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幸存者

13.幸存者

兩人在航站樓前分道揚镳,“天亮再說。”方得月看來急着回去,并不打算和他一起走,一邊摁手機一邊鑽進機場大巴裏。

景哲抱着孩子不好攔他,懷裏的孩子又有要醒的跡象,他只能排着曲曲折折的出租車的隊,看着方得月的身影消失在青藍色的擋風玻璃裏。機場空曠,風也大了一些,他伸手拉了拉小毯子,護住源源的臉,跟着沉默的人群向前挪動,感覺自己好似拖家帶口等待上救生艇的沉船難民。不過懷裏這個孩子,不正是他從一艘岌岌可危的破船上,從姐姐的手裏接過的幸存者嗎他被這剎那的戲劇性自我感動到,抱小孩都抱得有些暖烘烘的慷慨悲歌。

“源源,來做我家的小孩吧。”他低聲說。

方得月給周茵茵發了條信息,約了她八點鐘大學城的早餐攤見。他的信息剛發出去,景哲的信息過來了,是一個紅包,方得月不假思索第一時間點開,60塊——想起來了,打車的錢。還闊綽地把零頭進了一位數。

景哲發了個小兔子的動态表情包,白色的小動物揚着爪子粉色的三瓣嘴大喊“謝謝”,他這麽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居然用這麽可愛的表情包,方得月愣了一下,回想這人行徑,也沒覺得有特別地詫異——那人舉手投足就是這種輕飄飄的。他抿了抿嘴,慢吞吞打字,說:“謝謝。”

景哲再接再厲繼續發兔子,是一只趴在地上,耳朵垂着呼呼睡着的兔子,“到家跟我說一聲。”

“哦。”方得月回完把手機丢進兜裏。

車停到站,是大學城,已經過了門禁時間,下車的只有他一人,他拍了拍手,準備翻牆。

只有A大校區裏才有24小時的自動取款機。

方得月比當地的學生還要輕車熟路,三兩下踩上了帶着尖鈎的黑鐵栅欄,那處是最佳的翻牆地點,方便踏腳的地方已經被學生們踩得簌簌脫漆,方得月從高處跳下,栽進薔薇叢中,帶刺的枝枝葉葉裹了他一身,他在黑暗中低頭把粘在外套上的葉子摘下來,揉進了手心裏,濃綠的汁液染着了他的指甲,有一種鐵鏽的腥味。

雖然大門鎖了,也許是臨近期末,校園裏偶爾還有背着書包和材料的學生走來走去,遠處有直排輪在水泥地面上滾動的聲音。他雙手插兜,旁若無人地在深夜的校園裏亂逛,找到了那臺ATM機。

方得月從口袋裏掏出銀行卡,插進去,輸密碼,數額過大,他花了好幾次才把裏面的錢取光,翻出揉皺的塑料袋把那一沓錢裹好——那個塑料袋是景哲用來裝煙的,他把它從那間髒污的房子裏撿了回來。

新鈔不知為什麽,總感覺比陳年的紙幣要重一些,方得月一摞一摞地放錢,疑心自己的手指是不是被劃破了,有種生澀的摩擦感,然而紙幣摩擦的聲音又讓他不知痛是何物,從心髒處開始發熱,一直燙到頭發絲,他搓搓臉,把錢整整齊齊碼好。偶爾一個學生路過,看見ATM機前有人在地面上鋪錢,投去驚異的眼神,方得月察覺了,并不顧忌,甚至內心還有點隐晦的洋洋得意升騰而上,泛起令人咳嗆出眼淚的灰塵。

看什麽看,沒見過二十萬嗎?

方得月裹好錢,從後門的小角落鑽進毗鄰的大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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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八點,周茵茵打着哈欠如約而至,“早啊。”她用黃鹂一般的聲音說,穿着短裙的腿娴熟地跨進小板凳裏,“老板,我要豆漿。”

方得月把一個很沉的東西砸她面前,把她吓了一跳。

“咦?什麽?”女孩用手指戳了戳,硬邦邦的。

“錢。”方得月說。“你拿回去給你爸爸吧。”

周茵茵瞪大了杏眼,神秘兮兮地拉過他,低聲說:“不是說慢慢還嗎,我爸催你了?”

“不是,我不打算在這附近混了。”

“你哪來那麽多錢?”

“景哲給我的。”方得月言簡意赅。

“金龜婿?厲害啊小方。”周茵茵用胳膊肘給了他一下,調侃道,“要去開始新生活啦?”

方得月道:“你把錢收着吧。”

“好。”女孩減肥早餐和晚餐只吃蘋果,如今端起小碗仰頭咕嘟咕嘟把豆漿一飲而盡,用紙巾輕輕撚了撚嘴角,說到底她也不是什麽沒見過世面的大家閨秀,把錢幹脆地掃進了随身包裏。幸好這陣子碩大無朋的單肩包風頭正盛,用來偷幾個嬰兒都綽綽有餘。她收緊袋口,說:“那我去我爸那一趟,回來找你吃飯,慶祝你新婚燕爾……啊不,得叫景哲一起過來,讓他請客!”

周茵茵讀書不怎麽長進,以為新婚燕爾是個類似于天長地久的祝福語,方得月聽在耳朵邊也懶得去糾正她。

其實直接銀行卡轉賬還比較方便,何苦讓一個小姑娘帶着巨款到處亂跑。可當年周茵茵她爸就是這樣一摞一摞,把錢鋪滿了一個桌面,看得方得月眼睛發昏,視野處噼裏啪啦閃現火花。如今自己這麽幹,原來以為會有狂風驟雨般爽利的複仇快感,結果什麽都沒有。

這是一個稀疏尋常的早晨,蒸屜上蓋着的白棉布呼呼冒着熱氣,熏得人一邊臉頰發燙。

他內心平靜,什麽都沒在想。

方得月回過神:“改天吧,我下午還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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