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話,忽然心中怦怦亂跳,卻神使鬼差地道:“确實是悅王儲的側君嗎?悅王儲,陳……陳雪瑤的側君嗎?”
有不耐的長輩道:“可不就是那個青樓薄幸,風流在外的悅王儲嗎!”
雨澤紅了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容,歡歡喜喜道:“我願意,我願意!莫說是側君,便是外——”
話還未完,便被自己母親狠狠拽了一把,雨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還以為母親是嫌他失了态,便行了禮道:“各位尊長,于家族利益來說,悅王在京城八王之中勢力漸增,我若入悅王青眼,自然是好事。我願意嫁去悅王府,做側君也沒有關系。”
秦家長輩們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卻又不能發作,有脾氣差的已經拂袖而去。
雨澤卻還在原地,興奮地望着他母親。
他覺得這是兩全其美的好事,既成全了家裏想要攀附權貴的心,也成全了自己對悅王儲這幾年的單相思,怎麽能不喜笑顏開?
秦尚書一臉恨鐵不成鋼,強自壓下請家法的沖動。
就在秦家長輩們尚未回神之際,剛才出門的長輩一臉驚訝地回來:“宮中來人了,快,快換上朝服接旨!”
一個時辰之後,秦尚書聽着宮女唱報禮單,十足地不敢相信。
禮單她看到了,上面壓着公孫皇後的金玺和私章,還有一封據說是皇後殿下親筆書寫的賀信。箱籠之中,琳琅滿目的明珠、寶器、美玉、金銀,分量頗重。除此之外,還有西城外濰河沿岸三百畝良田,西城郊百裏方圓宅基。
良田三百不算非常多,卻是濰河岸邊衆家垂涎的那處肥地,其收益之大,人人聞之動心。
這麽好的地段,卻被皇後賜給了秦家。
剛才還想着好好鬧一場的秦家親族們,又心滿意足地想着:秦家族中還在伯勞郡,雖和朱雀皇城相近,但畢竟也不是京城。西郊的宅基建起之後,秦家嫡系便全都入了京籍了!今後何愁不能光宗耀祖!從今往後,秦家就是皇後殿下的人了!真是天恩浩蕩!
雨澤這邊,也再沒人問什麽委屈不委屈,滿院子長輩換面具似的挂起笑臉,恭喜他被皇後殿下親自點為王府側君,這就算是出人頭地了。
作為秦家嫡長男,雨澤從小所受教導皆是如何做好正夫,統禦妻主的家庭,打理家中財産,相妻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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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身份更疊,秦氏族中比較得臉的側夫們得了妻主吩咐,紛紛聚在尚書府,為雨澤指點側夫之道。
雨澤這才明白,他的堅持,讓自己走上了一條艱難的道路。
侍君在各個場合陪伴妻主,享受妻家應有的尊榮,而側君這一世便離不開家中內院,只可輔助侍君打理家事,卻毫不可居功。
到了年節之日,侍君光明正大地伴妻主回母家,側君卻不可。
秦家側夫們先講了為王府做側室給家族帶來的利益,接着話鋒一轉:“大少爺,你別看他們豪門大宅,裏面的事情,啧啧,可不好說呢。雖然大少爺您是側君,但是如果手腕得當,把妻主拿住了,做個名義上的側君,實際上的侍君,也不是難事。”
雨澤心裏一驚:“這是什麽意思?”
側夫們多年在宅子方寸之間,與各家郎君們你來我往,鬥得不可開交,各自都有不少經驗,此時打開這個話匣子,頗合他們的心意,得意洋洋地傳授起來,也不管雨澤是個才十二三歲的孩子,明的暗的都說了不少。
雨澤聽了個目瞪口呆,身邊的小厮跟着目瞪口呆,倒是側夫們毫不介意沒人伺候,熱熱鬧鬧地擠了一屋,只管說得起勁。
直到秦尚書郎君身邊的男管事來了,聽得他們越說越不像,才把他們統統趕了出去,又揪着小厮吼了一頓:“怎麽能讓少爺聽這種烏七八糟的爛事!”
後來,雨澤就由幾個管事男仆教規矩,秦尚書郎君再也不喊側夫們來打擾他了。
大雪已停。
小厮們在院子裏掃了雪,念及少爺在房內籌備婚事不能出來玩,便在他窗下堆了個大大的雪獅子,細細撒上一層水,把表面結冰凝固起來,讓他能多看幾個時辰。
雨澤正在給嫁衣選擇繡花樣子,忽然聽到窗下腳步,廊下走過的仕女們竊竊私語:“看來大少爺真是喜歡悅王儲呢。”
另一個也悄聲附耳道:“悅王儲那等人物,全京城都争着做她側君呢,若我是男子,我便也要想想!”
雨澤心裏又甜又亂,随手指了一個花樣,似乎是合歡,又似乎是牡丹,他根本沒看清楚。
正像是仕女們說的那樣,悅王儲早已是全朱雀皇城世家男兒向往的第一人。
坊間還有不知誰編的歌兒唱道:“大男已十五,夜半自憐語,弗願嫁人否?願奔悅王儲。”很快傳遍京城。
雨澤也聽過幾遍,記了小調,不好意思唱出聲,只在心中默默回轉着那句“弗願嫁人否,願奔悅王儲”。
是啊,那天沒來得及說玩的話,卻是他的真心。
如果能和她在一起,莫說是做側,就是做個外室,做個仆役,想想也願意。
莫說是進門,就是私奔而投,想想也願意。
雨澤撫着紅得發燙的臉蛋,悄悄地笑着自己。
轉眼又是一個新年,正月十八一大早,悅王儲的馬車就停在朱雀禁宮北門。
随行的嬷嬷們都是老成持重的人,規規矩矩回報,聽了應答才掀起了車簾。悅王儲雪瑤悠然落車,身後跟着一臉不情願的玉昌郡主逸飛。
今日是逸飛入宮的日子。
由于他是以宗親身份入宮當差,無論醫術是否稚拙,身份總要有的,內廷局拟定了五品官職,宮中低階差人見了都要尊稱一聲“大夫”。
何況逸飛的醫術,也差不多當得這個官職。
他多年來在家中私自研習,全家盡知,只是不知道是要管還是由得他。
旭飛成婚之時,善王流霜也曾聽冬郎向她詢問過此事。雖然當時沒有作答,但流霜在外時會着人送一些珍貴藥材回家,甚至還有些前朝名醫的手抄冊,算是對此事的默許。冬郎這才不再拘着,還請了刑部李家的少郎君來與逸飛走動。
李少郎君出身杏林世家,是那極有名的黃老禦醫的外孫,頗得老禦醫歡心。逸飛此前不通之處,李家郎君也會拉上他去向外婆請教。
逸飛将前朝名醫手抄的抄錄本當做見面禮相贈,黃老禦醫看了一遍就大贊“杏林瑰寶”,當然将經驗傾囊相授。
這幾年來逸飛學業不溫不火,詩詞歌賦也是平平。但有了黃老禦醫指點,醫術卻是大進。逸飛信心大漲,在家到處巡查,就愛看見有什麽受傷生病的小貓小狗、花鹿仙鶴。更有些膽大的護衛男仆們,沒資格請禦醫延治,就敢跑去央求逸飛這半吊子給開方抓藥,冬郎和春晖屢禁不止,頭疼不已。
本來這也不算什麽大事,只是逸飛藥理粗通之後,便想學起針灸來。
恰逢悅王儲要娶側君,消息傳來,逸飛每日面如沉水,悶悶不樂,卻依然手持金針對穴位圖比劃。冬郎深感刻不容緩。
若再拖着不管,只怕全家上下都要遭殃。
冬郎一邊穩住幼子,一邊修書數封,急問善王的意思。
善王的回函倒也傲氣:“吾家之子,不逞虛名,想要傍身之技,也随得他。天下醫術至精,莫若朱雀禁宮禦醫之能,若果習得回春之術,吾許之。”
冬郎得了信才放下心來,進了後宮,看望了同為白家嫡系的長信郎官,講了逸飛的需求,向長信郎官詢問可否。
長信郎官沉吟了一會道:“這幾年禦醫所有一國手,鄭姓,雙名華銘,針石湯劑之功,無人可出其右。去年自薦為太子控制頑疾,現下看還是有成效的,年未半百已經是三品大夫,将來禦醫所可能就以她為首了。”
長信郎官寫了文書遞去內廷局,很快就得了雲皇的批複。
宗親之事不可怠慢,內廷局拟定聘書便送上善王府,定下了入宮的日期,正是正月十八日。
作者有話要說: 大男已十五,夜半自憐語,弗願嫁人否?願奔悅王儲。
這個以前有朋友表示沒有看懂,所以新修版增加了文中的解釋和說明。
這首小歌是仿樂府的風格(并看不出來),其中否念做“不”。
意思是,男孩已經長到了十五歲,半夜感傷地自怨自艾,(對自己的婚事不滿意)難道是因為我不願意嫁人的原因嗎?如果對象是悅王儲,叫我沒有名份地去私奔我都願意。
就是對自己婚姻要求比較高,想找個悅王儲那樣的好女子嫁出去,但是沒有良配,所以自我感傷的恨嫁歌,表達對愛情的美好向往和婚姻不自主的傷懷(教案一樣的分析)。
☆、深院新人
入宮當差不可帶太多仆從,雪瑤當年伴讀,是由內廷局撥宮女護衛來照顧的。念在逸飛年歲小些,雲皇破例許他帶兩位男仆進宮。
到了出發之前,天光未亮,悅王儲雪瑤登門,自請送逸飛入宮。逸飛雖然不太情願,但迫于時辰,只好上了雪瑤的車。
雪瑤為送逸飛已向太子請過旨,可以在外宮自由行動,一路用自己宮牌護送,換來道路兩側路過的宮女們紛紛見禮。
逸飛随着雪瑤緩步行進在宮牆之下。
他們該有一兩個月未曾見面,他也自然知道雪瑤的身不由己,但這不是他原諒的理由。
就在今天,他進宮的同時,悅王儲側君秦雨澤也會過府。
他倒是聽說過,雨澤嫁入悅王府,是公孫皇後給的恩典。
那麽,這就是皇上的意思了。
他還記得雨澤幼時的樣子,是個驕傲的小兒郎,長大之後卻很少在走動時遇到他。不知道是圈子不同,還是刻意回避,竟不知他現在是否還是飛揚跋扈的樣子呢?
想來秦家根基不深,雪瑤選擇秦大公子為側君,應該就是看中了這一點。一個嬌慣跋扈的小少爺,總比一個心機深沉的世家旁支兒郎要好得多。
可笑自己,曾想過一生一世一雙人,到頭來也是幻夢罷了。若是只想做個內助,卻又沒有過多的奢求,可能就會像現在這樣,冷靜地看到事情背後的真相,而不是一味争吵,徒增傷感吧。
沉默地想心事,兩人終于走到禦醫所門前。
逸飛擡頭望着門頭上高高的牌匾,外層是“禦醫所”,內層又高懸“杏林妙手”,加蓋了歷任翎皇的印鑒。整個禦醫所呈褐色,與鮮紅的宮牆、亮晶晶的琉璃瓦相比,顯得樸素凝重,從大門便能嗅到裏面的陣陣藥香,令人心緒安寧。
雪瑤轉頭看着逸飛,想要多說什麽,卻怕他不喜。
心思轉了轉,她還是跟逸飛道:“自己要多保重,我得了空就來看你。”
逸飛并沒有搶白什麽,柔順地點了點頭,應了一聲。
雪瑤柔情滿溢,依依不舍,卻自知不可多停留:“那我走了?”
逸飛想到今天側君入府,他這個侍君總該交代,心裏有些難過,卻笑着鄭重攬袖行了一禮:“恭賀王儲添星之喜,只是不能到場親賀,見諒。”
前朝曾有文人為其側室以雅號小星代之,後來平輩之間,多以“添星之喜”來恭賀娶側夫的喜事,只有正室才稱“百年好合”。
雪瑤見他若無其事,心中反而沉了下去。
她知道兩個人之間現在有了一道深深的裂痕。可她要什麽呢,要他那天雪夜的淚,還是要他決絕的眼神?
她有些顧不得周圍隔牆有耳,上前一步道:“逸飛,你且等我,我會盡快處理好家事,不會再讓你難過了。”
逸飛聞言,只是一笑:“好。”
但他心裏是絕不相信的。
後宅的事情只屬于男子,她一個女兒家天天奔波在外,能管得了什麽?少不得還要自己宮中和家裏同時留意,只是沒必要都講出來。
正月十八日,悅王府內院。
悅王儲側侍君秦雨澤只是一個還未長成的少年,自然像所有的小兒郎一樣,都曾經幻想過自己的婚禮。
但是無論他如何幻想,也想不到今日這場進門的儀式竟然是這樣,好似被人當頭潑下了冷水一般。
儀式之中也有喜娘,也有花堂,也有洞房,但沒有華麗的鸾鳳和鳴禮服,沒有資格穿繡線霞帔,沒有妻主和他一起拜天地,也沒有衆多親朋歡聚的酒席。
盡管是悅王府,卻也如此簡潔,只在從大門口向雨澤所住的院落一路挂了燈彩,貼了雙喜字,其餘的與平日相比,絲毫沒有變化。
雨澤在喜娘的提點之下,跨火盆,點燃鞭炮,叩拜家長,為婆家長輩敬茶。
這場一個人的進門儀式,甚至連悅王都沒必要在家觀禮,只是悅王侍君權慧昭帶着兩位側君走了個過場。
雨澤敬茶後,由男仆攙扶站起聆訓。
慧昭本來也是顧忌他進門的,但今日禮成之後看他神色凄涼,觀之也不是心機深沉之輩,心就軟了,安慰道:“少側君,悅王殿下和王儲今日在宮中有事要忙,也許很快便回,你勞累了一路,便去休息吧。”
雨澤柔順地答應,拜別幾位侍君,又送到院門,才回身在院子中四下望了望。
院子裏安靜極了,沒有一絲聲響。
接親的仆從們剛剛拿了賞錢就散去了。鼓樂絲竹都已經安靜下來,地上的鞭炮紙屑也很快被收拾幹淨。
以後這個小院子就是他的住所。
小院建造得雅致精巧,花木錯落,四時常新,位置又深,安安靜靜聽不到外面街上的嘈雜聲。
雖然沒有雨澤家中所居院落那樣大,但是作為側君,這樣的規格已是相當寬厚的待遇了。
雨澤踏進主屋,見這門窗俱是剛換了嶄新的。門邊貼着鮮紅的雙喜字,紅燈籠挂在屋檐下,紅色的床褥鮮亮亮的,床頭還挂着紅綢繡成的一串串香包。
屋內一整套家具都是上好木材,畢竟是王府手筆,梳妝臺和衣櫃上鑲着螺钿花樣,窗上嵌了明瓦,既不憋悶又不會照進強光,還在屋內灑下點點珠光,極精致好看。
倚在暖炕上推窗外望,還能看到王府花園高高低低的樹木,再過一段時間一定風景宜人。
秦雨澤身穿嫁衣走了一圈,便坐回了床邊。俏麗的臉上已經不像在家時那樣總帶着笑,而是滿臉悵然。
按照規矩,未曾見到妻主,這身禮服是不能脫下的。說是休息,卻哪能休息?雨澤稚嫩,又累了半天,覺得身上衣飾略重,有些難過。
他呆呆地靠着床頭,挪過去一點金冠的重量,想到他家侍君。
陳逸飛身為玉昌郡主,他的吉服和頭冠,制式想必更加繁複不堪。霞帔上若再繡幾層金線,鑲上些珠寶,要壓得直不起身子吧。整套婚禮做下來,肩膀和脖頸都酸到骨頭裏去了。果然側君的排場還是不能和正君相比。
雨澤此時才真切感受到了落差。寂寞地想着,似乎全天下都将自己遺忘在這個院落一般,不一時便紅了眼眶。
他擡起頭,将淚水忍了回去。
雖然沒聽說過側君過門能不能掉淚,但他知道侍君是不能掉淚的。新郎君掉的淚水,就是妻主将來流掉的錢財呢。為了妻主,不能落淚的。
那就想一想高興的事情,比如,怎麽稱呼妻主吧。
叫娘子?那是侍君獨占的稱呼。
叫美人?那是如膠似漆的妻夫戲稱。
叫王儲?顯得距離太遠了呢。
正在胡思亂想之間,門開了,日思夜想的悅王儲雪瑤踏進房間。
經過豆蔻年華的蛻變,昔日初見麗色的少女,現在已明豔如朝霞。
雨澤慌忙站起身來下拜相迎,雪瑤扶住道:“不必。”
雨澤紅着臉,突然張口喊了聲:“家主。”
雪瑤微微一愣,沒想到自己也有被這麽稱呼的一天,點了點頭,應聲:“嗯。”
這聲側室們慣叫的“家主”一出,雨澤自己也深深明白,自己永遠也不能作為侍君,站在她的身邊了。
但是,似乎是在回答自己,又是和自己生氣,他又在心裏默默地說:管他側君不側君,都是我願意的,誰讓我喜歡她!
夜靜更深,雪瑤雖在雨澤院內留宿,卻并未有任何親昵舉動。
兩人同蓋着錦被,屋內地龍燒得還很旺盛,熱得睡不着。
雨澤成婚之前,家中各位側君也都教了他人事之道。按照他們的描述……想着想着他臉上身上就發燙,又是緊張,又是害怕,連觸碰身邊的人都不敢,哪裏還能“更進一步”了?
剛開始身形緊繃,等了一會,朦朦胧胧地似乎要陷入睡夢。他一時忘記自己是和雪瑤睡在一起,放松身體翻了個身,手剛探出去,就隔着中衣擦到了雪瑤的背,吓得他一抖,也清醒過來,但不敢再動了。
雪瑤也沒有睡,感到他背後偷偷摸摸的小動作,在心中默默好笑。
雖說既來之則安之,但身邊這位還是小孩子,可能只是聽聽妻夫之間的事都要害怕,就算他自己下定決心要伺候,她卻怎麽可能下得去手?
樂得雨澤安靜,她可以平心靜氣地思考着。
從剛才雨澤的樣子來看,他還是個小孩子。王府中隐隐的下馬威傳達過來,也一時也吓壞了他,雖然極力要裝作成熟,可是畢竟不及束發的小兒郎,本身沒什麽可顧及的。
她只在乎一樣:雨澤自己知不知道他的使命?
如果真的有事發生,他會站在哪一邊?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卷 清平樂 完
想到階層的問題和對應古代為了保障婚姻制度,加強“妻權”的問題,所以悅王府宅門之中的事情我寫得更柔和隐晦了,但是涉及到的時候,文中依然會有解釋的。
☆、流年
賀翎之前身曰大周,後世史稱前周。
大周本是一個實力雄厚的大國,由東海到沙漠無人之地,橫跨大陸的霸主。
它的周圍散碎地分布着北方草原和雪山的牧族各部,南海之濱山寨叢林之中的百越各部,海中島國上繁衍生息的南夷族群。
大周為男女共治,男女二帝共掌大權,各自以玄龍神與朱雀神為敬仰,牧天下之民。
大周帝位是禪讓制,不局限在二帝親生的孩子之中。需要培養繼承人時,便會由男女二帝親自指定宗族之中的适合人選,男性稱為龍子,女性稱為鳳雛。
然而百餘年之前,在一次動蕩之中,男帝和女帝的勢力發生了激烈的沖突。
權力中心位于大周西北的男帝勢力擁龍子為尊,吞并牧族而成祥麟。
大周原都城長安的女帝勢力将年幼的鳳雛推上了皇位,向東遷都于朱雀城,昭告天下諸侯,合力讨伐祥麟。
兩股勢力對峙有三十餘年,平衡突然打破。
男帝勢力中雁氏一族忽然投南,接下來作為女帝方的助力,倒戈痛擊,徹底将祥麟流放于大西北貧瘠之地,劃定了兩國分界。
不久,女帝勢力中挑頭的陳翩,在雁北飛、公孫蒙、權子臻、方馥四位女家長的合力支持下,登基稱帝,改稱賀翎。
經過幾十年的戰争,祥麟與賀翎消耗殆盡,百廢待興,遂默然停戰,雙方各自休養生息。
雙方都要按照自己的方式,重現大周盛景。只是男女共治的平等景象再也不可能實現,演變為賀翎女尊男卑,祥麟男尊女卑。
當家的統治者不遺餘力地教化,生怕再現男女二帝離心離德的歷史,誓要将任何苗頭都扼死在搖籃中。
從大周裂國不到五十年時,兩個國家的平民已經再不知大周盛景。
賀翎男子身上的束縛增加起來,被百惡加身,被提防打壓,婚姻也再無自主,只能被女子挑選。
祥麟女子像是被圈養一般,只剩下孕育後代的作用,被動地以男子為天,困于後宅方寸,任男子生殺予奪。
這平靜而暗潮洶湧的對峙已經歷了百年之久,當今翎皇陳半雲已是第四代翎皇,而因祥麟叛亂在先,開國也早,當今祥麟皇已傳第十一代,皇位由高昶穩坐。
天下大勢,自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平治二十六年冬,祥麟忽然向賀翎邊關進軍。
祥麟鐵騎前赴後繼,由祥麟皇族子弟高致遠挂帥,直取祥麟與賀翎的邊界——賀翎鳳凰郡。
平治二十七年冬,鳳凰郡被祥麟大軍反複進攻,戰報發往朝中,朝臣為此戰是增兵防守,還是與祥麟全面開戰,吵得不可開交。
太子均懿堅定主戰,連上三表,列舉祥麟之狼子野心的證據,力陳當前祥麟精銳盡出,需盡快調附近兵馬集中鳳凰郡。
然而時值海寇橫行,靖海将軍方耀親自在東海坐鎮;定國将軍陳淑予正在掃尾南沼戰事,聞戰而歸,卻因路途遙遠尚未回京;武洲伯公孫老将軍頑疾發作,命在旦夕。朝堂之上盡是文臣,群駁太子,主防守。太子獨木難支,親調自己的衛隊往北疆支援。
鳳凰郡大營最高主事是只有從五品的昭烈将軍雁骓,手中權限不夠,無法從雲陽郡和武洲郡調來兵力,面對祥麟的主力精銳,以少勝多,連連陷入死戰。
平治二十八年,昭烈将軍雁骓兵行險着,撤空鳳凰郡百姓,伏兵雁北關天險,轟山裂石炸毀雁北關,以數千殘兵殲敵三萬餘。雁北關從此成為亂石廢墟,封堵住祥麟進軍之路,也斷絕了祥麟軍改道武洲郡和雲陽郡的可能。
雁北關乃是高祖陳翩親自以雁家開國元勳雁北飛命名,是名将雁家的榮耀。雁骓被逼山窮水盡之後,竟以毀掉此關的代價,來避免江山易手的危險,雖孤注一擲,但也因此戰名垂後世。
就在昭烈将軍孤立無援之際,定國将軍歸朝,以平定南沼叛亂之功加封爵位,稱忠肅公。在京城只停留數日,參加了一次朝議,便親率大軍北上,屯重兵于武洲郡,親自挂帥坐鎮北疆,祥麟強攻暫息。
平治二十九年春,鳳凰郡避戰亂的百姓分布在賀翎各郡,流離失所,家破人亡。流民傳唱殇歌,哀恸不絕,陰影籠罩着整個賀翎……
朱雀禁宮之內,又是春夏相交的時候。
禦醫所藥房旁邊的有座小院落,原本應是禦醫所主管大夫的居所,一切布置也都是黃老禦醫住在此地時改造的,主管禦醫生活和研究醫術都在這裏,靜谧又家常。
小院子整體是端正的長方,建築都在四邊,讓出中間的空地。
正北的三間大屋透出陣陣藥味。這是內廷局為禦醫所特制的配藥房,用了白家工匠引以為傲的透心磚秘法,關上門窗也會一直透氣,且幹燥陰涼,主要用于陰幹成藥,有時候主管禦醫也會在房內調制秘方。
院子西邊一式三間,住着三品大夫鄭華銘。東邊一式三間,住着玉昌郡主陳逸飛。正門朝南,門兩邊是一間雜物室、一間男仆住的小房間。
院落中央放着用來蓄無根水的黃銅大缸,角落裏一座蓮花紋壓井可用來取出暗泉水。這地下暗泉和宮中浴宮芙蓉池同源,水質清冽,入藥極好。地上的槽子裏種着艾草,用來驅蚊蟲、辟邪氣。牆上安放着許多鈎子,用來扯繩晾曬整株的藥草或醫袍。晴朗的天氣裏,還可以将牆邊疊放的架子伸展開,用簸籮晾曬草藥切片和碎粒。
玉昌郡主陳逸飛已從稚齡之子出落成束發少年。
逸飛今日當值。一早便身穿醫袍從自己房間出來,先走到北屋窗下,細細嗅着裏面的藥香。藥的轉化極好,他也放下心來,緩步來到禦醫所,抄錄昨日各宮中出診記錄和所開藥方。
賀翎絕少男性醫者,他又是皇室宗親,金枝玉葉。剛剛來當差時,頗有很多麻煩。
一開始無論他做什麽,都有人在外窺視,他本裝作不知,但窗下嘻嘻哈哈笑鬧之聲總是不停,他揮開窗驅趕那些無聊的宮女,她們卻總是撅着嘴道:“郡主不是醫官嗎,咱們是來看病的。”
逸飛為這樣的宮女“看病”多了,心中初始是極不願意的,可是時間一長,看熱鬧的宮女們不再覺得新鮮,便真的有前來看病的了。
宮女內侍之症,多為勞累所致,畢竟宮中差事不比外邊,由不得人想休息便休息,逸飛治療之後,便往往會想如何從根處杜絕病情,所以制了些适用于宮中作息的寧神養氣的法子,并相授給治愈後的宮人。
季節之交本是時疾高發之際,無論皇上、太子、郎官,還是禦醫們,年年到了這個時候,都嚴陣以待,但去歲至今年,宮人之中,只有身子一向羸弱的些許人等染了微恙,大多宮人都平安度過。禦醫們初時以為是天時溫和的原因,逸飛卻自知是養身養氣之法見效,宮人們身體康健的結果。
宮人之間漸漸口傳起來,玉昌郡主醫術精絕,手到病除,又擅養生之道。他倒也無心隐瞞,卻也不多做傳揚。
這宮中看似封閉,實則耳目相通,想知道的人自會知道,各人有各人的法子罷了。
朱雀禁宮,承明宮攬星閣。
攬星閣中有高樓,樓上暮春的微風自比其他宮院暢快得多。兩位品階最高的太子郎官相對而坐,身邊宮女小心烹茶相奉。
五品蒙訓公孫裕傑把盞沏茶,對面六品修儀權靈竹,兩人已陪伴太子多年,褪去了少年的稚氣,逐漸現出青年的沉穩之像。
太子後宮席位漸滿,總有青蔥少年,但太子對二人盛寵不衰,如後宮中雙星閃耀,太子郎官之中人人豔羨。
靈竹搖着牙扇,悠悠道:“想必你也知道七八分,有這麽個人在宮裏開始顯露出來,只不知是什麽心思。”
裕傑了然:“你是說那禦醫所醫術精妙的玉昌郡主麽?”
靈竹嗤道:“這盛名之中必有水分。禦醫所那些老女人,多少年也沒控制住的季節交感時症,玉昌郡主一個束發兒郎便能使其消弭于無形?是禦醫所玩忽職守,還是玉昌郡主天賦異禀?”
裕傑也輕輕一笑,道:“只怕你說到了點上。這不是禦醫所的人無能,只是,宮中若沒了病,她們幹什麽去?而以玉昌郡主的身份,沒必要以中庸之道做事,再說,他之出身……那位殿下也不是低調之人。”
靈竹将茶杯拿起淺飲,又放下道:“禦醫所屍位素餐之人多了,倒還有一事。自從鄭大夫毛遂自薦,以行針導氣之法控制住了太子殿下的頑疾,禦醫所各個想出人頭地。這兩年新入宮的郎官們也都是些不安分的家夥,本來他們随意跳彈,我一向懶得入耳,只是他們那些亂七八糟的點子,也實在不像話。”
裕傑眼睛眯起:“哦?”
靈竹道:“你竟還沒發現?”向一旁的宮女吩咐了幾句。
那宮女應了,轉身走下樓去,不一會便捧着一個赤銅的博山爐上樓來。
作者有話要說: 這段之中的三年,在雙線《名将》中是正面具體的重點戲。
《禦醫》偏重在戰場後方,《名将》是正面較量。這兩個故事的大主線,就是這場與祥麟六七年的戰争期間發生的事。
值得一提的是,《禦醫》裏面任何人對前方戰事和軍事局面判斷的任何話,請親們都不要盡信。每個人都在自己的角度上看問題,所以即便我們知道事情如何,不去親眼看到真相,還是不夠的。
所以《名将》不怕劇透~
☆、太子的頑疾
靈竹打開爐蓋,道:“我也不知這裏面是何物,幸好焚香之時覺察味道奇怪,便馬上留下來了。”
裕傑向爐中看去,只見爐內未燒盡的炭塊上面蓋着些黑褐色的黏膩膏子,雖然靈竹已經通風散了味,但現在一湊近還會嗅到焦臭。
靈竹稍給他一看便馬上蓋了香爐,又讓宮女遠遠放在下風處。
裕傑皺眉道:“因太子連日勞累,隐隐又有舊疾發作之相,不喜這些味道,我宮中已久未焚香。以你涉獵的雜學,竟也不知這是什麽?”
靈竹道:“術業有專攻。”
裕傑心下了然:“我一向疑惑,玉昌郡主千金貴體,為何要來禦醫所當差。若果然這東西出自禦醫所……”
靈竹将食指放在嘴唇上輕輕一點:“慎言。還是你我分頭去查明,莫驚動了太多人。”
和煦晨光,金燦燦地照進窗來。
悅王府小院之中,秦雨澤睜開了雙眼,那雙幼時便顯得水靈的,像杏核一樣的眼睛,轉向自己身旁,睡在靠牆一側的悅王儲雪瑤,薄唇一翹,默默地笑了。
擡起胳膊攏一下發絲,雨澤将單被輕輕掀起,坐起身來。
他身上只穿着單薄的中衣,卻未系上衣帶,露出線條明晰的胸口和肚腹。伸伸懶腰,赤腳穿進鞋內,下了床。
身後的雪瑤卻突然發話:“幾時了?”
雨澤看看天色,道:“太陽剛出沒多久呢,家主再歇息一會,我來安排梳洗。”
雪瑤淡淡道:“你昨夜沒讓人送我回房。”
雨澤轉過身來,露出笑容道:“家主,昨夜都那麽晚了,你又醉了,咱們還……那樣子,讓護衛們再送你回去,多不方便呢。”
雪瑤也不多話,推被而起,剛要自己系上衣帶,雨澤跪坐在床邊道:“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