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酸酸的,嗔道:“還好是四郎,若是那綽號七如君的公孫三郎,只怕你早就一疊聲地答應了,還有我什麽份!”
靈悉噗嗤一聲笑了,道:“哎喲,醋瓶子都倒掉了!那公孫三郎是我能消受的嗎?滿天下還有什麽是他不會的?對他那皇後舅舅又忠心不二!若是他來了,恐怕有幾百種法子要整死我呢。”
旭飛也被她逗笑:“瞧你說的,打量誰沒有見過七如君呢?我倒是見過幾次,覺得他真是完美,難怪可以豔冠京城。雖然他是皇後派,但我覺得他是個好人。”
靈悉突然正色道:“如果這好人被塞給你弟妹悅王儲呢?悅王儲可還沒有理鬓,與你家只能做口頭約定。誰的約定大得過天家金口玉言?”
旭飛也表情一僵,低下頭以袖掩口:“悅王儲進宮伴讀,和太子近了,就和我家遠了。本來朝堂之争我并不在意,可事關幼弟的終身,實在是不得不多考慮一些。”
靈悉輕輕攬過旭飛的肩膀:“你也別過于擔心,這事不急,等咱們完婚之後,天天在一起待着,就好辦事了。”
旭飛臉上又紅了一片:“說正經的,怎麽老是完婚完婚地逗我,你知道我現在多緊張?”
靈悉失笑道:“你啊,總是想把事情做得特別完美,其實新婚之夜的時候,好多新郎都因為太緊張,表現……”
旭飛直接把臉埋進袖子,連耳朵都紅了:“讨厭!怎麽突然說這種話!你……”
靈悉将額頭抵在他額頭上,輕聲笑着:“正是因為你害羞,逗起來才好玩,老妻老夫的時候就不玩這個了,玩點別的……”
兩人一邊說,一邊走,連兩家侍衛都喜滋滋地感慨:“這小兩口真是感情好,等到完婚之後,少不得也是京城佳話。”
十五這日,是雪瑤和逸飛約定要見面的日子。
雪瑤自從做完功課便盼天黑,好容易到用了晚膳,捧着茶盞如坐針氈,惹來慧昭好一通笑她。
待到天色黑了下去,門口喧鬧的街道上笑聲都傳進了院內,雪瑤帶上護衛仕女等便出了門。
一路燈影迷蒙,她已無心去看,一心想要快些到達享梅亭。
享梅亭雖已在城門之外,但因元宵節,也來了不少觀燈人,不輸于城內大街。近郊也有不少商家和富戶擺了燈謎攤子,引得許多人圍在一起猜謎,五彩光暈之間,夾雜着剛出爐的芝麻酥餅、鮮香的肉馄饨、甜蜜的桂花糖糕等味道,惹人垂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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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瑤一路來到梅花樹下,亭中逸飛早帶着仕女和護衛相等。兩人在亭中并立,看仕女們将帶來的水燈一盞一盞推入河中。
濰河中本已經零星飄了些彩色的河燈,逸飛帶又來了許多顏色鮮豔的燈盞,随波漂流起來。花卉的、雀鳥的、樓房的、元寶的,遠處的一點點,近處的一團團,錯落有致。濰河旁邊觀燈的平民,又有些來湊熱鬧的,也買了河燈來放。燈盞越來越多,光明璀璨,流光溢彩,不輸于街邊燈火,将一條濰河妝點如銀河一般,美不勝收。
雪瑤向逸飛笑道:“這地方是你想到的,還是有人教你的?”
逸飛道:“去年便聽說這邊有放燈,我還沒帶別人來過呢,姐姐是第一個。”
雪瑤心中和悅,将逸飛抱了一把笑道:“真漂亮。”
逸飛穿着厚厚的外袍,翻起寶藍色絲絨領子,将小臉映襯得白皙如玉,被雪瑤一誇,面上薄紅,喜氣滿腮。雪瑤湊過自己的臉頰,和他蹭了一蹭,在他耳邊道:“燈也漂亮,逸飛也漂亮。”
兩人放完了水燈,便打發随從人等自去玩耍,相攜立在亭中,喁喁私語,邊說邊笑。
不知過了多久,亭外款款走來一位小兒郎,身後跟着兩名護衛。還未近前,護衛便板了臉吆喝:“誰家的小孩,識相的快讓出此亭來!我們大少爺要歇腳!”
雪瑤雙眉一軒:“好一對愚仆,享梅亭既以享字為名,自是人人可以來得,又不是你家獨有,何必驅趕旁人,來抖你們自家威風?”
護衛高聲喝道:“好大膽的丫頭,知道我們家大少爺是誰麽!”
雪瑤冷笑,正要再說幾句,那小兒郎略一擡手,止住護衛口角,一邊向亭中二人走近,一邊道:“這位小姐所言極是。秦寬、秦廣,今日觀燈盛會,若論什麽貧富貴賤,自是糟踐了一片好景,快退下吧,我要與這兩位敘談一番,你們莫要來打擾,在亭外守着便是。”
雪瑤聽此話,暗忖道:“這孩童好利的言辭,聽他話音是傲慢慣了,絲毫不改,反而還想壓人一頭。”心下更添不快之情,拉了逸飛手,不着痕跡地将他護在身邊。
逸飛看那小兒郎身量神态,似是與自己一般年紀,瓜子臉上眉如遠山,又彎又長,不粗不細,眉峰如墨筆勾成,一雙杏眼弧度渾圓,鼻端尖翹,雙唇細薄,生成這副相貌倒是俊秀清雅。他頭頂梳着一個單髻,戴一頂柔軟的棉帽,帽上綴着一粒珠子,燈下光華流轉,在暗處自行發亮,竟是毫無瑕疵的一顆夜明珠。夜明珠旁邊襯以黃豆大的東珠,越有七八之數。那帽內貼肉之處,緊緊縫着一塊純黑的貂皮,一根雜毛也無,柔軟輕細。單這頂帽之奢侈,在皇族同齡之中也非常少見。
再往身上看,這孩子身穿外氅,乃是簇新的翎絨裁成。翎絨算得上是賀翎最奢侈的布料,采各色鮮豔的鳥羽,和上佳蠶絲一起撚線織成,紋理之中又有紋理,花紋繁複華麗不可盡看。織這翎絨極耗精力和時間,假如一位級熟練的織工,日日不停勞作,一年也只織得一匹。翎絨裁成衣衫之後,本身就如鳥羽一樣色彩鮮妍,在光照之下,顏色變幻之奇更加莫測,青藍紅紫,毫無固定。
賀翎建國不過百年,江山剛剛穩定,正需要休養生息。四代翎皇都大力提倡節儉,并不穿翎絨所制衣衫,也明令不許翎絨上貢,但賀翎上下仍有對翎絨追捧成風者,不少富家仍是以翎絨衣衫彰顯富貴。
這富貴兒郎神情傲然,只淺淺一禮,道:“看二位形似姐弟,又品貌不凡,敢問令尊可在朝中供職?——哦,咱們本說不論貴賤的,在下呢,自報家門以表誠意,在下是新任戶部秦尚書長男,雙名雨澤,尚未請教二位?”
雪瑤淡淡一笑,并不理會秦雨澤的話語,倒轉向逸飛道:“姐姐這幾日耳聞,你在家中用功,姐姐考一考你,捉個聯對何如?”
逸飛望一眼雨澤,又望了望雪瑤。他不喜争執,有點怕鬧出事來,卻見雪瑤毫不在意道:“你且聽了——尚書未及三品,不過俗官真無趣,快對一句來。”
逸飛早知雪瑤的目的,要以聯句譏嘲雨澤。他雖好性子,但聽了雨澤的言語欺壓,心中也有不快,卻沒有雪瑤這樣明顯,現今正好順水推舟,道:“童子才生兩尺,只堪仗勢正可悲。”
雪瑤笑道:“多用功總是不錯,到底還是長進了。”
雨澤的母親去年官拜戶部尚書,秦家已是炙手可熱的朝中新貴,雨澤本就嬌生慣養,沒受過一絲委屈,現在又知道以母親在朝中地位,衆多官員都要來奉承,小小年紀就已十分驕傲,今日見了這兩位絲毫不把他當回事的姐弟,當着他面一唱一和,做對子諷刺他門第,嘲笑他仗勢,不由得怒火中燒。
但這雨澤也是世家子弟,從小知書,見二人如此,強壓怒色道:“哦?若二位有這樣的雅興,小弟這裏也有一上聯,曰:‘朱門檐上清高草,風來飄搖總無根。’”
雪瑤攜了逸飛手笑道:“女子詩詞之才,先天比男子強上幾分,兼我年長,可不能說了些什麽別人不中聽的短句兒,便染上欺負弱小之嫌。還是請我堂弟對來,才勉強公平。”
逸飛的身份地位不同普通官宦之家,年紀雖幼,在父親教導之中,卻也知道世人崇富媚貴之風。雨澤身穿翎絨,自報家門等等,看在皇族眼中,只是覺得可笑可悲罷了,逸飛有心拿話勸他,沉吟了一下,對道:“金屋門前深厚雪,觀之奪目徒有形。”
雪瑤點頭道:“這徒有形,還是太溫和了些。若我說時,只怕是:仙山峰下支離松,雲過鶴栖也将衰。”說畢仍是攜了逸飛之手,向雨澤道:“今日我姐弟游玩,本來好興致,誰知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非要來湊熱鬧,只能敗興而歸。也罷,算我出門未看看黃歷。讓開道路,我們要回去了。”
雨澤見狀,怒色滿面,大聲道:“今日言談甚歡,在下受益匪淺,改日自必登門拜訪,請你們報出家門來吧!”
雪瑤聞言,心中厭煩他不識趣,冷冷地道:“你既以富貴之身欺壓旁人,我們今日少不得給你個明白,好教你知道,依你的想法,我們姐弟也好欺壓于你。若要找我拜訪時,你只管去內城禮部馬道那邊的悅王府,向門前的鐵衣宮衛遞上帖子,讓他們交予悅王儲陳雪瑤——你可聽明白了?”
雨澤聽她如此說,本待不信,此時恰有善王府的四名親随觀燈猜謎回來,遠遠看到亭中情形,不敢擅專,便在亭外報道:“屬下禀王儲、郡主,時候不早了,車轎已齊備,請早些登車回府吧。”
秦家兩位護衛不曾聽清這邊說話,只看見有人,便從不遠處斥罵着跑來,還未到近前,便被趕來的悅王府護衛押在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出現的對聯是原創的。真的沒有費工夫,兩分鐘搞定,因為是小朋友們鬥嘴的性質,順着就寫了,對仗也不太工整。
所以想抄書的請別對這幾句下手,可沒水準了,萬一班門弄斧了就完了,是吧?
梗的解釋:
01.翎絨
翎絨的設定來自于唐代安樂公主的百鳥裙。為了公主的兩三件裙子,南方鳥雀絕跡。
所幸本文動物和動物制品都是五毛特效做的,在創作中并沒有任何動物受到任何形式的傷害~
02.金屋門前雪
須知富貴如冰雪,容易積來容易消,這個概念來自《再生緣》的蘇映雪說過的話,寫這裏因為氣氛合宜所以化用。
☆、男子生而百邪
悅王府侍衛上前禀報:“屬下禀王儲、郡主,兩刺客已拿下,請令定奪。”
雪瑤點了點頭,在下屬面前,自然而然露出一股皇家威儀:“那兩人并非刺客,乃是這位戶部尚書府內秦少爺的護衛。放開他們,讓他們帶着自己小主子慢慢賞燈就是。”那兩名秦府護衛已然吃了一驚,知道面前一對孩童竟是皇族,吓得不敢開言,跪在地上叩頭謝恩,才帶着同樣吓呆了的雨澤逃了。
雪瑤拍拍外衣,冷笑道:“一個尚書家的小兒郎,也穿得起翎絨,卻認不得這套‘天|衣’。改日若是進宮去,倒是要跟皇姨說說這笑話。”
方才,雨澤看到雪瑤和逸飛穿着的外衫是同一制式,盡是提花緞子,圍領也是絲絨而非獸皮,便以為二人是京城尋常富家孩子,或是低級京官家的衙內之流,所以自誇翎絨以顯富貴。殊不知,絲絨圍領是因得逸飛天生心軟,不忍穿用獸皮,在出門之前專使人向雪瑤說了,雪瑤才放棄了皮毛領子,随意圍了條絲絨領子配合逸飛。
說到兩人身上所穿這兩件“天|衣”,更不是凡品:這天|衣衣料,乃是用了十數種顏色近似的絲線,紡出悄然過渡的顏色,隐隐有光;制式昳麗雍容,整衣花紋簡約,卻在衣縫處能夠首尾連接,成為一個整體;衣縫更是絕妙,縫得隐秘之極,若非用手指細細摩挲尋找一番,根本發現不了哪裏有縫線,整件衣衫若傳說之中的無縫天|衣一般,因此而得名。
這天|衣工程繁複,但造價不如翎絨。因其工藝精巧,只由宮中專門的巧匠制造,數量也極有限,被限定為皇族嫡系才可穿用之衣飾,每件均為皇帝禦批親封。
逸飛所穿天|衣,乃是翎皇半雲當年禦賜思飛十周歲之禮。思飛自小勇武跳脫,在各家郡主之中別具一格,深得半雲喜愛,才破例賜了這麽一件天|衣。逸飛為與雪瑤搭配,提前幾日相求,才求了思飛這件天|衣來一穿。若不是思飛為人豪爽仗義,禦賜的天|衣怎麽能穿在他人之身?
沒想到,這秦雨澤的有眼不識金鑲玉,倒來得正是時候。
雪瑤和逸飛稍稍不快,也不甚放在心上,同車共行至善王府門,逸飛才下車。雪瑤跟着下車來,情知今日一別,兩人再要見面,或許要等許久,心中依依不舍之情,挂在眉梢。
二月初二,在賀翎傳說中是朱雀神涅槃重生之日,全國皆行祭典慶祝,善王府西席先生歸來,預備在明日為逸飛、芷瑤和思飛複課。
別人家學童聽說西席歸來,都是愁眉苦臉,只有善王府聽到西席回府,一片歡聲雀躍。
善王府西席乃是善王麾下門客趙勰,朱雀皇城鼎鼎有名的飽學之士。此人對官場敬而遠之,只為全家生計,投靠于善王府,清高自賞,卻和善王府家幾位郡主王女極其投緣。
由于皇親要做官不必赴考,也不必走那些驗官程序,趙勰便放開了生平才學,教得揮灑自如,往往講些不落窠臼的見地,令孩子們增長見聞。古今中外,天文地理,似乎沒有她所不熟知的。
三兄弟皆感師恩,芷瑤雖年幼,卻也乖巧好學,學業長進自然與別家大有不同。
逸飛向先生見過禮,便帶着今日輪值的護衛向前門走去,要觀看街上祭祀的人潮。
賀翎富貴人家的男兒不常出門玩耍,尤其官宦之家,更是規矩嚴苛。憑逸飛這等身份,出門前必要向父親報備,帶上男仆、護衛,甚至貼身要穿一層金絲軟甲以防萬一,元宵夜時,三兄弟雖然出門散心,但也是帶了如此排場才出了門。
陳雪瑤、權靈悉、方铮等女子,比男子自由幾分,卻也是因年紀小而身份貴重,出門必需帶随行和護衛,也要穿好防護的。
所以逸飛打算只在門口望一望熱鬧,并不熱衷出門。
走到門房處,忽然間門房豢養的黃犬阿虎從牆邊狗洞鑽了進來。逸飛笑道:“你這調皮的家夥,又去哪裏了?”那阿虎忽然望着逸飛,喉中嗚咽,吐出白沫來。
逸飛吓了一跳。這狗兒脾氣和善,從不兇人,逸飛從門房過時往往帶些肉脯點心給它吃,對它頗有好感。此刻見它痛苦,剛要近前細看它行狀,身旁護衛閃身将逸飛護在身後,阻攔道:“郡主小心,只怕是狂犬之症。”
逸飛乍一聽是狂犬症,心中也大為發怵,不由得步履一頓,目光中也帶了怯意。兩護衛拔出刀來,就要按狂犬之症的處理慣例,将阿虎格殺當場,逸飛心中一緊,大聲喝令:“別殺它!”
兩護衛絲毫不猶豫,停手收刀,退了一步,仍是緊張地護在逸飛身前。
逸飛救了阿虎一時,卻救不了阿虎之症,正急得手足無措時,忽聽一聲驚呼:“快給這狗兒多灌些清水入腹,好給它吐出毒物!切莫遲延!”
逸飛見是西席趙勰一邊高聲囑咐,一邊疾步而來,心下稍安,令護衛速去施行。只見趙勰走到阿虎面前,一手輕撫阿虎脖頸,柔聲安慰,一手剝開阿虎嘴唇,看了看那白沫的樣子,點頭道:“還好,中毒不深。”
護衛取水回來灌阿虎,趙勰退了兩步,立起身來,站在逸飛身邊,一邊擦手,一邊向逸飛笑了笑道:“我少年時,家中看門犬也是這般誤食了毒物,幸虧有一位鄰居相救,便知道了此法。”
逸飛點了點頭,好奇地望向阿虎,護衛聽趙勰囑咐,灌水甚急,不一時,阿虎便反胃作嘔起來。趙勰忙吩咐道:“扶一下它頭,別讓它嗆了毒水。”護衛略有嫌棄,但仍然照做。
阿虎吐了一回,趙勰又令灌水,如此三四次,阿虎漸漸平靜下來,似是有些疲憊地倒在了地上。
趙勰道:“成了,接下來讓它靜養一刻,我去取些新鮮芹菜和綠豆熬成湯水給它喝,幾日便可清除餘毒。”
逸飛也無心再看祭典隊伍,跟着趙勰看她熬煮湯汁,心中卻對那個授法的鄰居好奇起來,向趙勰詢問。
趙勰道:“我們家的鄰居是壽材鋪掌櫃,這位救了狗兒的便是鄰家的夫婿。我一直以為這位郎君只是個尋常的賬房,誰知他在家鄉時卻是個醫生。只因男子行醫受人鄙薄,年歲長大也無人問津,只得遠走他鄉,隐瞞了身份,嫁與現在這位壽材鋪掌櫃。”
逸飛好奇道:“先生這麽一提,學生才想起,自小所見醫官全是女子。方才先生說男子行醫受人鄙薄,又是何意?”
趙勰有些臉紅:“咳,你年紀還小,便簡單些說吧。只因行醫之人診病時,又是執手把脈,又是驗看人體病處,瓜田李下,故男子行醫名聲不佳。”
逸飛更覺奇怪,道:“可是,若是女醫生勘驗男子病處,不也是涉及大妨的麽?為何只管男子?”
趙勰道:“因聖人雲‘女子不涉淫邪’,所以女子做得,男子做不得。”
逸飛常聽到這句話,卻無人向他解釋,便向趙勰道:“先生,學生也曾聽這句話,這是什麽意思,卻不明白。”
趙勰見問的是書上所言,便娓娓道來:“這是百家之時,號稱‘聖人’的姜婆桑所言,原句是‘男子生而百邪,皆大惡,其首曰淫,賦者其天。然女子之身不涉淫邪。’意思是男子因為受到上天詛咒,出生之時便有百種罪過,最大的就是淫邪之罪,女子卻不涉及這項罪過。”
逸飛聽得糊塗,眼神迷茫。
趙勰道:“是因為女子身負繁育責任,行天道之禮是順應天時的聖潔之舉。男子因有淫邪之心,才渴求和女子狎昵。”
逸飛又好奇道:“什麽是狎昵?”
趙勰臉上一熱,耳根微微發紅,道:“不是妻夫,卻做出妻夫之間才有的親昵。狎就是過于親近卻不莊重的意思。”
逸飛臉也紅了起來,悄聲道:“摟抱之類的?”趙勰點點頭。
逸飛震驚不小,呆呆地坐在趙勰身邊,望着藥罐冒出一陣一陣的熱氣,“男子生而百邪”這句話,就像一條甩不脫的蛇,一直往他的心坎深處鑽。
想起和雪瑤攜手、擁抱、互相親吻過臉頰,心中直跳,似乎全天下都知曉了他的淫邪之罪一般。
二月初五,陽光和暖,微微有風,雪瑤去城郊縱馬,待人盡興,馬盡歡,遂按辔緩歸。
走到皇城東面的安興門,遠遠望去,冬季灰沉沉的天色已然不見,地上染了一片薄薄的綠,是濰河畔柳枝上的新葉,也是土中的野草複蘇,一派生機蘇醒的景象。
雪瑤心中歡樂,不由自主想起逸飛來,想要順道去善王府看望,就招了身後護衛上前,問道:“城中哪家點心鋪最好?”
護衛道:“京城最佳的點心,應是千福園的招牌貨色,王儲若是需要,屬下這便去買些。”
雪瑤擡手道:“你們帶路,我親自去挑選。”
那護衛面現猶豫之色,紅唇一抿,微微皺了眉道:“若以王儲您的安全考慮,還是屬下去買比較好。這千福園太過于喧鬧,各色人等出入頻繁,不适合您這等身份親自進店。”
雪瑤低頭看看身上騎裝,道:“無妨,我這般裝扮,顯露不出身份,你們兩個且貼身守護,咱們去了就回。”
兩位護衛領命,帶路而行。
千福園是朱雀皇城老字號的糕點鋪,開張已有将近八十年,歷經祖孫三代的傳承。現在鋪面是上中下三層高樓,坐落在朱雀皇城的東大街邊,富麗堂皇。
護衛引着雪瑤還未到店,就能嗅到那誘人的氣息,及至走近,看到那些來來往往的顧客,雪瑤也有些動容:“這麽多人!”下了馬,心中升起幾分期待來。
門前人潮太擁擠,所有的顧客都放滿了腳步,雪瑤還未踏進店門,便看到店外停下一輛雙人小轎來,轎夫掀起厚重的夾棉轎簾,從那小轎上走下一個男孩,正是元宵見過一面的戶部尚書長男秦雨澤。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裏的典籍之言是瞎說的,不要當真。
天|衣的原型是雲錦,不知道為啥這個詞會被屏蔽,所以只能加個符號進來。
從這個簡易洗胃法開始,“醫”就要進入主題了。
但是雖然我這麽寫,但我本身不是醫學生,非常沒有底氣,各種治病的方法啊、規律啊、藥理啊,都沒有論證過,所以不太能提供參考,只符合本文中邏輯。如果有懂得的親教教我那就太感謝了。
☆、一進一退
雨澤身上穿的比燈會那天樸素不少,卻仍然很華貴,下轎之後,和雪瑤對上了目光,突然驚覺,這不是燈會上見過的悅王儲嗎?
他這段時間也有些懂事,明白惹了不該惹的人,心中暗怕。即使已經過了些日子,但雪瑤訓斥他的餘威仍在,讓他小心肝顫悠悠的。但既然已經互相看見,為免對皇室宗親大不敬之罪,少不得要恭敬一番,只能硬着頭皮,向雪瑤笑了笑,眼神躲開雪瑤注視,腳步一點一點地蹭了過來。
雪瑤見他今天倒是乖覺,低着頭磨蹭到跟前,平添幾分柔順可愛,微微笑了笑道:“莫拘束了,常禮相見即可。”雨澤松了口氣,做了個揖,剛要說話,店中走出一個少女,約十六七歲,笑嘻嘻地向兩人所在處走來。
雨澤連忙向那少女道:“表姐萬安。”
那少女點點頭,随即看向雪瑤,問道:“閣下是……?”
雨澤慌忙紅了臉搶話:“我……我朋友。”雪瑤默認,跟少女互相見了一禮。
那少女笑道:“小雨頑劣,鮮少有朋友的,虧得這位妹妹還肯包容他,就沖這個,我今日也得與妹妹結識一下,快請随我來吧。”
雨澤臉更紅了,小聲嗔道:“表姐你莫說了!”拉高了衣領擋住半邊面孔,撅着嘴讓少女和雪瑤先行,自己跟在最後,直接上了三層。
這千福園鋪面一層,乃是後廚和普通小點;二層樓上,是招牌點心和價值不菲的禮品盒,還有副掌櫃坐鎮,可談大宗生意;三層樓隔成許多雅間,供貴客飲茶及品嘗點心。
雪瑤落座,淺嘗待客之茶,茶品非凡,一陣幽芳。除了貢茶,別的茶品恐怕都被這等貨色比下去了。
雨澤捧着茶盞,偷眼看雪瑤并不拆穿他,心中也稍稍安定了些許,飲了口茶,謹守規矩地坐好,眼觀鼻,鼻觀心,聽表姐招呼雪瑤。
雨澤這位表姐,便是現在千福園大掌櫃的次女,小名憐兒,自報家門之後,便要問雪瑤名字,雪瑤便照實說了。
憐兒也吓了一跳,忙道:“不知是悅王儲大駕光臨,招待倉促,還請恕罪。您這等身份,只管遣個人來招呼一聲,我們給您送到府上去就行。”
雪瑤微微笑道:“原本是一時興起,想來城中逛一逛,便聽到了千福園老店的名號,就自己來了。”
雖然憐兒表面看來并不在意客人身份,但仍是有些拘束了,客套一陣,氣氛暖了起來,憐兒也輕松自若,雪瑤便問起店中特色。
憐兒命人拿了兩色點心上來,一曰玫瑰絨,一曰美人舌,嬌笑道:“玫瑰絨是玫瑰花的香甜味,美人舌是椒鹽鹹酥的味道,這兩樣都是百吃不厭的上佳細點,還請貴客評鑒一二。”
雪瑤見玫瑰絨在盤中,做成玫瑰花的樣子,呈現淡雅的粉紅色,小巧可愛,一見就讓人喜歡。拈起一枚,雙唇微張,一朵小花正好入口,舌尖剛嘗到甜味,玫瑰的芳香便如融化一般在口中蔓延開來。一層一層的淡香疊加起來,在最末變成濃香馥郁,卻絲毫不覺得甜膩。柔和的碎屑在口中浸潤,或是吞咽時滑過喉嚨,都像是絲絨一般,輕、厚、軟、細,不可盡言其妙。
雨澤在一邊早耐不住咽了咽口水,頓時覺得失儀,慌忙壓緊牙根,眼巴巴地望着雪瑤。雪瑤咽下一塊玫瑰絨,心中愉悅,端起茶盞輕啜一口,道:“果然妙品。”
憐兒笑道:“這味點心可是小雨心頭所愛,若不是表嬸管束嚴格,他便要天天拿去做三餐吃了。現下小雨是每逢雙月,便要來讨一斤玫瑰絨回去的。”說完,只見雨澤仍是眼巴巴的望着桌上點心,便向他點點頭,雨澤拿起一塊來送入口中,展了眉,沉浸在美味中。
雪瑤正要再嘗那美人舌,下面護衛便上樓禀報時辰。雪瑤暗暗忖度時間,若是再在樓上耽擱,恐怕來不及進善王府,便立起身來向憐兒辭行。憐兒請她稍待,親自到二層樓挑了個精巧的小盒,裝上幾味招牌點心,堅持不要收雪瑤的銀子。
雨澤因元宵燈會之事,心中有些怕雪瑤。但是要辭別之時,少不得相送一段。記得上次相見,雖花燈如晝,畢竟夜色侵人,未看得明白,只知道輪廓。這次白日相見,她騎裝飒爽,不同于那晚的文雅風韻,顯得幹淨利落。而那臉龐雖未長成,已初有明豔之色。雨澤身邊從無這樣的人物,竟把目光随着她,一點也挪不開視線。
雪瑤登鞍坐穩,回頭看了一看,見雨澤怔怔地望着她,就向雨澤揮揮手,莞爾一笑,放松馬缰,走得遠了。
雨澤呆了一呆,為着這個笑容,比玫瑰絨更芳香甜蜜的一種感覺梗滿了喉嚨,沉甸甸地向下墜。再想一想,仍是怕她,想到她繃起的表情,便會心肝一顫,恨不得鑽進地洞裏去。
又怕她,又想見她,是為了什麽呢?
雨澤覺得,似乎自己一顆心都落在了她背影裏,就這麽被她帶走,胸口一陣空落落的。
在千福園耽擱時光,天色有些沉了,來到善王府,雪瑤将禮盒交予冬郎,冬郎連說她太客氣,邀雪瑤與逸飛共用晚膳,雪瑤便應承下來,打發一護衛回悅王府報信,便向逸飛所住院落走去。
雪瑤滿心歡喜,自思以二人之親密,逸飛定是高高興興來迎,誰知已經到了門口,卻悄無聲息。
兩扇門扉緊閉,門前有随從、護衛、書童等侍立,見到雪瑤,一起行禮。逸飛當在房內才是。雪瑤上前叩門,門內傳來逸飛低落的聲音:“我……我不舒服,不能給姐姐開門。”
雪瑤望了望兩側的男仆們,問道:“可曾請了醫官來看?”
男仆們面面相觑,嗫嚅不言。雪瑤微微皺了皺眉,道:“照實說便是,不必遮掩。”才有個書童,小聲道:“回王儲的話,郡主他……一天都好好的,只是剛才通報說您來府上,便把我們都趕了出來,閉了門。我們請醫官去了,醫官就要到了。”
雪瑤知他沒有真的生病,稍微放了心,站在門邊道:“逸飛,姐姐不看到你怎麽放心?快開了門吧。”
門闩一動,屋門打開,逸飛低着頭立在門口,聲音低低地道:“姐姐請進。”又對周圍男仆們道:“你們都下去,叫醫官不要來了。”
雪瑤進得屋中,見天色略昏暗,逸飛卻還沒點燈,招手令自己的護衛上前,點亮燈盞,也讓護衛去休息待命,方才關了門扉,坐了下來。
逸飛看起來恹恹的,沒有精神,向雪瑤道:“姐姐這便看過了,我沒事。”
雪瑤不知他哪裏不高興,也不敢貿然相問,只靜靜坐在對面,等到廚房排了晚膳來,也沒見逸飛開口說一句話。
兩人各自沉默地用了飯。
飯後,雪瑤只待要問個明白,誰知自己進一步,逸飛便退一步,始終也沒開口說出原因。雪瑤無奈,只得敗興而歸。
書童跟逸飛說雪瑤走了的時候,逸飛跳起來便跑到後門去看。
雪瑤似有所感,回頭望了望,并沒有看到隐沒在暗中的逸飛,失望之色爬上面龐,長嘆一口氣,上馬而去。
逸飛默默地望着她走遠,終于跑出門去,站在巷子中間,目送她縱馬奔跑。
雪瑤跑至轉角,又不舍地回頭,馬兒卻已跑開,轉不回頭去。雪瑤只看到一痕影子,站在小巷正中。
這匆匆一瞥,卻讓雪瑤許久無法忘懷。
整個二月,雪瑤和逸飛都未能見面。
旭飛的嫁妝準備到最後關頭,日日都在苦學經營之道、為人夫之責,冬郎和春晖的精力也都放在了這件事上。
逸飛讀完對韻,又背了些詩文,開始學習三字經。
這種開蒙經典之作,一味勸學勸勤,對平民家的孩子或許是一種激勵,但對于心中有結的逸飛來說,多了一份無法纾解的煩惱。
仿佛書中有個人在嘲笑:你看別人家都在勤勉學習,只有你日日想粘着你雪瑤姐姐,多麽心術不正啊。
小人兒的煩惱往往比天還大,逸飛常常托腮發呆,卻也沒人注意,日子一天一天地輪換着,轉眼到了三月。
忽然有一天,冬郎來逸飛房中道:“雪瑤看你來了。”閃開半邊身子,雪瑤便已随冬郎進來。
逸飛有些慌神,手足無措地起立相迎,雪瑤還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