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出使墨國
且說那墨國。墨國的先祖本是颛顼帝最小的女兒,她的名字喚女宿,相傳女宿十八歲時于林中救了一只通身雪白的公鹿,那公鹿化成一位穿着白衣的翩翩公子,女宿對他一見傾心,兩人在霍太山居住下來,男耕女織,繁衍後代。
舜帝繼位之初,上天連降一月之餘的大雨,中原洪水泛濫,生靈塗炭,女宿的丈夫幫助當時的治水大臣禹治理水土,治水成功,舜帝大喜,賜給女宿一族黑色玉圭,并賜黎姓給女宿一族。
黎姓一族英勇善戰,輔佐舜帝,代代都建立赫赫戰功,所以黎姓子孫大多顯貴,最後都被封為諸侯。
商天子統治中期,商厲王昏庸無道,一些實力強大的諸侯國開始造反,西戎族部落反叛,于商厲王十三年冬,夜襲商朝國都洛陽,商厲王被迫遷都,黎姓一族前來勤王,打退了西戎一族,商厲王大喜,将黎姓一族封地在西部墨地,自此墨國成為了中原諸侯國中最先分封公國之一。
到了商王朝中後期,洛河以南的楚國率先成王,自立為東帝,不再向商王室進貢朝拜,商太子的權威第二次受到了沖擊,中原各國君主紛紛尋求大賢之士進行變法,廢除了商制的井田制,改為阡陌制,廢除了商制的奴隸制,各國經過一系列變革,日漸強大,形成了如今的局面,商天子失去了他的絕對統治地位。
然而墨國國內仍奉行着商天子的那一套政治經濟制度,由于地處西北邊陲,國人還過着半游牧半農耕的生活,交通閉塞,武器陳舊,軍隊沒有很好的規劃,整個國家都是一片陳舊腐敗之象。
中原各國将墨人視為蠻夷一族,不願與之結交,新的制度無法引進,墨國國內又消息閉塞,百姓窮的只能穿着玄色的粗布衣,國家積貧積,處處受欺。
楚雲祁就是在墨國這樣的國情下,派遣楚平入墨。
當破敗不堪、随處都可見羊牛糞便的墨國國都鹹寧街頭出現了一群身着華服,坐着兩馬并駕的轺車的楚國使臣時,墨國的子民紛紛湧上街頭,他們好奇地打量着這群從天而降、恍若仙人的使臣,将本就狹窄的鹹寧街道圍堵得水洩不通。
楚平只得派遣一名随行使臣快馬前去墨王宮禀告,希望墨公能派遣軍隊過來疏導百姓,以免馬受驚傷及無辜。
鹹寧街道上人聲嘈雜,不少人已經擁到了馬車前,肆無忌憚地爬上馬車想要看看轺車內坐着的貴人,楚平皺了皺眉,他探身出馬車外想要阻止那些百姓往車隊旁擁,一陣強風吹來,卷起漫天的黃土猝不及防地拍了他一臉,楚平想殺人的心都有了,他狼狽地跌坐回車內,用絲絹做的帕子擦着臉。
後面的車隊傳來一陣騷動,一名使臣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喚道:“大人,大事不好。裝着一千镒黃金的箱子不知被何人給撬開了,現在那些百姓都擁過去,掙着搶着地往自己懷裏裝呢!”
楚平“啧”了一聲,他快速坐起身,下了馬車,拔劍一下砍斷一輛馬車的車轅,吼道:“誰再亂動,有如此轅!”
墨人愣了愣,看了楚平一眼,哄笑一聲,又轉過頭去搶黃金,楚平眼角抽了抽,他終于明白蘇珏制定的那些法律軍紀的重要性了。
慌亂中,一行穿着生了鏽的盔甲的士卒擠進來,他們拿着彎刀,喝令墨人向兩邊散開,場面十分混亂,有不小心摔倒在地後,罵罵咧咧站起來打架的,有還在往懷裏裝黃金的,有和士卒發生沖突的,楚平長嘆一聲,他盡量靠着馬車站住,以免受到沒必要的傷害。
疏通街道整整用了兩個時辰,楚平耳邊一直充斥着各種打架叫罵的聲音。終于,那些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楚平長舒了一口氣,他感到十分的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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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使不遠千裏趕來,吾有所怠慢,見諒了。”
一個聲音略顯粗啞但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楚平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身着玄色深衣,發束竹冠的年輕男人正在向自己走來。
想來是墨國的君主了。
楚平連忙直起身,快步上前拱手行禮:“楚使楚平拜見墨公!”
“使臣客氣了,吾國百姓讓使臣見笑了。”墨公還禮道。
楚平笑着搖了搖頭,說道:“墨人好武,勇氣可嘉呀。”
他細細打量着眼前的墨公,看年齡應該是二十五六歲的樣子,眉眼間帶着一股戾氣,那雙眼睛像鷹一般銳利,身體魁梧,握在劍柄上的右手背上有一條可怖的傷疤,腰間墜着一塊墨色的玉石,那玉石一眼便是價值連城,在陽光下泛着黝黑瑩潤的光。
“使臣,請。”墨公側身讓開路道。
“墨公請。”楚平拱手行大禮。
墨公爽快地笑了笑,不再推辭,一個縱身上馬,走在車隊的最前面,于是凝滞了好久的車隊終于緩緩向墨王宮行去。
說是王宮,其實也就是四五間木房建成的屋子聚在一起,四周用堆砌起的矮牆圍了起來。這根本與楚王宮沒有任何的可比性,地面仍舊是疾步走就會帶起塵土的黃土地,只不過沒有那些羊牛的糞便而已,進了墨國接待外國使臣的偏殿,由于采光效果極差,楚平一時間難以适應,得由人攙扶着才不至于摔倒啃一嘴黃土。
墨公坐在北面的草席上,楚平在其右下首坐下來,墨國朝臣們紛紛在楚平對面坐下,侍女們端着銅盤依次給衆人前面的木案上布置菜肴。
楚平定睛細看,青銅器皿裏乘着的,是一團近乎黑色的野菜,他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這種東西,他吃不下去。
在他想着怎麽快速完成楚雲祁交給自己的任務,好盡早歸國的當兒,兩個穿着打扮酷似屠夫的人拉着一頭活羊走進來,手起刀落,三下五除二地殺了羊,剝了皮後架在偏殿中央的火上烤着。
楚平被這一幕震驚地說不出來,羊的膻腥味充斥着整個屋子,他克制住自己沒當場嘔出來,羊血噴灑了一地,在昏暗的屋子裏透着詭異。
墨公借着昏暗的燭光看完了楚雲祁寫的國書,他揚了揚手,一位侍者上前恭敬接過來,傳給下方坐着的墨臣們翻閱。
墨國君臣對楚國的結盟很是喜悅,宴會上雙方洽談很是順利愉悅,對楚平提出盟約國在他國攻伐時應當出兵救援,墨公也毫不猶豫地答應,很快便在兩國契約盟書上蓋了國玺。
楚墨的鹹寧會盟應該是有史以來時間最短、情況最詭異的會盟了,中原各諸侯國得知後大笑道:“楚雲祁違背天道,天下叛之,而今累累如喪家犬,只能眼巴巴地送去楚國美女、黃金和一個戎狄窮國結盟以求自保。”
楚王寝宮內,楚雲祁正緊皺着眉頭來回踱步,他焦躁地“啧”了一聲,上前拿走蘇珏手中的書簡道:“寡人可以派卓爻前往墨國,他是新法的擁戴者,也參與了變法的整個過程。”
蘇珏也不惱,擡眸靜靜地看着他。
同化一個國家的風險是很大的,更何況是如此好戰的一個古老公國,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此事派遣誰去是風險最小的選擇。
楚雲祁有時候很受不了蘇珏這種不鹹不淡的表情,他煩躁地舔了舔嘴唇,在寝宮內轉了幾圈,停下來壓低聲音道:“平哥他只是去了七日,回來便生了場大病,我怎麽忍心讓你去?你在墨國過得不好,寡人就是取了這天下又能如何?”
蘇珏溫柔了眼眸,他輕聲道:“十年,你給我十年時間,蘇珏定會讓墨國成為我楚西北部最堅固的屏障。”
“一日寡人也不願意!”楚雲祁轉身上前逼視着蘇珏,他咬牙切齒道。
蘇珏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他伸手輕撫楚雲祁的眉眼,輕聲道:“若有來世,願你不再生在王族,我們擇一處僻靜山林,執手終老。”
楚雲祁只覺喉嚨處仿佛梗着團棉花,眼眶酸澀着疼,他艱難地吞咽了幾下,低頭吻住蘇珏溫軟的唇。
不甘心地撕咬着,貪婪地吮吸着,想要将眼前人狠狠揉進骨血中,呼吸間是他淡淡的蘭香,耳邊萦繞着他有些淩亂的喘氣聲,離開他的薄唇,楚雲祁落吻在他的眉眼間。
“雲祁......”蘇珏偏過頭,微微揚起上半身躲開楚雲祁的吻,他氣息很不穩,輕聲喚道:“十載春秋,君待吾歸來。”
楚夜未央,金紗帳內那一縷幾不可聞的□□聲撩撥着誰的心弦,汗水沾濕誰微微顫抖的眼睫,旖旎成一幅颠鸾倒鳳的畫卷,因為深愛,所以這遲到的擁抱是如此刻骨銘心。
蘇珏醒來的時候,東方天空的啓明星正閃爍着微光,他偏頭看着枕邊還在熟睡的人,湊上前輕吻楚雲祁額頭,坐起身時,腰間傳來的強烈不适感讓他皺了皺眉,蘇珏一邊偏頭看着楚雲祁,一邊伸出手輕揉後腰,不适感緩解了一些之後,他便翻身下床,穿戴整齊後,他再次深深地看了楚雲祁一眼,轉身離開。
一輛一馬駕的遮蓋嚴實的黑蓬辎車出了鄢城,絕塵向着西北方的官道上駛去。
在離鄢城十裏遠的杜亭裏坐着一位身着纁線繡繪鳳凰圖紋,金線滾邊的玄色華服的男子。
他背對着出鄢的西北官道坐着,正在一碗接一碗地喝着酒。
噠噠的馬蹄聲如急雨般傳來,蘇珏從辎車內探出頭來道:“我們在前面歇息一會。”
駕車的人正是蘇珏身邊的小書童——曲雲。他嘆了口氣道:“公子,你就是放不下楚王,想着等他來送你,是吧。”
蘇珏轉頭看着已經有些遙遠的鄢城,唇角不自覺地上揚,那人應該起了吧,發現自己不在身側是不是又要郁悶好久呢。
曲雲将辎車停在杜亭外,翻身下來,将長凳給蘇珏放置好,扶着他下車。
“來了?喝杯酒再走吧。”一直背對着官道坐着的男子轉過身對蘇珏說道。
“你......”蘇珏愣住了,他盯着楚雲祁看了一會,笑着搖了搖頭。
斟酒,遞杯,接過,仰頭,一飲而盡。
一切的動作都做的自然而然,蘇珏喝完酒便起身上車離去,此間兩人沒有言語交流。
我知道你會來,所以我要在這裏停留。
我知道你會在這裏停留,所以我要來。
楚酒溫雅纏綿,一切的言語在此刻都顯得太過蒼白無力。
我知道,你說過要送我一張琴,以嶺國伽沱木為材,以陳國天蠶絲為弦,以熙國紫檀為雁足,以楚國卞玉為十三徽,琴名喚春秋。
我明白,春秋十載,君必帶着千裏墨郡歸來。
到那時,你我再不分開,共享春秋繁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