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回,也就是撞上了忠肅公,非要嚴查,真是倒黴!” (3)

陣,兩人分上下首坐了,剛要說話,門口仕女進門笑道:“少侍君,少側君,王儲來了。”

雪瑤得進門來笑道:“我可來了有一會了,正看到雨澤親自在外續茶,生怕你們吵起來。誰料你兩個又是奉茶,又是改口,不一會就哥哥弟弟的黏上了,倒叫我好生吃醋。”

逸飛倒也不起身行禮,只是冷笑:“我看是姐姐平時對雨澤少有看顧,竟然連夫憑妻貴都沒教上一句?平白受那麽多年委屈,倒讓秦家的人欺到咱們家來。悅王府上下都這麽好性子的話,幹脆我帶了雨澤去善王府住幾年,打理成我春爹爹那般的掌家郎君再回來可好?”

雪瑤瞟他一眼,知道他在側君面前施恩的打算,面上服了個軟:“唉,這可确實是我的疏忽。宮裏差事多,太子又常不爽快,我經常顧不得家裏,雨澤又年紀小性子弱些,上面又沒有你這當哥哥的幫忙,可不是吃了不少的虧?”

雨澤單純些,面對兩人一唱一和,自己又在風雨中心,覺得不好意思,立起身來道:“我……我現在好多了,已經開始學家事和外面的經營,侍君對我也……挺好的。”

逸飛笑道:“我善王府兩位侍君就是兄弟,我也習慣了,現今咱們兩個在這裏,我也只拿你當親弟弟。最近秦家因着鄒家的事,到處編排你的不是,你這邊或者也聽到了。若實在說得不像了,你自己先忍着些。等過段日子宮裏放了假,我帶你走走親戚去。”

雨澤聞言一愣,眼淚又滴了下來,這次倒是喜極而泣。

他自小名聲就平平,也沒有什麽特色能傳出去的,秦家在貴胄圈子裏不得志,也連累到了他的婚事,最後只掙了個側室之位。

現今秦家跟鄒家旁支鬼混,出了那樁換馬案子,也影響了鄒家嫡系的名頭。鄒家對此不滿,秦家卻話裏話外把責任往雨澤身上推,說什麽沒想到生了個喂不熟的白眼狼,自己在王府享受富貴,卻不肯提攜家裏。

賀翎女子本不必要結婚,自建國以來,無論官宦還是平民家裏,女子也多有不成婚只生育的,需要聯姻的家族都是生了兒郎的那些家裏。

把兒郎送去別家侍奉妻主,還不是為了家族之間聯合的利益?雖然嘴上說嫁出去的兒郎潑出去的水,但是秦家這麽不甘心,也是源于他們想用雨澤的力量,卻沒用上。

衆口铄金,積毀銷骨。

即便雨澤名聲響亮如公孫三郎,若是被母家常常這樣抱怨,也得聲名掃地。更何況他之前名氣不出挑,小時又有些驕縱為人所知,更是被毀得不像樣子。

礙于側侍君的身份,雨澤不可能去各家走動串門——就連春晖地位那麽高的側君,也不常出門,只是偶爾替侍君走一趟,沒有和正室們同席飲宴的資格。

而逸飛肯帶雨澤去走親戚,是要以逸飛自己的名聲來為雨澤擔保。

到時候,哪怕只是去看場戲,他們只要一起出現在人前,什麽也不必解釋,宗親們就馬上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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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手仁心的玉昌郡主所信任的人,能是一個不分好歹、忤逆不孝的孩子嗎?

雨澤心裏再沒有顧忌,也再沒有不服的,當時就決定了自己心之所向,直接撩了下擺跪在青石磚上。

逸飛反應也快,不待他叩頭,急忙蹲身扶起:“你既然進了陳家的門,就是我陳家的責任,更何況咱們自小認識,關系非比別人呢。”

雪瑤在一邊看着他倆兄友弟恭的,笑生雙靥,心中卻是另一番想法。

她安排逸飛入竹園後便把心魂丢在了內院,無心在外面應酬往來,稍微找了個借口便往內院去。

只見門口仕女有些緊張地跟她講,少側君面上不太好,進屋去就和少侍君說起話來,她不敢進去,只好在園門守着等雪瑤來。

雪瑤滿心擔憂,但自己也說不清擔心的是哪個,只得心亂如麻地站在門邊,看到逸飛坐在上首,手中把玩着茶盞,淡淡一句:“跪下。”雖然聲音不高,也不甚嚴厲,但話裏透着不容質疑。

她心中也是突突地一跳,不由得想起宗親長輩曾說起年輕時的白冬郎。面上文文靜靜,心中打了主意,就連鐵衣宮衛在前也面不改色,便是對上年輕時桀骜無匹的善王,也敢直撄其鋒。最終善王竟因此傾心,求娶冬郎為侍君,白家也由低調工匠之門一躍成為貴胄之流。

而逸飛自小最像冬郎,又比冬郎起點更高,外柔內剛的性子,就連她也領教過一二。虧她剛才還兩個都擔心,真是犯了傻。

雪瑤心裏清楚,她再擔心,也不能在正室要責罰側室之時出現。

莫說她不會偏寵雨澤,即便是寵上天,逸飛身為正室也有權力管理一切家事,包括妻主對側室的恩寵。

以剛才仕女驚慌的臉色來看,雨澤可能是說了些過分的,不然逸飛也不會這樣立威——那她就更不該幹涉。

皇室宗親,高門深院,這體面是看得最重的。

雪瑤靜靜看雨澤跪下去,心裏這才一松。

以威壓訓誡,又以嬉笑完結,一場風波消弭于無形。

逸飛已經不是昔日聽得她要娶側便斷然絕交的小兒郎,而是知取知舍、有分有寸的穩重少年。她說不出這成長好還是不好,只是想起兒時兩小無猜的情狀,他眼裏只有她一個的專注。而現今他一身肩負兩座王府聲望,又在宮中有了許多事務,兩人身邊的事情越發多了。何況朝局前路,亦是霜鎖雲橫,唯挑燈緩緩行矣。

作者有話要說: 無論是現在沉浸在“嫡庶神教”的作者讀者,還是現實中打小三的人,這些都是封建妻權的延續。

妻權是維護婚姻不平等的些許紅利,但在實際應用中還不是一家之主說了算,因為方方面面被打壓,所以女人不敢去反抗給自己一切的男人,只能消滅競争者,這是生存本能的內鬥。

古代女子産生這種心理我不會太介意,而在現代還沉浸于嫡庶宅鬥的姑娘,該想想別的了!

“我見猶憐”見于典故,妻妾和睦的實例更多。在我的文中,我盡力把這些東西用溫和的主角去體現出來,不希望真的就那麽對待筆下的可愛的孩子們。但是背後的規則仍然是殘酷的,在家庭和感情裏明晃晃地分出這些高下來。

還有此章提了一句白冬郎的年輕事跡(完結後有番外),再對比第一卷中溫和的父親、在大事上第一反應就聯系善王的形象,有淡淡的歲月消磨印記了,行文時剛寫出來這句的時候感慨萬分。

☆、雨落為誓

朱雀禁宮之內,蒙訓郎官公孫裕傑與修儀郎官權靈竹又小聚于昭陽宮臨華殿中,商讨太子內宮中事。

靈竹有些悻悻,一向神采飛揚的臉上挂着些失落:“不敢放開去查,這麽久了也沒有結果,現今我香也不焚、衣也不薰、茶也不煮、吃得也清淡,連避熱凝露丸都不敢入口,炎夏将至,如何耐得?”

裕傑搖着宮扇悠悠道:“那也不該三番五次地把侍寝都推了。你我雖密切,卻容不得你如此任性。”

靈竹連日煩躁,心情差到了極點,一聽裕傑的話便冷哼一聲:“陰影之下,我可伺候不好太子。我又沒有你那般的好涵養,侍寝三次倒有兩次被封宮,還能滿不在乎。”

因裕傑對太子照料細微,太子便常宿臨華殿,只是公務繁忙之時才宿在長春宮。大部分時間也只是留宿而已,侍寝仍按照輪值或太子的意興。這兩年太子頑疾固執,後宮也臨幸得少,起居注中大半記錄都在臨華殿。是以太子很多時候是在臨華殿發了病,按照舊例,裕傑宮院就被嚴格控制起來,待太子緩和再作定奪。

細算算,這兩年太子對後宮恩寵屈指可數,裕傑卻被封了三次宮。靈竹之言雖有誇張,卻說得不虧,裕傑聽了也有些尴尬:“這是兩碼事。”

靈竹冷笑:“怎麽是兩碼事,你那裏頭頂有皇後殿下撐腰,封宮不過是門口站幾個鐵衣宮衛做樣子。而我這邊,明顯有人見我平日穿着昳麗,又過得和順,便要用惑主這條下手。到時候太子殿下在我宮中一昏倒,皇後一心疼,不把我翻個底朝天才怪。我宮中奇巧玩意兒本就多些,又兼我讀的雜學多些,搞不好就有這個和那個相克,那個和這個相生,邀寵魅惑害得太子掏空了身子,這狐貍精的戲碼,我可演不來。”

裕傑本來也只是和他敘敘話,沒成想說了幾句,就有這一大篇,提及他舅舅公孫皇後,自然也有些臉上挂不住:“這話在我這邊說說也就罷了,幸好周圍無人,由得你發瘋。你不想想,若是皇後殿下為着太子殿下的事發怒,還有德貴君殿下呢。”

靈竹笑道:“我那舅舅再是明哲保身不過的,怎麽可能為我去沖撞皇後呢?我看那香丸裏攙着阿芙蓉的事情,我舅舅倒也有嫌疑。”

裕傑奇道:“怎麽說?”

靈竹道:“玉昌郡主也說了,若那香丸烤過兩遍,氣味便由臭轉香。如果有人要害我,他為什麽不拿香的甜的給我,而故意給我發覺呢?我從小離不得聞香之趣,這麽臭的東西決計是不會再用的。宮中每個郎官都有分例之中的香料,人人焚香熏衣,我因不願太過出挑,用的香全是分內之品,毫不出格。在這種情況下,怎會有人知道我對香氛如此在意呢?”

裕傑聽他這一說,心裏也有些發毛:“你這樣說,從我們查不出任何蛛絲馬跡來看,倒是有理。可若是德貴君做的,動機又說不通。明明你是個不願多事的人,鬧出這回事,你定會緘口不言,并在日常更加低調。德貴君是你親舅舅,權家兒郎承寵,他應該出力才對啊?”

靈竹本只是在心中想想,現在有個人一起讨論分析,倒是又想通了些:“正如我所說,太子殿下是皇後親出,最近病情又不大好,如果在我宮裏暈個一次……剛才那套來個一遍,我會怎樣?不如太子暈在你這裏,皇後便無處發放,也撇清了我與此事的關系,更保得我舅舅與邬瑤表姐的安寧。”

裕傑點了點頭:“若只是虛驚倒也罷了,咱們也不要再查下去。有空你去德貴君殿下處好歹走動走動,舅侄兩個除了年節大宴打個招呼外,竟似陌路一般,也很是奇怪。”

靈竹笑道:“你就別操這個心了。我舅舅的意思我了解,我不去見他之意他也了解,‘雨落為誓’代代勿忘,這就是權家行事之道。”

這段歷史,裕傑自然明了。

當年賀翎建國不足三月,百廢待興之中又滿懷希冀,高祖陳翩興之所至,在一個下着雨的傍晚,忽然孤身一人身披蓑衣造訪寧遠侯權子臻的府邸。

其時四家勳爵府邸在建或在修葺,暫居的院落狹小,正巧震遠侯公孫蒙也在權家做客,權家忙碌之下,高祖直進內院,才被發覺。權子臻與公孫蒙親自出門來迎,不及披衣,單薄衣衫被秋雨透濕。

回到房內,生火溫酒,半酣之際,高祖望雨嘆道:“好雨知時節。兩位若同此雨審時度勢,豈不知我此來之心?”

兩人大惑,問其故。

高祖嘆道:“現今苦雨将息,海棠當落盡,方可讓出菊之嬌妍,令黃花遍地,秋風可醉人矣。”

權子臻當下心中一凜,離席跪拜,道:“君上之慮,我已明了。臣以為,海棠更替,年年有加,菊伏于地,一歲凋零,次年蘇醒便有葉無花,只看海棠枝頭依舊含笑,不足挂齒。”

公孫蒙初時懵懂,聽此話也懂得了權子臻之隐喻。她沒有那麽多道理可講,跪拜之後只得平直道來:“君上,我等昔年征戰之時各有舊疾,及至現今年長,雨落之時便痛徹心扉。此雨如心頭之血,滴滴入骨,已不堪受,怕是秋盡冬藏,再無回春之計。今日指雨為誓,天地為憑,公孫家保賀翎江山永無二心。願君上允準我交回兵符,卸我重任,好讓我多續幾個冬春,同君上做個老來的玩伴罷了。”

權子臻低頭應道:“曾與君上年少相逢,感念之恩豈能完全回報?指雨為誓,天地為憑,但願用權家書香之脈,為賀翎執筆書青史,延得萬年春秋。”

高祖無奈笑道:“你我君臣三人本是賞花飲酒,怎的就說不得句話了?二位卿家之意,我心已領,今後還需多多勞煩,為我分憂才是。”

第二日上朝,寧遠侯權子臻與震遠侯公孫蒙雙雙缺席,此後終老府中,再不入朝堂。公孫家和權家在冊武将,除鎮守在外的偏遠旁支之外,通通上表認領文臣差使。自此權家以博文廣志之基底坐鎮鴻胪寺,專心邦交之事;公孫家穩坐吏部,居群臣之首。

那場雨後,權家後人盡是只愛學術不愛朝堂之輩,落雨時候落下的誓言,深深刻在後人的心坎之中,讓他們行事分外謹慎,卻對朝局異常敏感。一有風吹草動,權家人必然完全不在場、不知情、不商讨。

裕傑心裏也清楚,權家怎可能真的不知情、不商讨,不過是口風嚴謹罷了。

及至二十年前,定遠侯雁沁府中那把沖天的大火,将雁家全族埋葬其中,嫡系後人只剩下昭烈将軍雁骓一人。

這火燒在雁家,卻燒去了權家最後的風流和意氣,自此變為死氣沉沉、道路以目的權力邊緣人物。侯爵頭銜雖在,不過是虛名罷了。

裕傑心裏也有些難受,但公孫家行事風格和權家差的太多,他竟沒有什麽像樣的建議給靈竹。但見靈竹笑意晏晏,似乎全不在意恩寵的樣子,卻也活得潇灑。想想自己對太子的忠心,卻也可能換來又一個落雨的誓言,不禁悵然若失。

天氣漸漸熱起來了,而且今年熱得也太早。

還未到端陽節,朱雀禁宮就已經提前入了夏季運轉。各家宮院中一大早便收到內廷局分撥的冰盆,不出一上午就化了溫水。午膳時就已經有很多皇女、公主、郎官們恹恹地用不下飯食,禦膳所特将雙層的冰盒都拿出庫,裝着碎冰拌了的奶酪送去,一路從禦膳所奔到各宮,也都化了許多。

好在這幾年冬季存下的冰塊甚多,冰庫當值成了整個朱雀禁宮最優越的差事,哪怕只是負責取冰的粗使仆役,也都成了人人豔羨的對象。

午後本是閑散時光,因不當值的宮女和護衛都在趁此機會各自休息,各家郎官宮中也少有人行走侍奉。

長春宮內,也是靜悄悄地沒有一絲聲響。朝升、夕照二人親自站在門邊,遠遠打發開小宮女和低階的內侍們。殿門緊閉,床上門上挂着的仍是夾紗簾子,密不透風。

逸飛一進太子寝房,便覺得身如油煎水沸一般,眼前一陣水波蕩漾,只熱得發昏。前面引領他進殿的裕傑,衣背也隐隐透出了洇濕水漬,透出貼身穿着的竹衫兒痕跡來。

逸飛熱得有些恍惚,細想了想,自己原是把那件翠玉段子綴的竹衫兒帶了來的,怎麽跟着侍奉的兩個小厮竟也熱昏了,到現在也不曾拿出來?又有些自嘲地想着,罷了,公孫郎官身上穿着的怕也是玉竹衫,也沒少受炎熱之苦,晚一時穿又怎樣?

裕傑伸手挽起夾紗的床簾,挂上兩旁金鈎,閃開了身子,低聲道:“玉昌郡主,請上前來看看吧。”

這是逸飛第一次見到太子均懿。

沉靜的蒼白容顏,埋在軟枕之中半邊,雙頰已經微微下陷,下巴也不複圓潤,變得尖銳起來。誰曾想到,堂堂賀翎太子竟病成這樣?

此情此景,和當年雪瑤初次發病之時,何其相似!但是,又有不同。

逸飛左右望望空蕩蕩的寝殿,裕傑站在一邊,低聲道:“我已經将她們全支開了,請郡主仔細地看視吧。”

逸飛無聲點了點頭,俯下身去,靜靜的望着均懿的睡顏。她皮膚比一般人發冷,這樣的天氣,別人恨不能抱冰而眠仍不能解煩熱,但這樣熱氣沸騰的室內,太子卻仍需要蓋夾被保暖,身體已受損相當嚴重了。

他心裏如明鏡一般。此番來前也曾和師傅鄭大夫商讨,正如鄭大夫這幾年做的事情一般,太子是為治沉疴,又平添痼疾。磕磕絆絆治病到如今,已是容不得一絲閃失。

鄭大夫表面控制住太子病情,但太子反而日益虛弱。個中道理,鄭大夫有她萬不得已的打算,卻無法說出。所以今日裕傑托人找上門來,逸飛自思,以己之身份,當是揭開這一切的時候,應邀前往。

作者有話要說: 黃袍加身+杯酒釋兵權,這個借梗歷史,借得真是沒話說,避無可避。武将升級皇帝的經典套餐,都得這麽幹。拿過兵權才知道兵權的重要,卧榻之側其容他人酣睡耶?

關于靈竹的阿芙蓉是誰下的,我不願意詳細寫,這件事到此為止,是誰主謀不必要多說,也許是德貴君本人,也許是別的郎官,反正德貴君肯定知道這件事,要不他是冷眼旁觀,要不他就暗中推過,這件事達到了靈竹遠離敏感局面中心的目的,又不會實際傷害他,這就夠了。

☆、密診長春宮

逸飛将手指搭在均懿脈上,沉吟了許久,裕傑在一旁幫忙安排,竟顯得有些無措。

逸飛見他看看自己,又看看均懿,眼光中神情哀痛焦急,正和自己望着雪瑤時的神色相似,心一橫,開門見山:“公孫郎官,你是想讓太子痊愈才來找我,還是只想拉我替死墊背?”

裕傑見說,又想到上次懷疑被他識破之事,慌忙服軟道:“郡主說哪裏話來?我們太子郎官們階底位小,任憑再不懂事,又怎麽敢得罪善王最寵愛的郡主?我是真心沒辦法可想,這才相求你來秘密看看太子。”

逸飛搖搖頭:“宮中能人,何止我一個,你卻選了我。”

裕傑見疑,也無話可說,但心憂太子,決心再不試探盤桓,索性向逸飛交個底:“玉昌郡主,你善王家與皇上血親最厚,故此,我猜想同蔓同枝的,定會有親戚之情。你不顧世俗來宮中做禦醫,想必定有過人之能,也富有憫人之心,我這才冒了險拉攏你來幫太子過這難關。我實在是看着太子一天天病情加重,鄭大夫卻只是行針開藥,其他緘口不言,我這心裏……日夜如火焚刀絞,又不敢與人言說一二。”

逸飛也曾聽宮人傳說,若說蒙訓郎官有什麽弱點,那就是太在乎太子。今日一見,果然符合傳聞。稍稍安下心來,道:“太子現今虛弱,就是因為鄭大夫行針封閉腦絡,戒斷阿芙蓉之毒引起。”

裕傑大驚,壓低聲音驚疑道:“阿芙蓉……有毒?”

逸飛點頭道:“公孫郎官,借一步說話。”

兩人分坐在寝殿另一頭的交椅之上。

裕傑不便喚宮女進門,便只從銅壺之中倒出清水,奉與逸飛代茶。

逸飛忙止住他忙碌:“算來也該叫郎官一聲姐夫,這般熱氣襲人,怎麽好由你辛勞,快坐了吧。”

裕傑心系太子,倒也不甚推脫,坐下便問:“先前曾對郡主說過,這藥我家姨祖母在世之時也常服用……難道……”

逸飛低頭道:“我常聽人說老将軍去世之時已……怕是也因過量服食,反受其害。”

裕傑震驚難言,鼻尖一酸,眼眶發紅。想當初武洲伯咳疾發作,往往只有這一味平喘有功,故此公孫家也曾四處搜羅精純阿芙蓉為武洲伯入藥,期望她可以安然度過晚年,卻未想到因此害了老人家。

一代名将仍有馳騁疆場之志,卻因一味藥用不當,形銷骨立,亡于病榻,怎不可恨可哀!

裕傑将手覆面,平靜許久才恢複平日神色,向逸飛問道:“若是此藥有毒,為何從來多見于藥方,為何又有如此奇效?宮內禦醫衆多,其中仍有黃老禦醫那樣的聖手,卻為何無一人提出此事!”

逸飛嘆道:“自大漢以來,我中土連通外國,至今已千餘年了,自那時起,波斯藥典也漸入中原。其中均有注釋,阿芙蓉香入心脾,久服使人迷醉其中,不知堕于何方,時深日久,令人沉淪其內,逝于其中者不計其數,用此方時需慎重調劑,不可過度。我料修儀權郎官精通多國文字,自是認得波斯文。藏書閣中若有波斯古典,一查便知。只是權郎官并不專精醫道,是以未曾在意罷了。”

裕傑問道:“若是從前便有此說,怎麽連禦醫們都不知道呢?波斯文雖不是人人都學,但十人之中若有一人知道,怎麽會不與其餘交流!”

逸飛緩緩道:“黃老禦醫才五十就離了宮,個中原因從不願多說。但公孫郎官此時也該有些體會。鄭大夫自薦為太子治病之後,就算不是她當值,也是随叫随到,為太子之症發作不定,她索性抛夫棄子住進禦醫所。為何別的禦醫連太子的差事都不應呢?”

裕傑心中一沉:“你是說……”

逸飛道:“她們表面推說太子病重不敢擅專,但郎官也識得藥方。太子在黃老禦醫出宮之後、鄭大夫跳出來之前,多年頑疾發作都未曾換方子,為的便是黃老禦醫出宮前,偶有一次為太子用阿芙蓉立竿見影,她們便不顧太子發病境況如何,一味糊弄,只在配伍的甘草上略有加減。”

裕傑呼吸都急促起來,一張俊臉氣得通紅:“她們連太子都不放在眼裏麽?”

逸飛諷刺一笑,道:“倒也不是她們存心的,只是一群汲汲營營的草包罷了。只會在官場上下相護,現今誰還在讀書學藥典?更別提這些年來,與麟國連年征戰,交易難通,波斯與天方之地的羊皮醫書何等貴重,竟在禦醫所随意堆在角落之中。我才來的前五個月,足不出戶地打掃保養那些書籍,又在鄭大夫指點之下研讀,方知遠方醫術已有許多變革,而我們的禦醫所大夫們,凡事只把舊典拿出來一番,抄一張方子,便敢讓宮中貴人們服用,何其放肆!”

裕傑緩緩閉目,額角頸邊有青筋微微跳動。

逸飛道:“我昔年幼小,剛學醫時,曾因熱毒侵體而病,宮中來的禦醫卻連開三天溫補方子,險些要了我的命。若不是自己懂得一些,吃了些發散的藥物疏通開了,只怕現今也是落下根來。郎官,需知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治病本就是綿延苦痛之事。她們如此治法,天長日久勾了太子成瘾,神思恍惚不知痛楚,便不會和她們計較。這哪是治病之道!而鄭大夫雷霆手段,施針斷藥,是為太子長遠打算。郎官且看太子今日有多少苦痛,昔日便受了多少疏忽。”

裕傑聲音顫抖:“若不是……郡主告知,到今天我還蒙在鼓裏。”

太子對賀翎出力,何止嘔心瀝血。從朝堂到後宮,竟然都落得孤立無援:雁将軍痛失鳳凰,悅王儲獨木難支,鄭大夫默默緘口,他與靈竹又困于男兒之身,不可過問政事。若不是玉昌郡主無所畏懼,敢于點明此事,他現今還懷疑錯了人,并未将朝局上下的腐朽之相放在心裏。

裕傑似乎是自言自語,又似乎是和逸飛感慨:“賀翎開國,才經四代啊……”

此刻他才感到,他平生遇見的所有事,都沒有眼下這件事情重大和複雜。而且在這件事上,他根本無從着力。他的家世、他的關系、他的身份、他的權勢、他的錢財,都沒有辦法幫到他一星半點。

除此之外,難道只有一顆守護太子的心,一條能為太子犧牲的性命?

公孫裕傑,你只是孑然一身,又怎麽能夠保護她!

就連雲皇也無法撼動的局面,他們區區幾位新銳年輕人,又怎麽能力挽狂瀾?

這是第一次,裕傑嘗到了無助的滋味。

逸飛見他失意與憤怒,心中理解。但此事并非一朝一夕可改,也只得蟄伏過嚴冬,待太子回春,再徐徐圖之。

裕傑握着的雙拳無力垂下,又将衣袖一振,擡起了頭。

逸飛心知他想通,正是下定了新的決心,便向他道:“郎官也不必着急,太子最近畏寒虛弱,正因剛剛擺脫那藥的糾纏,正是最痛苦的時候。鄭大夫已經研出接下來的調理之法,不出半年,太子漸漸可恢複。但在期間,為防餘毒入腦絡,我與鄭大夫仍會行針為太子封住腦絡、打通其他穴道,最遲在過年前,餘毒便可排盡。到時太子身體無恙,再為皇上助力、朝堂棟梁。興利除弊之事何愁不成?”

裕傑心中放下了一塊大石頭。

他之前心中惴惴,是因朝堂上下不成文的默契——善王心思難料,素有不臣之心的傳聞,她卻毫不在意,我行我素。

在這之前,他甚至懷疑玉昌郡主是為善王掃清障礙而來。雖說善王儲芷瑤不是善王親生,卻是善王府正正當當族中過了定的繼承者。善王一代未成之事,芷瑤再推一把,倒也可坐得最上首那張九鳳金椅。

而一個病入沉疴的太子,便是這關系中唯一的窗戶紙。

雖然裕傑也不确定善王府之意,但見玉昌郡主自己能做主,胸有成竹之相,該是真心救治。

且沉住氣,看他收效是否如所言這樣好,不然,終究還是不能全放下心。

送走逸飛之後,裕傑面對均懿的睡顏,默默下定決心:“太子,後宮之中依仗單薄,正是用人之際。若這注定是我一個人的秘密,那我便獨自守着;若這注定是我一個人的責任,那我便獨自扛着。只要能護太子你平安,我可以付出任何代價。”

五月初五,悅王府。

悅王儲雪瑤身着紗裙,在院內乘涼。今年夏季來的好早,熱得人好生難受,正值五毒橫行之日,家中又燃起處處艾草,竟是平白又熱了幾分。

遠處艾草燃燒的煙氣漸近,不由她皺起雙眉,檀香折扇輕搖。

突然間手邊一涼,卻是一碗冰鎮酸梅湯放在了那裏。接着,雨澤便坐在了石桌另一邊,托起另一盞酸梅湯來,道:“家主,請。”

雪瑤應了一聲,道:“你先用便是。”

雨澤便不推辭,淺飲兩口,放下白瓷蓋碗。

☆、欲擒故縱

雪瑤近來覺得,秦雨澤這小子自從那日和逸飛說了話,竟像變了個人似的。

月餘來,他仍然是細心照顧,幫着悅王側君們管賬,學習府中上下雜事,和從前一般恪守着側君本分,卻不再像從前那樣放低了姿态,刻意做出樣子來讨好于她了。

似乎敲掉了石頭外殼,露出裏面晶瑩的玉璞來,給人驚喜。

雪瑤飲一口冰涼沁人的酸梅湯,心中倒是輕松了不少。

從前雨澤那那樣讨好的樣子,看在雪瑤眼中,卑微得讓她厭惡。但現今,雨澤這副神态做派,倒是頗為風流自然,顯出了世家兒郎該有的風範。

雪瑤仔細去看他。現在正值夏日,衣衫輕薄,只見雨澤的身形越來越有成熟之勢,這個月來竟平白長高了一節,手腳更顯得修長,面容清麗秀氣,雙眉如遠山舒展,杏眼含盈盈水色,更有另一番風情。

他細白的面孔上,原本看來皮膚就比別人薄些,現下太陽一曬,粉紅透亮,晶瑩的汗珠随着面孔滑進頸中,他只用一方帕子在領口輕輕搌了搌。明明汗水初透肩背,連鎖骨也若隐若現,他卻偏偏把領口捂得嚴嚴實實,神色正經地裝作對她渾不在意。

好一個小妖精,明明從前什麽也做了,現在倒欲拒還迎地在這裏拿喬。

雪瑤又好氣又好笑地看着,竟有種勾手叫他過來,在他耳畔輕輕咬上一口的情思來。

随即她被這輕薄想法吓了一跳。

這種對付伎倌的手段,拿來給自己側君用,豈不是唐突?

可是妻夫之間,便是狎昵一些,又有什麽關系,說不定他挺喜歡呢?

這時雪瑤才驚覺,自己竟然對于雨澤所想一無所知。這個小家夥,明明是在她眼皮之下看着長大的,怎麽讓人有這樣的感覺?

雨澤拭了汗,無意中見雪瑤眼光一直盯在自己臉上,不自然地轉了頭,拿起蓋碗小口啜飲,從碗口邊緣偷看她的眼神。

雨澤自己知道,雪瑤所發覺的改變,只是他最近這段時間來的表象。雪瑤在他心中的多年愛戀與積威并不是那麽容易就消失的,現在可以放冷,只不過是不再甘心唯唯諾諾,想要開始做些正事,做好一個賢內助,讓少侍君也無從挑剔。

那日逸飛離家之後,他便不再把之前的自卑當成一回事,專心打理自己的生意,也在家中學習中饋、幫忙核理賬目,再不把眼光定在妻主身上,也不再夜夜思慮如何自薦枕席邀寵伺候,倒是潇灑得多了。

這一忙竟然過了這麽久,兩人恩愛擱淺,他卻也并不像以前那樣覺得心慌。

雪瑤在外的應酬留宿他仍然留心,但也不像以前那樣計較,只是在她醉酒歸家之後打發仕女侍奉。雖然他于此道經驗老道,安排也也事事稱心,但自己不下手而去休息,第二天一早只來問一聲安便了事。

剛開始

女尊之禦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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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一回,也就是撞上了忠肅公,非要嚴查,真是倒黴!”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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