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蒼天為證,我心匪石

與蘇珏抵足而眠的結果就是,本是克己勤勉的楚王很不願意起床上朝,每日那麽早上朝,與蘇珏待在一起的時間太短,于是我們的楚王就以每日朝會過于繁雜為由堂而皇之地下令取消每日一朝會的制度。

他将朝會定為大臣奉書聚集之會議,一年之中朝會兩次,開春啓耕一次,歲末總事一次,其餘時候視情況而定,總之是無大事不朝會。

尋常時日的國務,由幾位重臣商議後禀報君王,或者由君王處理動議後交由大臣們去辦。另外朝會時設書案,氈墊,衆朝臣不用那麽嚴肅地列班站着,用楚雲祁的話來說便是“你們一個個都神情嚴肅地站着,寡人一個人坐着瘆得慌,不如大家都坐着,你們舒坦,寡人也不用顯得不自在”。

取消朝會,本是出于楚雲祁的私心。

蘇珏得知後沉默良久,笑了笑道:“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楚雲祁怕蘇珏因為這事心生不快,在回寝宮的路上他都編好了一套說辭,結果蘇珏并沒有因為這事而生氣,楚雲祁頓時松了口氣。

原來,經楚雲祁這麽“權利私用”,倒是大大提高了辦事效率。

衆臣不用每日早起,穿着繁重的朝服,開那沒多少意義的朝會。

遇到小事情了,符合自己職位的事情了,大臣們直接辦理妥當,上書陳述即可。

遇到比較難辦的事情,衆臣一起商議,最終上書君王,讓君王定奪。

這麽一來,衆朝臣的辦事能力便如曬在青天白日下的竹簡,濫竽充數之輩,渾水摸魚之輩統統被揪了出來,辦事實效成為權力的目的。

用上将軍魏然的話來講便是“你行你就上,不行就滾蛋,別占着茅坑不拉屎。”

此時是商幽王二十八年的清明時節,洛河以南的楚國早已是一派郁郁青青的春色,鄢城更是綠意盎然。

楚雲祁清閑下來,整日粘着蘇珏,蘇珏無奈,嘆道:“你還不如去上朝。”

這日蘇珏正伏案在帛紙上寫着什麽,楚雲祁在他身邊坐了下來,瞅了瞅帛紙上的內容,皺眉問道:“這是什麽?”

蘇珏笑了笑道:“這是幾種攻城器械,你起身,我講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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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珏白玉般修長的手指着一個壕橋道:“壕橋者,越過壕溝之橋也。我軍軍中那種一層式的壕橋在攻城時顯得太過單薄,我想着将壕橋改為折疊式的,下部裝兩只或者四只大輪,寬約一丈二尺,可多具并列,壕橋通身鐵輪鐵板。”

“還有這雲梯。底部安裝四只大輪,将梯身折疊,下面建造可以隐藏士兵的暗廂,底輪,大柱,梯框等均用鐵打造。這樣士兵們攻城時可以大大減少死傷。”

“這個是塞門刀車,車體與城門等寬,車前設有三四層,均用鐵澆築,上固定有尖刀,車體有長轅,若不慎城破,士兵們可推着刀車救急。”

“最後這個叫做‘地聽’,在城內每隔一丈挖一口井,井底埋有大甕,派人伏在甕中谛聽,可以得知城外挖掘地道者的方向,以備其從地道偷襲。”(注)

蘇珏将自己一早晨的成果交給楚雲祁道:“你盡快将這些送至兵器營,命木工建造。”楚雲祁看着這一摞帛紙上的器械,眼眸閃了閃,慨嘆一聲,将帛紙收好揣在懷裏,然後拉着蘇珏出了寝宮。

“你這要帶我去哪裏?”蘇珏見他帶着自己向楚宮中的馬廄走去,問道。

“出城踏青。”楚雲祁笑道。

“什麽?”蘇珏挑了挑眉。

來到馬廄,楚雲祁揮了揮袖子,示意馬廄的內侍将自己那匹黑色戰馬牽出來,馬兒有靈性,見着楚雲祁長嘶一聲,親昵地上前蹭了蹭楚雲祁,楚雲祁笑了笑一個縱身上馬,俯身向蘇珏伸出手道:“手給我。”

蘇珏還在怔愣,楚雲祁直接彎下腰,手臂摟着他的腰,将人攬在馬上,蘇珏第一次騎馬,被楚雲祁這麽撈上馬着實吓了一跳,白玉般的手緊緊攥着楚雲祁的衣袖,楚雲祁一手拽着馬缰繩,一手摟過他的腰,讓蘇珏貼着自己,溫聲道:“莫怕,我在呢。”

蘇珏定了定神,他轉頭看着楚雲祁道:“你這臂力還有這功夫如此了得,為何之前在醉花緣的小巷躲不過衛三的馬車?”

“我如果躲過了,又怎會遇見蘭兒這畫中仙一般的人?”楚雲祁笑道。

“你也就只會耍嘴皮。”蘇珏扯了扯嘴角,無奈道:“還有那次中箭,你這麽好的功夫又為何......”話說到一半,蘇珏沉默了。

是的,那一次楚雲祁完全可以避開那支箭,然而他還是在第一時間沖過來保護住他。

“我冤枉!那支箭太快,我根本來不及反應。”楚雲祁癟了癟嘴,道:“還有那醉花緣的巷子,我是第一次去,人生地不熟,還下着雨,那巷子又窄,我怎麽避開嘛。”

蘇珏垂眸,是了,若是沒有那次,他和他又怎會相遇,又怎會知道逍遙谷琴簫唱和的知己就在眼前觸手可及的地方?

如果他們未曾相遇,他應該會一如既往地盡自己最大能力救助那些窮苦百姓,一個人過着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平淡生活。

平淡如白色的日子,也不會像現在這般絢爛,波瀾不驚的心也不會像現在這般為一個人跳動着——或歡喜,或擔憂。

緣分這種東西,當真奇妙。

楚雲祁見他不語,以為他在生氣,連忙一疊聲賠不是道:“我下次不敢了,你莫氣,生氣對身子不好。”

蘇珏轉身,一把抱住一臉誠懇認錯的楚雲祁,唇便的笑漫延開來,他輕聲說:“遇見你,蘇珏此生不悔。”

楚雲祁受寵若驚,這可蘇珏第二次這麽對自己說這麽深情的話,一時間滿滿的情意充滿心頭,他抱着蘇珏笑了笑道:“蘭兒坐好,我們出發了。”

蘇珏淺淺應了一聲,靠在他寬厚結實的胸膛,楚雲祁摟緊了懷裏人的腰,一甩缰繩,黑馬嘶鳴一聲,飛也似地向宮外奔去。

滿城桃花盡開,楚人都身着華服外出賞花。

若待上林花似錦,出門俱是看花人。

鄢城城東,有一株三人合抱的參天桃樹,楚人稱該樹為“姻緣樹”。

每到桃花盛開的時節,未婚男女都會聚集在此樹下,男子會折桃枝贈給心儀的女子,待嫁的女子也會前來祈求一段良緣,久而久之,這株桃樹的樹枝上便挂滿了紅繩,與粉色桃花交相輝映。

楚雲祁策馬來至樹前,翻身下馬,輕巧一個點步,折了一根桃枝,快步走至馬前,遞給蘇珏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有公子兮,溫潤如玉。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蒼天為證,我心匪石。”

陽光灑在楚雲祁俊俏的眉眼間,那雙深邃的眼眸透着認真與深情,他仰頭看着馬上那眉眼如畫的人,一字一句如是說道。

不在乎衆人驚詫的目光,他只要眼前白衣少年的回應。

蘇珏垂了眼睫,溫軟一笑,從袖中伸出白玉般的手,接過桃枝,輕輕貼放在胸口,緋豔的桃花襯的他的手指更加瑩潤白皙,那個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輕聲呢喃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楚雲祁朗笑道:“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說完上馬摟着蘇珏絕塵而去,留下衆人怔愣在桃樹下。

出得鄢城後,楚雲祁一揮缰繩道:“黑龍,上官道!”那黑馬揚起前蹄,長嘶一聲,“噠噠”兩下馬蹄,便向颍城大營疾馳而去。

在距軍營不足二十裏時,楚雲祁拉了拉缰繩,黑馬仿佛明白主人的意思,慢了下來,就那麽晃蕩着踏在青石板路上。

“蘭兒,想不想進城瞧瞧去?”楚雲祁問道。

蘇珏輕聲應道:“想去瞧瞧師父,也不知雲兒現在怎樣了。”

“也好,我正有話想對他說。”楚雲祁笑了笑道。

于是兩人一馬來到城東竹林。

茅屋還是蘇珏走之前的樣子,逍遙子葬在竹林深處的一個小溪旁。

竹林幽深安靜,溪水叮咚悅耳,蘇珏一襲白衣長身玉立,靜靜站在墓碑前。他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個字,倒是楚雲祁絮絮叨叨半天,先是感謝逍遙子把這麽好的一個人撫養長大,然後是各種誇贊蘇惠芳有多好,總之不正經的話說了一大堆。最後,楚雲祁收了那副散漫樣,一字一句道:“楚雲祁不是楚成王,此生定不負蘇珏。”

蘇珏眼眸閃了閃,他轉頭看了楚雲祁一眼,之後他轉頭看着墓碑,柔軟了目光輕聲道:“師父,蘭兒賭贏了。”

楚雲祁上前攬人在懷,吻了吻人的鬓角,嘆了口氣道:“是我太愚笨了些,我對你不起。”

蘇珏輕輕地搖了搖頭,低聲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不負君”

再見到雲兒時,他已經長成了一位翩翩少年了,和蘇珏一樣的溫雅,比蘇珏多了絲靈秀。

“三年服喪期滿後,你有何打算?”楚雲祁問。

“跟着公子。”雲兒沉默了一會說道,他看了看蘇珏,又轉頭看向楚雲祁,認真說:“你告訴那些自恃清高的儒生,師爺在未仙逝前早已将公子逐出師門,也就是說,公子本就不用為師爺服喪三年,公子不是不仁不義之徒。”

楚雲祁眼眸閃了閃,他緊緊握住蘇珏的手,那時楚王薨殁,自己剛剛繼位,朝中暗流湧動,列國虎視眈眈,內外交困的情境下,他根本顧不了這些,只想着一心請蘇珏出山,輔佐自己穩住楚國,他根本就沒細想三年服喪期未滿的蘇珏入朝主政會受到天下人怎樣的诟病。

身旁的白衣少年是怎麽一個人承受着來自天下人的譴責,心無旁骛地輔佐自己度過最危險的王位更疊期,是怎樣鞠躬盡瘁地坐鎮變法,與自己一起撐起偌大的楚國的。

他欠他的實在太多,千言萬語到嘴邊最終化作一句——“楚雲祁此生定不負君”。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注釋部分是筆者看了《春秋兵器考》後,結合孫皓晖先生的《大秦帝國》中的攻城器械所寫的描述,詳情請參考以上兩本書

第二卷:帷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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