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白起出世,張儀入楚

從竹林出來,兩人便縱馬直奔颍城軍營。

範夤親自出來迎接,他拱手先後向楚雲祁和蘇珏行禮道:“不知王上和公子前來,迎接倉促,請王上恕罪。”

“哎呦,這客套話說的一套一套的,都是兄弟,還真見外。”楚雲祁聽得渾身不舒服,扇了範夤一巴掌道:“如今是大将軍,說話也就變得這麽寒碜了!”

範夤被打了一巴掌,臉漲得通紅,蘇珏站在一旁,淺淺笑着。

“蘭君設計了一些攻城器械,我們前來通知兵器營的工匠們盡快打造,好給全軍換上。”楚雲祁從懷裏拿出那些帛紙道。

“王上,公子請随我來。”範夤聽罷帶着兩人,穿過校練場向大營深處走去。一路上都可見士兵們操練,楚雲祁滿意地笑了笑,拍拍範夤的肩膀道:“等有機會了,讓中原各國瞧瞧我們的大楚銳士。”

三人還沒有到兵器營,遠遠便聽見乒乒乓乓的打鐵聲,以及燒紅的鐵放進冷水了的滋滋聲。範夤本想着通知衆工匠出來聽候楚雲祁的指令,被楚雲祁制止,他道:“發號施令多沒意思,我和蘭君進去瞧瞧。”

說完低頭掀開厚厚的氈簾子走了進去。衆工匠們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絲毫不知自家王上前來。

一位年輕的鑄劍師引起了蘇珏的注意,他拉了拉楚雲祁的衣袖,示意他看向那個鑄劍師。楚雲祁循着他的目光去看。

火紅的爐火光忽明忽暗打在那個年輕的鑄劍師的臉上,只見他劍眉凜冽,薄唇緊抿,眉眼間透着濃濃的肅殺之氣,那雙眼眸恍若鷹一般閃着冷峻和淩厲。只見他從懷裏拿出一把短刃,在手臂上化開一道口子,殷紅的血便順着他精壯的胳膊滴在劍上,年輕的鑄劍師握着劍柄,将冷水潑在那溶血的劍上,“滋滋”聲大起,在一陣白霧後,一柄閃着冷光的青鋒劍鑄成。整個動作行雲流水,少年在以血喂劍時,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可見定力非同常人。

“彩!”楚雲祁拍手叫好。

那鑄劍師聞聲擡頭,看見楚雲祁後幹淨利落地行禮道:“參見我王!”

“你叫什麽名字?”楚雲祁單手扶起鑄劍師問道。

“白起。”

“很好!從今天起,你就跟着範夤将軍從軍打仗吧。”楚雲祁道。

“諾!”

Advertisement

“我楚法你也是知道的,唯有建功才可受爵,你就從小士卒踏踏實實幹起!”楚雲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楚國不乏猛将,寡人等着你的表現!”

“諾!”

楚雲祁笑了笑,将蘇珏設計的那些器械交給工匠,吩咐叮囑後便出了兵器營。

“王上,臣看那白起絕非常人,讓他做個小士兵,刀劍不長眼,若是上戰場拼殺有個萬一,我大楚不是丢了一名将才?”範夤道。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他若是真死在戰場上,只能說他難堪将帥之位,蘭兒看走了眼。”楚雲祁道。

範夤聽罷,看着眼前的身着黑衣朱鳳華服的楚王,若說以前的楚雲祁意氣風發,王霸之氣淩人,現在的他便是真正成長為了一位君王——王道,馭人之道,讓天下之乾坤大才得其位,為己所用,操控的了人心,是為王!

蘇珏笑了笑,不語。

自此,被世人稱為“戰神”的一代名将白起問世。

這日難得蘇珏說想去楚宮的園子裏轉轉,楚雲祁高興了好一陣。因為平日,雖說自己不上朝,本想着能多和蘇珏膩歪了,結果蘇珏或是給他塞一些治國之論的書簡,或是兵書讓他看,總之不能讓他閑着。

楚雲祁叫苦不疊,好不容易蘇珏說想去園子裏轉轉,楚雲祁頓時來了精神,讓內侍準備些魚食,嚷嚷着要帶着蘇珏去喂魚。

蘇珏笑了笑,只是去園子裏轉轉,眼前人搞得跟春游一樣,無奈地看着楚雲祁忙前忙後,于是內侍們帶着魚食,書案,氈墊,點心以及煮茶的茶具,浩浩湯湯地跟在楚雲祁身後出了寝宮。

蘇珏穿了件月白色金鳳衫,帶着白玉冠,腰間戴着那枚卞玉,自從楚雲祁罷相後,便讓玉匠重新打造了一枚相印,而那枚卞玉便作了蘇珏随身佩戴的玉飾,蘇珏曾再三推辭,都被楚雲祁陰沉着臉駁回來,最後也就不了了之。

楚雲祁穿了件金線繪有太陽紋的黑袍,戴了黑絲天平冠,腰間挂着與蘇珏是一對的卞玉,他握住蘇珏的手在園內散步。

“雲祁哥哥!”銀鈴般的聲音傳來,只見魏太後帶着身着紅衣的阿笙走來,阿笙遠遠看到楚雲祁便高聲喚着,跑了過來。

蘇珏拱手對魏太後行了一禮,魏太後笑了笑,點點頭算是回應,接着轉頭看向楚雲祁道:“怎麽今日得空來這園子游玩吶?”

“孩兒帶蘭君出來轉轉。”楚雲祁笑道:“蘭兒整日裏就只知道待在宮裏看書,我怕他坐壞身子,就拉他出來了。”說着便握住蘇珏微涼的手,蘇珏轉頭看着他淺淺一笑并不言語。

“雲祁哥哥都不跟我玩,讓我做什麽公主,哼!整天就知道蘭兒,蘭兒!你這麽喜歡蘭哥哥,就盡快娶了他呗。”阿笙沖着楚雲祁扮鬼臉。

蘇珏被她這麽口無遮攔一說,頓時耳根泛紅,他不自在地微微掙紮了一下,楚雲祁聽罷愣了愣,随後大笑道:“蘭兒,聽見沒,笙兒讓寡人娶你呢。”

衆內侍面不改色的低頭跟在身後,見慣了自家楚王整天膩着蘇珏,內侍們的價值觀早就被颠覆的七葷八素,男王後也挺好。

魏太後眼裏閃過一絲淩厲,她笑了笑道:“笙兒怎麽什麽玩笑都開呢?陪母後去那湖邊走走。”

“哎。”阿笙答應了一聲,依偎着魏太後。

楚雲祁皺皺眉,他摟着蘇珏的腰道:“王後,随寡人賞花去!”

蘇珏“啧”了一聲,掐了掐眉心,掙脫開來,垂眸輕聲道:“本就是玩笑話,你又為何當真?”

“誰說的?”楚雲祁上前握着他的手道:“寡人還就娶定你了,或者我嫁給你也無妨。”說完狡黠一笑。

蘇珏被他最後一句話逗笑了,他看了楚雲祁一眼,魏太後對自己還算和藹可親,可她是決計不會讓自己的兒子被天下人笑罵的,男子相戀本就令天下人恥笑,尋常百姓也沒什麽,關鍵是楚雲祁是王,蘇珏淺淺嘆了口氣,擡眸看着遠處身着黑色華服的魏太後,眼眸漸漸迷離起來。

楚雲祁皺眉,蘇珏本來心情還好,被這麽一攪,心裏多多少少有些不痛快。

是的,母後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接受蘇珏,哪怕他為自己,為楚國做的再多。

用魏太後話來說便是:“昭文君乃乾坤大才,我兒得之,實乃三生之幸。若為女兒身,我定親自為他們主婚。只可惜,這世間安得兩全?”

楚雲祁冷笑,愛上了便是愛上了,無關乎性別,逍遙子弟子也好,昭文君也好,楚相也好,重點是他,而不是怎樣的他。

他是楚雲祁,不是楚成王,魏太後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罷,他楚雲祁此生唯蘇珏一人。

如是想着,他握緊蘇珏的手,沉默着不再言語。

這日,楚雲祁正與蘇珏下棋。內侍過來通報說上将軍魏然求見。

楚雲祁修長的手指夾着一顆黑子,皺了皺眉,道:“請上将軍偏殿等候,寡人這就過去。”內侍答應了一聲便退下了。

楚雲祁道:“蘭兒陪我一起去?”

蘇珏搖了搖頭道:“柱國前來定有要事,我已不攝朝政,還是不要出面為好。”

“舅公往常進宮都是直奔母後那裏去,頭一遭直言說要見寡人。”楚雲祁起身道。

蘇珏幫他整了整衣服,淺淺一笑道:“去吧。”

偏殿內。魏然皺着眉在殿內來回踱步,那神情就像是被人氣的不淺,又沒處發洩,生生憋在心底。

“舅公等候多時,雲祁來遲了。”楚雲祁朗笑着踏入偏殿。

魏然快速迎了上來,一疊聲道:“請王上明斷!”

楚雲祁握着魏然的手,和他坐在榻上,道:“舅公莫氣,且細細說來,是何事惹得舅公如此氣憤?”

魏然長舒一口氣,平複了一下心情,緩緩說來。

适才,魏然和幾位副将去鄢城的百年老店觀澤居喝酒。

城中官員于酒店喝酒娛樂實屬常事,魏然已是這家店的老顧客了,店主笑盈盈地将魏然他們一等迎了進去,安置了一間雅間。

舞女助興,楚酒香甜,魏然只覺飄飄乎似身處人間極樂之地,店裏的一位仆役上前,拱了拱手道:“先生可要商成王時的古董?”

“商成王時的古董?何物啊?”魏然沒放在心上,随口一問。

“相國伊尹。”

魏然聽罷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道:“你這後生,那伊尹都死了多少年了,難不成自個兒從那墳裏爬出來了?”

“柱國明察。”那仆役笑了笑續道:“小人是說,現有一人,其才能堪比相國伊尹。”

“又是那幫說客,我平生最煩的就是他們,我們辛苦打下來的土地,被他們這麽上下嘴皮一碰,說給他國就給了他國,走開走開。”魏然聽罷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柱國此言差矣。将軍取地耗的是國力,死的是楚國百姓,正所謂一将功成萬骨枯。而今,可以不費一兵一卒得地千裏,這買賣不值麽?”

只見一個布衣青年走了進來,那人神情倨傲,優哉游哉,風流倜傥中透着別樣氣魄,那人笑了笑續道:“就拿貴國楚相昭文君來說,新王即位,列國虎視眈眈,新法初見成效,國中暗流湧動,昭文君也不是什麽身經百戰的将領,然卻扶持新王,于內除掉舊貴,于外玩弄中原各國君王,而今楚國國力更上一層樓,昭文君于國難道不是大賢?将軍還要說他嘴皮一碰将你費力打下的土地割讓給別國麽?”

魏然被他這麽一說,酒意頓時消了大半,楚國國力現在幾何,他是清楚地,雖然他不太懂那人所說的什麽玩弄中原各國君王,但是昭文君對楚國的好處,他是看在眼裏的,當下看了看那人道:“你是誰?”

“在下蔡人張儀。”那人拱了拱手道。

“蔡人?”魏然嗤笑道:“你的國都被滅了,還在這裏談什麽國論?”

“張儀不才,若得遇明君,定取傾以雪恥。”張儀正色道。

“你還是走吧,我大楚不需要這樣的人。”魏然揮揮手道。

張儀笑了笑,道:“柱國危在旦夕竟毫不知情,唉——悲夫!”說着搖了搖頭,轉身就要離開。

“你回來。”魏然挑了挑眉問道:“你且說說,我如何危在旦夕?”

“将軍私吞軍饷,按照楚法當斬,将軍卻毫不知情還在這裏飲酒作樂。”張儀道。

“我去你的烏龜王八蛋!老夫坦坦蕩蕩何時私吞軍饷了?”魏然罵道。

“柱國不必和在下動怒,若覺着在下血口噴人不妨進宮面王,問問清楚便是。”張儀笑着拱了拱手。

“去就去,老夫倒要看看你說的私吞軍饷是怎麽個吞法!”魏然起身,甩着衣袖,大步向王宮走來。

“将軍慢走。”張儀依舊是一副悠閑地笑容,他對着魏然的背影拱手作揖道。

魏然氣呼呼地講完,一拍書案道:“都是些什麽狗屁傳言!老夫身為上将軍,榮華富貴享都享不盡,還用去私吞那軍饷過活!放屁!”

楚雲祁拍了拍魏然的背,安撫道:“舅公莫氣,這不過是那張儀的激将法而已,哪裏來的什麽坊間傳聞。”

“什麽?”魏然驚訝地瞧着楚雲祁道。

“軍饷物資,以及軍營調配一向是機密,張儀不過一介布衣,怎會得知軍饷細則,他知舅公你便是這般牛爆脾氣,容不得半點污言碎語,故意如此激你。這麽一來,張儀入楚倒省了進身之資。”楚雲祁笑了笑道。

“這......”經這麽一說,魏然才明白是自己上了那小子的當,當下目瞪口呆。

“張儀。”楚雲祁将這個名字咀嚼了良久,輕笑一聲道:“寡人倒要看看你是麽個堪比伊尹,舅公,還請你帶了那張儀前來,寡人要親自審訊他為何污蔑我大楚将軍!”

“諾。”魏然一聽楚雲祁要給他解氣,頓時來了精神,當下抱拳行了一禮,轉身走出宮去。

約莫一頓飯的功夫,偏殿外傳來魏然結實的腳步聲,咚咚的腳步砸了進來,魏然一個抱拳道:“王上,張儀帶到。”

“蔡人張儀拜見楚王。”張儀行禮道。

“先生之才堪比伊尹?”楚雲祁虛手一扶笑道。

“而今亂世,傾、熙、楚三國鼎立。熙國有傲視天下之能力,然君臣之間為攻占鄰國小小城池而沾沾自喜,這種大國難免小家子氣,張儀看不上。傾國武有上将軍犀首,文有上卿鳳清,将卿二人聯手撐起偌大的傾國,然傾國就猶如那被蛀蟲空心的柱子般,空有外表,實則危如累卵,若是有一日沒有了那二人,傾國便如那沒有基石的高樓,頃刻之間便會傾覆,這樣的國家張儀不敢待。楚國地大物博,富甲天下,更有昭文君變法,國力大增,君臣同心,有吞吐天下之勢,張儀不才,毛遂自薦,惹得柱國不快,見諒。”張儀洋洋灑灑一口氣說完,最後轉身對魏然行了一禮。

“好一個毛遂自薦,張儀啊張儀,你可知我昭文君之才學?”楚雲祁朗笑一聲道:“你就不怕班門弄斧麽?”

“昭文君乾坤大才,張儀自是比不上,故才以商相伊尹自比,素聞昭文君之名,今日若能在昭文君眼皮子底下城口舌之利,也不枉張儀來楚一遭。”張儀頓了頓,笑道。

楚雲祁笑了笑,并沒有接話,他仔細将一展開的竹簡緩緩卷起來,再用細繩系好後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這才看向張儀道:“你先回去吧,寡人有些乏了。”

“王上認為楚變法大成,國力便會蒸蒸日上麽?”張儀受到冷落,頓時漲紅了臉,他本是帶着一腔熱血和滿腹經綸前來,滿以為自己一番言辭下來,楚王定會拜自己為卿,沒想到現在卻要吃閉門羹了。

楚雲祁冷哼一聲,他向張儀走近了幾步,逼視着他的眼睛,楚雲祁眯了眯眼睛,慢慢道:“張子可知我楚鄢城有十幾萬戶?開田而耕者有幾家?經營園圃的有幾家?農業生産提高的如何?一民有幾人之食物也?”

楚雲祁的聲音不大,可這幾個問題問下來,張儀那桀骜自信的情緒已經減下去大半,額頭隐隐冒出汗來,這些問題他根本沒有考慮過,他不清楚年輕的楚王為何會問這些無關緊要的問題?

楚雲祁将他的表情盡收眼底,他續道:“張子可知我楚冶鐵采礦分為幾個部署?我楚每年煮鹽幾何?耕者所需農具有哪些?每年所産絲織品有哪些種類?”

張儀仿佛是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當時入楚的志在必得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他低着頭,窘迫地漲紅了臉,一言不發。

楚雲祁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他的目光越過張儀,落在了窗外,低沉磁性的聲音傳來:“昭文君在未拜相前,他跑遍了楚國的每一個地方,光是《楚地百姓考》他就寫了整整一籮筐的竹簡,上面詳細地描述了各地的民俗習慣,以及各地人口大致數量,他又畫了我楚的山川圖,百江圖以及地域圖,他親自去田間地頭與百姓一起耕種,尋找精細的耕作方法,楚國的農業、手工業、水利等他都著有書籍,做完這些,他才開始在楚國進行變法。”

張儀靜靜地聽着,楚雲祁轉頭看向他,語重心長道:“張子,一國之相不是整日坐在相府裏,等着大臣們将奏章呈上來後只負責用朱砂批注,表示相國已閱,相國又名相邦,何為相邦?佐國君治理邦國之意,相國的職責不僅僅局限于為王上策劃怎樣的縱橫大計,有些時候,往往那些實實在在的治國之策更有用處。昭文君之所以能成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第一相邦,就在于他察民情,知民意,懂人心。”

這一番話說下來,張儀早已去掉了初來楚國的志得意滿之态,他振袖鄭重向楚雲祁拱手行大禮道:“王上當為千古一帝,張儀受教矣!”

楚雲祁扶着他胳膊笑了笑道:“先生不必行此大禮,寡人拜你為客卿,只不過入楚少了進身之資可不行,寡人要看看你拿什麽作為見面禮。”

“張儀定不負王命!”張儀熱淚盈眶,對楚雲祁行跪拜大禮,高聲道。

“先生請起。”楚雲祁連忙扶住。

自此,一代名相張儀問世。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