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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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女尊之禦醫

作者:卷兒

文案

在賀翎王朝,男子行醫有悖道德,受人鄙薄。

偏偏陳逸飛身為皇室嫡系,卻毫不放棄此志,并跻身于禦醫之列。

有幸悅王儲陳雪瑤對他青眼有加,要在同宗同姓之內喜結連理。

京城數十年來歌舞升平,朝堂內外各方勢力暗流湧動。

相安近百年的鄰國鐵騎集結北疆邊關,戰事綿延不斷。

雖是回春妙手,卻不知這內憂外患何解。

只好親身入局,将命運挽在自己手中。

內容标簽: 宮廷侯爵 青梅竹馬 婚戀 傳奇

搜索關鍵字:主角:陳雪瑤,陳逸飛 ┃ 配角:陳均懿,公孫裕傑,秦雨澤,雁骓 ┃ 其它:女尊,女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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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尊卑的警鐘

這篇是早已寫成的舊文,大修之後重新上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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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翎紀事》這兩篇,都是來自于我對性別現象的思考,是想對現實中,讀着這篇文章的你敲一敲警鐘。對不起,有點說教了。

在讀這篇文章時,你可能感受得到,這像是一杯摻了苦藥的糖水,表面看來似乎男女主幸福快樂,恩恩愛愛,互相扶持,但是背後呢?

性別壓迫不單單是表面的暴力。

它是整個社會意識形态的壓迫,壓迫到美好,到每個人都覺察不出來。它化進漢字的演變、典故的傳承,化成日常的禮儀,即便刻意去想也未必想到。

比如這篇文中,再傑出的男子,最終的歸宿都在女子的後宅之中。即使出身高貴如逸飛,也因為悅王地位更高,而必須與他人共事一妻。即便剛直機敏如裕傑,最終的頂點不過是皇後之位,依然要對女子跪拜。

相對應的是我們歷史上很多傑出的女性政治家、文學家、傑出的行業技藝者,青史留名的尚且被罵成這樣,在小說裏又是一群只知道攀附和互相鬥來鬥去的菟絲花。

所以,我的創作之中,就把現實生活中的女性困境,糾纏在男性身上。

寫作的過程中,即使我身為作者,有時候也會覺得“竟然這種事也屬于性別歧視的範疇啊”,反複打磨細節的過程中,對性別的不平等和困境體驗也越來越深。

易地而處,才知荒唐。

只是簡單的倒轉,讓男性生子,感覺不到痛的。

男性為尊已經太多年,到我們都麻木了。但是自來如此,便對麽?

望警鐘長鳴,望我們女性時刻關注自己的權益,不要再退到無法自主的年代,不要被糖衣之中的毒|||藥包圍。

Ps建議十五歲以下的讀者慎入此文。這篇文中的一些感情,并不符合這個年齡段對愛情和人生的想象,只是看看故事本身,你們可能會生氣。不生氣是情分,生氣是本分,但願互相體諒吧~

☆、除夕夜

賀翎歷平治二十一年,除夕夜。

依照賀翎風俗,在除夕夜這晚,上至皇親國戚,下至黎民百姓,每個家族的成員都會聚集在輩分最高的女性家中,通宵飨宴娛樂,慶祝新舊交替。是以現在已近子時,賀翎的京城,朱雀皇城,還是燈火通明。

富貴人家飄來的濃郁香氣,是女主人們的脂粉香膏,一陣香似一陣,望不到邊的紅牆也圈不住庭院深處的笑語歡歌,依稀傳來的鐘鼓琴瑟之聲,映着那門前的大紅紗燈,更顯得一團喜氣。

普通市井之家的香味,是拿出了最豐盛的菜肴,拿出了珍藏的酒壇。勞作了一年的百姓,一個個都在臉上擺出了滿足的笑,在今晚放下那些辛苦,舉起酒杯。觥籌相擊,行令猜拳的吆喝聲不絕于耳。

整個朱雀皇城各個坊市的爽朗的笑聲連成了一片,所有的快樂都是為來年的好日子祈福。明日新春祭天、祭祖的嚴肅氣氛,在今夜可是看不到一點兒蹤影。能夠放松身心盡情歡愉一夜,這是朱雀神的賞賜,人人歡天喜地。

子時剛到,不知哪個坊中的鞭炮聲噼噼啪啪率先響起,不一會,全城上下此起彼伏的鞭炮脆響就連成了歡樂的海,掩蓋了孩子們的驚叫笑鬧,摻雜着大聲喊出的祈願,讓朱雀皇城的新年掀起了第一個高潮。

一兩刻之後,鞭炮只剩下稀稀拉拉角落裏幾聲悶哼,接下來皇城竟一掃熱鬧,歸于寂寞。微風一吹,地上碎落的鞭炮紅紙翻了幾個身,□□帶出的灰色煙幕,正在漫不經心地彌散。

突然,大大小小的門紛紛開啓,身穿鮮豔華服的百姓,像彩色的泉水一般流出來了,擁擠在坊內大街小巷的中間。捏着衣角,攥着手指,絞着繡帕,握着荷包,睜着眼睛,咬着嘴唇,人人踮足翹首,望向城中央的朱雀禁宮,屏息等待着真正狂歡的序幕。

在那賀翎皇宮中央,宮牆層層包裹之中,高聳的萬翎臺上,響起了一聲悠長的鐘,接下來,又是一響,緩緩敲響九下。九響鐘聲并不是全城人等待的焦點,但越是安靜肅穆,心情便越來越激動,神态也越來越興奮,各家門檐下的紅燈耀着全城人的臉龐,無一例外都是暖洋洋的。

“嗖——”悠長的哨音,讓人群一陣騷動:“來了,來了!”

兩個白色光球平行并列,從萬翎臺下沖天而上,直直飛入煙氣彌漫的半空,沉默的剎那短暫又漫長。接着“啪”地一聲巨響,半空中盛開了一對大朵焰火。

最外層是星星般閃爍的黃色,圍成大圈,中層是綠色和紅色,拱出一個精巧的花朵形狀,最內圈是紫色光點鋪成的兩個大字:“美”,“滿”。

“美滿!是美滿!”這時人群中此起彼伏的呼喊響起,全城喧鬧歡笑,年紀小一些的孩子們,還又笑又跳。

新春焰火上面的詞彙,是每年賀翎朝野上下給予全國百姓的祝福。美滿象征着今年的主題是家庭和睦,伴侶恩愛,尤其更偏向于後者。此時朱雀皇城上下的愛侶們,無論年長或年輕,看到這兩字都不可避免地心中一陣激蕩,不少已婚佳偶互相握緊對方手,相視甜蜜地笑起來了。

宮中的煙火才剛剛開始呢!

美滿二字在天上消散了,接下來一排排一簇簇沖天而起七彩的煙花排列成精巧的形狀,在皇宮上方交織成光的盛會,皇城近處的人們都聽得到接連不斷的焰火破空聲、爆炸聲。離得遠的,聽到聲音小,看到的煙花勝景卻一點也不差。

全城的人們無論是否相識,皆笑容滿面,雙手相扣,對身邊人頻頻行禮。新年快樂,合家安穩,幸福美滿等等祝辭說了千萬遍,誰也不會覺得膩煩,笑酸了臉頰,也是心甘情願。

半個時辰之後,焰火平息,朱雀皇城的空氣中灰蒙蒙的都是霧,整個籠罩在硝煙裏,但在皇城百姓看來,這樣國泰民安的幸福,讓他們覺得這氣味簡直是比百花釀的蜜糖還要甜了。

對狂歡意猶未盡的京城百姓,再次相攜走入了各門各戶,一扇扇門扉次第關閉,落門闩的聲音淹沒在新一輪的笑鬧之中。

賀翎的國體是女性為尊,男性從屬。

女子主導的家族,粘合力很強,一個家族就是一個群落,就連散居的小市民們,姐妹之間也不會住得太遠,平時就常有往來。

現任的賀翎皇陳半雲,并不是平輩之中的長姐。所以這些年皇室宗親并不在皇宮中除夕守歲,而是齊齊聚集在家族長姐,善王陳流霜的府邸內。

焰火盡散之後,善王府宴席的殘羹被很快撤掉,大廳中這些宗親及內眷,和平民的娛樂也沒區別,有三三兩兩吃茶聊天的,有聚集起來抹骨牌的,一片熱鬧。孩子們卻已經漸漸支撐不住,紛紛睡倒。

王府後院的一間卧室內,善王侍君白冬郎正坐在塌邊,手中抱着一個男孩,正是善王幼子、玉昌郡主陳逸飛。

善王當初年近不惑,育有兩位郡主,卻仍未有女嗣,這才拼着性命第三次感孕,想要生個女兒,填補空虛的善王世子之位。孕育之時困難辛苦,比起早年生育前兩兒郎時加倍難熬,可天不遂人願,逸飛仍然身為男兒。流霜卻也順從天命,并不遷怒,對小郡主百般疼惜,冬郎亦然,逸飛之飲食穿戴,都由冬郎親手打理。

此時,逸飛呼吸平穩,白嫩的小臉上微微泛着紅暈。冬郎面上挂着溫和的笑意,輕柔地将逸飛放在床榻之中,扶着他的脖頸,将一個鯉魚形狀的軟枕墊在他腦後,拉過松軟的花繡錦被掖在他下巴,再看他睡得香甜,才輕手輕腳起身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冠帶。

他走到門邊,早有等待在一旁的仕女輕輕拉開門扉,也有上來披衣的、打燈的,知道郡主已入睡,動作都安靜輕快。

冬郎眼看仕女們留燈掩門,這才一步三回頭地離了院。

此時的宴廳之中,悅王長女、悅王儲陳雪瑤剛從宴席上撤下,正想要找一個清淨地方把壓歲錢點一點。四下一望,同桌的孩子們早已随善王府的管事們休息去了,也沒個結伴的,她便離了花廳,信步向善王府庭院中閑逛。

雪瑤時年十周歲,過完年算虛歲十一,比起尋常人家的女孩兒自是不同,眉宇間帶着王室女兒特有的成熟,很有些架子,和她那天生愛動愛笑的母親差別極大。

此時盡管是獨處,雪瑤的嚴謹也絲毫不改,找了一個角落先整衣冠:由于年歲未長,只是将一頭烏絲盤成雙螺,插着精致的金絲嵌瑪瑙發簪;頸中圍着白狐領子,身上穿着雪青絲緞長襖,襖上繡着花團錦簇的白梅,以一條嵌白玉的腰帶圍束,去除繁瑣吊墜,只挂了個香包并一件翡翠孔雀墜子;襖長到胫,下露一截绛紅色絲絨的厚重百褶裙。

雪瑤理完衣裝,自覺并無不妥,便雙手抄在身前,穩穩地向善王府後院而去。

空中一層稀薄的煙幕,仍是揮散不去的硝煙。茫然行來不知路徑,忽然前方一叢翠竹縫隙中,透出一星燈光。她順着光照方向前行,穿過一拱月亮門,不由得心中暗暗稱贊。

好一個靜雅小院,梅枝遒勁,花香怡人,青翠竹林之中,隐約露出彎彎的石板路,盡頭的房間中,就是那一盞柔和的燈光。

雪瑤向亮燈的房間走去,見屋中有床,床上挂着一層簾幕,才發覺這間是卧室,心中默默對主人說了叨擾,回身掩上了房門,在燈下坐了,從懷裏掏出一個個紅色的綢布小包,将裏面的散碎銀錢倒在桌上清點。

不知誰家這等大方,有幾個包中竟然是小巧的宮制金錠,收獲實在不小。

雪瑤将銀錢數清,并在一起收好,忽然困倦襲來,只覺眼皮酸沉,掩口打了個呵欠,不由得望了望內室那張床榻。

那床做得極順眼,沒有華麗繁複的花樣,只是簡單雅致的雕紋,刻的是雲中仙山、空中飛鶴,線條遒勁,絕非凡品。床邊羅帷半掩遮到枕邊,雪瑤只看到鋪得平整的被腳。

她想道:“看來這卧室日日有人居住的。”

她心中明白,在別人床鋪上睡覺不太禮貌,想要出院門而去,卻想起自己是迷失路徑才來到這裏,驚動太多人更是失禮。

為今之計,只能先歇下,等天亮起來了再說。

主意已定,雪瑤便輕手輕腳坐在床沿,一手撥開床帏,一手掀開錦被。

乍見被中露出了逸飛熟睡的小臉,雪瑤吃了一驚,一松手退開兩步。被子落下,帶出一股風來,蜷着身子的逸飛打了個寒戰,身子弓起來自己取暖,并未醒來。

雪瑤聽說過,善王生了玉昌郡主後,因有絕嗣之憂,一直希望過繼一位宗室女兒來繼承血脈。

平治十九年,京城“善、良、安、悅、福、壽、和、平”八位皇室嫡系王之中的壽王陳溯影亡故,撇下一雙幼女。長女陳芝瑤不足八歲便襲壽王之位,次女陳芷瑤四歲,被善王過繼膝下作王嗣,悉心照顧。

看此處院落不是客房,加之這帳中孩童看起來年紀比自己小上三兩歲,是玉昌郡主逸飛,還是善王儲芷瑤?

雪瑤心中猶豫,低頭去仔細看着逸飛的面孔。

只見逸飛身量尚小,只穿着貼身中衣,披着發,無論外表還是衣着,都無法判斷他是男是女。但細細看來,小人兒生得格外嬌嫩,發絲蓬松柔軟,臉盤圓潤,雙頰粉白,雪瑤心中已有七分認定是芷瑤。

“料想幼時與芷瑤尚有一面之緣,又是同宗同脈,便在此處同宿一宵,待明日一早向長輩禀明便是。”拿定主意,雪瑤将外套脫下,釵環卸掉,也只穿了貼身中衣,鑽入被中。

逸飛睡夢之中剛被扇了風,正覺寒冷,卻迷迷糊糊醒不過來,恍惚中有人進被,挨在身邊,軟玉溫香,說不出地舒适,便将身子挨近了,繼續沉睡。雪瑤看他并無驚動,放下心來,也合上雙目,靜心入睡了。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為人比較随意,在禮儀和服飾上不甚考究。

所以當親們讀文的時候,遇到儀仗啦,規格啦,服裝啦,行禮啦,請自動轉換成“這是排場”“這是衣服”等等。

這篇文沒那麽晦澀,寫的很淺,說話打機鋒一般都在後文有解釋,不費腦子,看個意思就行。

☆、你要負責

平治二十二年,正月初一。

已近卯時,各家王與侍君皆在梳妝理容,準備進宮祭天。悅王陳泓萱驚覺一夜沒見到雪瑤,心裏發慌,便打發悅王府仆從打聽,自己不好出面,只得坐立不安地等。

善王侍君白冬郎正在梳妝。王侍朝服繁雜華麗,所以善王側侍君、冬郎堂弟白春晖親自動手,和總管仕女一起幫冬郎着裝,見一年輕丫鬟跑來湊在總管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

春晖眼裏不揉沙子,眉頭一皺就斥道:“好大膽子!回什麽事不能直接講,還打量繞過我、瞞着我不成?”

小丫鬟忙慌張躬了身子道:“回側君的話,并非隐瞞,是因為悅王儲昨晚離席後一直未歸,大家正打發人到處找,小嫔來向管事姐姐借人手。”

冬郎眉頭一皺,眼神帶責怪之意瞟了春晖一眼。

春晖笑道:“冬哥,你莫擔心,我去看看就是。”将冬郎的儀容事務交給總管仕女,自己由丫鬟引着去見泓萱。

剛出屋門,冬郎的心腹男管事便對春晖淺施一禮,把他帶開幾步,低聲道:“側君,是這樣的……”小聲将雪瑤去了逸飛院中之事講了,“侍君說,此言不傳六耳,您要小心行事,這事……侍君也是剛剛知道。”

春晖聽如此說,臉上不敢露出什麽,轉回頭站在門邊,恰好冬郎看了過來。春晖眼神相詢,冬郎輕輕颔首,回以目光,口唇微動,無聲道:“去吧。”

春晖定神,挂上輕松的笑容向前院去。

泓萱正着急着,春晖上前笑着施禮,泓萱面上一紅,自覺尴尬,定了定神才問話:“側君怎麽來了?”

春晖道:“回禀殿下,我家侍君正在籌備進宮之事,特囑咐我來回話。昨晚王儲離席晚,便沒和別家孩子住在一處,我們單獨安排了。但今早仕女們一換班,竟然沒交接好,一問三不知,讓您受驚了,實在對不住。原本我得帶着王儲過來跟您請個安,但您看,孩子們昨天也耍得累了,現下還在各個卧房中酣睡呢,恐怕一番收拾勞您久等,我這才不顧禮數,自己來向您交代,還望您海涵。”

泓萱聞言,知道可能是自己多心了。雖然善王的心思她不敢妄自揣測,但善王是京城八王之首、皇室宗親的當家主母,絕不會對她們這些嫡親為難。她轉了轉心思,想到善王做事自有她的打算,多說無用,索性靜等後話才是正理。

泓萱想通了這節,臉上一掃陰霾,口氣也親熱随和起來,向春晖笑道:“側君可別見外,既然沒什麽意外,我也放心了。小孩子家貪睡就由得她,只得叨擾你們了。等祭天歸來,我再來接她吧。”

話音一落,她身邊的仕女急忙聚攏忙碌起來,為她整妝理容。

從悅王泓萱的院落出來,見前院各司其職,春晖方才返身進了內院。

悅王侍君權慧昭和善王侍君白冬郎都已穿戴完畢,此時正站在一起低聲交談,男仆們都在五步之遙侍立着。

春晖遠遠站着,等冬郎看到,招他過去,才上前向二位侍君見禮。

慧昭微微一笑受禮,冬郎吩咐道:“好生照應些家裏的孩子們。”

春晖感到話裏有話,認真地應了,這才退下又去忙。

把各家侍君的車轎送出府門後,春晖帶着一個內院男管事,在後院中各卧室巡視。見各家孩童沒有被父親們更衣備車的動靜吵醒,都睡得香甜,春晖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氣,随即打發男管事去廚下安排孩子們早膳等事,獨自往逸飛居住的單獨小院中來。

寒梅點點,翠竹依依,春晖慢慢行走,心中很是不解。

昨晚是冬郎親自送逸飛回房,卻沒有落鎖。冬郎怎麽會忘記這麽重要的事?何況跟着的人那麽多,就沒有誰提醒一句?

還有一件蹊跷。在花廳玩耍的孩子們離席之後,是該有人伺候,指引孩子們去休息的。即便仆從們憊懶,讓誰家孩子落了單,雖然可惡,倒也不怕,只要落單的孩子出了花廳,沿着廊下的燈光一直走去,定然會走到安排好的院落中。卻為什麽悅王儲會走到逸飛住的地方來?

接下來就更是奇怪,逸飛那裏上夜的男仆小厮們怎麽沒人值守,悅王儲一個女孩子進了內院,又直接進了院門、卧室,為什麽一路上沒遇上人?若是沒人看見,也就沒人知道,可為什麽冬郎身邊的管事卻帶了口信要他稍加遮掩?

春晖想到男管事的話猶猶豫豫的,看來這事像是善王的安排。

善王殿下心機深沉,一向威嚴,她做的決定哪有侍君們揣測的份?春晖這麽一想,倒也坦然接受。

想了一遭,春晖也行至門前。側耳聽了一聽,房中有些動靜。春晖掂量兩人應已醒來,便輕輕叩了兩下門。

門內傳來清晰的女孩聲:“請進。”正是雪瑤的嗓音。

春晖推門而入,卻見逸飛兩眼紅紅,抱被蜷坐在床角,雪瑤一臉無可奈何坐在床邊,已穿好整身衣裳,尚未梳頭。見到來人是春晖,雪瑤起身,行了個半禮。

雪瑤作為王儲,身份自然貴重,春晖必須還以全禮。

兩人禮畢,春晖這才走到床邊。

逸飛見來了熟悉的人,抽抽噎噎地叫了一聲:“春爹爹。”春晖剛應了一聲,逸飛便滿臉委屈撲入他懷裏,把頭埋在他胸前,再不轉頭看雪瑤一眼。

春晖拍着逸飛的背道:“這是怎麽了?”逸飛并不答話,只是小聲抽泣。

雪瑤見狀,硬着頭皮道:“側君,今早起身時,她見我與她睡在一處,便哭起來了,我方才解釋,她也聽不進,只是不理我。不知這是誰家的妹妹,雪瑤當去向這家姨媽道個歉去。”

春晖忍俊不禁:“這是我家幺子逸飛,雖長得秀氣了點,性子又內向得很,可卻不是女孩,是個男孩子。”

逸飛揪着春晖的衣服,轉頭眼淚汪汪地向雪瑤瞪眼睛。雪瑤見惹了別人家的小兒郎,隐隐覺得不妙,趕緊遞過自己手帕。逸飛推開她手帕不接,在自己枕下摸出一條手帕擦臉。春晖輕聲勸慰,又讓逸飛來與雪瑤見禮。逸飛鼓着臉頰不說話,哭得兩眼紅紅,也不願意看向雪瑤一眼。春晖又哄說了幾句,他竟一聲也不響,只是掉眼淚。

平時乖巧的小家夥犯起倔來,竟是誰也治不了,春晖意外之下束手無策,只好哄着逸飛先梳洗起床,再将他抱起,走出房門。

雪瑤有些尴尬地跟着,春晖抱着逸飛出了月亮門,再轉彎走了幾步,向廊下一位少年招呼道:“思飛,來替爹爹招待一下悅王儲用早膳。”

雪瑤聽得思飛之名,知道這是善王府二子。那少年面上神色飛揚,帶着和春晖相似的笑容,聽到招呼,應了一聲便向這邊走來。

能擺脫窘境,誰來都行,雪瑤大松一口氣:“原來是玉通郡主,失禮。”

思飛笑道:“悅王儲不必客氣,喚我名即可,跟我來吧。”

雪瑤得救一般,跟着思飛走遠了。

巳時,陽光和煦溫暖,各家孩子都已起床,用畢早飯。有些想家的,家中備了馬車,讓護衛仆從來接,有些孩子年齡稍長,喜愛熱鬧,便留在此等雙親,三兩成群的玩了起來。

孩子們需要精細照顧,況且各個封號都不低,身份尊貴,仕女男仆們都格外精心,忙碌不停。

善王儲芷瑤年紀小,春晖帶在身邊親自照顧。逸飛見大家都忙,不願意再添亂,就向春晖打了個招呼,自己去玩。

花廳上果盤中擺着許多柑橘香枳佛手之類,清香四溢。逸飛從中抱出了一個黃澄澄的柚子,想着去找哥哥們玩,又轉回內院,一路走向大哥旭飛和二哥思飛的書房。

剛走到思飛的房前,便聽到旭飛也在其中,正在和思飛、雪瑤探讨詩文。

逸飛年紀尚小,剛剛開蒙,只是念過幾句《對韻》,聽他們聊了幾句也不甚解,就敲了門,等到思飛的應答,便推門而入,歡歡喜喜地偎在旭飛身邊。

善王長男玉明郡主陳旭飛虛歲十七,性子柔和安靜。次男玉通郡主陳思飛虛歲十五,好學武,個性爽快,神采飛揚。兩位郡主一動一靜,倒都與雪瑤談得來。

雪瑤雪青衣衫,襯得肌膚剔透,正和思飛說話。思飛正說到前朝大周那位著名的“詩俠”之作,豪情頓生,劍意盎然,就随手比劃幾招,雪瑤眼光專注地看他手勢,若有所悟,颔首應答。

小孩子都喜歡粘着大孩子玩,逸飛也喜歡看哥哥們玩笑,但今天加了個女孩子,那畫面讓他小心思裏頗有不快,早上積攢的怨氣莫名又湧了上來,走到案前擠在兩人中間,把手中柚子扔在思飛懷裏,禮貌的話也不說了,嘟着小嘴:“哥哥幫我剝。”又跑回旭旁邊挨着大哥坐。

思飛卻毫無覺察小弟的心情不對勁,接過柚子就剝掉外皮,一把掰開來,随手遞給旭飛一半。

旭飛和思飛一樣,還不知逸飛和雪瑤的暗流,只是覺得小弟有些異樣。他接過柚子,一邊剝着棉絮層,一邊向逸飛道:“逸飛,這是悅王家的雪瑤姐姐,快見個禮。”

逸飛不答話,只是抓着旭飛衣袖。旭飛以為他急着吃柚子,給他剝出幾塊果肉喂進口中道:“慢些吃,莫嗆了嗓子。”逸飛卻眼看着思飛。

思飛已将柚瓣剝出了晶瑩的果肉,雙手遞給雪瑤,雪瑤點頭稱謝,微笑地跟思飛又說了句什麽,思飛也是一笑。

逸飛心中一股無名火起,氣鼓鼓地回道:“不見!她非禮,我幹嘛見禮!”

思飛聽說,好笑地問:“我們逸飛這麽大火氣真是第一次見。她怎麽非禮?”

雪瑤平生第一次被扣上非禮的帽子,雖然什麽也沒做,但臉還是刷地紅了。逸飛想要吵鬧一番,但是他從沒與人争辯過,小手已經指着雪瑤,想開口卻說不出責難的話來。

旭飛攬着逸飛坐在自己膝上:“那你跟大哥小聲說。”

逸飛白了一眼雪瑤,小手捂着嘴,跟旭飛低聲告狀:“她昨晚睡我!”

旭飛滿臉驚訝:“這孩子……”他最近已經在籌備婚事,對這種話格外敏感,逸飛說得這麽直白,也不知道跟誰學的,一下就撞在他心裏,臉都紅透了。

思飛聽不清楚,跟旭飛使眼色詢問,旭飛張張嘴,卻實在不好意思說出口,又越想越好笑,捂着嘴不理思飛。逸飛見哥哥好像笑他,又不好發作,滑下旭飛膝蓋,站在一邊生悶氣。思飛眼睛幾乎抽筋了還沒得到真相,把柚子瓣掰下來狠狠地咬了一口。

旭飛尴尬了一陣,想到童言無忌,一定沒什麽事情發生,也就放寬了心,拿過茶盞裝出一副悠然的樣子逗逸飛:“那,逸飛說該怎麽辦呢?”

“我……我也不知道。”發了兩次脾氣的逸飛,倒也沒什麽火氣了,偷眼看一下氣定神閑的雪瑤,自己覺得不好意思,抿着小嘴轉了身,背對雪瑤站着。

雪瑤不想在善王家裏惹是生非,便起身走過來,服軟示好道:“是姐姐不對,應該問過你再進你房間的,姐姐跟你道歉,好不好?”

“不好,道歉不好……”逸飛轉過身來,眼圈又紅了。

雪瑤平日最讨厭小孩子賣乖耍賴,失去了耐性,口氣也硬起來:“那你要怎麽樣?”

逸飛轉過頭盯着雪瑤,認真地攥着小拳頭:“我是好人家孩子,不是那些亂七八糟的小相公,你睡了我,我将來怎麽好出閣,所以,你要負責!”

“哎呀——”

“咳咳咳咳……”

“呃……”

一息間害苦了吃茶的旭飛,差點失手砸了茶盞,思飛的柚子果肉嗆進了喉嚨,剛推門還沒進門的春晖嘴角抽搐,一把捂住小芷瑤的雙耳。

三個人都有同樣的想法:這是誰教的!

作者有話要說: 在現實中,沒有提及性別區別的人都是男的,只有女性才會标注。

比如“教授”,“女教授”。微妙的習慣用語。

而在我們這篇文裏,護衛、随從都默認是女的,會刻意标注“男管事”,“男仆”。

我想讓這個世界諷今的意味再明顯一些。

☆、定終身

雪瑤看着一片混亂。

早熟的小丫頭其實也沒有熟到哪裏去,聽了這個建議,竟然已經開始思考負責是否可行。

從相貌上考慮,想想善王威嚴端莊,白冬郎文雅飄逸,旭飛和逸飛同父而出,現在出落得風度翩翩,将來逸飛長相做派恐怕也不會差。盤算定了,覺得自己倒也不吃虧,心神安寧,慢悠悠地道:“原來你顧慮這個。你放心,我當然會負責,我也不是睡過不認賬的風流女子。但是我需等到明年理鬓後才能有定親資格。”

“那,那還是不認賬啊。”

“不會不認的,你再等等。”

小家夥卻毫不領情:“我才不信你會這麽好心。”

雪瑤見逸飛執意不信,怒上心頭,高聲道:“你自己也知道,都被我睡了,你還想找誰?誰也不會要你了!”

逸飛想了想,只覺得确實如此,小心眼裏萬念俱灰,又紅了眼圈,低着腦袋萎靡不振地發呆。雪瑤見了,忽然心生不忍,便在腰間一摸索,拿下那枚自己鐘愛的翡翠雕孔雀墜子,塞在逸飛手心:“大哥二哥都是見證人,我轉年理鬓之時就擡着彩禮來定親。”

逸飛握着信物才收了淚,點點頭,從脖子裏拉出貼身所挂的一塊雪白的羊脂玉平安扣,解下來遞給雪瑤,将孔雀墜子上的孔穿過原先挂玉扣的紅繩,貼身戴着。雪瑤也将頸中原有護身符卸下,貼身将那玉扣挂在頸間。

完成了這個儀式,兩人又拉了小手指發誓,逸飛這才展開愁眉,向雪瑤笑。

這一次,是雪瑤第一次看見逸飛笑。

一直戒備的小娃娃,笑起來眉眼彎彎,像粉團一樣。想起昨晚被中的小臉,也是這樣粉嫩柔軟,雪瑤心中莫名一動,只覺得能娶到這麽一位侍君,一定會心滿意足。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頰,認真道:“你要等我啊,我一定會娶到你的。”

天時近午。一上午呼朋引伴的玩耍,到了現在,孩子們全撐不住了,用畢午膳,各自回房休息。

雪瑤提起午休,想到的仍是逸飛的房間,便讓仕女遠遠跟着,擡步緊貼着逸飛前行。

逸飛回頭時,看到雪瑤已經跟着進了院,心中一陣鹿撞,低了頭,紅着臉小聲道:“你……你又來做什麽?”

雪瑤理所當然道:“你我已經交換了文定信物,自然就是妻夫關系,我與你同行又有何妨?”

本以為逸飛會像上午一樣氣鼓鼓的反駁,沒想到他認真地想了想,低着頭走到了門前,早有男仆拉開門扉。逸飛踏上兩步,紅着臉站在了門邊,聲如蚊蚋道:“請……請姐姐先行。”

從今早二人被正式引見到中午,始終未以禮相待,雪瑤以為是逸飛年紀尚小之故。但宗室中人人盡知,善王的行事最是嚴正,雖然愛憐幼子,卻必不至縱容于他。現在逸飛雖然面帶羞澀,卻禮數周全,與上午判若兩人。

雪瑤略一驚訝,便心中暗道:“一舉一動,真不愧是皇族的孩子。”面上也顯出喜氣,攜了逸飛右手在自己手中,柔聲道:“自己妻夫,又無外人,切莫如此拘謹,同進門來吧。”

逸飛擡眼望了望,只見雪瑤的眼神熱切得多了,帶着一些笑意,有幾分與年歲不相稱的明豔之色,心中一慌,急忙低了頭。但此刻右手還在她的手心,只覺得肌膚溫軟,紋理細致,袖中不知熏的是哪幾味香氛,若有若無的繞在身畔,令人心馳神搖,臉上紅暈剛退,又悄悄爬上耳根。

雪瑤牽着逸飛同入房門,逸飛雖然羞澀,也未忘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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