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甘與子同夢

晨光熹微,啓明星遙遙挂在深色蒼穹裏閃着微光,農家的雞鳴聲打破了黎明前的最後一絲寂靜,沉睡了一夜的鄢城慢慢蘇醒過來。

一抹晨光映在楚王寝宮的軒窗上,在蘇珏如畫般的眉眼間淺淺暈開來,他悠悠醒來,睜開眼,轉頭,懷裏的楚雲祁睡得正熟。

楚雲祁每夜都死乞白賴地窩進他懷中,蘇珏溫柔了目光,修長的手輕撫人的眉眼,搖了搖人肩膀,輕聲喚道:“不早了。”

楚雲祁眼睛都懶得睜開,一把摟了人入懷,拉過繡被将兩人蓋得嚴嚴實實,嘟囔道:“又哄我。”

蘇珏淺嘆一聲,推了推人道:“雞既鳴,東方已白,不早了。”

楚雲祁不情願睜開眼,瞥了一眼窗外,旋即又窩進人懷裏,蹭了蹭人的臉頰,道:“哪裏是雞鳴,分明是有只蒼蠅在嗡叫,哪裏是東方已白,分明是月光嘛。”

蘇珏失笑,看着楚雲祁耍賴,雞鳴和蒼蠅是怎麽也聯系不到一起的,更何況這才三月初,哪裏來的蒼蠅,這分明是他不願起床的無理借口而已,他就像一個索要糖果的孩子,此時的他,蘇惠芳是怎麽也不願意責備的,耳鬓厮磨的纏綿何嘗不是他所願?懷裏人都無理到這地步了,他便是有一萬個理由也無法抑制心底的那點柔軟,他也貪戀這份溫暖,當下輕靠在人肩膀,垂睫不語。

淡淡的晨光氤氲着滿室清淡的幽蘭香,軟帳中的兩人相擁,少頃,楚雲祁淺嘆一聲,緊緊抱住蘇珏,落吻在他光潔的額頭,一字一句道:“甘與子同夢。”

蘇珏怔了怔。

在這浮華亂世中,我只想與你相擁而眠,只想與你同夢。

這話在普通百姓家看來或許平淡無奇,因為留戀溫存對他們來說實在不是難事,然而對于他們來說卻是如此遙不可及,僅這短暫的相聚都可遇而不可求。

楚雲祁說完便坐起身,蘇珏回過神,伸手抓住他衣衫,楚雲祁回頭,深邃的眼眸裏翻湧着不舍,他俯身吻住人薄唇,忘情似地輕咬,唇分時他抵着蘇珏額頭輕聲道:“真不想做這個王。”

蘇珏輕輕搖了搖頭,垂眸道:“又亂講了。”說罷起身,套上放在床頭的月白衣衫,墨玉般的長發散落在雙肩,蘇珏翩然下床,點亮屋內的燭臺,原本暗淡的寝宮頓時被暖黃色的燭光籠罩,他按着楚雲祁的肩膀在床邊的榻上坐下,在他身邊坐下替他束冠,随後起身,利落替人穿戴好繁缛的王服,淺淺一笑道:“不早了,去吧。”

楚雲祁點點頭,輕聲說了句“待我回來”便轉身離開。

待人的身影消失在朱紅色的門後,蘇珏淺嘆一聲,簡單梳洗後便坐在窗邊的書案旁執筆在帛紙上寫着角陣演變之法。

淺淺的腳步聲傳來,蘇珏擡頭循聲望去,只見魏太後身着朱鳳華服踏進寝宮來,蘇珏忙擱筆起身行禮道了一聲“太後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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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太後在書案旁坐下,向他略微一颔首道:“坐吧,本宮有些話想要和你說。”

蘇珏拱手向她行了一禮,在魏太後對面坐下。

“一個諸侯國中,王子若是太多,那麽這個國家将會陷入王位争奪的內鬥中,很快,這個國家便會衰敗滅亡,當然,若是一個諸侯國中沒有王子來繼承王位,權臣、外戚、貴族們便會蠢蠢欲動,這個國家也會陷入權利争奪的內鬥中,你是個聰明的人,應該明白本宮想要表達的意思。”魏太後看着蘇珏,語氣平靜說道。

蘇珏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他擡眸看向魏太後道:“太後,此話我想您不應該對我說,楚雲祁是楚國的王,楚王位的繼任者也是他的孩子,您對我說這些話有什麽作用呢?是想讓我的孩子來繼承楚王位麽?”

魏太後眼底閃過一絲淩厲,她沒有想到這麽一個看起來儒雅溫潤的謙謙公子,說出的話卻是如此咄咄逼人,她笑了笑道:“蘇公子的師傅木清與先王的情意感天動地,先王識大體娶妻納妃,以保我大楚百年基業不毀,楚雲祁還年輕,有些時候他無法克制自己的私心,本宮并不是反對你們相戀,只是我楚王室不能沒有子嗣,本宮希望你能勸勸楚雲祁,讓他同意本宮給他娶妻納妃。”

“母後,楚雲祁不孝,沒能娶個可人的妻子。”楚雲祁不知聽到了他們的多少對話內容,他身着王服一腳踏進寝宮,面色有些陰沉,他拱手對魏太後行大禮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楚雲祁不孝,請母後責罰。”

魏太後轉身看着他,沉聲道:“楚王位後繼無人,這個國家還怎麽繼續存在?”

“平哥的兒子坤兒如今已有五歲了吧,我看也該将他送入官學了。”楚雲祁笑了笑道:“楚雲祁定會好好教導坤兒,将他培養成一位能堪重任的楚王。”

魏太後沉着臉站起身,她深吸一口氣,沉聲說道:“為王者斷不可有被拿捏牽絆的軟處,娘擔心你不能制私心,一時沖動做出錯誤決策。”

“娘,兒在這王位上坐了也有近十年了,這十年昭文君為我楚做了多少事,您真的看不出來麽?如果說孩兒真有做出什麽錯誤決策的話,那就是孩兒答應了父王登上這楚王王位。”楚雲祁冷笑一聲道。

蘇珏垂着眼睫,看不出喜怒哀樂,他一直沒有說話,也沒有擡眸看他們二人。

楚雲祁笑道:“娘還有何事?若是別無他事,孩兒要和昭文君商議軍陣要事,恕不能陪娘唠家常了。”

魏太後皺了皺眉,她嘆了口氣離開。

楚雲祁在蘇珏身邊坐下來,摟着人消瘦的肩膀,撒嬌似的在他微涼的面頰上蹭着,他柔聲問:“蘭兒有想我了麽?”

蘇珏“啧”了一聲,伸手推了推人的腦袋,道:“你坐好,我給你講一下這個角陣陣法的演變。”

楚雲祁失笑,湊上前吻了吻人唇角後坐直了身子。

“角陣也可喚作雁行陣,它是一種攻擊陣法,亦是一種追擊陣法,以敵人為參照物,我們将兵力由兩邊散開呈現犄角狀,如此敵軍便如同進入口袋一般,我軍射擊範圍會增大許多。”蘇珏伸出食指指着帛紙上他剛畫的軍陣圖解釋道。

“雁行陣分作前後兩部分兵卒,前列主要以速度見長,奔跑與敵方兩側,具有沖擊以及突破的作用,後行士卒主要是精确地射殺敵軍,此陣主要用于強攻、突擊,你可以和其他穩重型軍陣套用,以增強軍陣的複雜程度和殺傷力。”

“嗯,明白了。”楚雲祁點了點頭,伸了伸懶腰,順勢躺在蘇珏腿面上,拉過他的手,湊在唇邊輕吻。

蘇珏紅了臉,抽回手道:“都而立之年的人了,怎地還是如此不正經。”

“再等幾日再走吧。”楚雲祁擡手,将蘇珏前額的一縷碎發撩撥到耳後柔聲道。

蘇珏輕輕搖了搖頭,修長的手輕撫楚雲祁的眉眼,他垂眸輕聲道:“楚人入墨,各種事情需要有人從中調和,我們必須盡可能加快速度讓楚文化、楚風俗以及楚法滲透到墨國的各個階層,這些無形的力量需要有人來駕馭,我在楚國滞留時間夠久了,不能再拖了。”

“好,我在鄢城等你回來。”

商烈王二年三月,楚王頒布《勸楚民入墨書》,其中說明凡是主動拖家帶口遷往墨國居住者,進爵一等,免賦稅三年,政府強制入墨者,免賦稅三年,願意入墨講經治學者,楚拜為上卿,願意入墨經商者,減免其賦稅徭役三成。

于是,史書上記載的浩浩湯湯的“西部大遷移”于商烈王二年三月開始,整整持續了近一年,在此期間,大量的楚人入墨安家定居,為墨國帶來了豐富的楚文化、楚風俗。考古學家發現,就是在那個時候,大量的墨楚對照表如雨後春筍般湧現,為兩種文化的交融研究留下了大量的珍貴的典籍,如《楚墨之際年表》、《楚墨言語文書表》等。

史書中對此歷史大事件的評價為:雖楚文王與昭文君此舉目的在于同化墨國,然在無意之間促進了文化的交融,“西部大遷移”功在千秋萬代,昭文君、楚文王二人當得起“英雄”二字。

此為後話,當下故事中便不再提及,我們且看傾國。

商烈王二年三月中旬,犀首景明與緋安君鳳清二人平定北疆凱旋而歸,傾王于國都曲陽外十裏桃花亭中親自迎接凱旋之師,進行封賞大典,國都曲陽歡慶了整整三日。

相國府內。老相國惠文正在和一衆門客坐在客室秘密議事。

“相國大人,您也瞧見了,鳳清和景明二人如今可是一手遮天,您若是在不動手,到時候他們要滅了惠氏一族還不是易如反掌?”客卿陳逸低聲道。

“是啊,相國大人。而今新王不同傾文王啊,荒淫無度,暴虐乖戾,我看他根本就沒有打算要壓制景明一黨的勢力啊。”張飛擦了擦額頭的汗,附和道。

惠文之子惠瑜亦是一臉焦急,他的父親讓他屍位素餐,可一聲不吭的結果就是景明一黨權勢越做越大,而今惠氏一族危如累卵。

惠文粗重地喘了口氣,他已經老了,沒有多少時日再這麽耗着了,他突然發現傾王怪誕荒唐的做法細細想來都在不動聲色地擴大着景明的權利,想至此,惠文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冷顫,這是愚蠢到要将王位拱手送人麽?!

他緊抿着嘴,握了握幹瘦的手,所有可能解釋傾王行為的理由都排除了,只剩下最開始那一個發瘋了的想法。他看向屋外黑黝黝的夜空,聲音沙啞沉悶:“既如此,休怪我惠氏不忠于傾國了。”

一道悶雷響過,轉眼間大雨傾瀉而下。

這個中原強國的命運不知該走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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