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高空

11.高空

飛機拉高機頭,猛地往上沖的時候,有一種空氣稀薄的拉力,方得月情不自禁地閉上了眼睛,後背緊貼着座椅,感覺自己被那種拉力同樣拉伸成一張極薄極脆的紙,裏面的纖維被揉搓得咯吱作響。他沒坐過飛機,不知道這種反應算不算正常,雖然不正常他也不能怎麽辦。

方得月知道空難的概率比被車撞死還要低得多得多,可升空的時候,還是情不自禁覺得自己也許會死。

景哲探出身子小聲地問空乘要來毛毯,方得月此時正扭頭看窗外,天黑得早,圓窗外浮着一層雲,不像是棉花糖,反倒像是冰庫裏的冷氣,高高的地方有一顆月亮,照得機翼閃閃發亮。

“如果黃昏的時候起飛,那還要好看一些。”景哲把毛毯遞給他。

方得月嗯了一聲,應得神游天外,他坐得莫名僵硬,眼睛卻挪不開。他自己都沒察覺自己睜大着眼睛,一朵一朵地看雲。

這讓景哲平白有了幾分慚愧,好像是自己為了一個小孩,又把另一個小孩綁架了。方得月說到底年紀也不大,剛過法定結婚年齡,這年頭,誰還那麽早結婚呢……?至少他幾個前男友都是談婚色變的。

景哲猜想他一定不常坐飛機。本來想着不着急的話,帶着源源一起,坐着火車慢慢回來也未嘗不可,小孩子在飛機上總是狀況百出的。可如今又猶豫,是不是照例飛回去比較好。畢竟方得月表現得什麽都沒興趣,什麽都不在意,難得有樣貌似能讓他喜歡的東西。

下了飛機,景哲帶着方得月直奔徐偉家。

那也是景哲第二次到自己姐姐曾經的家,第一次是知道姐姐下落的時候。

出租車開到巷子口就進不去了,這裏應該剛下完一場雨,菜葉糜爛污水橫流如密布的網,方得月倒無所謂,這裏的髒亂差和大學城裏也差不多,他大剌剌地往前走,只是可惜了景哲那麽好的靴子,他微微側頭看男人低頭一跳一跳提心吊膽踩着裸露出來的地面走路,心裏意外有點幸災樂禍。

景哲在一家還開門的小賣部停了下來,掏出真皮錢包買了幾條煙。他在這種方面不知是怯懦還是圓融,不過反正也不幹方得月的事情,他插着口袋在一邊看着景哲數出嶄新的紙鈔遞過去,擦幹了煙盒子上沾到的水珠,用袋子裝好。

徐偉照例在打麻将,木門大敞着,只隔着一個黑乎乎的紗門,讓人想起吸油煙機的濾網。裏面雲遮霧罩,嘩啦嘩啦的麻将聲水一樣地潑出來,在冬天的空氣中有一種泠泠的脆響。

“姐夫。”景哲彎了彎腰,拉開門。

徐偉看見他似乎也并不驚奇,擡了擡眼皮,倒是他的牌友先說話了,“喲,小舅子來了啊。”

景哲一臉賠笑,給在座的遞煙,又把幾條沒拆的好煙塞給徐偉,徐偉這才動了動,“雄哥幫我頂個角。”他懶洋洋地站起來,瞟了景哲和身後的方得月一樣,踢着拖鞋走到隔壁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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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哲連忙跟過去。那應該是景慧在世的時候的卧室,塞滿了雜物,窗邊放了一架嬰兒床,上面吊着玩具,經年繩子都沾着油膩膩的黑,弄掉了幾個挂件,使得那個架子有些傾斜。“怎麽說。”徐偉對小舅子并不歡迎,順手摸出了個打火機,又點了一支新煙。

景哲連忙從包裏把一沓材料拿出來,還有一個有棱有角的黑色塑料袋,“家長證我辦妥了,這是材料,您只要簽字就好。”他在上面壓了一根鋼筆。

他見徐偉沒反應,頓了頓,把那個黑色袋子往徐偉的方向推了推,“這是源源之前的營養費,辛苦您照顧了。”

徐偉摸了摸那個黑色的袋子,才一改方才怠慢的态度,“好說。”他爽快地抓起了筆,景哲連忙殷勤地指點他在哪裏簽字。

徐偉橫七豎八簽了幾個字,又按照景哲給的模板抄寫了一遍什麽同意書,摁了手印。他翻着眼睛看了一眼方得月,“我說你五天時間怎麽搞得出證,能耐啊,敢情是有相好。”他突然露出了一點髒污而狎昵的笑容,景慧應該是不知道自己原生家庭後來的事,可這個姐夫的語氣又是這樣讓人不适。

景哲支支吾吾,只是笑。

徐偉掏出腰間的鑰匙,劃破了塑料袋,用粗糙的大拇指借着光點錢,像是一塊老姜在上下翻飛,他一邊點錢一邊嘟嘟囔囔地說:“可靠嗎,最後別把老子拖下水……”

“總比當爹的可靠就行。”小方突然冷冷出聲。

先前徐偉看他一張小臉嫩生生,又不說話,以為他不過是個好欺負的小鬼頭,沒想到他會突然出言諷刺,愣了一下。

景哲趁着他還沒反應過來,連忙扶住方得月的肩膀把他往外推,“小方你先在外面等我。”

轉過身來跟徐偉賠罪,“姐夫,不好意思,我朋友年輕,不懂事,您別跟他計較。”

徐偉一身懶病,平日裏怕是骨頭都立不起來,景哲又奉承得令他舒服,犯不着和方得月置氣,他哼了一聲,到底沒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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