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回,也就是撞上了忠肅公,非要嚴查,真是倒黴!” (18)
挂牌定是怕了咱們,結果呢,急火火地打過去,可吃了個不小的虧。”
還有一個道:“忠肅公天天嫌雁将軍養閑兵,還說要在皇上那裏參雁将軍的本,查辦雁将軍呢!”
另外兩個附和道:“就是,這忠肅公就是看雁将軍不順眼,雁将軍惹不起躲得起,咱們可被整得死去活來,這叫什麽事兒!”
逸飛聽了一會,知道了大概。原來兵士們不滿,是因為忠肅公的判斷失誤,導致這次出戰失利。
幸好忠肅公也不是泛泛之輩,沒有大張旗鼓前去讨伐,只是試探性的騷擾,卻惹惱了對方,索性以實勝虛,大力還擊了一把。
對方主帥是誰?下手也夠狠的。
逸飛沉浸在思緒中,一回神便聽見那幾個巡邏兵士大喊饒命,吓了一跳。
只聽一個中年女子渾厚嚴厲的聲音道:“私自議論,擾亂軍心,本該斬首,現寡人給你們全屍,刺罪軍之字,判一百軍杖,死了是你們罪有應得,殘了正好稱心如意,滾回你們老家看孩子去!”
逸飛差點打個冷戰,還是他死死咬緊了牙,忍住不動。
這種時刻,千萬不能暴露自己。
聽稱呼,帳後就是忠肅公本尊,雖然未見其面,但聽聲音就令人懾服。她好狠的心,如此對待這幾名兵士,還不如給他們斬首。
全賀翎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稚子,最看不起的就是罪軍。一個兵士退役之後,臉上刺着罪軍的字樣,那可是一輩子的恥辱。若被刺字之兵士沒有婚配,到了服役期滿,可就嫁不出去,自然老來無人奉養,死後斷絕香火。若是刺字之人回了故鄉,幾乎沒人願意收容他們,連謀生的路子都找不到。
這一百軍杖也夠惡毒,若是把人打死了,死前所受痛苦可想而知;若是僥幸不死,也會留下殘疾,雖說可以遣散回鄉,但是一個殘廢人已經沒有了活路,何況臉上又刺了字,真是生不如死。
逸飛聽了忠肅公的判決,心中就已是又害怕,又憤怒。擾亂軍心确實是件大罪,這幾位兵士也不是無辜之人。可是,若是以儆效尤,大可當衆裁決,一刀殺死,在這偏僻角落整治幾個小兵,也太沒有容人之量。
最恨的就是自己沒有救人的能力,即便聽見了這種事,也只能縮在暗影之中,不敢作聲。
兵士們慘呼“饒命”之聲,漸漸遠不可聞,忠肅公身邊的護衛已将幾名兵士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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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飛勉強穩住呼吸,心中默默地想道:“原來我陳逸飛,枉自出身皇族,卻仍然這樣貪生怕死,一有危險,首先想到的就是不要引火燒身。唉,還想要來這邊逞英雄,現在呢,連毛毛蟲都能變蝴蝶,我是徹徹底底地廢了。”
☆、驚魂
胡思亂想之中,逸飛卻還是本能地不動,他感到,帶有壓迫感的危險氣息并沒有散去。
只聽得沉重的腳步,是金屬鑲邊的皮靴,踩在地上,“咚”,“咚”,“咚”,“咚”,那人一邊慢慢地走,一邊慢慢地将刀抽出了鞘。
是忠肅公!
刀鋒摩擦着刀鞘的聲音,在夜裏格外清晰,逸飛覺得耳根和牙根一陣酸澀,只想大大抽一口氣來緩解。但怎敢發出一丁點聲音?
腳步聲又慢,又重,一點一點地,越來越靠近了,就在逸飛藏身之地的周圍。
她搜索的速度越慢,逸飛就感到越恐懼。
若不是在宮中也算歷練過,還算見過一些場面,逸飛一定會精神不支暴露行藏。
逸飛雖然害怕,但心中清楚,忠肅公現在這樣做,是因為她不能确認是不是真的有人在暗處,她故意地加大這種壓迫感,是要等她的獵物先崩潰!
絕不能讓她如願,絕不!逸飛咬緊嘴唇。
心髒啊,心髒啊,哥哥平時一直都好好地保護着你,給你滋養得很健康,你這次可要聽話,輕輕跳,小聲跳,千萬別吵……你就當你自己是石頭做的,你就當咱們都是石頭,都不會動,千萬別慌……
那靴聲仍然是又重又緩,“咚”,“咚”,“咚”,“咚”,間隔那麽久,那麽久,似乎每踏下一步,就花了一年的時間。
逸飛只能一百分地集中了精神,站在原地,無法可想。一股寒意,像一條細小的蛇,從尾椎慢慢地向脊背上爬去,一點一點地,從下自上,仿佛讓他的血液都凍結了一般。
唯今之計,只能聽天由命。
這是逸飛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性命,其實自己是做不了主的。有一些時候,真是靠命好,才能活下來。
誰都可以,快從這裏經過一下,誰都可以,快把忠肅公帶走,誰都可以,救救我……
逸飛心中大亂,已快支持不住,只聽那腳步的方向,已經慢慢地,将周圍可以藏人的地方巡視了一遍,終于輪到逸飛藏身這個方向。逸飛還在默默祝禱,卻聽到那腳步“咚”地走了一聲,停頓了。
然後便是一聲疑問的“嗯?”
接着,“噗”一聲,似乎是一個細小的東西被擲在地上。
再就是忠肅公低聲罵道:“小畜生!”
逸飛生怕牙關不受控制地打戰,偷偷擡起手來,緊緊咬住護手。
她撿到了什麽?
她發現了我?
我這就要死了?
不要啊!
卻聽見那皮靴在地上又踩又碾了一陣,忠肅公喊道:“來人!”
逸飛此時已經魂不附體,但不知哪來的力量,還能控制自己無聲無息地站在那,絲毫不動。
只聽見腳步響動,來了幾個巡邏兵士。
又聽見忠肅公道:“這是什麽東西?”
一個男性的兵士道:“回國公,這是這一帶獨有的蠍子,個頭大得很,蜇人也疼得很呢。我們給您打些冷水,您洗一洗傷口吧。”
忠肅公略一沉吟,道:“去。”
兵士們應了,忠肅公沉重的腳步跟着他們走遠了。
逸飛聽得那腳步聲越來越遠,剛才緊繃的心弦一下子斷了,兩腿再也站不住,軟倒在地,坐了好一會,才站了起來,強打精神,提着空桶若無其事地返回了醫帳。
第二天早上,逸飛一邊洗漱,一邊回想夜間驚魂一刻,不由得暗笑自己:“我真是笨得很,忠肅公是我姨媽,大家都是皇室嫡系,這麽近的親眷關系,可不同于那些一般的宗親。我若是遇上了她,只要表明身份,不就是萬事大吉了麽?”
換過衣衫,挑起醫帳的帳簾時,又想:“不對啊,那個時刻,我怎麽能證明我的身份呢?若是她殺了我,才知道我是玉昌郡主,豈不是讓我枉死?”
忽然間,一個念頭閃了過去,逸飛打了個冷戰,愣愣地想:“若她知道我是嫡親,卻還會殺了我,那時候我怎麽辦?若是她有意要殺,而且殺的就是我,那又要怎麽辦?”
這個念頭,絕不是今天的念頭,似乎是記憶中出現的。
是了,不光是爹爹用定國将軍吓唬過我,娘親也說過一次的!若爹爹是與我玩笑,娘親絕對不是的,她那時表情很認真的。莫非娘親跟我說這個的意思,就是要我長大以後,也遠離這個阿姨,避免危險嗎?可是我要怎麽問個清楚?我這幾年不常回家去,娘親又常出門去,真應該好好跟娘親多聊幾次,我還是太嫩了啊。
逸飛正在發呆,一個護衛走進了醫帳:“醫生,忠肅公抱恙,請你迅速做準備,随我出診,去主帥寝帳。”
逸飛又打了個寒戰:莫非我還是被發現了?
不可能的,別吓自己,去了再說。
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逸飛突然就生出了一股勁,把腰板挺直了,手腳麻利收好藥箱,背在身上,整了整衣袍,随那護衛一起去了。
通傳完畢,逸飛走進帳內。
這是逸飛第一次和忠肅公陳淑予正式地接觸。
雲皇只有忠肅公一個姐姐,其他手足皆是長公主,只有忠肅公能在朝堂上,陪在雲皇身邊做助力。但聽封號就知道,忠肅公定是不茍言笑、雷厲風行的人。跟和藹可親的雲皇相比,似乎在兩個天地。
但是逸飛随即想到均懿的威嚴,能當皇上的女人,肯定也不簡單。雲皇的和藹可親,應該也是一種有力的武器吧。
軍中不像宮中,不用對主帥叩拜。逸飛行了個禮,便擡頭看了一看,這才第一次近距離看着這位聲威赫赫的忠肅公。
忠肅公果然像他們所說,比男子都高大。別說小時遠遠看了,現今近看的情況下,也是威勢逼人。
但是她面容倒不若苑傑所說的醜陋。陳家的女子,總還是相貌出色的,只是她周身流動着戾氣非常恐怖,使人忘記她也是一個凡間女子,卻能感覺她仿佛随時都可能會輕輕一把,捏斷了對手的脖子。
當然,這種氣息并不是時時都存在的,現在的忠肅公,應該是因為病痛而産生了戾氣。看來昨天蠍子蟄得真狠。
忠肅公懶得說那麽多的樣子,直接擡起了手。
逸飛看到,她右手掌上纏了兩圈裹布,虎口處腫的厲害,定是昨夜蠍子蟄到的地方。逸飛一邊解開裹布,一邊默想:“蠍子君,不知你是哪路神仙派來救我的,連累你喪命,真是對不住。”可表面上還要演戲,故作驚訝道:“忠肅公此傷帶毒,又無明顯傷口,顯然是毒蟲所傷。請問忠肅公,是否見到傷您之毒蟲?”
忠肅公淡淡地道:“一種個頭很大的蠍子,黑褐色的。”
逸飛便先用銀針刺入受傷處周圍穴道,阻斷毒性擴散,再割開忠肅公腫脹之處,擠出了郁結的血液,最後取了蠍藥膏,用竹片挑出,均勻塗在傷處。
忠肅公一聲不吭,連手都不曾抖一下,直到逸飛包紮完畢,才點了點頭,對逸飛道:“你這小孩子不錯。”
逸飛想到昨晚之事,不敢與其對視,趕緊斂了袖口,低頭道:“謝忠肅公。”再不敢擡頭,從藥箱裏拿出一個竹制的空盒,用竹片将蠍藥膏分裝進去,還用幹淨布巾擦了擦竹盒邊緣,雙手奉上,道:“忠肅公,擦藥時請您萬勿用手直接接觸藥膏,若是沾到手指,一定要洗幹淨,此藥入口是毒,只能外敷。若有好轉,就遞減藥量,很快便會解毒消腫的。”
忠肅公還是略一點頭,便算是知道了。
逸飛退出軍帳,長舒一口氣,剛要擡腳走掉,忠肅公的聲音便在身後響起:“回來。”
逸飛心一下提到了喉嚨,轉回來強作鎮定,低頭行禮。
這個時候,絕不能說話,開口便是心虛的表現。無論為什麽被叫回來,自己都不能先交了底。
忠肅公慢慢地走了過來。
和昨晚相同的,催命的靴子聲,間隔更長了。“咚”——“咚”——“咚”,到了面前,站定。
逸飛和昨晚一樣緊張,可昨晚誰也看不到他的樣子,今天若是暴露在對手眼前,可丢人得很,也危險得很。
心一橫,唯有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剛才寡人就注意到了,你很怕。”忠肅公語調平靜,卻充滿壓迫感。
若是開口太快,便像是說謊了,逸飛設計好了說辭,便故意沉默着。
“擡起頭來。”
逸飛深吸一口氣,将頭擡起,對上一雙目光淩厲的眼。
“回寡人的話。”忠肅公的語氣剛硬,似乎是軍令一般。
逸飛道:“忠肅公天威赫然,望之生畏,下官見識淺薄,自然心生懼意。”
忠肅公“呵”地笑了聲,卻沒有笑意:“小東西,竟自稱下官?軍醫沒品級,這稱呼跟誰偷學的?”
逸飛不願說實話,道:“回禀忠肅公,下官乃是五品禦醫,到前線随軍的。”
忠肅公沉吟了一陣,冷笑道:“小均懿連男禦醫也敢用,可真不成器。你走吧。”
逸飛行禮出帳,心中擂鼓一般慌張。
這忠肅公果然有問題,對皇上話語之中也敢有如此不敬,還要故意說給宮裏來的人聽。這次和祥麟的戰争,可別出什麽亂子。
正好時間已經快要到月底了,要趕緊寄信給雪瑤或者娘親,讓他們有些防範。
還要去昨晚的地方一趟,将那救命的蠍子埋起來。
可是,敢不敢去呢?昨天忠肅公能夠搜查那裏,肯定是或多或少地感覺到了我。若是忠肅公還沒有放松對那裏的警戒,我回去埋葬那蠍子,埋葬的豈不是我自己嗎?
總之,先回醫帳,不能出任何意外。
唉,我如今是越來越瞻前顧後了,不知這樣是好還是不好呢?
☆、騷亂不休
一路走,一路想,這事情似乎又有什麽蹊跷的地方。
是了,雖然在黑暗之中,可是地面的顏色,應該是跟蠍子有區別的,不然也看不見那蠍子。忠肅公是習武之人,強身健體之餘,耳聰目敏是必然的,她應該更輕易地看到那蠍子的輪廓。可是她怎麽會看到蠍子後檢查這麽久,還用手去碰呢?
根據她後來的反應和她受傷的位置,她不止是看了那蠍子,她還撿起來放在手心去細細驗看,這才導致了被蠍子蟄的結局。
一般人看到地上有蠍子的輪廓,是不會用手去撿的。可是忠肅公卻撿了。除非,她不知道那是蠍子。蠍子又不稀奇,誰沒見過呢?不可能是這樣的。那麽,她不知道那是蠍子,是因為她看不清。她看不清,說明她一定患有眼疾!
對,若是這樣,一切都合理了。
她那麽敏銳,處決了兵士之後,因為感受到有人的氣息,便去搜尋,但是看到了蠍子模糊的輪廓,她有眼疾,看不清,定是以為這是人掉下的東西,才會撿起來看。所以,她才被蠍子蟄了。
那麽,我是該冒充不經意地發現,給她治眼睛呢,還是冒充不知道,少跟她接觸呢?
剛才看了她的眼神,可不像是得了眼疾的人,還是那麽亮。
算了算了,人與虎同行,禍福皆不測,我還是避免自己送上門去。
若說是膽小,那便是膽小吧,我還是希望安全地回家,跟姐姐厮守,跟娘親團聚,回宮看看皇上,看看公孫郎官他們,才是應該的。
怕死嘛,人人都會怕的,不做無謂的犧牲,應該沒有錯吧?
逸飛想通的時候,剛好回到了醫帳,稍一低頭走了進去,嗅到熟悉的藥味,腿腳又軟了,站不住,把藥箱一丢,便靠在了榻上。
其他醫官看到他這副樣子,都打趣他是被忠肅公吓傻了,逸飛倒也承認。
嘻嘻哈哈中,昨晚的緊繃和今早的驚吓,都一起放了下來。
今天早晨陽光明媚,卻很冷。逸飛試了試,除了站在陽光直射的地方,否則一點也感覺不到溫暖。
他認命地嘆了口氣,仍然把自己包裹嚴實,待在醫帳整理新買來的藥材。
做了一會事,就聽得外邊有兵士叫喊起來:“雁将軍回來啦!”“昭烈将軍回營啦!”
逸飛心中砰砰直跳。上次出營歸來,聽說雁将軍回了一次營,只是沒來得及看到,這次可一定要看!一興奮起來,逸飛便三兩步跑出醫帳,跟着兵士們向營門處跑去。
也不知道苑傑現在是否見過雁将軍了,反正逸飛還是沒見過。看一下就回來,總不會這麽巧就被忠肅公逮到,軍法處置了吧?
到了近前,逸飛才失望了起來,兵士們裏三層外三層地,根本看不到營門。他奮力向前擠去,卻擠掉了自己袖中的針包,俯身剛剛撿起,只聽馬蹄噠噠,從遠方踏着地面來了!
他急忙擡頭,看到的是一匹烏骓馬,黑亮健壯,速度像閃電一般,去得好快,剛從眼前擦過,一轉眼就只能看到背影。馬上騎士身穿一身皮質輕甲,上身挺得直直地,只一閃眼便看不到了。
人群中起了一陣大騷動,看到的少,沒看到的多,有人得意洋洋,有人垂頭喪氣。當然,逸飛又不幸在多數人之列。
這也太讓人失望了!大老遠跑來,又看不到!
逸飛難以掩飾失望,轉頭按照原路慢慢地返回了。
雁将軍也有很多無奈吧?前面要打仗,後邊又是跟雁家有過節的忠肅公在營中,可算是腹背受敵。憑他雁将軍滿腹智計,也是左支右绌,活得真難啊。
沒看到國寶,逸飛一整天都有些失落。
晚上輪到逸飛值夜。收拾了醫帳,小雙就去了雁将軍的寝帳,聽說是雁家人排宴聚會,真讓人羨慕。
本來值夜是沒什麽大事的,逸飛拿了燈來,悠閑地讀着一本傳奇小說。
這書寫的故事俗套了些,但是措辭優美,如詩如歌,大家都喜歡。因為值夜無聊,帳裏又只有這麽一部書,每個軍醫都讀過好幾遍,翻到紙都卷了邊。
讀了一個章節,逸飛打了個呵欠,揉了揉眼睛。
忽然間,帳外一片喧聲,一連串的腳步都向這裏跑來。幾位男兵擡着兩個男傷員,放在了醫帳地上。
逸飛聽見腳步時就急忙卷起帳簾來迎,眼看傷員進帳,擡傷員的男兵面色稍緩,滿面塵灰,向逸飛一拱手道:“醫正大人,麻煩您了,我們還要救火,就不再耽擱了。”
逸飛急急問道:“哪裏失火?”
那男兵道:“馬糧倉庫。”
逸飛急忙拿出一大盒火傷藥,塞進那男兵手中道:“輕傷先用水洗,然後敷上這藥膏,這兩位重傷的弟兄我來處理,快去吧。”
男兵們匆匆跑遠,逸飛蹲下檢查傷處,還好,雖然創面很大,傷勢卻不重,很容易痊愈。兩位男兵不住地呼痛,逸飛一邊安撫,一邊拿出鎮痛藥丸,喂兩位服下,接着快速為他們清洗傷處和上藥。
忙完這一套,兩位男兵已經沉沉睡着,聽起來呼吸還沒問題,并沒有被煙火入嗓。
逸飛這才松了口氣,滿頭大汗地坐在榻上,為自己倒了一碗冷開水。
身體閑了下來,腦筋卻轉動起來。
賀翎男兵長時間駐紮在這不毛之地,不可能不知道這裏常年天幹物燥,這失火八成是有人故意為之,而且是故意趁昭烈将軍在營,才去放火。忠肅公應該沒到這麽無聊的地步,那麽就是敵方的細作了?
但是忠肅公難免拿這次着火來做文章,刁難昭烈将軍。
這麽看來,假設放火的兇手是祥麟細作,那麽祥麟的用意并不在真正地燒我們的糧草,而是知道了我們這邊主将不合,要故意地利用忠肅公,給昭烈将軍施加壓力,去掉我們賀翎的膀臂。這計謀雖然惡毒,卻不得不說是一條妙計。
如果這件事情是在對方主帥指使之下進行的,那麽對方的主帥可真是太狠了。
不過這裏是戰場,又不是評書裏面說的江湖英雄,敵我雙方,難道還有什麽客氣可講?
第二天一早,男兵們來接傷員回帳,一個個全是臉如黑炭,逸飛給他們打了水,讓他們洗淨了再回去。
男兵們也累了,便小聲跟逸飛聊天:“昨晚這火,定是有人放的!我們在倉庫外邊找到了火折子。咱們這倉庫方圓十丈之內,都沒有一點兒火星子,旁邊還挖了土壕,就算是別處着火,也燒不到咱們糧草庫來。祥麟那邊天殺的細作,怎麽就混到咱們軍營裏來的!”
逸飛心中暗叫不好,昨天推測的事情,肯定成為了事實。不知道為什麽,想到細作,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又是那陌生少年唐雲。
也許是疑人偷斧,越想越覺得像,逸飛心中惴惴不安。也許,也許最近又要有事發生了,一定要做好準備——可是真正應該做什麽準備,又沒了主意。
似乎最近的事情發展,都在和逸飛過不去。
當逸飛感覺要有事情發生,偏偏哪裏都一片平靜。
千音镖局又來了一次,家中爹爹回了一封信,信中說娘親最近又在辦事,很少在家,悅王也去了江南,要他注意身體,別去危險的地方,爹爹和春爹爹都盼望他平安回來。
悅王府卻沒有信件到來。
逸飛覺得很奇怪,姐姐出門了,難道雨澤也不在麽?以雨澤的個性,收到我的來信不能不回的,難道姐姐帶着雨澤去了江南?
逸飛不禁憤憤起來。
幸好他知道一些懿皇的計劃,才特意叮囑雪瑤不要急于感孕,等他在身邊侍奉時才可以。但她現今和雨澤日日相對,雨澤那性子哪管得住她,還不是她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想到這裏,逸飛不由得雙頰通紅。
想到大年初二時,旭飛和思飛都帶着妻主回了善王府拜年。
兩位哥哥将他拉到卧房,神神秘秘地問他:“你現今可是學了醫術,自然比我們專精此道,可要盡快讓悅王感孕啊,別讓側君搶了先!”“來來,哥哥教你要做什麽……”“可要侍奉得妻主離不開你啊!”
這兩位成婚之前,一個是含羞草,一個是老榆木。一個說都說不得,動辄就臉紅,另一個交往許久不懂女人心。沒成想婚後關起門來教育弟弟,各有一套!
也不知是他們小看了逸飛,還是逸飛小看了他們,兄弟三個說一陣,笑一陣,臉紅一陣,一直聊了一整天。
剛剛被兩位哥哥教了那些事情後,宿在宮中,就連睡夢中也會想着雪瑤的樣子,想着哥哥們說的,夢中自然全是兩人親密相處的種種細節,偏偏兩人又忙,聚少離多,滿心的邪火無處消散,真是……
不能想了,逸飛覺得氣血翻湧,臉上火一樣燙。收斂心神,調整呼吸,過了半天才恢複平靜。
朱雀神能不能保佑我們打個勝仗?這樣就可以早點回家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段出門看将軍回營的場景,超級像上錯花轎嫁對郎。
我真懷疑是小時候看這劇留在潛意識裏面那個鏡頭,一寫就這樣子。
就這麽撞梗了……
不過今年重溫電視劇的時候,發現是冰雁成功看到袁将軍,我也稍稍安心了一點點。
☆、緊急馳援
正在思量之間,兵士們又在帳外喧鬧起來。
“整隊集合!”“整隊集合!”“都快些!”
逸飛将頭探出醫帳,看見兵士們穿齊了甲胄,全都向同一個方向跑去。
小雙剛好打了水回來,急忙将逸飛拉回帳去:“別多看了,咱們軍醫不能去看出兵的。”
逸飛急忙跟她打聽:“小雙姐,這次為什麽這麽多人?”
小雙嘆口氣道:“是忠肅公的指揮。她說現在天氣不錯,應該一直向前推進,在下雪之前,把咱們鳳凰郡拿回來。按她的意思,冬天守城事半功倍,守過這一冬,鳳凰郡就安全了。但是我們雁家姐妹都覺得,咱們取勝的機會很小。”
逸飛道“祥麟那邊是什麽形勢?小雙姐你應該跟雁将軍很熟吧?她上次一定有告訴你們,對不對?”
小雙瞥了他一眼:“小鬼頭,心思倒伶俐。咱們家雁将軍經常出去,就是孤身刺探敵情去了。她還時常孤身一人去遠處的山裏,尋找可以埋伏的地點,希望将鳳凰郡圍起來,截斷祥麟的糧草,讓我軍做足準備,一舉拿回鳳凰郡,把犧牲減到最少。可是這忠肅公急功近利,見到對方似乎有一些疲軟,就非要一舉進攻。”
逸飛試探道:“聽說忠肅公帶別的兵也是常勝的,不能說沒有謀略吧?”
小雙憤憤道:“她的心思,全用在怎麽治死咱們雁家的份上了。你看她這次派出去的,全是咱們雁家的人,将軍,琪姐,芳姐,小晴,小瑜,小縷,全都在列。幸好我是軍醫,不然恐怕我現在也得列隊出營!”
逸飛立起身道:“小雙姐,那咱們趕緊整一整咱們的傷藥,藥材和裹布都趕緊再多備着一些,趁這幾天快點煮出來,多拿幾百支針來,泡在藥酒裏待用。不但是金創藥,還有火傷藥和解毒的藥品,咱們得在兩三天之內全都備齊!”
小雙也嚴肅起來道:“沒錯,你想得沒錯,咱們快叫來大家準備一下!”
這次的事态,不出逸飛所料。
前線下來的傷員說,祥麟已經在鳳凰郡外的山中層層埋伏,不知道布下了什麽陣,讓賀翎大軍剛一進山便被分化成了好幾支隊伍。
一些隊伍的傷員,到了醫帳互相議論的時候,紛紛抱怨敵暗我明,又被分散了兵力,已經是後發制于人,況且又沒有地利,很快便被祥麟兵打退。
但蹊跷的是,也有一些隊伍的傷員喜氣洋洋地歸來,說祥麟兵力薄弱,空有地利,真是不堪一擊,打散了就跑。
一連幾天,傷員帶回前線戰報有輸有贏,表面看來是正常的,但當逸飛和小雙向傷員們打聽帶隊的主将,傷員們都說,主将和身邊的護衛兵失蹤了,沒有回來。
兩人正在思索間,小雙卻叫了一聲:“不好,這幾天的事情不對!”
逸飛心跳得越來越快,道:“他們用他們的殘兵,對咱們的精兵,拿他們最強的精兵,來對付咱們的主将!”
小雙點頭道:“若是咱們判斷無誤,咱們雁家的姐妹們一定都被圍困住了,她們會漸漸被祥麟精兵逼得集合在同一個地方。接着,敵人會不斷增員,斷了咱們的援軍來路,也阻止裏面的姐妹突圍出來。有雁将軍帶着,姐妹們應該不會在交兵時候傷亡,但如果敵人圍困日久,大夥會因為斷糧而困死。我看這忠肅公是通了敵,否則怎麽就這樣裏應外合,這麽天衣無縫!”
逸飛沉吟了一回:“我雖不懂軍中之事,但山中行軍必然很慢,祥麟也不會一時半刻就把雁家将領們圍個結實。他們已經出去兩天了,說不定今天或者明天,就會有人回來讨援軍。”
兩人有了共識,便更加留心着傷員們帶來的消息。雖然軍醫不可去兵帳,但他們只要跟傷員談談,就能很快得知一線的消息,這麽看來,醫帳倒是又安全,又靈通。
當晚,緊急集合的號角聲,巡邏兵的鑼鼓聲,在營中大作。
苑傑一陣風似地進了醫帳:“逸飛,小雙姐!你們快随我去武洲郡外城城門!”
帳外,駿馬長嘶。
苑傑在混亂之中,竟然帶了三匹上等軍馬來接他們。
逸飛和小雙帶了藥箱,各裝了一袋針石用具,飛馬緊跟。
武洲郡外各城的百姓已經被撤離到腹地暫時收容,從前的民居變得空空蕩蕩。三匹馬在黑夜中踏在城中的道路上,清晰的蹄聲,讓人升起一陣寂寞。
不知道奔跑了多久,前方遠遠地能看到一片火光,正是武洲郡外城牆西門所在。
那城牆內高高的杆子上,挂着什麽?
“該死的!真沒用!還是來遲了!”苑傑大聲吼道。
苑傑一向笑嘻嘻,很少有嚴肅的神情,今日卻這樣憤怒,以致破口大罵,實在少見。逸飛沒心情笑他,一定是事态非常嚴重,苑傑才會這樣失态。
馬到城下,小雙尖叫一聲,差點栽下馬來。
苑傑拍馬回身,一把将小雙抓過,跟自己同騎,呼哨了幾聲,小雙的坐騎立刻站住了。逸飛慌忙勒住自己的坐騎,驅到那匹馬身邊,帶住了缰繩。
“下馬,帶上東西,咱們上城。那老太婆,小爺絕不能讓她再害人!”苑傑咬着牙恨恨地道。
逸飛聽到他這麽說,心中一沉:這軍營之中,能害人的老太婆,一定是說忠肅公。怎麽害的人,害的什麽人,等下再慢慢地問苑傑吧。
小雙下馬之後,神情憤恨,咬着牙,努力地忍着眼淚,但是那淚水還是斷了線的珍珠一樣,一串串滴落下來。
她握着拳站了一會,深吸了兩口氣,拿袖子胡亂擦幹了臉頰,用力地拉過自己那匹馬,将藥箱拿在身上,大步跟着苑傑向城牆上走去。
逸飛心中暗叫不好。這兩人的神情看來,一定是有人遇害了。
他不自主地望向那根高高的木杆,只見那杆上高懸着兩顆首級。他心中砰砰亂跳,從小雙姐的樣子看來,這兩顆頭顱,是雁家的将軍們!
忠肅公下手了!
站在城上,能看清那高杆上首級的相貌。兩位不認識的年輕女子,雙目閉着,皮膚的顏色在冷風中吹過,已經變得青白。
小雙低聲道:“是小瑜和芳姐。”
逸飛心中一陣寒意。
昭烈将軍應該已經和雁家将領們會和了,這雁瑜和雁芳二人是回來讨援軍的。若是換了其他主将,援軍此刻早已進發,這忠肅公卻在利用祥麟軍,要把雁家的遺孤全掃幹淨!想到這裏,也是一陣憤恨。
這種明知對方在做什麽,卻完全沒法阻止的感覺,他已經嘗過了一次,這是第二次,全是拜這位忠肅公所賜。心潮一陣翻湧,粗話到了嘴邊,卻也無法像苑傑那樣順利地罵出來。
鎮守西城的将領,逸飛并不認識,但苑傑是熟悉的,兩人在城樓之中談話,逸飛在門外聽得清清楚楚。
陌生的女子聲音:“雁瑜是先到的,今天一早就回來了,求忠肅公發精壯援軍解圍。忠肅公以發出去的都是精兵,不許她擾亂軍心的理由,當時就斬了。到了晚上,雁芳也到了,看見忠肅公斬了雁瑜,就大罵忠肅公不顧同袍之義,公報私仇,要忠肅公立刻出兵。忠肅公可不是能容人的,親自拔出刀來,從雁芳左肩斜劈了下去,當時人就成了兩半,血流滿地,連我們帳下的男兵,都不忍心看。”