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一回,也就是撞上了忠肅公,非要嚴查,真是倒黴!” (17)
消息,只等京城若有人來到扶柳地界,讓他一雪前冤。即便不能申冤報仇,他也打算不讓仇人好過。
十二年卧薪嘗膽,終于等來悅王,得到悅王的藥方。
葫蘆一見消,當門子生地獨活;守宮蓮子心,四葉參杏仁當歸。
有福有祿,一朝眼看着消亡,淪落到當門賣笑,在他鄉茍延殘喘。所幸宮中上位者還有憐惜之心,四位姐妹兄弟今日成了幸運的人,可以平反歸家。
這是一顆藥到病除的定心丸,收驚平喘,祛風禦寒。
救得人出風塵之地,卻救不出風塵之心,用藥之後,還需自己掙紮,才能堂堂正正地以新生活為起點,繼續走下去。
雪瑤講了兩人的機鋒,向雨澤道:“他嘴上不說,可羨慕你得很,你不知不覺中便了結當年貓眼璎珞的遺恨了。不過,只看你幼時那件翎絨,秦家早晚也得像賀家今日一樣完蛋。只是她們太蠢,還不值得現在出手。但是若她們再不識相纏着你,惹了我和逸飛,那就無藥可救了。”
雨澤打了個寒戰,原來他與秦家的關系,悅王府一直關注着,并未瞞住什麽。但想想小煥,又撇着嘴道:“家主跟雨澤都不把話說齊了,真是的。說他沒有資格自稱忠良,倒是不錯。但是家主,他喜歡你,這事怎麽辦?”
雪瑤淡淡道:“朱雀皇城那麽多人喜歡我,難道一個個都辦了?”
雨澤心中砰砰跳起來,莫名的歡喜和慌張,一起湧上來,他感覺事情可沒這麽簡單。石小煥從小就悶頭出壞招,一定要小心,不能讓他再接近家主,哼。
一行車馬,緩緩走在官道上,兩旁樹木郁郁蔥蔥,時時可見擺攤賣西瓜和賣涼茶的小販。路上行人走得滿頭大汗,便在這些簡易的小攤邊略坐一坐。
天氣炎熱,雪瑤和雨澤心疼手下随從,多休息,少行路,該做的事情也做完了,心情爽快,權當游玩,回程一路順手打發一些小貪小惡,倒也得了不少贊譽。
這一天,雪瑤一行在伯勞郡東北方行進,就要進入皇城直屬的朱雀郡邊界,前方突然奔來一騎,馬上之人雖然身着便服,但衣服上有暗號,熟悉官場的一看便知是一位鐵衣宮衛。
雪瑤遠遠望見,突然心潮一湧,胸中煩悶,忙令車隊停下。
那宮衛的馬好快,一眨眼就到了面前,帶着一頭一身的塵土,滾下鞍來向雪瑤行禮,雙手呈上京城急報。
雪瑤心中一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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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京城有急報,是由信鴿傳到附近驿站,再由驿馬傳到,這次怎麽直接出來宮衛傳報?接過急報一打開,頓時全身血液冰冷,嘴唇青白。
雨澤見她突然之間受到這麽大打擊,便湊了過來。還沒看清那金帛急報上的字眼,只見雪瑤一咬嘴唇,擡起頭道:“給我換騎裝,備最快的馬,快!”
一邊說話,一邊硬生生揪掉了發髻上的首飾,金的玉的叮當做聲掉了滿地,渾不在意,自己用手指耙了耙被拽散的發絲,簡單地扭了一個圓髻在頭頂,抓過車中雨澤的帏帽戴了,扯開上衣,便要立刻換裝。
雨澤見狀,急忙拉好車簾,服侍她換過衣衫。
雪瑤看也沒看雨澤一眼,喊了聲:“你按原行程慢慢回。”便跳上了馬背,一路向京城絕塵駛去。
雨澤和那位宮衛都愣了。
悅王從來不是急性的人,今天是怎麽了?
那密報上寫的什麽,能使她如此?
雨澤收拾淩亂的首飾時,将密報拿了起來,偷偷看一眼,自家也覺得呼吸凝滞。
那上面是均懿的親筆字跡,八個字:“逸飛苑傑軍中失蹤”!
均懿也算老成持重,但這字條寫得潦草不堪,似乎是不愛學字的小童,書寫時必定也是惶急不已。
字跡最末,有一個粉色的水跡,圓圓的。
不知是汗還是淚,沖掉了皇上臉上的胭脂。
雨澤的心砰砰地跳了起來,一股莫名的慌張,讓他也一時手足無措。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五卷 章臺柳 完
這卷奠定了雪瑤大大雞湯教主的形象……一直在說教……
然而這就是雪瑤,位高而自信,而且能言善辯(都是歪理)
雪瑤拿來說教別人的話,其實都是我反對的話。但是我不得不這樣寫。
因為這是一個既得利益者對利益的維護,利用自己優勢對別人進行打壓的手段。我希望我們共勉。
仔細想想,其實我們雪瑤大大說的和做的是兩碼事,辦事風格而已嘛。
在現實中,如果有男人對你們誇誇其談,說着類似雪瑤在本卷之中說教的說辭,能說會道的盡管噴回去別客氣,不太會說話的站起來不理他。
因為他們講這樣的話,他們自己先信了。
經過查案之行,雨澤戲份殺青。下一章開始就是逸飛在戰場的經歷了~!
☆、忠肅公的積威
武洲郡營地發生的事情,三言兩語可沒法說清。
當日逸飛照顧了苑傑的傷勢之後,雁晴雖說要以軍法處置,但苑傑身為皇上的禦夫君,還是供起來比較好,只是增派了人手,嚴加看管。
苑傑頗有怨言,千求萬懇,雁晴才松了口,允他每日來醫帳換藥一次。
能每日相聚一次,已經實屬不易,兩人難得頻繁相聚,便更加珍視機會,每天都要好好聊一場。
最近邊境的小交兵似乎少了些,傷員也少,醫帳的女軍醫們有縫制冬新衣的,有繡花的,有練字的,有種藥草的,閑聊的話題多了起來。
小雙看着逸飛的裝束,提醒道:“醫正,你帶的棉衣該拿出來曬一曬,再過一段日子,可就沒有晴天了,接下來就是大雪紛飛了。”
逸飛不以為然道:“不會吧,還沒過夏天呢,就這麽穿棉衣了嗎?”
小雙道:“不聽話的小孩會凍病的。武洲郡只有一個季節,就是冬天。”
逸飛奇道:“前幾天還很暖,我穿着夾衣了。”
小雙拍拍剛縫好的被角,檢查着針腳:“這裏可沒有穿單衣的機會,最薄也就是夾衣了。在京城大家開開心心的一起吃李子、吃葡萄的時候,這邊早就下幾場雪啦。在原來的駐地,條件還要好些,周圍有幾個小山坡,有塊溫暖的盆地。這邊就是一望無垠的大戈壁,風一吹,能直接從祥麟雪峰吹到咱們帳子裏。”
說到這裏,小雙不由得上下打量了一下逸飛,繼續道:“我一直也不明白,你跑來這等苦寒之地做軍醫幹什麽?咱們雁家這些口人,要不就是無依無靠的孤兒,要不就是以前雁府的。咱們雁家沒落以後,一家子人沒地方去,這才随着将軍,常駐在關外極北之地。你之前是宮中高階禦醫,又是宗親嫡系,這是被什麽妖邪附身了,才想要到這邊來的?”
逸飛不好意思道:“就是因為一直身在高位,卻無功無祿,這才想要出來鍛煉一下。”
小雙好笑地道:“我的小爺,你就是要去,也就去那些清閑的地方駐軍随便待一段日子,住膩了回宮也就是了,幹什麽還巴巴的真的跑來看打仗?這可跟評書講的什麽九龍傳啊七星朝啊五國問鼎啊不一樣,這可是真刀真槍。”
逸飛也笑笑道:“我倒是沒想這麽多,本來就不是偷懶來的,也沒抱什麽幻想,只是覺得這邊才是真正做事的地方。之前在家中太過安逸,便覺得再這麽下去,就與那些纨绔子弟沒有區別了。我想做些真正配得上自己地位的事情來,叫別人莫要小看了我,也莫要小看我的妻主。”
小雙笑道:“喲,還是個實實在在做事兒的?看你最近确實做的不錯,姐姐還是很看好你的,就跟你說一件事。每個月的初三,武洲郡的千音镖局都會來軍中收信件,為咱們送回家中。我們雁家全都在這,京城那舊宅子不過是誰回去誰住一下,倒是你,帶的銀子夠,就多寄幾封書信回家,讓大家也放心。”
逸飛喜道:“今日已經是二十八了,我要快去寫了!”急忙打開自己的匣子磨墨去了。
小雙一邊縫着被子的另一角,一邊笑他。
第二天,苑傑來換藥,一進門就大喊:“真是的,要知道這邊也見不到昭烈将軍,我就不想來了!”
逸飛問起緣由,苑傑憤憤道:“原來昭烈将軍十天竟有九天都不在将軍帳內。好幾次議事,都沒有見到,好吊胃口!”
逸飛滿不在乎:“昭烈将軍又不是專門為了見你,誰還專門在這裏等你啊?有機會必然會見到的。”
苑傑擡起手,任由逸飛幫他解開了裹布:“嗨!說到這個,那就更讓人生氣啦!忠肅公的元帥大帳就在這個駐地!”
逸飛臉色一變,不可置信地小聲問道:“忠肅公?”
苑傑從來不去注意這些官位的變化:“逸飛,這個忠肅公是誰?我離得太遠,只覺得那個威風的樣子有些熟悉,卻沒細看。”
逸飛阻止他的大嗓門:“你小聲些,忠肅公就是是太上皇的親姐姐陳淑予,雖然血統不是親生,但是敬宗記在自己名下養起的正經皇女,從前是定國将軍那位,京城八王都要對她客客氣氣的。”
苑傑也不敢大聲了:“你是說……定國将軍……陳……陳淑予?我小時候不愛睡覺,我娘就一邊揍我屁股,一邊說,要是再不聽話就把我送給定國将軍。我可怕她怕得緊。”
逸飛打了個寒戰道:“我只在過年時候見過她那麽一兩次,神色太嚴肅了,我爹爹也說過如果不乖就把我送給她的話,吓得我哭都不敢哭。”
苑傑附和道:“對嘛對嘛,你看琪姐和晴姐,女将軍就應該這樣,又威風,又漂亮。定國将軍——現在是什麽來着,忠肅侯?忠肅公,對對。忠肅公簡直就是廟裏的天王老爺,又奇怪又可怕!”
逸飛道:“以貌取人不太好吧,我是說她身上散發着一種,随時可以把你脖子掰斷的感覺,那個最可怕了。”
苑傑道:“你可沒見帳中議事的時候,若是誰不順了她的意思,她可不幹。說好的議事,結果都變成了她一力裁決。有的事情她做得特別果斷,但是有的事情,我總覺得哪裏說不上來的不對。昭烈将軍時時不見,也不知道是專門避開她的,還是無意中的。總之,現在你一說是她,我就覺得她跟昭烈将軍不合。可是,這次換營地,也是她的軍令。你說她讨厭昭烈将軍,為什麽還要把昭烈将軍弄到身邊來?”
逸飛擔心地道:“只怕是要時刻監視将軍,抓将軍的把柄。昭烈将軍再有北疆戰神之稱,也只是世襲的從五品,這麽多年從來沒升遷過,而忠肅公是皇室嫡系,手握權柄,昭烈将軍避開正面沖突不見之,也是正常的。”
苑傑想了想道:“為什麽昭烈将軍會躲着她?昭烈将軍可是我從小的目标,忠肅公卻是我從小的魔星,我還是希望昭烈将軍能贏!”
逸飛搖頭道:“你別說這等話了,有次平王到我家來和我娘親談事,我在偷聽,就聽她們私下說到,當年若不是定國将軍,雁家也不至于就這麽不明不白一場大火滅了門,只留下了昭烈将軍一人,真是可憐。你說忠肅公已經幹掉了雁将軍滿門,能放過雁将軍嗎?”
苑傑拍了一下床榻,憤憤道:“昭烈将軍可是北疆戰神啊!堂堂大女子頂天立地,豈是因為這種事情,就怕了這個忠肅公不成!”
逸飛說話間已經将新藥塗在了裹布上,給苑傑包紮起來:“你不是鹈鹕郡的駐軍麽,為什麽這麽了解北疆的事?你要崇敬,也是以威遠候和靖海将軍為目标才對吧。”
苑傑拉上半邊衣服:“我讀了歷代的《雁陣》和《雁略》,很多本來輕靈惑人的軍陣,昭烈将軍給改了之後,變得半虛半實,暗藏殺機,滅敵幹淨利落,實在是過瘾。我從小就是以昭烈将軍為目标的,軍中男兒,該當與昭烈将軍一般,當抛頭顱灑熱血,保護我家國安穩!”
逸飛笑道:“朝廷又不是只有昭烈将軍一人。忠肅公、威遠候一樣保家衛國,名聲铿锵,你太執着了。可是我自小便不明白,同為肱股棟梁,忠肅公又為什麽要堅持滅掉雁家?”
苑傑倒是滿不在乎:“要滅雁家的,就不是好人,我不跟她多接觸就算了。”
想到苑傑的個性敢作敢為,遲早也要惹得忠肅公來注意。逸飛想到這裏,還是有些擔憂,道了好幾次“多加小心”才把苑傑送出門。
回來閑坐,逸飛突然在心中敲了一下警鐘。
這個忠肅公,自己也是一位領兵打仗的将軍,雁家也是領兵打仗的将軍。該不會是,寧願自己多多打仗,也不願意別人搶了戰功?
不對,這樣的話也太幼稚了。
她是為什麽呢?
對了,昭烈将軍是懿皇的親信,這忠肅公一定也知道,昭烈将軍和懿皇關系匪淺。
想起去年秋季那天,在禦花園匆匆一眼見到的神秘人物,十有八、九便是昭烈将軍本人,而當年皇姐那句“鴻雁飛過去了”應該是說的也是昭烈将軍。
這麽說來,昭烈将軍不在營,很有可能是在京城和邊關兩處奔波,為皇姐傳遞消息。
如果忠肅公明明知道這一層關系,卻還是仍然和昭烈将軍過不去,那就是她有意和懿皇過不去。對皇上尚且無顧忌,就更不會把苑傑放在眼裏!
苑傑這小子,雖然是禦夫君,可是沒有禦夫君該有的心機,如果這忠肅公對苑傑和昭烈将軍不利,将軍自然有謀略,知道避開,可是苑傑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我怎麽向皇姐交代?
逸飛想來想去,覺得事情越來越嚴重,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心中隐隐覺得不妙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以逸飛和苑傑的眼睛,看到忠肅公陳淑予和昭烈将軍雁骓的關系,并且加以理解的一卷。
這一卷裏說到的戰鬥都很重要。只是逸飛限于後方,只看到了北疆戰事的後勤部分。
陳淑予和雁骓都是我非常看重的角色,也是名将裏的雙女主了,糾結二十年的複雜關系,逸飛和苑傑有幸看到了最驚心動魄的一節。
☆、邊關市集
自從知道可以寄信,逸飛便是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千音镖局來收信。
像逸飛這樣等待的人還有不少,因為千音镖局會将家人的回信也在每月初三帶進軍營,發給思鄉的将士。一時寄信的,收信的,熱熱鬧鬧,拿到了家中的好消息,也安慰了将士們思鄉的情懷。
按說一個镖局賺那麽丁點銀子,做送信的勾當,未免顯得大材小用,但家書抵萬金,顧及前方将士想家之情,千音镖局送信的義舉彌足珍貴。
寄了信,小雙便邀逸飛同去采買,剛好苑傑又來讨跌打藥酒,遇見他們正在套車,便纏着要一起去。逸飛想到在營中太久了,早已經想出去透透氣,便歡歡喜喜地答應。
三人扮作尋常百姓,姐弟相稱,趕着兩頭騾子,拉上車,就向東邊的河源縣進發。
一般百姓因騾子價格便宜,又能幹活,大多使用騾車,所以軍中的牛馬都有印記,只有騾子是專做出營之用,沒有印記。用騾子趕車而行,出營後并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車還未進河源縣,濃濃的集市感就撲面而來。
賀翎和祥麟雖是戰火不斷,但是百姓需要卻絲毫不會減少,迫于民生,兩國邊境的通商并未因戰争而取消,反是日漸興旺起來,河源縣便是其中一個交易往來頻繁的邊境重鎮,一點也看不出偏僻之地的荒涼,竟然也有些京城一角般的繁華。
提起京城,逸飛才驟然覺得,離開城市那麽久,到現在才真正感到想家之苦。
小雙已經習慣這樣的生活,逸飛和苑傑未免像鄉下小子進城一般,手舞足蹈,對什麽事都要品評一下,零食買了一大包,還鬧着要去飯鋪吃正餐。
看着他們又笑又鬧,小雙默默地想:難得最近雙方戰況平靜,小夥子們出來散散心,也算緩了緩緊張的心情,還是莫要苛責。但若是告訴別人,這兩個傻小子就是皇親國戚,人家一定會把我當成瘋子吧。
想到這裏,小雙頗有些無奈,又覺得好笑,便自己拉着騾車去找熟悉的賣家拿貨,把苑傑和逸飛留在街市上接着逛。
苑傑和逸飛一路看去,只見這街市除了兩旁有門臉的店鋪之外,在地上還搭着許多油布棚,棚下商人們席地而坐,鋪開一個個地攤。支起的布篷和地上的毯子,将一條本來不窄的街道鋪成了一個大走廊,中間只容兩輛車并行。
他們大致看了看,地攤多數都是販賣些皮貨、藥材、茶葉、特色首飾等的生意,夾雜着賣各種小吃的。
賣茶葉和小零食的多是女子在擺攤,看她們人前不羞不怯,便能看得出是賀翎來的商人。皮貨和藥材商人,多是高大的男子,身邊并未跟随女眷,明顯是自祥麟雪山那邊來的。
底層的商人都顯得實在些,雖不見得有什麽禮貌待客的影子,但買賣做起來足斤足兩,價格也實惠,倒是比兩國腹地的商人爽快些。
真別說,兩個國家民風不同,卻在邊境上能如此自由随意融合,也是一道奇景。
逸飛和苑傑徒步在路上行走,邊走邊吃着才買到的油炸面點,一口一酥脆,香甜四溢。
路邊的北方賀翎少女,很多都微笑向兩人打招呼。她們大多裝扮得很暧昧,梳着像北方祥麟女子那樣的麻花辮,綁着抹額,手腕戴着粗大的蜜蠟串子,臉兒被常年幹燥的風吹得有些粗糙,被太陽一曬,黑中透着些粉紅,顯得身板結實,極有活力。若是不開口說話,準會以為她們是祥麟人。可是祥麟女子鮮有這樣抛頭露面的,她們的出現,已經暴露了她們的來歷。
可她們還是樂此不疲,喜歡這樣打扮,也喜歡根據賀翎的習慣,向街上的男客打招呼。
苑傑只要見到姑娘招手或者微笑,都是大大方方回禮,逸飛卻未免臉皮薄,不好意思,被好幾個攤主調戲了一番。苑傑也不幫忙,只是看笑話。
走了一陣,苑傑看到一個攤位上的皮靴子結實輕巧,便坐下挑選試穿,要買一雙。逸飛不願在原地等着,便往前走了幾個攤子,随意地看着攤上物品。
忽然間,逸飛看到前邊一個穿着藍色騎裝的人,正坐在一個藥攤子前挑靈芝。
不知為什麽,周圍熙熙攘攘那麽多人,卻似乎都不存在,只有這麽一個藍衣的客人,入了逸飛的眼。
逸飛心中一動,走了過去。
擺攤的商人熱情地遞給逸飛一個墊子,招呼逸飛也坐下來挑選合心的藥材。逸飛見那攤子上全是些蟲草、蛇膽、山參之類的貴重藥材,數量并不多,可成色卻是一等一的好,看得心動,也對這個有眼光的買主大有親近,轉頭道:“這位朋友很有眼光啊。”
藍衣人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拿起挑好的幾支靈芝,付了價,立身要走。逸飛急忙站起道:“不知您買靈芝作何用?若是補身益氣,最好再配些參芪三七之類的同服,只買靈芝不夠的。”
這人此刻才正眼看了一下逸飛,道:“你知道用多少?”聲音略有低沉,但嗓音醇和,是個女子。
逸飛馬上改口道:“我是郎中。姐姐若是自用,我可以配藥給你。”
她兜手戴上了帽子,又淡淡地說了聲:“可以。”便牽馬向前行進。
兩人轉了附近的幾個攤子,逸飛為女子把過脈後,考慮着她的體質拟定了藥方用量,仔細選材,女子付賬,很快便買了搭配的藥材。逸飛将幾種藥材約過重量,分成幾服,拿草繩捆好紙包,熟練地打了個結,遞到那女子手中。
逸飛有個天賦,便是他很敏銳,對人的氣息有種特殊的敏感。有時他所發覺出來的細微情緒,那人自己都未必能發覺。
所以他少年時行走內宅,無往不利。
一般人喜歡直爽的外向性格,但是逸飛是個容易害羞的:人家女子若是對他熱情,他會不知所措,偏偏不愛接近;這女子對他愛答不理,他倒覺得舒服。
別人看起來,這只是一個冷冰冰拒人千裏的江湖人,但逸飛只覺得和這女子待在一起,有種說不出的親切,一挨近便感到她需要幫助,才會主動貼上去幫忙配藥分藥,甚至生出了幾分炫技之心。
女子點了點頭算是感謝,牽馬走了兩步,又過回頭來,仍然是淡淡地道:“你身上軍營味道太重,小心被人看破。”便不再回顧,牽着馬緩步走遠。
逸飛拎着自己買的藥,目送她的身影不見了,心中覺得莫名開心。
在別人看來,那女子約莫二十以上,三十未滿,生得不算美麗,眉目疏淡,一張臉上沒有表情,說起話來也不帶什麽情緒,身材颀長,衣衫之下的身軀隐隐蘊含着危險和力量。她周身氣氛冷冽,讓人不自覺地避開一些。也許只有逸飛這種的奇人,才會喜歡親近她這種奇人吧。
苑傑從後面趕了上來,新靴子提在手中,歡歡喜喜地道:“小雙姐在我剛才買鞋子旁邊的酒樓,等我們去吃飯。”
逸飛應了一聲,跟着苑傑走上酒樓二層,靠窗的位置已經被小雙占下。
分坐之後,逸飛仍然在意陌生女子所說的話,忍不住偷偷拉起自己衣領嗅了嗅。敏銳如他,也沒有感覺出來自己身上的味道,心中覺得有點發毛,便又拉起衣領嗅了嗅,問道:“小雙姐,你知不知道軍營的味道是什麽?”
沒想到小雙一口道出:“鐵和銅的味道,還有一些用久了的皮子等等,全都摻在一起,很複雜的。怎麽,你發現自己有這個味道啦?”
逸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是有點,我以為是自己身上髒東西有味道,正想問你,回去可不可以洗個澡呢。”
小雙不在乎地道:“洗不掉的,我們一開始剛發現的時候也很在意,結果在營地時間長了,大家湊在一起,都有這個味,也就不怪了。”
逸飛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果然是有這麽一說,那女子沒有騙人。
可是,那女子是友是敵呢?
三人一邊閑聊,一邊輕松自在地吃着飯菜。飯後,逸飛又跟小雙一起,去裁衣店拿了些之前訂做的服裝鞋帽,買了些零碎東西。
小雙将車上物品細細輕點一番,點頭道:“是了,要買的已經齊備。逸飛,你看到苑傑沒有?快把他叫上,咱們要回去了。”
逸飛四處張望,只見苑傑正在從人群中招着手擠過來,身後還跟了一位稚氣少年。走到近前,那少年臉生得很,小雙和逸飛都沒見過。
☆、疑雲
小雙問:“苑傑,這位朋友是誰?你帶了人來,也不引薦一下嗎?”
苑傑樂呵呵将那少年拉到身前,道:“這是有咱們營腰牌的兄弟,我剛才在街邊看見他的,他說錢袋擠丢了,我跟他一起找了錢袋回來,想着正好一起回去,就把他帶上了。”
小雙與逸飛都向少年點點頭,苑傑又撓了撓後腦,攬着少年肩膀,提了提他的後領:“哎呀,你看我,我都沒問你名字,小兄弟叫什麽?”
少年面對幾個陌生人,頗有不安,不太自然地笑着,雙手也不知要往哪擺:“我……我叫唐雲。”他生得比苑傑低一些,苑傑将他領子提起,便顯得那衣服有些過大,将他整個肩膀和腦袋差點埋進上衣之內。
小雙笑道:“苑傑不要提人家領子,不禮貌,也吓到他了。小唐兄弟,那就一起回營吧,你若走累了便上車坐着。”唐雲急忙道謝,爬上了騾車。
苑傑這小子,這麽大人了,還像小孩子一樣,太容易交朋友,逸飛心中笑話他。但是逸飛昏了頭,卻沒想自己也是苑傑見一面交來的朋友。
回營之時一切照舊,一路風平浪靜。到營門口,崗哨兵士一個個驗了腰牌,問了暗號,一行出營人等便排着隊去哨兵帳,銷去了出行記錄之後,才三頭分開。逸飛和小雙同回醫帳,苑傑和那少年各自回了自己寝帳。
戈壁灘的風,刮來的全是碎沙石,逸飛剛出去一日,便沾了一身髒,吃晚飯時還有些別扭,總覺得有灰塵掉進碗裏,又覺得滿口是土。終于挨到了晚上沐浴時間,逸飛迫不及待地拿起自己的小浴桶,在肩上搭了條粗布手巾,直奔洗澡堂去了。
原本他剛到邊關的時候,過得還細致,事事有男仆打理,時間長了,也習慣了自己動手,無非就是比在宮中小院居住時再多做一些,倒也合宜。
軍營中也都習慣了他的存在,所以他經常灰頭土臉到處跑,并沒有什麽危險。
熱氣氤氲間,逸飛拿着粗布巾搓洗皮膚,果然身上洗下不少的泥來。逸飛還不放心,直将自己全身搓得發紅,确認完全洗淨之後,才停了手。此時全身都覺得乏力了,他坐在浴池邊的條凳上稍事休息,整個人在熱騰騰的水霧之中熏蒸着,又溫暖,又舒服。
身體正在享受,心思忽然一轉,他隐約地覺得事情不對了。
今日遇到的那個少年,神色有些奇怪。
像那個陌生女子所說,軍營之人,有軍營的氣味,逸飛雖然聞不出那個味道,但他覺得那少年并不像個兵。也許是他神情有些倨傲不羁的叛逆感覺,也許是他行走之時腳步不對,也許是他身板不是那麽挺直。
再仔細回憶,他的神色也極不自然:苑傑拉他,或者摟他肩膀的時候,他都會略略斜視,雖然強顏歡笑,但那股不情願的感覺才是真的,甚至有些嫌惡的嫉恨的神情,在他眼中一閃而過。若真如苑傑所說,兩個人一見面就說上了話,不會這樣排拒。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這個少年在說自己名字的時候,很不熟練。
一個人的名字就像出生就帶有的烙印。人在報自己名字的時候,一到嘴邊就幾乎是順着滑出來的。但這個少年不一樣,唐雲這兩個簡單的字,他說來竟顯得語音滞澀,不太熟練的樣子。
不對,越想越不對,這個少年有問題!
想起陌生女子說的話“你身上的軍營味”“莫要別人看破”,逸飛的心跳的很快。他感到這少年不屬于本營,也許他進營的目的,是要危害到其他人的安危,不得不防。但是那少年已經入了營,茫茫人海,到哪裏去找?
逸飛越想越恨,忍不住手在浴桶裏重重一拍,水花嘭地散了開來,濺了旁邊一位大哥一身。那位還挺風趣,不但沒生氣,反而轉頭笑道:“小兄弟,你這是懷念小時候洗澡潑水玩兒麽?”
周圍人哈哈地笑了起來,逸飛卻一點輕松的心思都沒有。
往後幾天,逸飛悄悄觀察着周圍的動靜。除了雁将軍回了營一趟,他又沒見到之外,到處都沒有新見聞,那少年倒真是無聲無息地融進來了。
但願是多心。逸飛這樣安慰着自己,漸漸放下了惴惴不安的心情。
苑傑傷愈之後,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便又很少來醫帳了。
逸飛大覺無聊,正在盤算日子怎麽過,醫帳卻又熱鬧了起來。
這天一早,逸飛仔細地包好頭巾,不讓一絲頭發露出來。他今日已經處理了不知多少傷口,真慶幸天氣寒冷,沒那麽多汗水流下來,但一熱一涼,總免不了要感染風寒,安全起見,拿起一邊的布巾,擦幹淨額上細細的汗珠。
看多了光榮負傷的兵卒,現下這些受了傷罵罵咧咧的倒很少見。逸飛見兵卒們個個怨聲載道,極不情願的樣子,本來有心打聽一下,但實在忙得不可開交,從清晨忙到上午,大半天滴水未進,嘴唇上都起了一層焦皮,哪還有心思去跟傷員搭話了?
到了天擦黑的時候,包紮傷口的基本工作才忙完。
大夥胡亂吃了幾口晚飯,又緊趕着更換地面鋪的麻布毯子,收拾雜物,清點用具是否丢失,清點藥物存量,亂哄哄忙了一陣。
幾位實在太疲倦的醫官,已經在新換的毯子上躺下來睡着了。禦醫們也回帳睡了個東倒西歪。
逸飛雖然困倦,但看到一桶髒水還沒倒,便自己提了出去。
白天帳內氣味不好,因此逸飛故意走得遠遠地,權當散心透氣,七拐八彎,找了個偏僻的地方,把水倒掉。
出去容易,回來就難了。雖然逸飛對營寨已大概熟悉,但也沒到閉着眼睛就能走回去的地步,慢慢地拎着空桶向回走,卻在轉彎的時候聽到一組巡邏男兵士說話,隐隐是抱怨之聲,一時好奇,将身子隐在帳後,聽他們說什麽。
只聽那兩個兵士抱怨連天,一個道:“祥麟那邊不知道為什麽,這幾日挂了個免戰牌出來,大夥兒還想終于能好好休息了,誰知道這忠肅公這等好戰,非要趕着殺過去!”
另一個也是憤憤道:“可不是!說是來打仗,可是本來誰也不願意交兵,兩邊僵持一陣子,到了最後各退一步不就完了?以前都是這樣的。這個忠肅公來了之後,偏說什麽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