭答應。

位列傾相惠文之後的鳳清輕笑一聲道:“前些日子我王派特使入楚受辱,楚國不來賠罪,今日見熙國‘黃雀在後’,楚國眼紅也想來分一杯羹麽?平陽公主無端受辱,此事楚王只打算派昭文君入傾,給我王賠個不是就翻過這一頁麽?我傾上将軍景明所率十萬傾軍還在你楚國境內,相國此時前來求和,恐怕不妥吧。”

“而今熙國勢頭正盛,難道傾王就像眼睜睜看着熙王稱霸不成?上将軍想和楚新軍交戰較量一番的意圖我定會傳達給我王,我王定親率楚新軍于筌城好好招待上将軍與十萬傾軍。”蘇珏笑了笑,不疾不徐道,在最後一句話上,他故意加重了語氣。

傾國君臣臉色不太好看,蘇珏掃了一眼衆人表情見達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淡淡一笑續道:“只不過,鳳上卿不怕景将軍還未班師回朝,傾國曲陽便被熙國攻破了麽?唇亡齒寒的道理人盡皆知,然貴國若硬要撕破臉皮,我王倒樂意看着貴國先亡。”

鳳清啓唇正要反駁,傾靈王不耐煩地揮揮手道:“鳳愛卿,楚王派遣楚國的中流砥柱前來賠罪,已顯誠意,楚相一路奔波,你就不要再難為人家了,好歹他也是你同門師弟。”

蘇珏從袖中拿出一竹簡拱手道:“我王命外臣帶來黃金千镒,白壁百車,楚女十人。”

傾靈王大喜,道:“好!既然楚國如此熱情,本王便卻之不恭了。”當下便下令上将軍景明撤軍回國,與楚結盟。

鳳清皺了皺眉,他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與傾聯盟本是理所應當的事情,楚王為何要當衆羞辱傾使,惹得四國合縱?

熙王貪圖小利,四國合縱應該不情願耗費國力助楚,“黃雀在後”一計太過陰險且違背仁義,鳳清料定熙王想不出此計,而熙國的肱骨大臣梅子玉是不屑趁人之危,那麽“黃雀在後”之計是誰呈給熙王的呢?

熙國鬧這麽一出,楚不費一兵一卒便解四國合縱攻楚之圍,現如今楚相入傾與傾結盟,提出要與四國聯合,共伐暴虐無道的熙國,熙王趁人之危貪圖小利,這次相當于是多行不義必自斃,那麽從中獲利最多的便是——楚國。

難道說,楚王想“借刀殺人”?借着四國合縱之手除掉熙國?

不,如果目标是熙國,楚王又何必當衆羞辱傾國,繞這麽大一個彎子來和傾國結盟呢?

鳳清想不明白楚雲祁和蘇珏想要做什麽,他擡眸看了一眼身着白衣金鳳相服的蘇珏,突然覺得自己的師弟對自己來說竟然是如此的陌生。

他看不懂蘇珏。

蘇珏接過兩國結盟之國書,不在傾國做過多停留即刻返身回楚。

商幽王二十七年五月初旬,正是芒種節氣。

芒種者,是有芒谷稷種下之時節,又是有芒的大小麥收割的時節。

楚王邀中原四王于筌城商議讨伐熙國一事,陳、姬兩國被熙國打的苦不堪言,宋衛國整日擔驚受怕,因此雖是農忙時節,楚雲祁一聲連橫,竟是一呼百應,很快五國便簽訂連橫盟約。

楚國出兵八萬,由将軍吳晉領兵,傾國出兵五萬,犀首景明領兵,陳國出兵五萬,将軍陳鵬領兵,姬國出兵四萬,将軍姬夜領兵,宋衛國出兵兩萬,太子紀領兵,五國于筌城祭臺歃血盟約,讨伐背信棄義,暴虐無道的熙國,聯軍總将軍仍是犀首景明。

五國歃血盟約的消息很快便傳至熙國臨沂,梅灏臉色大變,醉翁之意不在酒,小看蘇珏了,他懊惱自己沒能及時識破,當下“刷”地一合折扇,起身道:“換朝服,我要觐見我王!”

熙王王宮內,太史令王雍苦勸熙王收兵,熙王不以為然道:“我熙國泱泱大國,怕他五國連橫不成?況且楚相不是都說連橫合縱貌合神離,難成氣候麽?我熙國猛士何懼之有?”

太史令搖搖頭道:“王上!我國背信棄義在先,已經不合天道啊!”

“太史令這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休得進言!”熙王大怒,高聲道:“本王旨意,若再有人進言退兵,殺無赦!”

梅子玉剛走到偏殿門前,便聽到熙王如是說,皺了皺眉,略一猶豫,便讓內侍進去通報。少頃,內侍出殿領着梅灏進去。

熙王正在閉目養神,他緩緩開口道:“梅愛卿若是來勸寡人退兵,就請回吧。”

“王上,臣前來是想為我王講一個有趣的故事,給我王解悶。”梅灏笑了笑,拱手道。

“哦?”熙王睜開眼坐起身,轉頭對內侍道:“賜座。”

話音剛落,內侍便拿了厚厚的氈墊過來,梅灏拱手道:“臣謝過我王。”說完便跪坐在熙王下首。

“臣修八尺有餘,自诩形貌昳麗,朝服衣冠,問侍女曰:吾與楚相孰美?侍女答曰:楚相不若君之美也。梅灏不信,又複問一門客,門客打曰:楚相不若君之美也。”

“一日客來,吾又問,客曰:楚相不若君之美也。待楚相親自前來拜訪,楚相溫潤如玉,翩翩公子,似谪仙遺世獨立,吾知自己不若楚相之美也。”

“然則吾之侍女,門客,客人都道吾之美也,是為何?侍女之美我者,懼我也;門客之美我者,敬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與我也。今熙地方千裏,宮廷侍者莫不畏王,文武大臣莫不敬王,周邊小國莫不有求于王,故今五國伐熙,紛紛誇言我王乃東海神蛟,熙國天佑。實乃不切實際之語。”梅灏緩緩道。

熙王聽罷長久地沉默,道:“依愛卿所言,我熙當如何?”

“退還所占陳、姬之城池,賠禮道歉。”梅灏道。

熙王皺眉道:“我熙國乃東方強國,如此低聲下氣,本王做不到。”

“王上,木強則折,我王若忍不了一時之低聲下氣,明日五國攻來,我熙國危矣。”梅灏看着熙王,深深地拱了拱手道。

“也罷,丢臉事小,丢國事大。”熙王嘆口氣。

于是翌日,便發生了震驚天下的熙王負荊賠禮一事。

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這一東方強國的國主負荊,親自前往陳、姬兩國賠禮退地!陳、姬兩國國君受寵若驚,紛紛與熙結盟,冰釋前嫌,五國伐熙剛濺起一小朵浪花,便如石沉大海,無聲無息。

含章君借比美勸谏熙王一事也紛紛在列國之間傳開了去,一時間天下名士紛紛入熙,富商們也拖家帶口來到熙國定居,一時間臨沂街頭青衿士子摩肩接踵,國君大賢民心所向,竟成了亂世的一大奇觀。

楚、傾兩國見狀,紛紛派遣使臣前往修好。

熙王怒楚奸詐,将楚相蘇珏送密函一事昭告天下,并當衆痛斥楚國所作所為非天道,泱泱大國卻使出如此下作手段,當為天下人所不齒。

一時間,各國紛紛撕毀與楚盟約,楚竟被天下人孤立起來。

楚被孤立,為天下名士側目,楚廷衆臣惶惶不安,唯恐熙國合縱伐楚。

按照楚國新法,楚相擅自撰寫國書,使楚陷于不仁不義之地,當鞭刑五十,并罷黜其相位。

楚國入夏的夜晚,流螢點點,相國府書房內的燈還亮着。

“鞭刑五十,一個将軍都承受不住,你怎麽能......”楚雲祁擰着眉,搖頭。

“新法乃是我一手推行,若連我都不遵新法,那些守舊派便要造反了。”蘇珏嘆了口氣,輕聲道。

“法則制度都是人制定的,寡人是楚國的王,整個楚國都是寡人的,改動新法又如何?”

“正因為你是楚國的王,才要知法,守法。”

蘇珏掐了掐眉心,他賭贏了熙國最後的賠禮道歉,事情都在按照他所算計的那樣一步步發展着,終于走到了最後一步,這幾日緊繃的神經終于可以放松下來。

他帶着深深的倦意輕聲道:“民心安穩,社稷昌盛,此乃蒼生之幸、國家之幸,這是一個王該有的責任。”

“可要受鞭刑的人是你。”楚雲祁擡眸,看着蘇珏的眼眸,低聲道。

“無妨。”蘇珏勾了勾唇角,實在太累了,他低聲道:“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當日弈棋這一步不是已經被我們算計到了麽,怎地王上此時卻為了五十鞭刑猶豫呢?”

楚雲祁眼眸閃了閃,伸出手,微微顫抖的指尖輕撫蘇珏的眉眼,滾燙的指腹觸碰到冰涼細膩的肌膚,楚雲祁只覺喉嚨異常地幹燥,他不自然地吞咽了幾下。

蘇珏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睡意全無,他擡眸,如水的眼眸因為困倦帶着朦胧感,楚雲祁只覺耳邊一道悶雷“轟”地一聲炸開來。

“楚雲祁,你......”蘇珏一個恍惚,便他緊緊攬進了懷中,燥熱感撲面而來,蘇珏不自然地掙紮了幾下。

“我不願讓你受罰。”楚雲祁緊緊抱着他,呼吸間是淡淡的幽蘭香,他想将蘇珏揉進骨血中,将他護在懷中。

蘇珏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仰頭吻住楚雲祁還在低語的唇。

楚雲祁呼吸一窒,身體僵住了。

蘇珏皺眉,似乎有些不悅地“啧”了一聲,在他下唇輕咬一口,便要起身離開他禁锢的擁抱。

不料被楚雲祁一個用力,天旋地轉間便被楚雲祁壓在書案邊上。

楚雲祁的力氣有些大,墨玉打磨而成的書案邊硌着他的後背,蘇珏倒吸了一口氣,皺眉,垂眸看着發瘋的楚雲祁。

“我......”楚雲祁眨了眨眼睛,大腦還是混沌狀态,他不知道此情此境應該說些什麽。

蘇珏嘆了口氣,聲音有些沙啞,他輕聲道:“你該回楚王宮了,明日早朝下诏書的時候莫要猶豫不決。”

楚雲祁松開他,直起身體,有些不自在地輕咳一聲,目光還是有些飄。

他之前在颍城的時候,為了玩世不恭,也經常出入煙柳之地,男女交歡之事他還是很清楚的,但是那個時候我們的颍樂侯還沒有開竅,美人坐懷還能心無旁骛地一心想着怎麽糊弄過趙夫人的眼線。

現在只是與蘇珏簡單的唇齒相貼,他便躁動不安。

想要輕撫眼前人的眉眼,輕吻他白玉般的手指,想要更多.....

楚雲祁被自己的想法結結實實地吓了一跳,他轉頭看向蘇珏,腦海裏所有的念頭又炸開了鍋——

只見蘇珏白皙的臉頰浮起淡淡紅暈,水眸潋滟了燭光,楚雲祁手忙腳亂轉移目光,匆忙說了聲“寡人走了”,便逃也似地離開。

蘇珏看着他匆忙離開的背影,掐了掐眉心,扯着嘴角樂了。

楚雲祁手忙腳亂地樣子和他平日裏耍嘴皮子的游刃有餘,形成的鮮明對比,這足夠蘇珏嘲笑他一整年了。

夜未央,明月朗照,楚相府書房和楚王寝宮的燈燃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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