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古怪家庭
12.古怪家庭
方得月被趕出了房間,站在客廳有點不知道要做什麽。四角折疊桌邊坐滿了人,沒人搭理他,透明的一次性水杯裏泡着可疑顏色的飲料,上面漂浮着煙頭和瓜子殼,這種場景倒司空見慣。他插着口袋四處打量,兩室一廳的家裏沒什麽值錢的東西,只有一臺立在煙熏火燎的牆角的立式電風扇還算電器,只是夏天已經過去許久,蛛網绾結,垂着一縷縷如黑灰的棉絮,主人也沒想起把它收起來。
狹小的居室裏煙透不出去,又被裏面的人吸進肺裏,聲音都顯得隔了一層紗。方得月被熏得有些眼睛疼,轉身避進了另一個房間。
黑着燈。方得月也沒打算自來熟地去開燈。他站在房間裏,只是凝視着薄薄的黑暗發呆。身後的搓麻聲如同海浪一般,把他往裏推。
這個房間也有一張單人床,上面睡着一個小孩,光着屁股,好似對外面的麻将聲渾然不覺,攤着小手小腳,肚子一鼓一鼓地呼吸着。
方得月走過去,撥了一下他的小手,也許是本能反應,小孩抓住了他一根手指,暖烘烘的熱氣。
“既然如此,你媽媽為什麽要把你生下來呢?”他對着熟睡的孩子低聲問。
若是嬰孩有選擇,知道這人間跌宕,那麽多不如意,怕是有許多人來都不想來了吧。
景哲随後也摸進來看孩子,看見方得月在床前發呆,也依舊沒開燈。他湊過去,用指節碰了碰孩子的小臉蛋,扭頭跟徐偉商量,“姐夫,既然源源已經睡了,那我們明天早上再來接孩子,大半夜挪動怕吓到他。”手續都辦妥了,景哲心裏踏實了許多,臉上的笑也真切了一些。
“诶,別,別。”徐偉打了個呵欠,“趕緊把孩子帶走,萬一出了什麽事你說這是算誰的。既然你已經是小孩的監護人,那犯不着讓我照顧啊,這算什麽道理?”
從法律意義上來說,這倒沒什麽錯。徐偉不過是這孩子一半的基因提供者,大紅公章上蓋着的,是景哲的名字。就算是愛和憧憬孕育出來的小孩,到頭也可能是這樣一個古裏古怪的概念。
不過大家都古裏古怪的,一個為了要侄子的撫養權不惜假結婚的男人,和一個為了二十萬不惜和別人假結婚的男人,以及一個漂浮着爹不疼娘不愛身世崎岖的小孩子。
古裏古怪的“家庭”。
審查委員會那群不茍言笑的老頭知道真相會吓得眼鏡都裂開吧,方得月突然覺得有些滑稽。
“好……好的。”景哲為難了一陣,還是答應了,俯身去抱孩子。看得出他從網上視頻裏學過,可觀摩和實踐又是兩個概念。小孩被他擺弄了一會兒,鬧別扭似的嘤嘤扭動了幾下,卻沒有醒。屋外麻将聲那麽大,也沒見撼動他分毫。景哲笑了笑,刮了刮他的鼻子。“真好帶。”
方得月本來就是被強拉來的,木着臉袖手旁觀,心想,借着小孩拉我下水,沒那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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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萬就是二十萬。
景哲抱起源源,客廳櫃子上有一個撲倒的相框,他單手把它立了起來,灰塵浮在上面,又被指紋抹得很橫七豎八,顯得上面的女人笑得有些勉強。
他撚了一把女人臉上的灰塵,她的臉便煥然發出只屬于少女的豐盈的光亮來。“姐姐,再見。”
他們站在樓下回望那低矮的成片的棚屋,雨停了許久,還是有滴滴答答的水,彈珠一樣滾落,此起彼伏。景哲用手掩了掩源源的耳朵,只望向遠處。方得月扭頭看他,景哲臉上的笑已經完完全全消失了,他的眼神化開,在夜霧中如同紮着兩顆釘子,上面爬滿青鏽。他那種多情的神情一旦滴水不漏地收回去,就只剩下濃重的凜然。
也許是注意到方得月的目光,他回過神來低頭問他,“能幫我叫個車嗎?”他想了想,“我回頭把錢還給你。”
方得月以為回程是坐火車,畢竟有年紀小的兒童盡量坐火車是常識,景哲卻屁颠屁颠跑去定了兒童票,紅眼航班,航站樓冷冷清清,顯得空調開得過大,地板反射出湛然的寒氣,聲音落下去都劈叉。
方得月想起景哲說的黃昏的時候更好看,他盯着那些在月光下,如同閃閃發亮的雪山的雲層發呆時,又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遺憾。
下了飛機從航站樓往外走,“你說咱們要買什麽?”三歲的小孩有點沉手,腦袋顯得特別大,他讓源源趴在他的肩彎上,也覺得壓得鎖骨疼。景哲艱難地扭頭問方得月,“我備忘錄倒是有,就是現在……騰不開手。”
方得月想了想,“先買一個兒童推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