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回,也就是撞上了忠肅公,非要嚴查,真是倒黴!” (2)
燙,耳邊嗡嗡作響,過了一會才轉了臉又驚又怒地看她。
芝瑤臉上卻還笑容不改,開心得花枝亂顫:“沒想到長得不賴。”
高晟徹底傻了眼。
他實在是想不出自己長得不賴和挨打有什麽關系。
賀翎朝堂都說,壽王芝瑤自幼喪母,無人管教,嬌慣壞了。
芝瑤自理鬓之年起,便在朱雀皇城揚名,嚣張跋扈,肆意妄為,及笄之後又縱情聲色,家養衆多弄夫,愛哪個時摘星捧月,不愛哪個時棄如敝履,輪換男人來得比別家女子換衣服都要快些。
“進壽王府”對京城上下兒郎來說,可是做夢都要哭醒的厄運。
偏偏他高晟自己送了進來。
高晟已經記不清楚之後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自己後來是怎麽樣昏睡了過去,只是朦朦胧胧地醒來時,發現自己雙眼乃至鼻尖以上的一半面孔都被黑布包裹住,透不過一絲光線,看不到身在何處,雙手被拉過頭頂吊起,前腳掌能勉強觸地。略一掙紮,胳膊便扯得生疼,只有繃直雙腿,勉力踮腳站好。
他先是心慌意亂,冷靜下來之後,才動用起其他感官探索周圍。可以感覺得到,身體各處雖然還隐隐作痛,但已經被清洗過,藥酒調過的創傷藥已經敷在傷口上,蠟塊也已被揭掉,幹淨爽潔。
通透的房間中有風過堂,彌漫着一股薔薇清香,還聽得到草木被清風拂過的沙沙碰撞聲響。清風揚起他身上那件單薄的紗袍,掃過他的腿邊癢癢的。
所幸天氣适宜,冷熱倒也無妨。
屋內有水滴的聲音,一點,一點,無比緩慢地落下去,“咕”地一聲輕響。似乎比尋常更漏慢一些?
待了一段時間,胳膊有些疼,他奮力踮高腳尖,稍解手臂的拉扯。
又過一段時間,腳尖受不住,只得顫顫放下些重量,腳趾酸軟無力。
風還是輕輕吹着,薔薇清香,草木挨擦,更漏點點,一切毫無變化。時間仿佛靜止在這一刻,又仿佛在流動着,只有高晟自己交替緩解着腳趾和手臂的壓力,才能感覺到此刻已非方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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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不知多久,高晟已經不确定是自己意識變得緩慢,是時間緩慢,還是那更漏确實滴水很慢,他開始下意識地數着水滴聲。
一點,一滴,到了約莫三百之數,他晃了一下神,忘記究竟是多少數目。
愣怔之間,有輕盈的腳步走近。高晟馬上憤怒地叫喊起來:“放開我!你們要幹什麽!你們有種放開我!”
散功丸的效力依然,他丹田之中內息轶散,叫喊聲也沒了底氣,單薄得他自己都覺得丢臉又好笑。
來的人顯然是女子,卻生得挺高,力氣也大,視高晟的叫喊為耳邊風,也将他的掙紮輕松化解,把他綁在一起的手從吊鈎上取下,檢查一番肩膀的關節,還在他頸邊從風池到肩并的一路穴位上滴了些熱辣辣的藥油,推拿一番。
高晟腳下無力,腹中又空,掙紮一陣無果,只得放棄,靠在那女子身上休息。
那女子倒也毫不在意,手裏工作不停。推拿完後拿濕布擦淨了手,喂了他一些醬漬的蘿蔔,一小碗甜絲絲的粳米粥,又将他重新吊了回去,輕盈地離開。
她全程一言不發,倒也細致精到。
只是高晟的境遇又回到了起點。
微風,花香,草葉聲響,更漏水滴……
漸漸地,他有些困倦,剛一打盹,身子便沉下去,又将胳膊扯得難過,只好稍作調整。斷斷續續地重複着,意識有時模糊,有時清楚。
那女子再來為他松緩的時候,他已經乖順多了,還靠在她身上打了個盹。尚未休息夠便又被叫醒,吃了菜和粥,又重新被吊了回去。
那女子又來,高晟便可憐兮兮地求懇道:“從這次起,能不能先吃東西,再按肩膀?”
那女子沉默了一下,真的拿起粥碗,高晟吃了這餐便倚在她身邊由她施為,心裏竟然浮上些感動來。
再重複下去,又是一個輪回。
不知道又輪換幾番,高晟就對風和花香習慣了,他開始注意到新的細節,清醒之時,也能集中精力數更漏,倒也數得漏滴七百二十下,那女子便會出現一次,他會吃到六小塊醬漬蘿蔔,十二勺粳米甜粥。
他神色漸漸麻木起來,腦海中只有無休無止的水滴聲。
從思緒紛亂到自暴自棄,最後徹底地無所謂了。
壽王芝瑤嘴角泛起微笑。
她就在高晟的一牆之隔,從未遠離,透過密室牆上的水晶窗子,把高晟盡收眼底。距離之近,看得到他面孔上每個表情細節。
她只當看戲一般,放下茶盞,又拿起一把瓜子閑閑地磕着,唇齒之間咔咔地脆響,絲毫不用屏聲靜氣,高晟那邊卻完全聽不見。
她們所處的這處無名小院樸實無華,在雕梁畫棟、五彩斑斓的壽王府深處,顯得靜默疏離。
小院之內的玄機乃是白家機關術。這裏一桌一椅無不構思精妙,一階一室集白家巧匠建造技藝之大成。這座小院,才是壽王府的核心中樞。
這小院剛建成之時,還是賀翎立國之初,壽王府整個風格也很低調,不若現在這樣華麗。後來國力漸強,壽王府中幾經修葺,也顯出堂皇氣象,只是這小院中的秘密除了工部的白家機關師之外,不能為外人道也,若有保養,只是請了白家巧匠來處理。
前任壽王溯影的侍君、芝瑤的生父李氏嫁入壽王府時,贊這無名小院清雅宜人,便親手種了棵薔薇,由着它爬了滿牆。壽王府上下皆改了口,原先叫無名院,現下叫了薔薇院。
高晟和芝瑤所在的房間,是一個隔音的套間。高晟那間為外間,可以從院中直接進房間去,而芝瑤所在的內間另有入口,是極隔音的一間機關屋。哪怕內間之中有十幾個人放聲高喊,外間和院中也絲毫聽不到。
薔薇院中,地上地下密室衆多,機關設計和用處也不盡相同,但其中做的勾當,簡單說來全歸于“拷問”,無論是身負何等秘密的人,都得在這吐出來。
壽王帶入府內的秘密,都是事關皇室最後一層底線的秘密。
對非常的審訊對象,就有這些非常的手段。
當然,昨晚并不是。
芝瑤想到昨晚,輕輕砸了砸嘴唇。賀翎女子吃到祥麟男子倒很容易,邊境上兩國互相來往的相好兒多了去了。但是吃到姓高的皇家嫡系,這個機會實屬難得。何況高晟剛入賀翎國土,她就心裏清楚,這差事必定是她的,這怎麽讓她忍得住好奇?
待到高晟入京,太子那邊還沒完成部署,她就先下了手。
倒也不怕太子失了目标着急,昨天幫她傳信的,可是太子身邊第一靠得住的人物。那位姐姐既然都沒說什麽,想必太子也不會說什麽。
只是有一點遺憾,這麟國燕王,嘗起來味道沒有臉和身材看起來那麽好——如果再多給她點時間……嘻嘻。
作者有話要說: 京城字母圈大手芝瑤大大。中間删掉密室大部分戲碼,對人物塑造上稍微有點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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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鵝聊天是兩個字母,你們懂的。
坐等上門求未删減版的親
☆、回訪悅王府
芝瑤雖身在密室,卻也有其他公務,方才喝茶之前已是忙碌了大半日,剛剛得閑。
早起處置了高晟,她便在密室中辦公。先看邸報,又看其他文書,決斷之後只讓那兩個極瘦的貼身仕女——孿生姐妹珍珠和琉璃,往來各處傳話。
壽王府其他人等也知道薔薇院的規矩,一看壽王殿下進了此院,便将求見的一概推了,各司其職,絲毫不見混亂。
悅王儲雪瑤上午在宮中與太子商讨了計劃,這才親往壽王府中來。因芝瑤任性,反是讓太子省了心,之前不能确定的一些部署,也放心地敲定了。
雪瑤在壽王府中是貴客,壽王府中人将她讓到薔薇院門口就離開了,由珍珠琉璃一路引領來到這間密室來。
她在芝瑤身邊坐了,看高晟身上帶傷的位置,已經知道她得了手,只笑着拿扇子敲她鼻尖:“淘氣,貪嘴,一口不吃能怎麽樣?真是作了死的偷嘴貓兒!”
芝瑤倒不在乎,反搶了她扇子一丢,笑道:“滿樓紅袖,姐姐若沒嘗過,怎麽京城都說悅王儲多情薄幸呢?”
姐妹倆獨處,連仕女都不在身旁,全然褪了老成之色,互相揭短,嘻嘻哈哈地打鬧着,聲音一絲也傳不出去。
高晟被吊了一個白天,腦海中時空盡是虛無,頹然吊立着,迷迷茫茫不知此身在何處,也漸漸有些忘了自己的來意,再有人來喂食和放松時,已經失了骨頭般軟下去了。
雪瑤在密室中,看着女力士面無波瀾地喂食和推拿,和芝瑤議論:“這也太沒用了,才一天就……”
芝瑤也諷刺地笑道:“呵,還沒有我家幾位小星頂用。随便哪個剛來的時候,也比他撐得久。”
她在京城名聲狼藉,所謂強搶民男,有時還搶女的,就是因為有些隐秘的差事不好帶兵放在明面去做,她又不願像歷任善王一般細心織網、秘密抓捕,索性高調去辦,倒也安全穩妥。被抓之人往往幹系重大,同黨不敢鬧起來暴露身份,京城皆以為是怕了八王的勢力,就更人人自危。
她興之所至,有時也抓普通的少男,甚至還有少女,陸陸續續在家裏養了七八個側室,就連女子也納為側君,絲毫不管別人的側目。
只因她幼年便常看女力士們拷問手段,從理鬓之年便親自上手,漸漸只喜歡看他人痛苦之狀,就連床笫之間也要将對方一番折磨才會意興盎然,行雲落雨。
自然之道,相生相克。有她這樣喜歡欣賞痛苦的人,當然會有喜歡享受痛苦的人。
她的側室皆是此道之人,入王府來一試便得了真趣,以往不堪啓齒的隐秘,在芝瑤這裏都算不得奇特,反而會細心根據各人偏好,施行不同手段,兩相滿足。
她倒也不是随便搶人。她生父李氏是刑部李尚書的嫡系男侄,她因得近水樓臺,多學識人之法,一眼掃過去,就能确定那人是否是同道。
還有一件趣事。
芝瑤表面看來葷素不忌,标準卻嚴苛得很。她們這愛好倒是也有圈子,其中消息相通,竟有毛遂自薦的小兒郎找上門來,芝瑤卻都看了一眼,給些銀錢打發走了。
雪瑤當時也聽得人言此事,只是與芝瑤不太熟。遇上之時,試探着随口問了句。
芝瑤知她名聲,也不瞞她,坦然道:“一看就知道這人沒意思,還理他做什麽?”
雪瑤聽這一說,自是懂得其中奧義,笑道:“原來你是個明白人。”
自這事之後,兩人雖然在名聲上有天淵之別,在關系上卻是平輩中最近的,這薔薇院除了芝瑤,也只有雪瑤進得來。
盯了一下芝瑤的差事,雪瑤便急匆匆回家。
悅王府中,一片張燈結彩,今日是在府中為禹瑤行及笄之禮,夜間便是擺壽宴,招待賓客們。
逸飛早得了雪瑤邀請,帶上些為她控制心疾的新方子制出來的藥品,又從善王府庫中支了些不敷衍也不出挑的禮物,帶了人直往悅王府而來。
踏進府門,眼看着悅王府仆衆前前後後地忙碌,與他擦肩而過,他目光逡巡,尋找着雪瑤的身影。
今日主角是禹瑤,人最多的地方在正廳,逸飛就往廊後花廳走去。
雪瑤身形如柳扶風,柔韌與婀娜并立,中規中矩地穿着典雅的禮服,淺紫衣衫,大袖寬擺,雙手籠袖,随意地站在花廳之中,和往來賓客言談。她面上敷着嚴正的宮妝,神色莊重,給人不可亵渎之感,旁邊談話的人無不對其崇敬有加。
逸飛目之所及,心裏不由自主又泛起漣漪。
耳邊仿佛響起那首自己在少年時也偷偷學過、偷偷唱過幾遍的京城俚歌:“大男已十五,夜半自憐語,弗願嫁人否?願奔悅王儲。”
若我不是她的未婚侍君,見了這樣的女子,是不是也這麽想?
若小時候我們未曾訂親,見了這樣的女子,我是不是也像歌中的男子,拒了婚事,深夜自語,只是因為幻想着她?
逸飛年長之後也穩重得多,并不計較名伎與側君之事,此時從旁看他妻主時,似乎兩人已經成婚多年一般安定,心中喜悅平靜,只是目光追着雪瑤,嘴角含笑。
正在思量何時去打招呼好些,忽然鼻端一陣香風鑽了進來,眼睛一花,幾個貴族男子鬧哄哄地推搡着,竟把他擠到了一邊,徑直向雪瑤而去。
身後護衛急忙扶了一把,逸飛低聲道:“沒事。”
一擡眼,只見花花綠綠的一團繡球占滿花廳。
逸飛忍俊不禁,側過身子打開折扇掩口笑,又仔細打量那幾位。
那幾個男子,無一例外地身上裹滿了時下風行那種亮晶晶的綢緞,即使現在處于燈下也能刺眼地反着光,還不知白日裏要怎麽亮堂。看那衣服上還有折褶,明顯是新做的。莫非就穿得這麽急,連熨燙都忘了麽?
再看那幾位身上,只見從頸到腰,叮叮當當墜了一片的荷包、玉佩、香囊,頭發上就更誇張了,有的是金珠八寶挂了一串,有的是戴了紫金冠,還拖着長長的翎子,還有一位,镂空金冠上仙鶴的腦袋銜着一個紫貂絨球,突突地顫個不停。
逸飛不由得抿了抿嘴,冬季制式的冠帶,現在還往身上用,多少有些不合時吧?
就不想再提他們身上了:又在袖中熏了香,又在香囊中放了香,又在頭上灑了香粉,那些亂哄哄的香味,像是剛搶了一間香料鋪子似的。
更有甚者,其中一位男子臉上竟然還擦着一層官粉,塗了層口脂。
逸飛幾年未走動各家,從沒見過這麽不像話的同齡人。
鄒家因貪墨獲罪,當事人三族盡誅,連累宮中鄒郎官也降了品級。秦家也斬了幾個相關遠親,再也沒跳彈過。京城這些官職一有缺口,就會出現這種新貴。
“莫不是時下竟流行起這種風格?”
雖說心中覺得不像,但逸飛還是不自覺地低頭,看看自己一身淡藍袍服,雖也是上好的宮錦制成,但式樣簡約,繡紋規整,只在腰帶上挂了一枚玉墜子和一個香包,跟他們相比似乎過于樸素了些。
他驟然想起,幼時因衣着簡單,曾被秦雨澤看輕。
秦雨澤也在府中,不知今天是否會偶遇,又是不是小時的樣子?
作者有話要說: 逸飛是差事和婚事都要的,為什麽想開了呢下文會提到的~
☆、侍君之威
雪瑤這時無意看見逸飛,站在門口燈彩之下,目光流轉,盈盈帶笑看她被人包圍,莫名尴尬,便把幾個兒郎打發掉,向花廳門口迎來,把逸飛拉到廊下,瞟了一下遠處那群慘綠少年,向逸飛道:“你不要在席前坐着,那些人真煩,我不願你沾了他們身上的惡氣。”
“嗯,我就是找機會來看看你,才不會在意他們。”逸飛見雪瑤打發那群雜兵毫不猶豫,心裏自然滿意。
雪瑤見他高興,也放了心,便對他道:“你去竹園裏的翠湖小築等我,我應付一下這裏就來。”吩咐完後,雪瑤喚來一個仕女幫逸飛引路。
人群之中,有一位客人的眼睛并未停留在美食和美酒上,卻溜溜地在雪瑤臉上打轉,看到逸飛被引領,便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這人正是想來找機會混入其他府邸查探情況的高晟随從宋大典。
宋大典的跟蹤術也實在拙劣,只能瞞過忙昏頭的仕女。他背後又有一位穿湖綠衫子的年輕人,一雙杏仁一般的眼睛在盯着他,正是雪瑤的側侍君秦雨澤。
雨澤自從與秦家決裂以來,重整旗鼓開始為自己打算,首要就是銀錢流通之事。
他靜思一日,從往昔所學裏細細想來,道有些生財之法,拿出珍藏的壓箱底嫁妝,将手裏那間位于西城寶華門附近的半新不舊的鋪子關了幾日,就找悅王侍君要了塊府裏的出入牌子,出門奔走。
他從小貪嘴,離不得那口玫瑰絨,常往千福園老字號跑,也沒少見憐兒表姐打理商務,知道自己根底淺,便跟表姐求合作,從表姐那裏進貨,只拿現成的各規格禮盒裝的點心,在西城開了千福園禮鋪。
千福園從來不開分店,因雨澤求懇才破例有一家,西城各坊因千福園在城東多有不便,一見西城分店,家家歡喜。
不出一個月,分店盈利遠超預期。雨澤也不吝惜,算了賬,還清表姐那邊的賒賬銀子,便給掌櫃和夥計們賞了兩桌酒席,又各自發了些銀子,上下無不精神抖擻。
悅王侍君權慧昭将少側君奔忙看在眼中,見他初現了王府中人該有的風範,不再和娘家糾結,也放下心來,賞下了衣料首飾給他裁衣打扮,又趁禹瑤及笄禮之際,給了他一些內院中的差事,好讓他學習中饋之道。
雨澤感念不已,打起十二分精神要把事做妥了,卻正撞上有陌生人往內院裏進這一幕。
他招來護衛,輕聲囑咐:“那人好生可疑,你們去盤問盤問,如果他跑,就抓回來看嚴實了,但莫傷他。”護衛領命而去。
雨澤細想之下,覺得奇怪:“為什麽他偏像是有人帶路一樣,往這邊來?”
擡頭細看路徑,恰恰看到了仕女引領逸飛穿過了竹園的月亮門。
雨澤見意外接二連三,自己心裏也沒底:“原來他也是跟了別人。可這又是哪家兒郎,怎麽竟到這來?”
竹園寬敞氣派,與善王府逸飛所住院落布置相似,有竹有梅,安靜雅致,正是将來給悅王儲和悅王儲侍君完婚所用,阖府上下均知道。沒有雪瑤的允準,他一介側室怎麽敢入內,只得在門前暗處默默地打轉。
他猶豫了一會,只見先前引路的仕女緩緩地從竹園走了出來,身後并沒有跟着剛才的兒郎,看來是留在竹園之內了。
錯不了,這就是玉昌郡主陳逸飛,我家王儲的侍君!
雨澤咬了咬嘴唇,再也顧不得雪瑤禁令,看看左右無人,迅速閃身入了竹園。
逸飛坐在房中,拿起了桌上冒着細細白氣的茶盞,還沒來及飲上一口,兩扇門扉便被不客氣地推開。
逸飛倒也鎮定自若,緩緩地飲了兩口茶才開口相詢:“閣下何人?為何闖入此間?”
雨澤見了逸飛這樣不疾不徐,雲淡風輕,頓時泛上一股自卑,随即橫生恨意。
就是他,這就是家主心中的人,享梅亭中的小郎君。
因為他的存在,任憑自己如何放低身段,如何刻意溫存,如何辛苦自持,也得不到家主的目光。
他一無所有,而眼前這個少年,什麽都不缺。
京城裏的名聲、宗親圈的地位、禦醫所的差事,他一步步往上走,自己卻……
神使鬼差地,他腦海裏竟然閃過出嫁之前,那些側室們亂七八糟說過的那些話。看來今天少不得要試試下作手段,先下手為強。
雨澤眼睛一眯,冷冷一笑道:“你我應是互為鲠刺的關系吧?”
“我并不識閣下,也并未與人結仇,閣下怕是認錯了。”逸飛心中不快,語氣一變,雖然他身邊并無前呼後擁,但郡主的威儀應聲而出。
“玉昌郡主竟不認得我了?我可天天聽到你的名字。但是你不要忘了,我家主雖然早早與你訂親,但這三年來朝夕相處的人,是我!”
逸飛聞言,面上厲色退卻,語聲柔和,還沖雨澤微微笑了笑:“原來是側君來了,多年不見,也長開了些。”順着這話,細看了看雨澤面孔,從那俏麗的小臉上也找到許多昔日的影子。但見他雖與自己年紀差不多,可是身量瘦些,仍顯稚嫩。
他也有些聽聞秦家作為,深深不齒。但雪瑤沒有針對雨澤的動作,想來那些事跟眼前這位側君沒太大關系。
既然雪瑤決定護着,他少不得也随妻主的意思,寬和些相待。
只是若這小子自己沒眼色,就別怪他拿些正室的款來。
雨澤馬上被他淡然所激,虛張聲勢地道:“你辜負我家主對你的感情,浪費她的年華,踐踏她愛你的心,這也由得你,但你既然是這樣的人,我便絕不會讓家主再跟你糾纏!實話對你說,好讓你別再妄想——家主已對我表白說她愛我。我想,你皇家臉面更重要,我勸你還是自己退出!”
雨澤終究也不知他們兩個發展到了什麽境地,只能壯了膽子跟自己賭,看玉昌郡主聽了他的話,有幾分懷疑他們的感情。
郡主對王儲懷疑越多,他自己的希望就越大。
是以說完了話之後,他雖心中一閃而過不好的預感,但也不及細想,做出一副勝利者的姿态,高高地挑起下巴,手卻悄悄地攥成了拳。
心中的緊張只有自己知道,指甲掐得自己手心隐隐作痛。
逸飛早知他們兩個圓過房,也曾将這些利害想得通透,自思誰家後宅沒有一本爛賬,雨澤尚不知雪瑤和他在宮裏已經見過,就敢這樣胡說。他這才蓋上茶盞,淡淡地道:“我又沒有對不住她,你休要亂猜疑,還是好好伺候,守你自己本分。”
雨澤冷笑道:“只怕不守本分的是郡主你吧!放眼賀翎百年,宗親之中還真沒見你這樣的兒郎,撇下妻主不管,遲遲拖着不肯完婚,只怕将來我家主厭了,你還能成為第一個宗親之中退婚的郡主呢!”
逸飛若對着別人,興許還有些謙讓之心,但對着雨澤,涉及共事一妻的立場,積怨多年,此時見雨澤先出擊,又打不到點上,也不足為懼,冷笑一聲,威勢壓上眉梢:“秦雨澤,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跟誰說話?我堂堂金枝玉葉,與你共處一室已是恩惠,更別說在王儲面前,我為正你為側。你可知側室的一切都是正夫給予,而非妻主?你若安分,我倒可以放過,但你找到我面前來放肆,可要想清楚後果。”
他稍稍頓了一頓,擡起茶盞飲一口。
溫熱的清茶帶着些澀,劃過喉嚨,在雙頰撩起回味的甘香。此時這口茶味比方才濃些,正是多一分少一分都不适宜的上佳時候。
他眯着眼細細品茶,說了一半的話卻不繼續,故意把雨澤晾在旁邊。
以雨澤的地位,只有靜等回話的份,是以滿臉憤恨看逸飛緩緩飲茶,又合起茶盞,正要開口搶白,逸飛卻不容他先說,沉聲道:“我生來便是郡主,京中各家夫郎兒郎也少有地位高得過我的,你若是妒忌這個就更沒用了。尚書之上官職多着呢,比如左右仆射家的少爺即便沒嫁人也能一手把你按下,何況是我這等身份?我肯與你講話,那是看在王儲給你開了臉,你也伺候得不錯的份上,你自己思忖思忖。”
逸飛悠然講完這話,自己心裏倒也得意。在宮中身居高位者多,他又平時沒什麽架子,極少有拿款的時候,只是雨澤撞上來自找麻煩,那怪不得他抖抖威風了。
他倒是也想好了恩威并施的法子,不怕這孩子跳得出他手心。
雨澤聽了這話,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逸飛卻不願輕輕放過,語氣嚴厲:“你進門日久,想必當初長輩訓誡也忘得差不多。我雖未曾完婚,但你看悅王府中人有幾個叫我郡主?都口稱少侍君。你道我不知咱們王儲房裏的事嗎?”
雨澤被訓了一通頭腦越發不冷靜,面上憤憤之色更盛。
逸飛見此知道他陷了魔障,正是趁機學學公孫裕傑在宮中的威嚴,壓一壓這小子的時候。稍稍一轉心思,便拿定了主意,眼光一瞟桌邊放着的軟墊,拿出命令的口氣,連名帶姓喚道:“秦雨澤,把那個拿來。”
雨澤雖不忿,但伺候雪瑤慣了,便習慣聽命,也不多想,伸手拿起墊子。
當他轉身回來的時候,忽然冷汗透背。
這是請安磕頭用的墊子。
雖然他剛才聽逸飛講那一篇,心裏多有不服,可的确是他僭越在先。
他只顧着耀武揚威,只顧着虛張聲勢,忘了眼前這人,無論嫁人與否,都有權命他跪下磕頭。
事實上,今天一見面,按着規矩就要先行禮再講話的。若是郡主身邊帶着護衛,只怕早踢了他膝蓋,把他按在地上踩着了。
現下拿着墊子,雨澤才知道害怕,躊躇着想說什麽,卻聽着逸飛不緊不慢拿茶盞蓋子撥動,碰到杯口輕輕作響,同時淡淡地卻不容置疑地道:“跪下。”
雨澤手一松,墊子應聲落地。
作者有話要說: 原來那版是逸飛和雨澤兩人從頭到尾都不怎麽對付。
但是這版逸飛比之前成熟很多,雨澤也顯得更稚嫩,我也對妻權之類的事情感觸更深,所以他們兩個就有了這樣明顯的差異。
享梅亭中的小郎君不止是小郎君,還是郡主呀。又在宮裏打滾這幾年,不可能是對側君小小的無傷的挑釁還放在心上了。
這章逸飛是在利用正室和地位帶來的權力,雖然好用,但我們逸飛不會沉浸在其中的。
☆、體面
逸飛嗤笑,一手拿着茶盞,一手拂衣,下擺一振,翹起二郎腿來,拿上面的腳尖指了指自己斜前方的地磚道:“放這。”
雨澤心裏更是發毛。
他知道那個位置跪的人,十有八.九要被座上的出手教訓。只因那個角度順手之極,座上之人稍一俯身便能掌嘴,略一擡腳正好踢在胸口。只不知自己會挨上什麽樣的皮肉之苦,想想就吓得一抖。
但是他不敢不去。
他剛才的态度可以說是作死,誰家正室聽了那種話不生氣的?那麽跳彈,即便被打了也是應該。
怎麽就這麽傻,那些亂七八糟的側室說的話能聽嗎?
他心裏亂得害怕,眼圈微微一紅,可憐兮兮地拾起墊子放好,跪在逸飛腳邊。
他又想起自己兒時被家人嬌慣得要上天,有什麽不順意,對父親也敢擡手去打,更別提陪玩的小厮丫頭。奶嬷嬷抱得稍不順意,他就直接下腳去踢的。如果一個尚書家裏都這樣的話,王府不更是厲害?
易地而處,才知荒唐。
他自小怕吃苦,還不知道被打能有多痛,今天也許就得嘗到了,卻一點不敢求饒。
逸飛見威壓得手,也不願把架子做得太過,随手将已經褪了熱氣的茶盞遞了過去,命他舉着。
雨澤以為要被燙手,抱着必死的心接了過來,入手卻溫突突的,他心裏稍寬,不知道逸飛是什麽意思,乖乖跪着。
逸飛語調柔和地道:“側君可知錯了?”
雨澤立刻應聲:“少侍君……我知道錯了。”
逸飛笑道:“我還沒完婚呢,叫什麽少侍君!”
雨澤心道既然他沒打人,定是少不了挨罵,便不知他要怎麽在話裏揪錯處,小心翼翼地回話:“玉昌……郡主……”
逸飛緩緩發難:“嗯?”
雨澤吓得一抖,差點摔了手裏茶盞:“這……”為難得鼻子一酸,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逸飛雖拿款,但畢竟年歲也不大,見自己占了上風,早就忍不住開心了,此刻見雨澤當真,倒有些惡作劇成功的歡樂,放下翹着的腿,打開扇子邊搖邊笑出聲。
雨澤一見他這麽高興,想到兩人身份落差,自己只得認打認罰,心裏委屈極了,眼淚成串地掉下來,沒兩下眼角就紅得像是上了妝,抿着嘴唇,圓圓的杏眼含羞帶怯望着逸飛,抽抽噎噎不敢放聲。
難得男孩有這麽俏的哭相,就連逸飛見了也心裏一動。若不是今天已經鬧過了頭,倒是想看他多哭一會。随即吩咐:“這水涼了,去續杯熱的來。”
雨澤倒是熟悉王府布置習慣,很快續了熱茶端回來,又跪在墊子上舉起茶盞。他想不出叫什麽稱呼好,猶猶豫豫地問:“請您示下……我……我叫您什麽好?”
逸飛饒有興味地低頭看着:“叫聲哥哥來聽聽。”
雨澤長睫毛忽閃忽閃,一雙大眼睛呆呆地看着逸飛的笑臉,不安地确定着他的意思。
逸飛笑道:“你若叫哥哥,我便饒了你,賭一把?”
雨澤心下一橫,舉起茶盞:“哥哥,請用茶。”
逸飛伸手拿起茶盞,淺飲一口,道:“起來吧。”
雨澤的心情恰似劫後重生,眼睛放光地站起來,卻想起剛才擔驚受怕,鼻子一酸又掉了淚。
逸飛正想安撫他,也立起身來,見他身高差了半頭,随手攬住他肩膀往懷裏一帶,抽了自己帕子給他,柔聲道:“乖,不哭了。”
他從小就是家中幼弟,從沒男孩叫過他哥哥,而春晖總是冬哥冬哥叫得親昵,逸飛也早想着收服了雨澤,讓雨澤也管他叫哥哥,現在可終于如願以償,志得意滿。
雨澤埋頭擦淚,心情一放松,便又起了孩子氣,擡着哭紅的眼睛,小聲向逸飛道:“我……我是長子,還從沒叫過別人哥哥呢。”語氣軟綿綿的,撓得逸飛也心裏癢癢,心道這小子嬌軟俏麗,倒像個女孩子一樣,也極可愛的。
逸飛将雨澤安撫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