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墨國一月之內連拔傾國五城的消息很快便傳至中原諸侯王的耳朵中,衆王都震驚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他們是怎樣也不會相信一個積貧積弱的西北邊陲窮國能一下子變得如此強盛,然而河西之地上飄揚的繪有“墨”字的旗幟卻清清楚楚地昭告着中原諸國,墨國,再也不是半農耕半放牧的窮弱之國,墨國也要加入逐鹿中原的行列了。
這個時候,諸侯王們再回過頭想起楚雲祁當時一心一意要與墨國結盟時,衆王都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寒戰。
他們一方面嘆服于楚王的遠見卓識,一方面又想不明白這個交通閉塞的窮國到底是怎麽發展起來的。
是靠楚國的救濟麽?
是有什麽人在墨國進行了翻天覆地的變革麽?
比起前者,衆王覺得後者的理由更切合實際一些,所以衆王在後悔當初沒有多多關注這個窮國的同時,紛紛派遣使臣入墨,打探消息。
鹹寧城一下子湧入了大量的外國使臣,這使得鹹寧城稀少的旅館變得炙手可熱起來,店家趁機狠狠地宰了各國使臣一把,而墨國朝廷對此則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于是,在短短的十日之內,墨國的財富以可觀的數目積累起來。
墨公整日忙着接待各國使臣,無窮無盡的聯盟國書源源不斷地堆在墨公的書案上,鹹寧城的熱鬧程度不亞于當時中原的四大城市:鄢城、颍城、臨沂、曲陽。
四大城市中楚國占了半數,由此也可以看出楚之富饒程度,是他國不可同日而語的。
然而,令各國使臣奇怪的是,在接待外國使臣如此重要的事情上,墨國的相國卻一直未曾露面,所有的外交事情盡數交由上大夫以及輔尉處理。
這位神秘的相國很快便激起了各國使臣的好奇心,他們在酒肆街坊裏到處打聽。
得到的信息量還是挺大的——
墨國變法由他一人主持,輔助墨公鏟除四大舊貴族,刑法嚴苛,手段強硬,人稱“閻羅王”。
于是,這位神秘人物很快便在各國之間流傳開來,各種版本都有,什麽“逍遙子轉世”、“玄機子出山”,有的甚至将這位神秘人物神聖化說他是“天帝派遣下到人間救助墨國的仙人”。
楚雲祁在鄢城每日都能聽到關于那位神秘的墨國相邦不同的說法,他強忍着想扇各國使臣一巴掌的沖動,雲淡風輕地聽他們說着勸說“楚國合縱各國壓制墨國”的言辭。
待各國使臣說的口幹舌燥的時候,楚雲祁才慢悠悠地說到:“墨國乃我楚友邦鄰國,寡人與墨簽有友好互助盟約,故寡人不能違背盟約,做有違道義之事。”
Advertisement
只一句話,堵得各國使臣一句話也說不出。
傾國秦城。
景明皺着眉坐在書案旁整日整夜地翻閱着使臣送來的關于墨國的信息,他也難以置信墨國一個邊陲窮國能發展到如此強大的地步,他讓士卒們将墨軍的作戰形式與方法一遍又一遍地再現出來,然後自己再一遍又一遍地揣摩着墨軍主帥的用兵特點。
“歇歇吧,你都多少日沒有好好睡一覺了。”鳳清端了碗粥放在他面前柔聲勸道。
“墨軍主帥到底是誰?為何我其瞧不出他的用兵風格?”景明有些煩躁,他長嘆一聲道:“都怨我未注意這個西邊的鄰國,導致我傾損失大片河西地。”
“這怎麽能怨你呢?”鳳清皺眉,他道:“我就不喜你何事都往自己身上攬!”
景明将頭埋進手掌中,搖了搖頭,一言不發。
鳳清眼眸閃了閃,他上前碰了碰景明的肩膀輕聲道:“你先莫慌,我已派人前去探敵營,很快我們便會知道墨軍主帥是何人了,這陣子墨軍暫無動靜,你不用這麽緊張。”
景明身子動了動,他擡頭看着鳳清,眼眸閃了閃,伸手将他拉近懷中,吻了吻他的鬓發輕聲說:“對不起,适才我對你态度不太好,我錯了。”
“啧……”鳳清拍了他一巴掌道:“又說這話,我哪裏怪你了?”
景明握住鳳清的手,将頭靠在他肩頭,這幾日一直緊繃着神經,這會放松下來,深深的倦意湧上來。
鳳清推了推道,柔聲道:“先別睡,喝了粥,沐浴之後回卧房再睡。”
“好。”景明點了點頭。
夜未央,繁星點點鑲嵌在黑綢緞般的夜空中,鳳清看着景明熟睡的眉眼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那人即使在睡夢中也是皺着眉的,又在替傾國擔憂了。
鳳清伸手輕輕撫平景明緊皺的眉頭,湊上前吻了吻他的薄唇,鳳清突然很想帶着景明一走了之,二人自此歸隐山林,不問世事,任諸侯國們鬧翻了天,他們也不再過問。
這是第一次,鳳清看到了天下這盤棋有多麽詭秘莫測,他感到了深深的乏力與無奈。
為了景明他放棄了原本計劃好的熙國,來到墨國,自此,所有的事情都偏離了他最初的設想,他也沒有了最開始的客觀與無情,因為一人,縱使他知傾國并不是最優的選項,他仍然義無反顧地走了下來。
那日來送別他時,年僅十四歲的蘇珏對他說——“師兄怎能如此戲說天下?”
鳳清自嘲地笑了笑,那時的自己自認為自己刀槍不入,沒有七情六欲,不曾想世事無常,他遇到了景明,遇到了這個讓他深深眷戀着的将軍,所有的一切變的不一樣了。
“阿清……傾國不能被滅……”景明皺着眉呢喃。
鳳清回過神,唇邊勾起苦澀的笑容,其實就算派去探敵營的人沒有探出什麽究竟來,墨國的主帥他也能猜出個十之八九。
當年楚王罷黜相國,昭文君從此消失得無影無蹤,鳳清那時就覺得不太對勁,本想派人暗地裏細查,未曾想景明要出征北疆,追查自家師弟一事就此擱置,等自己終于騰出手時,墨軍已經連拔五城。
當初對楚王的舉動十分不理解的疑惑也随着墨國漸漸強大走近中原諸國的視線內而慢慢解開來,消失的昭文君只能是去了墨國。
那麽問題又來了,楚雲祁繞了這麽大一圈,目的是為了讓墨國強大起來然後牽制傾國,此策看似高明,實則十分危險。
因為墨國是一個國家,不是楚國的軍隊,其中不可控的因素實在太多,楚雲祁培養墨國,相當于是養了一只老虎在自己身邊,很有可能會養虎為患,最終被自己親手養大的老虎咬死,那麽,蘇珏與楚雲祁是怎麽計劃“養虎”來确保計劃萬無一失,并且讓墨國時刻處在楚國掌控之中而不被反咬一口呢?
鳳清皺了皺眉,任他怎麽想,都無法相通其中最關鍵也最幽微的一步。
夜漸深,夏蟲在草叢中聒噪地鳴叫着,襯得整個夜晚更加寂靜,鳳清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他湊上前吻了吻景明的薄唇,窩在他懷裏,就這樣吧,只要景明在自己身邊,其他事都随意吧,他不想去想也不想去争了。
月光透過窗紗照射進來,将軍帳中,二人相擁而眠,缱绻了時光。
下一世,祈求景明不再活得如此沉重,二人閑話桑麻,平淡度日便好吧。
傾國國都曲陽。
相國卧房內還亮着一盞燭火。
“這墨國攻伐得可真是時候,那個愚蠢的傾王毛毛躁躁地派景明率軍鎮守河西,連帶着把鳳清也給支走了,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客卿陳逸獰笑着,三角眼裏透着貪婪的精光。
惠文坐在上位合着眼眸,嘴角勾着抑制不住的笑容。
“父親,我們何時發動兵變殺進傾王宮?”惠瑜搓了搓手,滿臉都是迫不及待的表情。
“再等等,為确保萬物一失,等楚王那邊回了消息再說。”惠文沉聲道。
“啧……倘若楚王反悔了呢?再說了,這是我們自家的事情,讓他一個外人幹涉有些不太好吧。”惠瑜皺了皺眉。
“蠢材!你急什麽?!”惠文罵道:“十萬精兵還在景明和鳳清手中,若何他們正面沖突,你有幾分把握能贏?!”
惠瑜縮了縮脖子,讪讪道:“父親教訓的是,孩兒謹遵父親教誨。”
惠文順了順氣沉聲道:“鳳清和景明我們必須逐個擊破,老夫得好好想個法子,确保萬無一失地除掉他們二人,尤其是景明。”
“父親大人聖明!”惠瑜點頭道。
惠文得意地看了惠瑜一眼,慢條斯理道:“年輕人,做事情不要總這麽毛毛躁躁的,老夫吃的鹽可比你吃的飯還要多。”
惠瑜一邊點頭,一邊應和道:“父親教訓的是。”
楚國鄢城。
身着王服的楚雲祁坐在黑玉做成的書案旁,批閱着大臣們遞上的奏折,他沒有戴十二旒冠,一頭墨發幹淨利落用玉冠束起,微微低着頭,燭火映在他臉上忽明忽暗,劍眉斜飛似入鬓,深邃的眼眸裏氤氲着看不懂的笑意,薄唇微抿,整個人不怒自威,在睥睨天下之氣中蘊含着不屬于他年齡的沉穩,張儀暗暗感嘆——此人定會叱咤風雲,在這大争之世寫下在宏偉的一筆!
“先生請坐,不用拘束。”楚雲祁放下竹簡,擡頭對立在階下的張儀微微一笑,擺了擺手道。
“臣謝過我王。”張儀回過神,振袖行禮後便在楚王左下首跪坐下來。
張儀廢話不再多說,直入主題,将傾國惠文密謀策反一事盡數道來,楚雲祁一直沉默着聽着一言不發,等到張儀說完,他才笑了笑道:“先生以為如何?”
“陳兵傾楚邊境,佯裝攻傾,景明定會率軍回都護王,河西那邊昭文君陳兵虎視眈眈,景明鳳清二人定會留下一人鎮守河西,只要将二人分開,剩下的事情惠文會幫我們處理的幹幹淨淨,我王不用給惠文任何書面回信,只許将楚兵陳兵邊境,他會明白的。”張儀道。
楚雲祁挑了挑眉,起身走至張儀面前,張儀慌忙起身拱手行禮,楚雲祁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這幾日先生為楚奔波甚是勞累,寡人命你盡快回去,好好歇息歇息。”
“諾!”這幾句家常話把張儀說的心裏暖烘烘的,他拱手行大禮道。
楚雲祁笑了笑,扶起他道:“回去吧。”
卷三: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